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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系列-鷹,G,吉美思,歐陽盆栽》第5章
殺手,吉思美

1.

  吉思美最看不起的,就是像G這樣的殺手。

  為了錢,什麼人都可以殺掉。毫無格調可言。

  有崇高的職業道德,卻沒有同等高尚的職業情懷,這是吉思美無法接受的。

  所以吉思美是吉思美。

  吉思美只選擇自己「可能願意」殺掉的目標。

  台中東園巷,緊靠在東海學生租屋區,一棟平凡無奇的老舊公寓。

  公寓三樓,貼在綠色鐵門兩旁的春聯,左邊寫著「天增歲月人增壽」,右邊寫著「春滿乾坤福滿門」。

  春聯的邊緣被溼氣化暈成淡淡的粉白色,左下角還翹捲起來。不知有多少年沒更換過。

  一個老伯伯,一手抓著漸漸剝落的塑膠皮樓梯扶手,另一手勾著裝吊便當的塑膠袋,慢吞吞地走著。

  老伯伯經過三樓時,又聽見斑駁的鐵門後傳來熟悉的......恐懼的聲音。

  尖叫聲,哭泣聲,嗚咽聲,沉悶的碰撞聲,咆哮聲。

  然後是令人更難忍受的沈默。

  「唉。」

  老伯伯同情地嘆氣,卻沒有停下腳步,顢頇往樓上前進。

  就跟絕大多數人的反應一樣,老伯伯為鄰人門後正在發生的一切感到可悲,卻沒有多做些什麼。彷彿光憑同情心就足以救贖自己似的。

  難以忍受,但終究還是採取了無奈的漠視。

  門後。

  小男孩傷痕累累地跪在地上,因過度恐懼停止了哭泣,眼前的一切逐漸昏暗旋轉,然後滲透出污濁的鹹味。

  中場休息。

  一個赤裸胳膊的男人拿著木條坐在藤椅上,氣喘吁吁瞪著這個拖油瓶。

  氣死了。

  他快氣死了。

  但男人卻想不出自己為何快氣死了的「理由」,只好不停地藉毆打小男孩,試著找出小男孩快把他氣死的原因。

  暴力中毒......是長久以來發生在小男孩身上的悲劇,唯一的解釋。

  再過不久,小男孩要不學母親逃家,就是活活被男人打死。

  「叮咚。」

  門鈴響。

  男人喝著摻了亂七八糟東西的藥酒,沒有理會。

  多半是來討債的吧?還是有什麼水電帳單忘了繳?不可能是鄰居跟管區的警察還是社工......這些人都沒敢打擾他揍小孩。

  自己生的自己揍,是男人少數竭力奉行的原則。

  上個禮拜學校老師因為小男孩沒寫功課,用藤條打了男孩手心五下,男人知道後一肚子賭爛,跑去學校找老師理論,並當著老師的面將小男孩的臉頰揍到整個腫起來,還差點把小男孩給打瞎。

  「老師要打小孩的話,跟我說一聲,保證打得很慘!」

  男人醉醺醺跟老師這麼擔保時,老師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叮咚。」

  門鈴又響。

  男人不耐煩地拿起酒瓶,搖搖晃晃到門邊,打算一開門就將快空的酒瓶往對方頭上砸去。但男人才剛剛握住生鏽的門把,門就先鏗鏗鏘鏘地打開了。

  「啊?」男人詫異不已,看著站在門口的女人。

  女人有了點年紀,除了脖子上有一道淡淡的粉紅色突起外,可說容貌姣好。

  女人穿著也有了點風霜的黑色長大衣,耳朵塞著乳白色的耳機,尋著耳機線可以發現,女人的腰際掛了最時尚的ipod。

  女人啊......還是個漂亮的女人啊......

  男人迷迷糊糊看著女人,他不記得今天有叫野雞外賣啊?

  「打擾了。」

  女人說,卻沒有打擾了的歉意,逕自閃過男人發臭的身軀,走進客廳。

  男人搔搔頭,突然傻傻笑了出來。

  大概是走錯門的妓女吧?但自己送上門來的貨色,這下可怪不了他,幹了再說。

  男人打了個酒氣沖天的嗝,好色地打量女人的背影,卻見女人根本不理會他,直接走到被打得半死的小男孩面前,蹲下。

  「很痛吧?」女人摘下耳機,凝視著一隻眼睛快睜不開的小男孩。

  剛過九歲不久的小男孩,只是恐懼地抽慉。

  是社工阿姨?天使?還是夢?

  「繼續下去,活不到十歲吧?你希望那個樣子嗎?」女人淡淡地說。

  這次小男孩果斷地搖搖頭。

  他只是無力還手,並不是笨。

  而女人認真的表情,卻適得其反,逗得在旁觀看的男人發噱。跟勃起。

  「這樣的話,只剩下一個辦法。」女人的語氣跟他的眼神一樣冰冷。

  小男孩抬起頭。

  「殺死這個男人。」女人。

  小男孩獃住了。

  男人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搖了搖頭,想再聽清楚一點。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女人目不轉睛看著小男孩:「第一,我幫你殺掉這個你稱之為父親的男人,但你必須將你往後的人生交給我。第二,我什麼都不做,就這樣走出這個房間。」

  小男孩完全被嚇住了。什麼跟什麼啊?

  男人卻笑了出來。

  哪來的......欠操的瘋婆子?

  男人開始解開快被小腹繃裂的皮帶,打算好好享用這個走錯門的「妓女」。剛剛正好喝了點藥酒,果然立刻派上用場,這就是所謂的時來運轉吧?

  女人看著呆呆的小男孩,咧開一抹蒼涼的微笑。

  然後站起。

  「既然如此,我走了。走之前給你兩個忠告,趁你爸爸睡著時去廚房拿把菜刀,往這裡殺一刀。」女人指著自己的脖子上,那條淡淡粉紅色的疤痕。

  小男孩愣愣。

  「要不,就趁上學時逃走吧。只要什麼都願意做,逃到哪裡都可以生存。」

  女人轉身就走,無視已將褲子脫下的猥瑣男人。

  男人用醜陋的下體瞪著女人,笑吟吟伸出雙臂攔在門前。

  「玩一下再走吧!」男人嘻嘻笑提議,被酒精毒化的身體搖搖晃晃。

  女人瞇起眼睛,一股濃烈的殺意嚇退了男人,那話兒也頓時軟掉。

  女人戴上耳機,面無表情走出門,轉下樓梯。毫不戀棧。

          「殺死他!」 男孩突然大叫。

  女人停下腳步。

  笑了。

  一把彈簧刀豎地從手腕上的特製鞘柄,彈出。

2.

  男人大駭。

  雖然他不清楚這是不是酒精中毒的幻聽,但他還是倉皇地想將門關上。

  來得及嗎?

  女人一揚手,刀子化作一條銀色的線,穿過老舊樓梯的豎把空隙,瞬間插進男人的眼窩。

  「啊~~~~」男人慘叫,手放開,跪在地上。

  女人慢條斯理爬上幾階樓梯,撥開門。

  關上,反鎖。

  「對於怎麼殺死他,有沒有特別的想法?」

  女人聳聳肩,端詳了小男孩的傷勢幾眼。

  「......」

  小男孩張大嘴巴,他這輩子有過太多次這樣的想法。

  現在真有機會,腦袋卻一片空白。

  「那隨我了?」女人不置可否。

  這樣的話......

  女人並不打算花太多精力凌遲這個男人,所以她只是將痛到快瘋掉的男人踹在地上,將ipod的搖滾樂音量調到最大,然後好整以暇地補上剩下的九十九刀。

  當著小男孩的面,對著他那稱之為父親,卻不配的男人,整整補上九十九刀。

  鮮血將客廳地板漬成一片紅色的海,空氣中都是鹹鹹的腥味。

  擁有一切殺手應該知道的解剖學知識,女人精確地計算每一刀對身體的傷害,將「痛苦」與「失去生命」做了壁壘分明的區分。

  直到撕開喉嚨的第一百刀,兩者才快速連結起來。

  男人在劇烈的痛苦中斷氣。

  小男孩突然放聲大哭,大哭。

  那是一種徹底解放的痛快。

  對於男人的死,小男孩只覺得世界首次綻放光明,上帝首次對他釋放善意。

  今天在學校作文課一個字都沒寫,只好帶回家完成的作文題目「生命的意義」,小男孩總算有點眉目了。

  女人從懷中丟出兩張A4紙,說:「我叫吉思美。」

  「會寫字吧?好好讀熟它,然後在這張讓渡人生的分期付款契約書上簽個名,蓋手印。一份給我,一份給你自己。如果你怕被警察發現就燒了它,反正我還有備份。」女人坐在藤椅上,在血腥味濃稠的空氣裡打開手中的剪貼簿,看著裡頭許多份按照章節整理好的連載小說。

  一份只屬於黑暗,只存在於黑暗的即時快遞故事。蟬堡。

  小男孩看著莫名其妙的兩紙「契約」。

  條款一。我願意在成年後,將每年薪水的十分之一,匯入殺手代理人(吉思美)

      特約的銀行帳戶,一年一次,至死方休。

  條款二。如果無法或不願實踐條款一,視為背棄委託。對於背棄委託後發生在我

      身上種種不可思議的災難,都是很合乎邏輯的。

  解除合約條款:如果我找到一個需要殺死某人卻無力執行的小孩,幫助其狙殺目

         標並簽訂同樣契約後,得以新契約之轉讓原殺手代理人(吉思美)

         勾消舊契約。

  吉思美的銀行帳戶如下。

  牆上時鐘的滴答聲,襯映著這僵硬的沈默。

  「你也可以不簽。」

  吉思美無精打采地看著牆上的時鐘,說:「根據這附近人家的冷漠,警察還有五分鐘才會到,或者更晚,或者不會到。我可以慢慢把你殺死再走。」

  於是小男孩立刻跪在地上,用拇指沾地板上的濃血,將契約蓋了個天花亂墜。

  「要努力活著,人是我殺的,你不必想太多。只要記得按時匯款就行了。」

  吉思美拿走其中一份,捲起,敲了敲小男孩的頭。

  小男孩猛點頭,他早已將身上的瘀青與擦傷忘得一乾二淨。

  他的人生,已經沒有負擔了。

  從此,他也不再有理由,哭訴自己挫敗的人生,是來自童年不幸的遭遇。

  一切都要靠自己。多麼美妙。

  「再見了。」吉思美走到門邊。

  小男孩突然很感動,眼中噙著淚水。

  「我還會遇見你嗎?」小男孩竟對這位殺父仇人戀戀不捨。

  吉思美頭也沒回。

  「那要看你將來的小孩,有沒有這個需要囉。」吉思美笑。

  消失在冷漠又繽紛的舊公寓的樓梯裡。

3.

  律師的分類裡,有個叫「公益律師」的名稱。  

  便宜,甚至無償,但提供最基本的服務。法律。

  是的,如果你沒錢,卻又不得不殺個人......

  我會介紹你,「吉思美」。特別當你只是個孩子的時候。

  孩子會有想殺死的人嗎?

  聽起來很荒謬,但如果這個問題有了篤定的答案,這個答案便幾乎具備了所有該被殺死的要件。

  家,是一個人的起點。

  肉體毒打,精神虐待,亂倫強姦,囚禁枷鏈??當恐怖的元素被包含在家的定義裡時,這些成年人都無法承受的痛苦轉嫁在孩子身上,於是扭曲成一個又一個人格變態的犯罪者。

  起點,變成了終點。

  最後,孩子成為了父親。成為了那個他曾經仇視、畏懼的惡魔。逃避這樣自我仇視與莫名恐懼的方式,竟是無可奈何地取代當初施暴的原點。

  吉思美不能接受。

  身為一個公益殺手,提供基本的殺人服務,吉思美用兩個條款、一個反條款,便買斷了你的人生,讓你用人生的分期付款,支付你一輩子僅有一次的買凶殺人。

  你不再有藉口。

  因為吉思美用血替你殺開了出口!

  「喔天啊,別跟我談吉思美,我頭會痛。」G給了吉思美這樣的評價。

  吉思美在不是吉思美的時候,有另一個名字。

  Ramy。

  Ramy是個很容易做惡夢的平凡中年女子。

  這個平凡中年女子習慣在惡夢過後,上網找人聊天。

  這夜,Ramy又在糾纏多年的噩夢後倏然驚醒,一身冷汗。

  淋浴後,Ramy沖了杯熱茶,打開用了許多年的黑色麥金powerbook,連上網路,看看有沒有熟悉的帳號。

  Moon。

  「這麼晚,又被噩夢嚇醒了?」是月。

  「整天掛網?在找援交啊?還是一夜情?」Ramy快速回應,臉上掛著難得的笑容。

  「淋浴不能治療噩夢,殺人也不能。還是去看個醫生吧?」月。

  「要你管。」Ramy笑笑A並不介懷。

  「我認識一個還不錯的精神科醫生,擅長催眠,說不定可以將妳不愉快的記憶通通封鎖起來,就算妳偶而想懷念一下也沒辦法。」月的打字速度很快,因為月花在跟電腦對話的時間很長。

  「催眠?還是殺人實在。」Ramy捧著熱茶,手心傳來的暖意。

  「妳該不會上了癮吧?不需要引述佛洛依德就知道妳有毛病。」月。

  「呵呵。」Ramy的手指在笑,人也在笑。

  月這小子,最能逗自己開心了。

  「其實妳每年光是抽我十分之一的酬勞,就可以過得挺好不是?該想想退休,環遊世界那類的事了吧?」月好意。

  「再說吧。這個世界需要??嗯。」Ramy收斂起笑容,嘆了口氣。

  這個世界,需要有個人,蒐集他人可能的不幸。

  如果當初有人,像吉思美這樣的人,幫她殺掉那夜夜將骯髒齷齪的身體壓在她身上的繼父,那麼,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今天的吉思美。

  沒有那個蒐集、背負他人不幸的吉思美,Ramy就只是Ramy,可能是個公務員,考古學家,演員,作家,老師??不論成為人海中的誰誰誰,但決不會成為樂於染紅自己人生的殺手。

  「??聊別的吧?」網路線另一端的月,明顯感受到Ramy正回想她最不該回想的醜惡往事。

  「嗯。」Ramy。

  「看過我更新過的網頁麼?有沒有想殺的人啊?」月。

  「哈,我捐了那個死光頭兩千塊。」Ramy笑了出來。

  月是吉思美第一次執行任務的委託人,也是第一個與吉思美訂下契約的孩子。

  幾年了?Ramy從沒算過。

  隨著吉思美的活躍,這些年月也成長了很多。儘管在常人的眼中,月的成長極為可怕,有著惡魔的稱號。

  所幸,私底下的月還是擁有一貫的、令人舒服的優雅。

  兩人越聊越遠,漸漸的,不再提殺人的事。

  殺人的事殺人的時候想就可以了,而噩夢就留給睡著的自己吧。

4.

  鬧鐘響了,早上十點。

  打開電視,新聞裡依舊馬拉松式播報著昨夜發生在東海別墅區的兇案。

  Ramy一把拉開窗簾,看看電視外的真實世界。

  梧棲海港的風帶著鹽的氣味,溼潤地吹進Ramy獨居的屋子裡。

  好天氣。

  「有陽光就是好天氣。」Ramy自言自語。

  Ramy最喜歡在早餐後脫掉鞋子,踏著梧棲高美溼地軟軟的黏土灘,慢慢地走向慵懶的大海,將雙腳浸泡在包容一切的海水裡。

  可惜,今天是沒有那個運氣了。

  「吉思美,應該出動了。」手機震動,上面顯示著簡單的訊息。

  訊息的來源,是吉思美專屬的三十七個線民之一。

  Ramy拿起手機,用加密的方式撥了通電話。

  「在哪?」

  「板橋。不過情況有點特殊。」

  「特殊?」

  「潛在委託人希望先跟妳見個面。」

  「等等,潛在委託人事先知道我?」

  「是的,事實上,是潛在委託人用特殊的關係找上了我,而不是我的觀察找到了潛在委託人。」

  「有這種事。約在板橋哪?」

  「晚上八點,大新莊棒球打擊練習場。」

  Ramy掛上電話,真是個需要好奇心的case。

  從衣櫥裡拿出一件帥氣的黑色獵裝、一個棕皮包包、跟一柄由J老頭打造的短柄刀。出門前,Ramy打開掛在門前的綠色信箱,拿走了她應得的快遞小說。

  那是她等會兒在火車上的娛樂。

  從現在起,吉思美登場。

5.

  從沙鹿站出發,僅能選擇停站較多的海線列車。

  吉思美並不趕時間,還刻意挑了慢吞吞的復興號,好讓自己能慢條斯理將最新的蟬堡剪下,貼在剪貼簿裡預先留白的頁面。然後細細品嚐。

  來到位於台北縣的板橋,在空蕩蕩的地下車站吃了簡單的晚飯,又轉乘了公車,吉思美才來到與潛在委託人約定的地點。

  大新莊棒球打擊練習場。

  解開纏了一天領帶的上班族,無所事事的大學生,成群結黨的高中小夥子,各自捲起袖子,走到依照球速劃分的打擊區,豪邁地揮棒。

  鏗鏗鏗聲此起彼落,有的沈悶雜亂,有的清脆攸長。

  但吉思美並不想試試揮棒的快感。

  她只是從櫃台前拿了份蘋果日報,坐在打擊區後隨意翻看。

  「妳就是吉思美吧?」

  聲音來自後面,果然是小鬼。

  但吉思美沒有轉頭,也沒有應話。

  「妳好,我就是委託人。不好意思,因為我好不容易才擺脫監視,時間寶貴,我可以坐到妳前面嗎?」

  聲音的主人不等吉思美反應,就急切地繞過坐下。

  吉思美打量著潛在委託人。

  穿著建中的卡其色制服,繡著一年級該有的學號號碼,一臉的稚氣,卻有著與稚氣不成比例的誠懇表情。還背著書包。

  沒有外顯的瘀青或傷痕,看不出受了什麼虐待。說到底還是個普通高中生。

  「我聽過妳很多事,想了很久,我想我只能請妳幫這個忙。」委託人清澈的眼睛看著吉思美。

  「自我介紹吧。」吉思美低頭看著報紙。

  「我叫陳慶之,讀建中一年級,功課很好,第一次段考是全校第七名,第二次段考是全校第五名,上個月在全國數理競賽得到第四名,以一個高一生來說是很不容易的。」慶之說。

  那關我屁事......??如果是G的話,大概就直接衝口而出了吧。

  「所以呢?」但吉思美不是G。

  慶之點點頭,吉思美務實的個性讓他稍稍放下心。

  「我的父親是個黑道,大家都叫他金牌,在道上非常有名,以前還當過幾個常常上報紙的大幫派的老大。至於現在,那些掛名的幫派老大都是他指派的小弟,見了面還得鞠躬奉茶。簡單說,我爸他壞透了。」慶之神色平和,彷彿在說著與他毫相干的事。

  「如雷貫耳。」吉思美當然知道金牌。

  身為黑社會幕後總司令的金牌,的確壞透了。

  因為金牌有讓他壞透了的資源與後盾:錢,跟能用錢得到的一切。

  「我要妳殺了我爸。」慶之直搗重點。

  「是嗎?看不出來你爸有虐待你。」吉思美失笑。

  接下來,一定是個有趣的故事。

  「上個月,我爸為了慶祝我拿到數理競賽的第四名,竟然包下整間酒店,叫兩個紅牌輪流幫我口交,把我灌醉後,還找了個日本AV女優讓我告別處男。」慶之沉痛地說:「但我爸根本忘記,他已經幫我告別處男告別了三次。」

  這算什麼大頭鬼啊!

  「你不高興嗎?」吉思美忍住笑。

  鏘,鏘,鏘??打擊區不停傳來斷斷續續的棒擊聲。

  「身為一個立志向上的中學生,我覺得很可恥。」慶之握緊拳頭,繼續道:「更重要的是,我爸還信誓旦旦跟我保證,下次有誰敢排名在他兒子前面,他就要把他的手折斷,叫我放一百個心。」

  頓了頓,像是平息怒火般地鬆開拳頭。

  慶之有感而發道:「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我無法期待我會像一般的孩子平凡長大。從小我就知道有這樣的爸爸對我會有多麼惡劣的影響,但我就是無法擺脫他,擺脫那些常常到我家鞠躬哈腰的黑道叔叔伯伯。我努力用平凡人的方式活到今天,但我清楚,再這樣下去我會撐不住的!」

  「撐不住?」吉思美深呼吸,和緩肚子裡翻騰不已的笑意。

  「是的,我爸規劃我在高中畢業後就繼承他的黑道事業,從三個堂口的聯合總幹事開始慢慢做起;也因為我英文不錯,所以還要幫他管理對菲律賓的海洛因進口事務,跟對泰國的槍枝買賣。」慶之說著說著,神色間又開始激動。

  吉思美面無表情地看著慶之,慶之只好再接再厲。

  「我爸一有機會就笑著提醒我,他之所以不動一個叫山貓的黑道老大的原因,就是要等我年滿十八歲的那天,叫人將山貓老大綁起來丟到我前面,要我這個做兒子的幫他開槍,當作我踏入江湖的禮物。」慶之悲憤不已:「可我為什麼要殺人?我好端端的幹嘛要殺人?我一殺了山貓老大就等於跟半個黑社會作對,那時我就算想要退出也絕無可能,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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