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_______第九章 龍飛蛇舞
「走!」我一拉特蕾莎,掠影分光搶到湖邊,還不及斂住身形,水蓮座已經轟然坍塌,激起千層浪,呼嘯著迎頭壓下。我連忙一擡手,「分!」浪濤應聲而開,露出裹在其中的三條人影,手舞足蹈,駭聲驚叫著向我沖來。
「冬妮婭!」匆忙之間,我一眼看見是她,不及細想,手指連勾帶劃,織出一張綿密氣網,在半空中將三人一把兜住。
「這裏是出了什麼事?」
「鳴蛇脫獄了。」回答我問題的,並不是大口嗆水的三名溺水者之一,而是仰面觀天的特蕾莎。
「鳴蛇?」顯然比另外兩個異族更諳水性的冬妮婭早一步回過氣來,把詫異的目光投向特蕾莎。「這是化蛇的另一個名稱嗎?」
「化蛇?怎麼可能,根據市政廳秘藏檔案的記載,這裏應該是鳴蛇敗隕受囚的地方啊。」特蕾莎的詫異也不下於冬妮婭。「可是好奇怪,它的模樣確實和檔案上的圖繪不太一樣。」
兩個女人比著詫異,一個男人聽得糊塗,我要緊擡頭向天上望去,藍月的清輝拂照下,一條豺身人面的白蛇展翼臨風,不是化蛇又是什麼?
「鳴蛇其狀如蛇而四翼,音如磬,鳴則其邑大旱。」我肯定了冬妮婭的說法。「這條蛇狀如人面而豺身,又只有兩翼,雖然我還沒聽過它的叱呼,但它應該是化蛇沒錯。」
特蕾莎的表情更加迷惑,口中喃喃道:「怎麼會差得這麼遠,化蛇鳴蛇可是互為天敵的啊。」
話音未落,化蛇忽然拍翼扭身,從我們頭上掠過。緊接著一道金黃色的火柱從天而降,貫穿過化蛇留在半空的殘像,擊中湖泊,瞬息之間就將滿湖碧水蒸發得幹幹凈凈,大團大團的灼熱水蒸汽向停在湖邊的我們滾滾湧來,如果不是我保護罩張得快,真能把一行人給燙熟了。
「我現在算是知道被丟進滾水裏褪皮拔毛的雞鴨的感受了。」冬妮婭抿著嘴,輕輕碰碰了手背上的潦泡,痛得猛抽一口涼氣。我正待喊她過來為其治療,那個叫艾莉諾的妖精卻主動上前替她治好了手背,才去替險些連臉皮都差點燙掉的矮人同伴治療。
看到這一幕,我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什麼,冬妮婭也撫著手背,帶著有點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艾莉諾與矮人,又偏過頭來看我。
我正在想女妖精此舉是在挑撥離間還是在以行動向被她傷害過的冬妮婭道歉,一股巨大的能量沖擊讓我全身神經一震,連心跳都停了一拍。原來又有一波火焰攻擊打了空,正落在防護罩上。
「誰在攻擊化蛇?」我有點惱火地問。由於沒有心理準備,防護罩險些就被剛才一擊打穿,一時間我的胸口氣血翻騰,自然不可能集中精力延展空識靈覺。
「是影團的那位龍女。」冬妮婭代不敢作聲的妖精回答。「她好像暴走了。」
龍族暴走?我開始覺得額角隱隱發痛。
「她為什麼暴走?」
對面的一人一矮人一妖精互相看了一眼,一齊搖頭。
「不知道,可能和化蛇有些關系。」
真是廢話。我揉了揉額角,嘆道:「好吧,等我先把山果弄進來再聽你們解釋。」
冬妮婭一下跳了起來。「對喔,化蛇還挾持了山果作人質。」
真是遲鈍,後知後覺的模範代表。侍候這麼一個主子,小山果也真是可憐,不是有我提醒,說不定骨頭都在蛇肚子裏爛光了,才會被主人想起來。不過加裏波第那老小子也真是,為什麼派給兒媳婦這麼一個使不上力的半大小子?除了一身廚藝就看不出別的才能,雖然嘴甜手快,大有希望成為優秀的盜賊,可這一路上艱險重重,誰有那個閑工夫教他啊。等這次事件了結後,找個藉口打發這小子回家種地吧。
我一邊想著,正準備脫離保護罩,卻被冬妮婭一把拉住。
「讓我去吧。」
「不行。」我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外面兩頭大怪獸打得翻天覆地,以我現在的力量光救山果一個人都得小心翼翼,你跟去的話只有礙……我可沒辦法再保護你周全。」
「我不是要跟你去,我是希望我自己去救山果。」
「你瘋啦!」我的眼睛剎那間瞪成兩粒乒乓球。
「山果是我的隨從,作為主人,我有責任保護他,在他危難的時候給予援助。」冬妮婭的語氣異乎尋常的堅定,眼眸深處閃爍著某種之間沒有過的東西。「我知道我的能力比起你來差得太遠,但作為他的主人,我總不能連試都不試一次,就把救援他的責任推給你。」
我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這是什麼狀況啊,我不過睡了一覺,冬妮婭就彷彿變了一個人。雖然我直覺這種轉變是在朝好的方向發展,可你能不能另外挑一個時機向我展示變化的效果呢?至少不要在這種事關人命的場合,或者事關人命也無所謂,你可以挑我不在場的時候來表現,我會很樂意捧著香茗、翹著二郎腳聽你在事後敘述你的偉大覺悟和無量功德。
可是我正在現場,我罩著的山果小弟正面臨著生死危機,而那個名義上罩著小山果的人卻非要挑現在和我爭奪罩人的實權。
「有什麼好試的,反正你一定不會成功。」話一出口,我便覺得好像太不客氣了,趕緊補上一句。「現在我們頭頂上亂鬥的可都不是什麼尋常怪物,光那頭發瘋的母龍我都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搞定,何況是你,第一,你要怎麼追到天上去?」
「我想你幫我施展一個飛翔魔法。」
「何必這麼麻煩,我直接沖出去把人救回來不就好了?」
「不一樣的,雖然我說不上來具體的差別在什麼地方,但我接受你的幫助去救人和我請你幫我去救人,這中間一定有差別,不僅是對我,對山果也一樣存在。」
「這差別就是,由我出手比由你出手山果活命的機率要大。」氣急之下我已經顧不上言語的修辭。
冬妮婭露出受到傷害的表情,但依然卻比我要冷靜的多。
「這是事實,但我想山果他心裏應該更希望看見我去救他。因為,他侍奉的人是基裏揚諾夫家族的少夫人,那就是我。」
我眨巴眨巴眼睛,她在說什麼?我好像不太聽得懂,又好像有點明白。正糊塗間,聽見了第三者清揚的嗓音。
「讓她去吧。那是她的僕人,她應該為其負責。」迎著我目光的逼視,特蕾莎繼續說:「在昨天夜晚,你打敗我的部隊的時候,我雖然做好了求援的一切準備,卻從來沒有想過躲起來等到援軍到達後再出頭。」
我又看了看一旁的妖精和矮人,雖然這兩人一言不發,但那一模一樣的表情……我投降了。
為冬妮婭加持了飛翔與護體魔法之後,我叮囑她如果十分鐘內無法得手就必須回替補席換我上場。目送冬妮婭飛上夜空後,妖精開始對著矮人頌念同樣的咒文。
「你們幹什麼?冬妮婭恐怕也不想要你們……」
「我們也有我們該負責的事啊。」妖精艾莉諾沖我笑笑。「總不能讓海雷娜一直這麼瘋狂下去,戰後要處理的事務還有一大堆,如果再增加工作量,代團長大人一定又要學螃蟹吐沫了。」
最後,偌大的防護罩內只剩下了我與特蕾莎,我一邊搖頭一邊開始收縮保護罩的領域。
「你很難過嗎?」特蕾莎突然開口,嚇了我一跳。
「我為什麼要難過?」
「小鳥開始嘗試著拍動翅膀,顯示出它開始不滿足生活在大鷹的羽翼陰影下,雖然那對翅膀現在還很稚嫩乏力,但只要繼續努力下去,總有一天可以支援起它的身體,從此小鳥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藍天白雲間翺翔。」
「……」
「看看你的保護罩吧。雖然它很堅固很牢靠,但冬妮婭不能指望它永遠為自己存在,我雖然不知道妖魔的一生有多漫長,但想來你也不可能永遠在她身邊停留。」
「不要小看妖魔的耐心。」我嘴上猶自反駁。「你的發言只能證明你們人類對妖魔沒有信心。」
「在一個父母可以為金錢出賣子女,丈夫為權勢可以出賣妻子的世界中,要人類向非我族類的妖魔投入完全的信心,不是太強人所難了麼。」
「你還真是憤世嫉俗。」我很意外地看著特蕾莎。「這也是你想要封神的理由之一嗎?」
她擡頭仰望夜空,半晌後才輕輕地問:「神明為什麼要在世界上創造出這樣多的不合理與不協調?」
這真是老套而且愚蠢的問題。我聳了聳肩膀,漫聲答道:「不顯示出差異的話,世界怎麼會如此精彩。」
特蕾莎沒有再給我回應,我以為她在思考我說的話,於是也不再作聲,開始凝神觀察天空的亂局。
天空的戰鬥已經趨於白熱化。現出金睛赤龍原形的海雷娜不知疲倦的連續吐出長達數千肘的火焰之槍,隨著她的盤旋飛舞縱橫貫切過天空,猶如一個黃金打造的鳥籠般將一心想要逃走的化蛇牢牢罩住,也將想要靠近化蛇的冬妮婭逼得無法越雷池一步。
這時妖精與矮人也飛了上去,矮人像個溺水者一樣用力揮舞著短手腳,還放開了喉嚨大喊大叫,妖精卻悄沒聲息的隱蔽了身形,乘著被龍息加熱的氣浪向海蕾娜挨去。可是金睛赤龍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只要它稍稍拍動或向後縮起翅膀,馬上就沖到了天際的另一端,那女妖精就算追到斷氣,恐怕連它的鱗片也摸不到。而矮人那毫無意義和美感可言的舞蹈,就更加讓人看不下去了。雖然他費勁力氣,吼爆了嗓子想要吸引龍的注意,可是海雷娜根本就不理他,只管抖動身體壓制著化蛇不讓它逃走。
正當我看得大搖其頭,一直在化蛇頭頂盤旋的金睛赤龍忽然發出清亮的龍吟,那聲音雖然高昂激烈,卻感覺不到有一絲狂暴。聽在我的耳朵裏,更是另有一番意義,那是金睛赤龍在用龍語命令化蛇。
「把那個女人交出來!」
女人,哪里來的女人?化蛇的頭上只有頂著一個半大不小的男娃子。
化蛇也發出一陣帶著嘶嘶聲的龍語,反問金睛赤龍。
「我不認識你,你要找的女人是誰?」
「我是狂龍謝爾米奧的女兒!你這散發著卡塔巴絲。卡薩思氣息的下等亞龍啊,把她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你找我的母親?」化蛇發出的嘶嘶聲好像人類在猛抽涼氣。
「你是她的女兒?」金睛赤龍的吼叫聲中充滿了不敢置信的狂怒,隨後就是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壯火焰炮向著化蛇射去。從速度、角度來看,化蛇是沒有可能避攫其鋒了。
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和我的觀察一樣的結論,冬妮婭發出尖銳的驚叫,拼著命想插入火焰與化蛇之間,卻在半途中被無形的手臂給倒拽轉去。
好妖精,算你還有良心。
被冬妮婭的舉動駭到心臟險些從喉嚨裏蹦出來的我剛籲出半口氣,猛然想到——糟糕,化蛇那頭還有一個山果。
龍蛇糾纏至今,化蛇始終沒有正面承接龍焰的威力,只是一昧的閃躲,也不知道它究竟經不經打,有沒有能力化解危機。總之看它一身皮光肉滑的柔嫩模樣,我是一點信心也沒有,連忙手掐法訣,準備好隨時下海。
然而化蛇接下來的表現讓我吃了一驚,就見它迅速用兩只翅膀交疊護住頭部,尾端蜷成一團,像盾牌一樣舉在身前,模樣怪異之極。
「為什麼不凝聚水元素緩沖?」我心頭大疑,化蛇在地球上可是司掌洪水的大妖怪,難道來到這邊世界就變了?
不容我多想,龍焰雷射已經逼近化蛇支起的肉盾,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一片片猶如珍珠般細致的蛇鱗迅速的溶化起泡,但是在龍焰來得及灼穿它們之前,忽然拐了一條漂亮的弧線,繞過化蛇筆直打在對面的山頭上,轟隆!
大地不爭氣的打起了擺子,整座山峰就在我們的眼前變成了一堆冒著青煙的亂石堆,雖然我現在的位置距離龍焰爆發的中心有著十餘裏地,可以仍然有著不少細小的石塊叮叮咚咚的打在保護罩上。
我瞟了僵立在半空的冬妮婭與矮人一眼。看吧看吧,我說什麼來著?這種級別的怪獸大對決,有你們伸手進去插花的餘地嗎,還是乖乖的下……
一個念頭還沒有轉完,空識顯示海雷娜突然消失身影,猛不丁地在化蛇後方出現,巨口一張就向著化蛇的七寸咬去。化蛇的反應也不慢,尾巴向後一甩打在龍肚子上,雖然沒什麼破壞力,但還是讓海雷娜的動作頓了一頓,讓化蛇有機會從龍口下逃開,可是突然這麼大幅度的動作讓趴在蛇頭上的山果拿不穩鞍了,聽到他發出的淒慘叫聲,化蛇連忙停下動作,卻被海雷娜乘機在背上猛抓了一把。化蛇痛苦地尖聲大叫,擺動身體想拉開距離,已經耗盡了力氣的山果手一松,就從它頭上一路咕碌咕碌的滾了下來。
化蛇與冬妮婭同時發出驚叫,一起擺出俯身下沖的姿式,不同的是冬妮婭毫無遲滯的沖了下來,化蛇卻被海雷娜一尾巴掃上了南天門。
「那個笨女孩。」我瞪大眼睛看著冬妮婭死命地向山果伸出手,這還隔著多老遠啊!照她這種毫無節制卻不理想的速度來看,確實她可以在山果與地面親密接觸之前將他抓住,後果卻是三秒鐘後兩個人一齊摔、不,是撞得腦漿迸裂,肉散骨飛。
「這種小CASE交給我不就好了。」我正準備放個法術攔住兩人,眼角的餘光卻掃到一張熟悉的臉,帶著一種不贊同和期待的表情看著我。
喝,沙蒂婭?她從什麼地方蹦出來的?還這麼一副表情,難道都這種時候還要讓我袖手旁觀嗎?或者是……
我心中一動,法術仍然放了出去,但卻不是之前設想的包攬一切的完美攔網,而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超加速法術,受術對像是單數,就是冬妮婭。
注視著冬妮婭成功抓住山果,又在千鈞一發之際拉起高度——那一刻她的腳尖幾乎擦著地面——我懸著的心臟才咕咚一聲落回原位。
「這種弄虛作假的負責真有意義嗎?」我不滿不平的咕噥。
沙蒂婭用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我,微笑說:「冬妮婭盡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山果也感受到了女主人的認真,我相信兩個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剛才的感覺,這樣子還能說沒有意義嗎?至於在學生能力不足的時候扶上一把,難道不比一輩子充當學生的拐仗更有意義嗎?」
「說不過你們啦。」我鬱悶地掛起免戰牌,正準備把注意力放回天空,忽然想起一事。「喂,那頭熊法師呢?你們兩個剛才跑到那裏去了?」
沙蒂婭高深莫測的笑了一笑,攤開手掌向天上望去,自言自語道:「變天了啊。」
「你……咦,真變天了。」
我驚訝地看著雲層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堆積成厚厚的鉛絮,接著,就響起了打雷聲。轟隆隆隆隆!
以這一大片沈重的烏雲為背景,化蛇居高臨下的睨視著位置稍低的海蕾娜,肖似年輕女孩的面容上帶著奇怪的安心與憤怒表情,那模樣簡直就像一位已經得知受傷的情人無恙,仍然下定決心絕不原諒兇手的人類女子。
真是太奇怪了。我微微分神瞄了由冬妮婭摟著向這邊緩緩降下的山果一眼。還是看不出他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居然能夠吸引化蛇這樣大有來頭的妖怪為他牽腸掛肚。
算了,這種事就別想太多,看正戲要緊。
一心為情人抱不平的化蛇搶先動手了,隨著它、她的一聲叱呼,傾盆大雨彷彿得到號令一般從雲層裏奔騰直下,只可惜罩的地方不大,不過方圓十裏左右的地面而已。
「看這聲勢,這條化蛇的年紀應該不大才對。」我發表首篇評論。「她的對手雖然也還只是頭小龍,不過從之前的戰鬥來看,實戰經驗比化蛇可要強得多,這場戰鬥我買金睛赤龍這邊。」
「不見得。」特蕾莎忽然出聲反駁說:「化蛇之前是無心戀戰,現在卻是戰意高昂,而且有備而發,反觀金晴赤龍,眼下卻是眼神混濁,狂態畢露,縱有勇力也很難有效的使用。雙方此消彼長,此戰勝敗可難說的緊。」
「雖然腦子一時變糊塗了,久經沙場的身體卻不會忘記戰鬥的方法啊。」
「那種危機關頭才會顯現的本能怎麼可以做為常規性力量計算在內。」
「你說那是危機刺激下的條件反射可以忽略不計,可我看金睛赤龍打得很好啊。」
「哪里好了?明明用一成力量加上適當的速度就可以達成的傷害,它偏偏用上十成的力量和速度,讓對方借力滑逃不說,還害得自己沒辦法迅速連接攻勢。」
「這不是馬上又連上了。」
「那是憑著蠻力硬來,剛不能持,繼續這種蠻幹法,它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就算是蠻幹好了,我看化蛇這邊也快要堅持不住了。」
「你……」
「你們兩個吵死了!」巨大的暴喝聲從山果的小小身體中迸出,他紅著一雙眼瞪著我,臉上縱橫交錯的也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金睛龍那邊贏了又能怎麼樣,又沒有人和你賭一塊錢!聽你在那邊鬼說鬼叫,要是絲丹真的傷在那頭瘟龍手上,我一輩子都和你沒完。」
我愕然盯著小山果,他是吃了豹子膽了?居然敢對我這樣大吼大叫,是看我成天和你們笑嘻嘻的,你就把我當作養在城堡裏的家貓了?
「我不過說了兩句不看好化蛇的話,你就要一輩子和我沒完。那要是我出手宰了那條淋我一頭一身水的母蛇,你打算怎麼辦?」
聽見我平靜卻充滿威嚇的質問,山果彷彿才記起我的身份,因為激動而充血的臉頰一下子變得無比蒼白,連嘴唇都抖了起來,腳的動作看起來是要往後退。他是想躲到冬妮婭身後去嗎?我嘲諷的想著,抽動了一下嘴角。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細微的動作刺激了山果身為男性的自尊,還是對情人的關心壓倒了對自身安危的考量。總之他做出了一個讓我非常佩服,也非常受刺激的動作,他把已經提起的右腳猛地壓上前方半步,握緊拳頭看著我,雖然緊張的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但我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啊。」
我感嘆一聲,側過身體望向天空。眼角的餘光瞄見山果全身脫力地向後倒進冬妮婭懷裏,我卻沒有半點勝利或得意的欣慰,只有一種彷彿牙痛般的苦悶感流遍全身。
我這是在幹什麼呢?和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認真較勁,這種光用想的就感覺丟臉的事情,我居然在眾目睽睽下當真的做了出來……呸!
雖然很不想看其他人的表情,卻還是忍不住想知道她們對我剛才舉動的反應。這種時候,空識知覺就愈發好用了,連視線都不必接觸,三百六十度一個大圈轉下來,所有人的神態都落在了腦裏。
特蕾莎不用說是一臉的不以為然與反感,冬妮婭則是一副不知道該罵誰才好的傷腦筋表情,沙蒂婭最奇怪了,她幾乎沒有在看我,而是和我一樣打量著其他人的表情,連山果也沒有漏過,而且還多停了一會兒,然後帶著深思的表情盯住我的後腦,讓我的後頸感到一陣發癢。
「結果好像要出來了喔。」有點受不了沙蒂婭彷彿想要劈開我腦袋一探究竟的注視,我開始分散她的注意力。果然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一起擡頭望向天空,又同時迅速的低下頭來揉眼睛。
雨水灌進眼睛裏了?真是活該!
有點被她們剛才的反應氣到的我頗有點幸災樂禍的心理,不過還是趕緊重新張開保護罩,免得挨罵。結果還是被她們用譴責的目光淩遲了一遍,如果不是頭頂上突然傳來巨響,估計冬妮婭的一頓罵還是跑不了。
「怎麼就變成三打一了呢?」冬妮婭納悶的問道。
這個問題沒看到前面的特蕾莎回答不了,同樣沒看到但心裏有數的沙蒂婭笑吟吟的不作聲,至於小山果,他看見矮人與妖精站到化蛇這一邊痛毆金晴赤龍連高興都來不及,哪還管是形勢是怎麼演變的。只有以空識靈覺從頭看到尾的我,開始盡責的為她做解說。
在發現化蛇可以扭曲龍焰的前進軌道之後(也有可能是本能感覺噴射攻擊不夠痛快直接),金晴赤龍採取了強行突破,逼身肉搏的戰術,雖然使用力量的方式浪費而且粗暴,可是仗著種族、肉體、年齡還有經驗上的優勢,金晴赤龍逐漸開始壓倒化蛇。
隨著海蕾娜猶如驚風密雨般的不斷敲打撞擊,化蛇布在周圍的次元歪曲防壁漸漸不堪重荷,最後更在金晴赤龍一次無意識的使用空間滑動術,結果把腦袋和半截脖子滑進防壁內之後正式宣告失去作用。
再之後的戰鬥簡直就是一邊倒了,化蛇雖然據有天和,無奈可以最大發揮天和效用的法術在近身肉搏中完全施展不開,而持有尖利爪牙和堅厚鱗甲的海蕾娜卻是越戰越勇,把化蛇撕的皮開肉綻,血珠子成串的往下灑。就在化蛇防線全面崩潰,要害盡露的時候,海蕾娜略作蓄勢準備給予最後一擊,而就是這略作蓄勢害了它,不知等待這一時刻多久的不動金縛咒猝然發難,將不可一世的金晴赤龍壓得不能動彈,雖然對龍族使用這等法術持續時間不長,卻足夠下一個人發起更有效的封印技巧了。
在魔法催動下變成薔薇刺繩的秘銀絞索隨著艾莉諾的揮灑繞遍龍體,尖細如針的薔薇芒刺乾脆利落的穿透龍皮與甲縫深入血脈關節,不但令巨龍有力難使,更可籍著魔力輸入直接在體內發動醒腦安神之類的恢復魔法,或者是凝血、蝕肉、封印等殺傷性咒文(不過這類咒文會因為不同龍族的抗魔屬性出現不等的失敗率)。
兩重枷鎖全力禁錮下,強如金睛赤龍一時間也不能脫身,這時候一直像個小丑樣在空中游來爬去的矮人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踩著秘銀絞索拉出的道路,奇勒貼近龍體後一躍而起,從腰間抽出一個用黑革纏繞的白木手柄,迎風一晃,強烈的能量從柄首噴湧而出,彷彿有意識一樣蠕動變形成巨大的流星錘,重重砸在金睛赤龍的天靈蓋上,爆發出悚人的巨響與大蓬的金星。
一下、兩下、三下!!!
三記重錘落下,金睛赤龍終於不甘不願的昏了過去,被秘銀絞索纏得緊繃繃的巨體不斷縮小變形,最後變回成人形的海蕾娜,哧溜一下從繩圈中滑了出來,像塊沒有生命的石頭一樣直挺挺地撞向地面,幸得艾莉諾及時抖索纏住其蠻腰才沒有造出一個新的大明湖。
在等待龍女醒過來的時間裏,大部分人都沒有閑著。
沙蒂婭與艾莉諾分別忙著給兩位交戰者祈禱療傷,小山果黏在化蛇身邊噓痛問傷,大獻殷勤;矮人則因為飛翔魔法的效力不消失,無法降落地面,懸著腳在妖精周圍晃來蕩去的大吼;冬妮婭則因為我的一句提示猜到最初向金睛赤龍施放咒縛的法師是亞古,正在東張西望的搜尋熊法師的身影;我則有著一肚皮的疑問要向冬妮婭求個說法,不得不追著叫喚她;只有特蕾莎,我偶一回首,看見她在人群外面向黑暗按劍而立,殘雨冷風襯得她身形格外孤寥出塵。
我不由得停下腳步,慢慢踱到她身後,有心招呼她,卻又想不出有什麼話好說。正躊躇間,忽聞身後喧鬧之聲大作,扭頭看去。就見海蕾娜氣勢兇猛的壓在化蛇絲丹身上,向她逼問卡塔巴絲。卡薩思的去向,山果則用兩個小拳頭拼命地捶打拉扯著龍女,卻反被海蕾娜一把按在地上,脅迫絲丹再不說老實話就會壓爆他的頭。其他人想要上前拆解,卻在海蕾娜一聲可怕的咆哮下全部停下了動作。孤立無援的絲丹只得順著對方的提問一一給出了答案,結果讓海蕾娜大失所望。
「是嗎,你也被她拋棄了嗎……」海蕾娜無力地丟開了山果,鬆手從絲丹身上站起。
「拋棄?不,媽媽是消失了。」絲丹一邊撐起身去扶山果,一邊分辯。
「你是被拋棄了,笨孩子!」海蕾娜忽然兇狠地大叫。「就像我一樣,你也成了棄兒!什麼追求、什麼消失,統統都是她的藉口、她的偽裝!事實的真相只有一個,就是她拋棄了你!那個女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勾當了!」
「說什麼生下我就已經盡到了作為王妃的責任,然後就毫不留戀的離開了!那對我呢?作為一個母親她對我應盡的責任呢?」海蕾娜一拳捶上地面,晶瑩的淚珠大顆大顆的掉落。「我就活該生為一個被母親無情拋棄的孩子嗎?媽媽……」
眾人惻然無語,我心裏更是沈重的喘不過氣來。聽著小龍女淒涼無助的哭訴,我不知怎地想起了淩舞,可是出現在我腦海中的女子卻不是她,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卻非常熟悉的美麗女孩。
她有著光潔滑膩的白皙肌膚,有著纖濃適度的柔軟腰肢,有著堅挺結實的白玉乳筍;還有著一頭高高束起的青色秀發和一雙媲美秋水的蒼色晶眸,盛載著無盡的譴責、輕蔑、鄙視和怨忿,種種苛烈的貶低幾乎要將我淹沒溺斃。
「不是我的錯,這不是我的責任。」我揮舞著雙手,拼命地為自己辯解。然而一回過神,自己還站在濕漉漉的大明湖畔,眼前也沒有什麼青發蒼眸的少女,所有人都拿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啊,我好像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冬妮婭驚訝地跑過來打量我的臉色。「你站著睡著了?那你真的是很累了,這裏由我和沙蒂婭姊姊處理就好,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當時自己回答了些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唯一的印象是我好像一邊和冬妮婭應對,一邊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滿腦子只想著一個問題。
「我做錯了什麼?」
我想得是那樣的投入,以致於我完全查覺不到周圍的一切,也不知道最後是誰安撫了激動的海蕾娜,絲丹的去向是怎麼處理的,這個事件最後又是以什麼形式落的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市內,進入我在市政廳的房間,當然更加不知道,為什麼第二天一早醒來時,特蕾莎會赤裸裸的和自己睡在同一張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