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滅 四零九、倒斃
沈若復倒是膽大,道:「嗯,進去看看。」韓一鳴再伸頭一望,這間屋內已沒了人,牆邊一扇門開著,想來諸位師長是進那扇門裡去了,這才走入屋內去。
那幾名弟子倒在地上,韓一鳴一看,胃中便有些翻騰,強壓著難受,和沈若復一同蹲下身去,對著其中一名弟子看去,這不看還好,一看,便大吃一驚。這是仙塵派派下的弟子麼?韓一鳴簡直不敢相信。屠龍一路,他與各派弟子都有過照面,雖說與仙塵派並過甚往來,也不曾說過話,但見,總是見過的。人人都是中年樣貌,十分乾淨俐落,但此時看見的,全然不是記得的樣子。
躺在地上的這名弟子,面皮鬆垮,幾乎都攤在了地上,上面全是皺折,彷彿已經有幾百歲了,面皮之上佈滿褐點,看上去極之難看。韓一鳴將眼光調開,片刻之後轉回頭來,正想說:「這不是中了什麼毒,生了什麼病罷?」忽然瞥見一隻雞爪般的手,手背上也佈滿了褐點,立時將這到了嘴邊的話又收了回來。這自然不是中了什麼毒,也不是生了什麼病。這名弟子也是幾百歲了,現下他呈現出來的,不過是幾百歲的本來樣貌罷了。年老之人,身上長出褐點,乃是尋常小事。這些人看面貌已老得不堪了,相對他們的歲數,這些褐點已不算多了。
再看這人的眉毛,都已是灰白了,可見他年紀的確老了。只是從前修為在身,因而看不出來。韓一鳴站起身來,對著那幾名弟子一一看去,無一不是滿面皺紋,老態橫現。自己從前所見,都是他們的修為,這時,才真正看見了他們的本來面目。他們早就老到這一步了。年輕,不過是修為、靈力顯現出來的幻樣罷了!
韓一鳴有些明白了,這些人為何這樣便死了,他們不是被人下手殺死,而是老死的!不知是什麼,在瞬息之間將他們所有的修為都汲取得一乾二淨。他們已足夠老了,沒了修為,也不必再動手,自身就已衰竭了。紅塵俗世中哪裡有能活幾百歲之人?人活七十已是古來稀了,百歲以上年紀,沒有靈力修為,都是要死的!
沈若復道:「真是看不出哪有傷口來,當真是人死如燈滅呀!」韓一鳴站起身來,向著牆上那扇門看了一眼,道:「沈師兄,我們也進去看看。」二人來到屋內,只見屋內有幾張床,青布衾帳,十分樸素,其中兩張床上,也躺有人。二人走上前去看,也如先前所見,是那般靜靜死去的,老態龍鍾,雞皮鶴髮,只是躺上床上,看得出是睡夢之中死去的。倒也算死得安詳,壽終正寢。只不知這樣的死法,於他們來說,算好還是算壞!
同樣是汲取靈力,詰利摩訶將對方吸成乾屍,變成枯骨。而這裡的仙塵派弟子卻似乎只是支持生命的靈力悄然離去,肉身並不難看。不過是垂垂老矣,並沒有觸目驚心。只不過瞬間便看到了幾百歲年紀的真實面目,還是令人頗為震撼!
韓一鳴與沈若復仔細看了一陣,沈若復道:「這樣就是所謂的散失靈力麼?這樣便死了麼?」韓一鳴道:「應當便是罷。失去了靈力,他們在瞬間老去,不復昔日的年輕,所以不能再活下去。」沈若復歎了口氣:「不知他們是何想法,我所說的,是他們死的剎那。而我,卻因看到了他們,而覺得浮生若夢,一夢完結,便萬事皆空了。」
兩人相對噓唏,不勝感慨。走出屋來,見各派師長都自另一間屋內出來,韓一鳴瞥見他們都輕輕搖頭,便對沈若復道:「沈師兄,那間屋內,咱們也去麼?」他頗有些不想看這些死人,死人有什麼可看的,看都不用看,已可以猜測他們全都是雞皮鶴髮,耄耋之相。沈若復卻道:「師弟,掌門師兄讓咱們來,咱們便要看個清楚明白,雖說我也不愛看這許多屍首,便既然來了,便算是勉為其難,也要看一看。」
二人進了那間屋內,看了看,屋內死去之人形狀,與先前所見並無差異。韓一鳴正要走出屋來,忽然瞥見一具面伏朝下的屍身微微凸起,與別的屍身平平攤開略有些不同,似乎壓著了什麼,不禁凝目細看。他收住了腳步,沈若復便也止住了前行的步子,也來看他所看之處。韓一鳴看那具屍身有些突起,身下不知壓了什麼,蹲下身來,正要細看,沈若復已一步走來,一伸手抓住了那具屍身的一隻肩膀,扳轉過來。他一扳便將那具屍身扳了面向上躺著,那屍身之下,不過是壓了一隻香爐罷了。想是這人拿了香爐要點香,卻忽然之間死了,香爐不及放好,被他壓在了身下。韓一鳴見還是沒有什麼出乎意料之處,正想起身走開,身邊的沈若復已踉蹌奔出去幾步,「哇」的一聲,吐了一地。
韓一鳴一愣,卻見只見他將手中握著的什麼,用力拋開,蹲在那邊嘔吐不止。那被他拋出去的物件在地上滾動兩下,停了下來。韓一鳴定睛一看,卻是那屍首的肩膀。這屍首看上去倒還完好,但沈若復這一扳,卻如同爛木板一般被扳了一塊下來。沈若復顯然也不曾料到會有一塊屍身扳斷在了自己手中,一時噁心難耐,大吐特吐起來。韓一鳴頓時覺得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沈若復吐了一陣,看見那塊肩膀就在自己身邊不遠,連忙跳起身向這邊跑來。韓一鳴好容易忍住噁心,道:「師兄,你不要碰這些屍首。」沈若復頭也不回地道:「我怎知它會爛在我手上?」奔出屋去找水洗手,韓一鳴強忍著噁心,對著那屍首又看了看,雖說還是人樣,但看沈若復一扳便碎,已不再像是尋常屍首了,倒像是朽木泥胎了。連同身上的衣裳都化成了硬脆的外殼,一扳就爛。韓一鳴不禁搖了搖頭,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樣作為,為的是什麼呢?正想著,沈若復又已進屋來,卻不走近來,遠遠地對他道:「師弟,別看了,咱們走罷。」
第十九卷 滅 四一零、臭皮囊
二人一同出門來,韓一鳴拉住沈若復的衣袖道:「師兄,我來之前,顧師兄曾對我說,不要去觸碰。我一時沒來得及說與你聽,咱們接下來只看,不要再碰了。」沈若復對著自己的右手看了看,抬起手來道:「小師弟,你看我的手可有什麼異常?」韓一鳴搖了搖頭,沈若復道:「我即來到這裡,便要看個仔細。師長們看見什麼,不一定會說出來讓咱們知曉。雖說碰這些的屍首令人噁心,但我要看個清楚明白,噁心些算什麼呢?」韓一鳴不禁意外,沈若復之言確有他的道理。點了點頭道:「師兄說的是,那咱們看得仔細些罷。」信步走到另一間屋前,平波道人、天花道人與幾位師長正站在門外,天花道人看見韓一鳴過來,倒還笑了一笑,算作是個招呼,平波道人眼中則全然沒有韓、沈二人,眼睛望向別方,連韓、沈二人行禮,他都視而不見。韓一鳴本來也不將他放在心上,直起身來便轉身走入屋內。
迎面遇上陳如風與司馬凌逸,陳如風收住腳步:「你們也進這屋內來看看罷,不要吃驚。」司馬凌逸對他們點了點頭:「也好,看看也好!」先側身讓陳如風出門,隨即自己也出去了。沈若復小聲道:「還有什麼可吃驚的,不就是死人麼?」忽然轉過身來對門外望了一眼,小聲道:「小師弟,那位平波道長可是你從前得罪過?」
韓一鳴「嗯」了一聲,道:「得罪不得罪他,原也沒什麼分別。」沈若復道:「那他可算小心眼兒到極點了,我看他對咱們,似乎是十分不滿意。咱們給他行禮,他全然不受。他也不嫌這樣子丟人。」韓一鳴道:「丟人?丟什麼人?我可不怕他丟我的人。」沈若復道:「他自然丟不著咱們的人,是丟他自己的人。即便是咱們不經意開罪了他,他一個長輩,還真要跟咱們斤斤計較不成?這樣子丟的可是他自己的人。」韓一鳴忽然想起在蟲蜃之中,平波道人千算萬算想佔盡便宜來,輕聲道:「他或許是素來如此慣了,由得他去。」沈若復道:「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呀!嗯,這位道長咱們將來再說,走。」抬腳向屋內走去。
韓一鳴卻先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這乃是外屋,木桌木椅都十分普通無甚奇物之處,只有牆上供著一幅畫像,畫像之上,乃是一個頗有神韻的老者。韓一鳴看了看,與一般道家所供奉的三清像全然不似,便暗自猜測是否仙塵派的前輩。只可惜韓一鳴連鶴翔道人都不曾說過幾回話,只是照面過幾回,這仙塵派的前輩,就更加識不得了。正在看時,裡間屋內,又走出幾個人來。
這幾個人全都識得,黃松濤、玄樞道人、靜玄道人、明晰、元慧,韓一鳴閃過一邊,施了一禮,明晰和元慧還了禮,一行人出去了。韓一鳴這才走進屋來。一進屋內,便見沈若復對著面前桌上供著的一柄長劍細看。這間屋內陳設與不似先前進的那屋一般清素,韓一鳴知道,這便是鶴翔道人的居所了。
只是這屋內四處看過來,卻不見屍體。屋內本不大,雖說陳設比先前多了些,也還能一目瞭然,地上乾乾淨淨,幾乎可以說是纖塵不染,哪裡有屍首的影子?韓一鳴明明聽大師兄說:「看看也好!」擺明這屋內有異樣,可是卻什麼都看不到,豈不令人奇異?韓一鳴再仔細看了一看,不止地上沒有物事,連椅上也沒有。只有對面床上似乎有一套厚衣服堆著,別的,便沒什麼可以讓人注目之處了。
沈若復道:「嗯,不見屍首呀?」韓一鳴也不知哪裡有屍首,兩人對望一眼,沈若復遲疑道:「莫非在床上?」韓一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道:「我也不知。」沈若復道:「那咱們過去看看?」韓一鳴點了點頭,二人走到床前,對著床上一看,枕衾都擺設得十分完整,床上堆著一件厚厚的道袍,韓一鳴猜度是鶴翔道人的衣衫,便道:「不會是在這衣裳之下罷?」沈若復手快,一伸手抓住衣裳一角將衣裳抓了起來。
床上空空如也,沈若復「咦」了一聲,韓一鳴道:「沒有什麼呀!」床褥十分平整,絕不凌亂。卻見沈若復眉頭皺起,兩眼對著自己:「這衣裳裡,衣裳裡有……」話音未落,「啪」的一聲,一件東西滾了出來,攤在地上。兩人不看還好,一看便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掉在地上的,是一攤軀體,只是看上去怪異到了極點。若不是還有眼、耳、口、鼻,頭髮,幾乎已看不出來是一個人了!這個人全然變成了一隻皮袋,軟軟地在地上蕩漾了兩下,攤成一堆。兩人呆愣不已,說不出話來,沈若復忽然尖叫一聲,向後躍開,原來那人的手,正好軟攤在他的腳面上。沈若復退開幾步,盯著那隻手看了半晌,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小師弟,他的手,他的手上沒了骨頭!」韓一鳴也看見了,那隻手五指之上還有指甲,卻成了軟軟的皮囊,全然沒有了骨節,看上去十分怪異噁心。
兩人對著腳下這堆肉囊發愣,本以為會看見一具屍首。韓一鳴見過詰利摩訶汲取完靈力之後的乾屍,也見過詰利摩訶腐爛的軀體,總以為沒有什麼能讓自己噁心難受了,但此時看見一個人沒了骨頭,全身軟成一堆,輕輕彈動,壓抑不住的噁心起來。強壓著心中的不適,道:「沈師兄,他,他是鶴翔道長麼?」沈若復道:「我如何知道?你該比我多見過他兩回罷,你倒來問我!」韓一鳴這才想起來,沈若復比自己還少下山一回呢,哪裡識得這許多人。
這攤軀體攤在地上,已全然看不出是誰了。鶴翔道人穿戴齊整了站在面前,韓一鳴都不一定識得,何況這樣古怪的一堆。連頭顱都沒了骨頭,實在是不忍心再看第二眼。也不敢再看第二眼,這樣一具身軀,只會讓人陣陣噁心,汗毛倒豎,想要避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