第21章 月圓中秋（２）

夜深人靜的時候，鄭老太太趕葉舟上床睡覺，葉舟黏黏膩膩地纏著老太太，非要和老太太一起睡覺。

鄭老太太把貓先生塞進葉舟懷裡，罵道：「滾蛋。」

葉舟半個身體擠進房門，恬不知恥地用自己的肉體當武器，阻止老太太關門，她說：「我有沒有蛋您最清楚。」

貓先生微不可聞地「嘖」了一聲。

鄭老太太顯然內力精純，面上絲毫不為所動，只有那雙瞧著自己女兒的眼睛裡顯出一往情深的寵愛，「以前是寶貝蛋，現在是老混蛋。」

葉舟「哈哈哈」笑著撲進老太太懷裡。

鄭老太太無奈地撇撇嘴。

鄭老太太出門上廁所，葉舟滾進鄭老太太的被窩，貓先生跳上一邊的枕頭，葉舟伸出一隻手彈它的耳朵。

葉舟說：「不許用臭腳踩枕頭！」

貓先生一屁股坐到枕頭上，傲慢地看著葉舟。

葉舟齜牙咧嘴作勢抓它，被貓先生一個爪子撓了回來，葉舟不甘示弱，捏住貓先生的爪子，輕輕用力，捏出那些隱藏在肉墊下的尖利爪子。

葉舟「嘿嘿」詭笑，威脅道：「剪了它們！」

貓先生說：「你敢？」

葉舟湊近臉，笑道：「自然是不敢的。」

「不敢什麼？」鄭老太太回到屋裡，慢悠悠往床上爬。

葉舟平躺在床上，笑嘻嘻地把貓先生舉高，卻因為臂力不支，「噗」得一聲，被跌下來的貓先生壓到了臉，葉舟「嗷」得慘叫一聲。

鄭老太太在床頭擱了個小坐墊，招呼著剛從葉舟臉上爬下來的貓先生，「貓先生，過來睡。」

貓先生在坐墊上躺好，閉上眼睛睡覺。

「啪嗒。」

鄭老太太拉滅了床頭燈。

一室驟然的漆黑，只剩下從洞開的玻璃窗裡穿透而來的月光，清清靜靜，照亮了房間正中央的一小塊地板，那裡，落著一隻葉舟的彩虹條紋毛絨襪。

葉舟輕聲喚道：「媽媽。」

鄭老太太用鼻音淡淡回應了一聲。

葉舟貼到鄭老太太背上，輕喚：「媽媽。」

鄭老太太說：「嗯。」

葉舟拿額頭蹭鄭老太太的肩膀，撒嬌喚道：「媽媽～」

「……」鄭老太太無奈回道：「誒～」

葉舟嘀咕道：「媽媽是月光。」

鄭老太太沒聽清，閉著眼睛問道：「什麼？」

葉舟「撲哧」一笑，加大音量說道：「媽媽是月光！」

「什麼啊？」老太太睜開眼睛，笑道：「我一直以為我是熾熱的烈日驕陽來著，燃燒了整個大地。」

葉舟哈哈大笑。

鄭老太太也跟著笑。

葉舟突然說：「媽媽，我不會把您讓給爸爸的。」

「……」鄭老太太有一種「囧」的感覺，失笑道：「爸爸能和媽媽生下你，你行嗎？」

「……」葉舟罵道：「到底誰才是老流氓？」

鄭老太太「嗤嗤」笑了一會兒，又悠悠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才說道：「不管是老流氓還是小流氓，我們娘倆兒都要好好活著，這才對得起愛我們的爸爸。」

葉舟把下巴靠在老太太的肩膀上，磨磨蹭蹭，說道：「爸爸是心臟衰竭猝死的，那個時候我才幾歲？七歲？」

鄭老太太說：「是七歲。」

葉舟說：「真奇怪，七歲的話該有點記憶的，為什麼我對這件事一點印象都沒有？就好像是憑空從我記憶裡挖走了這一塊，留下一小段只有時間概念的空白。」

鄭老太太說：「我要睡覺了。」

葉舟極為不滿，指控道：「為什麼呀，從小到大一說起這件事，媽媽您就不理我！」

鄭老太太淡淡說道：「陳年舊事，提它做什麼？」

葉舟說：「我只是覺得奇怪嘛！最近對記憶的缺失什麼的，比較敏感。」

貓先生在黑暗中睜開了眼。

鄭老太太懶懶地罵道：「言情劇看多了都覺得自己會失憶。」

葉舟笑嘻嘻地回道：「那不一定，說不定我的那段記憶是被您用某種古老的咒語封印了，只為使我忘記某些不該知道的事情，比如您把五千塊人民幣藏在儲藏室的老電視機殼裡之類的。」

「什麼？」鄭老太太轉身就要捏葉舟的臉，房間裡突然颳起一陣小小的風，捲得窗簾「噗噗」拍動。

貓先生站起身，「喵嗚」嘶叫，全身的毛已經全部爆豎開。

「起風了？」葉舟撐起身，迷迷糊糊地看窗外。

窗外的世界只見一小片被城市分割的夜空，不見圓月。

鄭老太太也探起身，拉著葉舟的胳膊讓她躺下，老太太說：「不要再胡說八道了，快點睡覺。」

葉舟扶著鄭老太太坐在床上，指著地板上那一塊月光地給老太太看，笑道：「媽媽，您看。」

鄭老太太望過去，除了地板上皎淨的月光外，她什麼也沒看見，「看什麼？」

葉舟說：「月光啊。」

鄭老太太不耐煩回道：「然後呢？」

葉舟笑著抱住老太太瘦小的身體，哈哈笑道：「媽媽，還記得嗎？您是月光，爸爸是月亮。」

鄭老太太眯著眼睛想了想，腦海裡撲簌簌閃過各種畫面，最終定格在許多年前，小小的葉舟在又一個中秋節時拉著她父親撒嬌說的話，小女娃娃當時說的就是：「爸爸是月亮，媽媽是月光。」

老太太如遭電擊，面上卻仍故作平靜，問道：「你還記得啊。」

「當然，我並不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不是嗎？」葉舟神秘笑道：「媽媽，總有一天我會什麼都想起來的。」

鄭老太太突然感到極度疲乏，這種疲乏是對身體和精神的巨大衝擊，讓她一陣暈眩，她想，如果真有這麼一天，她該怎麼保護住這個孩子呢？

葉舟抱緊鄭老太太，笑道：「雖然我們已經看不到月亮了，但是我們還有月光，我看得到月光籠罩在自己身上的樣子，只要還有這樣的記憶，我就可以告訴自己，月亮並沒有消失，它只是正好躲進了我看不見的角落裡，它一直都在，就在我們的天空裡。」

鄭老太太撫摸著葉舟的胳膊，訥訥點頭。

房間裡的風漸漸變小，窗簾靜靜地垂掛在兩側的白牆上。

葉舟說：「媽媽，您累了，睡吧。」

鄭老太太疲憊地說：「好，睡吧。」

床頭的鬧鐘「滴答滴答」地響，老太太瘦小的身體緩慢且平穩地起伏著。

葉舟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貓先生跟在她的腳下，一人一貓悄無聲息地溜出房間。

在葉舟的房間裡，葉舟把自己仰面摔進柔軟卻冰冷的床鋪上，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久久得不到回應，葉舟奇怪地仰起腦袋往後看，卻被一張突然放大的人臉嚇了一跳。

黑貓的身體萎靡地躺倒在地板上，貓先生坐在床邊，正俯下他堅毅的脊樑，認真地看著葉舟的眼睛。

葉舟眨眨眼，結巴問道：「你……你……你……幹什麼？！」

貓先生說：「看你啊。」

葉舟尷尬問道：「我有什麼好看？」

貓先生說：「你這麼有趣，當然值得我看。」

葉舟翻了個身，坐起來，與貓先生面對面，她說：「你覺得我媽媽怎麼樣？」

貓先生說：「很明顯，她有事瞞著你。」

葉舟說：「廢話，老太太身上可是藏著一金礦的秘密呢。」

貓先生說：「其中最大的秘密就是你。」

「誒？」葉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說道：「難道我其實是曉萌的親姐姐？！」

貓先生一個白眼斜過來，罵道：「怎麼可能？」

「太可怕了！」葉舟一板一眼地輕拍自己的胸口，「我寧願我是異世界穿越而來的落難公主，也不希望自己是徐昌陽的女兒。」

貓先生說：「你媽媽瞞著你，可能是為了保護你。」

葉舟沉吟道：「我能有什麼危險呢？」

貓先生好笑地看著身邊的女人，忍住沒去吐槽她。

葉舟又說：「算啦，媽媽不想說就算了，反正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

貓先生問：「你爸爸真的是猝死的嗎？」

葉舟點頭，「嗯，在我七歲的時候，原本那麼健康的一個人，突然就去世了。」

貓先生似是回想著什麼，表情凝重，卻不說話。

葉舟忍不住推推他，問道：「你在想什麼？」

貓先生說：「不告訴你。」

葉舟說：「喂！」

貓先生說：「以後再告訴你。」

葉舟撇嘴，嘀咕道：「小氣鬼。」

貓先生為轉移她的注意力，開口問道：「你為什麼突然對你媽媽的秘密感到好奇了？」

葉舟賭氣地轉身躺下，不理他。

貓先生推推她的後背。

葉舟說：「不告訴你。」

貓先生失笑，問道：「這會兒誰又是小氣鬼了？」

「唉……」把臉藏在被子裡的葉舟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看到你那麼認真地尋找自己的真相，我就覺得自己這麼渾渾噩噩的生活著是一種罪過。」

貓先生眼裡的笑意越來越深，他說：「這樣啊？」

「嗯。」葉舟說：「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就這樣生活下去的，簡簡單單平平淡淡，可是我突然發現，這樣的生活未必是真實的，況且，媽媽辛苦了大半輩子，總有一天，她會蒼老到無法保護我，到時候，誰來保護她？誰來保護我？我，總歸是要離巢的。」

貓先生揉了揉那個混亂的後腦勺。

「媽媽一到中秋節就那麼難過，我知道的，她日日夜夜每時每刻都在想念爸爸，如果不是我，她一定已經跟著爸爸去了。」葉舟悶悶地說：「可偏偏就是這麼重要的爸爸，我卻對他的死一點印象都沒有。」

貓先生安慰道：「你那時還小。」

葉舟搖搖頭，說道：「不是年齡的問題，而是這一段記憶消失得過於刻意，不自然。」

貓先生「嗤」地笑出聲，說道：「我知道我為什麼會遇到你了。」

葉舟扭頭好奇地看著他，「為什麼？」

貓先生看著那張白淨的臉，忍不住伸手去捏，邊捏邊笑，說道：「因為我們有共同的失去，便有共同的所求啊，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