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_______第十章 廢園心魔
白日薄薄的光華透過窗簾的夾縫投射在地板上,將飄蕩在密室中那股無形、濃密而濕潤的酸甜氣息升華成氤氳輕霧,在粼粼光波中似有若無的舞動。
和自己喜歡的女人共枕而眠,一覺醒來看到這樣的充滿私密氣氛的美景,照理說我應該志滿意得才對,事實上我也確實感到身體舒爽至極,每條肌肉都充盈著一種得到充分發泄後的痛快感。
問題出在我的心情。
巡逡的目光掠過特蕾莎青紅斑駁的胴體,停留在扔滿一地的破碎的衣物上面,我嫌惡地閉上眼睛,用力的想想,再想了想,還是想不起來雙方是在何種情況下發展成現在這副親密模樣。如果記憶不能提供我可以緩減罪惡感的可靠證據,那麼根據現場的各種跡象,讓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判斷,只能得出一種結論--
我強暴了特蕾莎。
煩燥的手指拂掠過紛亂的額發,我猛地跳下床然後僵住,因為身後傳來女性困乏的呻吟,很快又回復成均勻的鼻息。我回過身,小心地替她掖好絲被,注意到兩條堅毅的濃眉在睡夢中擰扭出痛楚的紋路。
心中的罪惡感更加深一層。我撿起衣物胡亂的套在身上,走到窗邊撩起簾布向外望去,街道上雖然沒有很多人在活動,明晃晃的太陽已經掛在鐘樓的尖端,時間將近正午。
都已經這個時間了,像她這樣受過嚴格訓練的騎士居然還無法起身,甚至受到打擾都醒不過來,看來昨天晚上我真的把她折磨的很厲害。
一旦認定了自己的罪行,我反而冷靜下來。「要了」就是「要了」,再擡出裝模作樣的懺悔貌也無濟於事,徒給人以矯情和沒有擔當的觀感。反正在昨天晚上的早些時候,我已經發覺自己對特蕾莎持有超乎對以往任何異性抱持的好感,那無論是「強暴」還是「智取」,終有一天我會將她壓在身下。結果既然一樣,採取的什麼過程對我來說也就不那麼重要了。真正重要的是,特蕾莎她會有什麼樣的想法和反應。
我拉過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下,看著沈睡的玉人。昔年在我打下紫荊妖帝名號的征途上,被我霸王硬上弓的女性殊不在少,事後也會根據受害者的性格不同有著天差地遠的反應,性格剛烈的多半會拔劍向我砍來,不然就是自己抹了脖子,少數比較有頭腦的,會在一段時間裏對我虛予委蛇,再找機會背後捅我刀子。
那特蕾莎你,會是哪一種呢?高傲、剛烈、勇敢、果斷、聰敏、冷靜、堅毅……用許許多多美好的辭匯都無法形容完全的你,醒來後會用那一種臉孔面對我呢?
讓我再怎麼猜想都沒有預料到的是,醒來的特蕾莎一臉平靜地看了看我,非常自然的在我眼前換起了衣服,也沒有拒絕我施法替她緩減身體上的疼痛,她的這種看不出一點異常的態度反而讓我感到非常的不諧調,這哪像是會在強暴犯與受害者之間出現的場面?簡直就是兩名相伴以久的愛侶日常會有的情景,相差的只是沒有祝福早安的親吻罷了!
終於,當特蕾莎一切裝束停當,走到門邊握住門把時說了一句話,戳穿了縈繞在房間中的虛假和馨和我心頭的疑雲。
「不要忘記你的承諾。」
我的嘴唇一抖,我想不起那是什麼承諾,可是嘴巴自作主張的代我回答了。
「混沌的……秘法?」
我不確定的語氣引來她的一瞥,我覺得一陣頭昏眼花。
「這就是你甘願承受我的暴行的全部理由?」
「還能有什麼理由嗎?」
我應該憤怒嗎?我可以暴跳嗎?我能夠咆哮嗎?我有權利期待嗎……如果有期待,我又是在期待些什麼呢?
深深的失望猶如一望無際的海潮將我淹沒,當我重新打起精神時,發現特蕾莎用很一種很奇特的譏誚眼神望著我,質問我。
「你對我感到失望?既然你能夠向我提出那樣的條件,我為什麼不能同意?」
我說不出話了,如果是我先提出的條件,如果是我先貶低了她的人格,那我又憑什麼,要求她必須給我一個高尚的答復?
其必先辱人而後人辱之。
我疲倦地抹了一把臉,振作步伐從她身邊走出門外。
「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相對的,直到我厭倦為止,你不可以離開我的身邊。」
「好。」如果說我還抱有那麼一丁點的希望,也被她這一聲乾脆的回答無情的粉碎,隨後從我心底湧起一股想要掐死某人的沖動,那個某人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滿心煩燥的沖出市政大樓,我漫無目的的在市內東遊西蕩,想借散步來平息情緒,可是街上的行人一個個行色匆匆,不時跑過的影團士兵身上的防具和武器又叮叮咣咣響個不停,反而令我情緒更加惡劣。於是我腳步一轉,盡揀那些偏僻的巷道走去。七折八彎的旋了好一陣子,四周已不見有人,充滿壓抑感的灰色巷道突然就到了盡頭,風景豁然開朗,大片充滿生機的綠草映入眼簾,令我靈臺一清,心情就有兩分好轉。
定睛細看,原來這蓬綠草竟是生長在斷墻磚縫之中,似是從來沒人打理,瘋長的長葉彼此交纏,如一扇門戶般將坍塌的墻段缺口密密封住。我撥開草葉,行步走進墻內,裏面卻是一座花園,雖然已經破敗了,但從開闊整齊的白石徑道、粗細均勻的植樹和散佈在綠草林蔭間的眾多青銅雕像仍可以看出花園原來主人的財勢氣派。不過也正是因為看得出來原先的繁華,才顯得現在分外蕭瑟淒涼,卻是極合我的心意。
從草葉中尋了一個獸雕石凳坐下,我就著這一片冷清的氣氛平了平胸口的悶氣,開始思索發生自己和特蕾莎身上的一切。雖然才只過了兩夜一天,我心裏卻像是覺得過了二個月一般,可以說打從特蕾莎她出現開始,我的情緒就變得不由自主,而是隨著她的言行舉止在起伏跌宕,自己的思路也不是順著以往趨利避害的路子在走,而是跟著她安危喜惡的指揮捧轉動,與影團交惡就不說了,我居然會拿至高無上的混沌秘法去與她交換短暫的床笫之歡,這可不是用頭痛發昏就能解釋過去的,除非我當時是瘋了。
可是我沒瘋!我現在已經逐漸回憶起來當時的情景,確實是我向特蕾莎求歡不得欲行強暴,遭到她的猛烈抵抗,面臨她的以死相抗,我居然脫口而出用混沌秘法換取她的肉體,這真是瘋狂!無恥的瘋狂!
實在太奇怪了。我當初玩女人時從來沒少碰到過那種場面,也掌握了超過十種以上的軟法子可以擺平想自殺的烈女,可是在對上特蕾莎時,我一種也沒有用,反而提出了最笨最不可思議的交換條件。這可是一個極有可能將我拉下神壇的自殺式的條件啊!我居然就不假思索的提出來了,而且直到現在,雖然我感覺荒謬,感覺不真實,甚至感覺恐懼,卻還是沒有感覺後悔。
為什麼?
我用兩根拇指緊緊地按住太陽穴,強迫自己繼續思索出一個答案,兩夜一天中和特蕾莎在一起的記憶如走馬流般在腦中回轉不停,大多數畫面越轉越模糊,可是有四幅畫面卻是越來越清晰。
第一幅畫面是我發現她女兒身時的那一幕,那種剛烈的英武氣概瞬間轉變成柔弱無助的嫵媚帶給我的沖擊實在太大,也太清晰了些,猶如用一把雕刀將贊美與憐惜的心情和畫面一起刻在了我的腦子裏;
第二幅畫面是她被壓在影團黑鎧劍士重劍下時的表情,沒有一點示弱,任何人在她面上能只能看到一個不屈的戰士的抵抗,只有我憑著全方位的敏銳靈識,捕捉到她低下頭時眼中掠過的一絲傷痛之色,就是這一抹不為人查的傷痛勾起了不久前刻在我腦中的憐意,從而一發不可收拾,迅速演化成一股想要保護她、想要擁抱她的強烈沖動;
第三幅畫面是她用黃金眼指向我的時候,之前被羞愧和怒氣燒紅的雙頰已經讓她稍微顯出三分女兒家的嬌態,一劍在手,不但沒有令她的嬌態稍減,反而因著她那氣極下忘記改變口音的一聲蕩氣回腸的羞吒更添五分顏色,金劍雪膚、銀刃紅顏兩兩相映,看得我一顆喜心翻倒,更堅了護花藏嬌之念;
最後的一幅畫面,便是昨夜在那樹林中,聽到她侃侃而談自己的理想時的煥發容光,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銳利,彷彿一柄水晶製成的細身劍抵在我的心口,讓我在戰栗之餘興起更強烈的驚艷之情,令我感到陣陣陶醉,情不自禁地想要看得更多、看得更久……
難道我就是在這種心情的推動下提出那種條件麼?為了給她保護自己的力量,為了讓她綻放的更加美麗的力量,這就是我的理由了嗎?可是如果是這種理由,我為什麼又會想要侵犯她?甚至不惜使用暴力,這不是和我想要保護、欣賞她的理由完全抵觸嗎?
不對,這些理由還不全面!一定還有什麼理由,還有我不願意承認、不願意面對的黑暗邪惡的理由!
我抱著頭痛苦地呻吟,終於忍不住倒在地上打滾,我一路滾出好遠,才被什麼東西給擋住去路,睜眼一看,眼前赫然映入一雙充滿痛苦和屈辱的女性的眼睛。我嚇了一跳,連忙打橫跳起,才發現原來那是一組雕像,創作內容是神話中冬之王征服春之女神的傳說。
這組已經不知道作者的青銅雕像刻意模糊了冬之王的面目,強調了他有力的肢體動作,對春之女神的身軀則予以淡化,突出了面部表情,將征服者的力與狂襯托的淋漓盡致,讓我看過後心中興起一股充滿昂揚感的共鳴。
征服。不錯,就是征服!那就是潛藏在我內心深處的不可告人的欲望。是啊,越是美麗、越是堅韌的花朵越是容易激起人攀折的欲望,我確實欣賞特蕾莎,也確實想要保護她,但是現在我發現,在心底最黑暗最不容易被人窺視的角落,我渴望著她能為我呻吟,只為我奉獻嫵媚與嬌柔,可是她不會輕易屈服,所以我才不惜用暴力、用利誘得到她的人,讓她離不開我,然後再來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征服她的心。
手上傳來碎裂的觸感,把我從想象中驚醒,才發現自己興奮之下竟然將春之女神的頭顱給捏碎了,撒手丟掉手上變形的青銅塊,看著變得殘缺醜陋的春之女神,我忽然又有幾分不忍和失落,一股難以言諭的寂廖感縈繞在我心頭。
這一次也不是愛嗎?
可是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在昨夜,就在那森林裏,當無數的疑問和激情澎湃碰撞,最終統一沈澱在一起,於電光石火間生出的那一抹甜美感覺,那也不是愛嗎?
最終,我沒有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便離開了廢園。再又經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和另一個女孩談論起這件事時,已經明白為什麼當時自己沒想出答案,是因為那時的我根本不想要得到答案,因為那時的我還沈浸在自以為是的遊戲中不想自拔,所以,我只要一個可以讓自己維持現狀,或者說是繼續沈淪的答案就足夠了。
征服是遊戲,玩遊戲是多痛快的一件事啊!要是認真地去愛一個人,有太多的責任、太多的約束,實在是太可怕、也太累人了。
「所以那時你不是不愛,是不敢去愛、不願去愛。」很久很久以後,那個聽我說話的青發女孩這樣評價道:「你不但沒膽子去愛一個人,甚至連承認自己有愛的勇氣都沒有,算什麼強者和妖帝?不過是一個不肯承擔責任、不願意面對現實的毛孩子罷了。會落魄到這副德性真是活該注定!」
在亞比葛爾市耽誤了兩天兩夜之後,基裏揚諾夫家少夫人組織的尋夫團終於重新踏上旅途,人數,或者說是異類又增加了不少,計有矮人與森林妖精各一名,金睛赤龍與化蛇共兩頭,再就是駿馬兩匹與騾子一頭。
化蛇絲丹.茜特爾會加入隊伍一點也不奇怪,出發那會兒我剛受到嚴重的心理打擊,隨後又經歷了一場激烈的心靈自審,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原本想要打發山果回家的腹案順理成章的爛在肚子裏。山果不離隊,化蛇當然不會與情郎分道揚鑣,那麼化蛇的異父姊姊金睛赤龍海雷娜.薩根跟上來也很合情理,畢竟她尋母尋了好幾百年,難得抓到一條線索怎麼可能就此放過。只是可憐了山果,化蛇因為受不了金睛龍的冷臉惡言,上路不久就變成一隻手鐲附在山果腕上和他聊天,不甘受到忽視的海雷娜於是也變成一隻護臂攀在山果另一條手臂上窮追猛打,在一個人身體裏開三方會議的後果就是山果日夜都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坐在馬車裏像個瘋子一樣自說自話個沒完。
如果說化蛇絲丹與龍女海雷娜的加入還有道理的話,矮人奇勒與妖精艾莉諾插隊的理由就很是莫名其妙了。矮人說是沒見過我這麼奇怪的妖魔,認定我所有的善意都是偽裝出來,暗地裏一定策劃著什麼大陰謀(雖然是出於執念,可是這兩點倒是沒說錯),所以他要一直監視我,直到揭發我的真面目為止。為了他的理由,冬妮婭險些拔刀和他幹上,最後還是在沙蒂婭的阻攔和我的一句「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一身磊落光明,不怕他從雞蛋裏面挑骨頭。」說服下勉強接受了矮人。妖精艾莉諾的理由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她只是捨不得兩位從出道開始就一直陪伴左右的同伴,所以死纏活黏的要跟上來。不勝其煩的我大手一揮,讓她交出三人份的伙食費,同意了她隨行。
不過話說回來,有了這幾個傢夥入隊,一路上面確實也方便了不少,首先,有這群識途老馬帶路,穿山過林著實省下不少力氣與時間;其次,每到一個城鎮,進行補給總能找到最便宜最實在的店面,給采購人員省下不少口水與銀兩;第三,作為老資格老經驗的傭兵,他們可以從地下公會得到最新的情報,這對於失去莫妮卡及夜魔一族情報網的我來說,可是尤為珍貴的彌補。
可是影團不是負有卡奧斯王國的軍事委託嗎?在團隊正需要戰力的時候,三員幹將大咧咧的擅自脫隊行動,為什麼不見影團有任何召還動作呢?
當我終於從打擊中恢復,想到這一點時,一行人正在哈洛克城的某間旅館進餐。艾莉諾這樣回答道:「因為海雷娜在加入影團時就和代團長有過協議,只要得到了追尋目標的線索,她就可以隨時脫隊。」
「那你和奇勒呢?」
「代團長沒有現身阻止,足以證明接下的工作可以不需要我們的能力,否則我和奇勒還沒走出大門,他就會從某個角落裏沖出來抱著我們的腳猛親了。」
正當我聽得啞口無言時,一隊急促整齊的馬蹄聲在旅館門口停下,原本站在門口招攬生意的服務生一臉驚慌的跑進來,在他身後走進大廳的是一名頭盔上裝飾著漂亮的孔雀羽毛的蓋亞騎士和十八名全副武裝的士兵。
嘈鬧的大廳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酒客都把視線投注在這群不速之客身上,那名蓋亞騎士卻毫不在意地轉動著腦袋巡逡過大廳,在看到特蕾莎時停了下來,定了一會兒,露出很高興的表情,帶著士兵向我們這一桌走過來。
所有的同伴都戒備了起來,奇勒更是伸手在桌下握住了斧柄,海雷娜則是視若不見一般繼續朝著絲丹冷言冷語,不過小化蛇現在沒心情理會她,而是有點緊張的斜過身體虛掩在昏昏欲睡的山果身前,盯著越靠越近的蓋亞騎士,讓小龍女大感沒趣,轉而向來者怒目以對。
正在靠近的蓋亞騎士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些暗潮,他一邊走一邊向特蕾莎張開雙臂,滿心歡喜的叫道:「特雷紮,你真的回來了,太好了,英鐸拉保佑你平安無事。」特蕾莎擡頭看著來人,眼睛連眨了幾下,慢慢地站起身來。
「雷歐•布萊諾,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特蕾莎驚奇的質疑並沒有引起布萊諾的重視,他依然興奮如故:「得到你平安歸來的消息時,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好這一切都是真的。」
「且慢。」眼看特蕾莎吃驚的連躲開對方的擁抱都忘記了,我連忙起立一伸手插入兩人之間,瞇細眼睛打量著布萊諾。「閣下是我這位朋友的什麼人,突然跳出來打擾別人的晚餐不太禮貌吧。」
布萊諾怔了怔,看了看我,再看看桌子上的其他人,露出一幅恍然的表情,突然熱情地抓住了我的手掌,用力地甩動。
「諸位就是幫助特雷紮從卡奧斯軍團夜襲下脫險的冒險者吧,非常感謝你們保護了蓋亞帝國最有希望的一位精英騎士,也保護了我最好最值得欽佩的朋友。」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用不著使用什麼讀心術,單憑布萊諾身上源源不斷放射出的感激與善意波動,我就可以肯定這不是蓋亞人為了援救特蕾莎和誘捕我們的陷阱,可是就算那一夜有蓋亞兵漏網也好,還是流言在傳播途中被添油加醋也好,為什麼蓋亞人得到的情報會和事實相差了這麼遠啊?
為了搞清楚這一烏龍情報的來由,也為了夜晚的安全和安寧,當布萊諾提出招待我們到他的指揮部用餐休憩時,我沒有拒絕。於是我們一行人,就在大廳其他客人與老闆夥計仇恨鄙視的目光歡送下上樓收拾好行李,狼狽逃出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