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滅 四二一、意圖
韓一鳴也不知怎樣與他說。大師伯帶了自己在聿喜之上看那掌門秘書之時,已囑咐過他,不能對同門說起,因而他雖是早出晚歸,不與師兄師姐們一道修行,卻是從來不曾說起過自己去了何處。便連晚間給丁五讀書,也不曾說起過。說來也有些蹊蹺,也沒有哪位師兄會前來問他。但此時沈若復問起來,韓一鳴不由得一愣,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
好在顧清泉立時便在一邊接上了口道:「沈師弟,你又問個什麼?須知凡事不是別人要瞞你,乃是不到你得知的時機。時機不到,放在你眼前你也看不到。而修為精進、時機成熟,便是遠隔千里,你也會再清楚不過的。又何必再三追問呢?」韓一鳴聞言一愣,深覺此言不假,言辭之間有著不能言說的玄妙。沈若復也愣了一愣,對著顧清泉看了片刻,才道:「師兄說的是。這個道理我卻是今日才明白。好啦,小師弟,你不再問你啦。你若下山,與我結伴罷。」韓一鳴點了點頭,沈若復道:「唉,不瞞師兄與師弟,我總是覺得有些不明所以之處,自己怎麼想都想不通。也不知這異樣自何處而來,但願只是我……不說了。如同師兄所說,或許還不到時機罷,也望我往後看得更加分明些!」
各人的修行,只是各人的。韓一鳴也不再問,沈若復又坐了一陣,起身告辭。韓一鳴坐了一陣,看看左右無事,又獨自上聿喜來。秦無方在蒲團之上閉目凝神,韓一鳴先見大師伯不曾看書,便愣了一愣。這些時日以來,大師伯對掌門秘書始終是不曾釋手的,這時不看那本書,倒令自己意外。只是想著顧清泉那句話,忍不住想到掌門秘書,禁不住輕輕搖了搖頭。
忽然只聽秦無方道:「一鳴,你不必搖頭。」韓一鳴抬頭一看,大師伯已睜開了眼睛,對著自己看了一看,道:「一鳴,你想的那句話,原話說的是,事物的本相永遠在你的眼前,你看它不到,乃是因你的修為與時機不到。修為與時機到了,你便能看見本相了,所以凡事要靜心相對,不偏不倚。」韓一鳴道:「多謝師伯指點。」秦無方道:「你是聽你顧師兄說的罷,這句話我在百年之前對他說過,那時他性情有些急燥,修行的進境極其緩慢,又恨不得一步登天,因而我說與他聽。從他口中轉述到了你耳中,就改頭換面了,倒也好,也十分貼合。看來他是有些開悟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韓一鳴哪裡會評論自己的師兄,只道:「是。」秦無方道:「一鳴,可我如今就是在逆此理而行。」韓一鳴心頭一跳,他先前想的就是:「既然如此,那掌門秘書之內的過往或許還不到知道的時機,因而我不能得知其中的秘密。」他倒還不曾想到大師伯身上,卻不料大師伯已這樣說與自己聽了。
秦無方道:「我便是太想得知許多還不到時機透露出來的事物本相了,所以才用心來參悟這本書。」韓一鳴不言不語,大師伯的修為比起師兄們來說,自然是高出了不知多少倍,想必這個道理比師兄們想得更加透徹了。卻也急於要得知許多事物的本相,自有他老人家的因由,但如此急迫,為的又是什麼?
他明知自己所想,大師伯都會得知,卻是不能不去想。但看大師伯似乎自上了聿喜便不曾動彈過,長在了這個蒲團之上一般,心中又覺有些感慨,雖說自己並不明白他老人家要看到什麼,但是知道他老人家擔心的乃是靈山的將來,能毅然放下一派之尊的身份,進到這間靜室之內來對著一本書苦思冥想,就已令自己十分欽佩了。轉而道:「大師伯,今日要看書麼?我來為大師伯翻書。」
秦無方搖了搖頭:「今日不看。」韓一鳴便不再問,只是立在一邊。良久之後,秦無方道:「一鳴,你今日去仙塵派,可聽到什麼?」韓一鳴一愣,想起那聲慘叫來,道:「我聽到了一聲叫喊。」秦無方默默不語,韓一鳴道:「大師伯也聽到了麼?」秦無方道:「我聽到了,我不止聽到一聲,連昨晚的那兩聲叫喊,我都聽到了。」韓一鳴怔怔看著大師伯,秦無方道:「我聽到之時,極想離開此地去看個究竟。但,我沒能去。」
韓一鳴對此事全然不知該說些什麼,秦無方道:「我想起身,卻沒能起來,連動彈都動彈不了。」韓一鳴大吃一驚,大師伯是何等修為,連動彈都動彈不了,是誰制住了大師伯。秦無方道:「嗯,是你師祖的靈力壓住了我。我已許久不能感受到師父的靈力了,那一瞬間,我心裡忽然放鬆了許多。雖說我也想去看一看到底是發生了何事,但師父的意圖,我也再清楚不過了。他老人家不讓我去看。或許是因為對方太過強大,不願意我也因此有個閃失。我想鶴翔道長面對那樣強大的靈力無所作為,那我面對那樣強大的靈力,也會無能為力的。」
大師伯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仙塵派的一切,他都已心知肚明了。是了,自己與沈師兄看到的一切,都瞞不過大師伯的眼睛。韓一鳴深知自己不必再說,大師伯聽到的喊叫比自己還多,對此事的所知,也只會比自己更加透徹。過得一陣,秦無方道:「一鳴,你這些時日看那無相寶鏡,可曾看出點什麼頭緒來?」大師伯已不再談仙塵之事了,無相寶鏡,韓一鳴只看過一回,看了一陣,還睡著了。但他素性老實,不說虛妄言語,便道:「我只看過一回,還不曾自其中看出什麼來。」秦無方點了點頭,韓一鳴道:「我看到一半,便睡著了。」
他滿擬此話說出來大師伯會責備自己,卻見秦無方全然沒有責備自己的意思,反而道:「你的修為與精力都耗費在秘書之上了,還有丁五,也花去了你許多精力。因而你沒有許多時刻去細細參悟,怪不得你。」
第十九卷 滅 四二二、心驚肉跳
確實如此,韓一鳴雖不覺這些時候忙碌,卻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去對著無色無相寶鏡琢磨了。韓一鳴心中一動,那一閃即逝的白光在心頭一閃,不知為何,一想起來,心中就十分不安。元慧的夢境已全然被事實推翻,自己的夢境,就更算不得數了。但那道白光,卻正好在那個時機出現,令自己想起來都會覺得心驚肉跳。
轉而言道:「大師伯,我看丁師兄這些時候沒有從前那樣從容了。是否是我念給他聽的書太過深奧了,要不要換些書?」秦無方道:「嗯,一派之長,是那樣好當的麼?我接過師父傳給的掌門之位時,著實是戰戰兢兢,著實憂慮了好久,無時無刻不是勤謹小心的,所以丁五如今不如從前那樣從容也屬正常。他所需的是大家同心協力的相助,你全然不必去想別的。」
韓一鳴不禁輕輕歎了口氣,一派之長,手握一派弟子的生死,確實要殫精竭慮。不禁輕輕歎了口氣,幸而這掌門之位不曾傳給自己,而是傳給了丁師兄。自己能夠傾盡全力襄助丁師兄,可是自己卻不能肩負起這許多師兄師姐的將來。雖說大師伯的隱憂自己全然不知道,但也知自己能好好去參悟無色無相寶鏡,便道:「大師伯,我會好好參悟的。」
秦無方輕輕點了點頭:「你拿了無色無相寶鏡,若遇上什麼古怪,都要牢記在心中,雖說當時不見得能解得開這悶葫蘆,但時機到了你自然會明白。」韓一鳴正想說是,忽然想起那夜自己本來將寶鏡拿在手中,但半夜醒來,寶鏡居然不見了蹤影。便是到了這時,也不知是真是夢?一時不知這話是否該說與大師伯聽。
躊躇間,已聽秦無方道:「一鳴,你有什麼要說與我聽麼?我看你思緒紛亂,卻不知你在想些什麼。」韓一鳴道:「嗯,我是想到了我昨晚做的一個夢。不知該不該說出來。」秦無方道:「你但說無妨。」韓一鳴道:「我那天晚間將無色無相寶鏡拿在手中,半夜好似做了個夢。」秦無方兩道長眉一動:「你夢見了什麼?」語氣竟有些急迫。
韓一鳴道:「我夢見那無色無相寶鏡,竟然不見了,我找了許久,都不曾找到。後來不知怎地,忽然之間,就醒了過來,寶鏡還拿在手上。」秦無方沉吟半晌,道:「你還記得夢中的除了寶鏡還有些什麼嗎?」韓一鳴愣了一愣,細細想了片刻,道:「嗯,還有一道白光,來去極快。」秦無方點了點頭:「還有呢?」
說來也怪,韓一鳴做夢的時候身臨其境,醒來後卻記得零散不堪,肢離破碎。雖說他不是過目不忘之材,但從前記性也不算太差,只是這時大師伯問了起來,卻的確不記得些什麼了。所能想起的也只是無色無相寶鏡不翼而飛,與那道白光了。
秦無方對著他看了一陣,道:「這夢是昨晚夢到的?」韓一鳴只覺那夢似乎是很久之前的夢了,大師伯這一問,才想起來,這夢並不遙遠,便是昨夜所夢!不禁愣了一愣,秦無方道:「怎麼?你想不起來了麼?」韓一鳴這才道:「並非是我想不起來,大師伯,我也以為是許久之前夢見的了。但這時才覺得,這個夢,這個夢,便是昨夜夢到的!」秦無方也怔了一怔:「嗯!昨夜?你果真不曾記錯?」
韓一鳴不禁有些意外,自己已明白說是昨夜了,大師伯還追問一句,是何意思呢?為求不錯,再細細想了一想,確實是昨夜無疑。今日雖說事出意外,自己下山,又趕回山來,再聽著翠薇堂內諸人爭辯,但萬不會將時日記錯。尤其那只是昨夜之事,如何記錯?便點了點頭道:「不曾記錯,確是昨夜!」秦無方定定看了他片刻,韓一鳴自上靈山以來,與大師伯相處的時日極多,但從來不曾見大師伯神情有何異樣,此時卻覺有些自己說不出來的異常。看了大師伯片刻,也說不出來是哪裡異樣,只道:「大師伯,你還要問我什麼?」
秦無方「哦」了一聲,道:「那,你可還記得那夢中還有什麼?」說來也怪,韓一鳴本來還是記得些許的,夢境有些模糊,要說個清楚明白還是不難。但秦無方一問,所記得的夢境又居然忘了大半,除了消失的寶鏡與那道白光。至於寶鏡是如何消失,後來又如何回來的,是全然記不清了。唯一記得起來的,便是有過一道白光。
他瞠目結舌,對著秦無方看了半晌,才道:「大師伯,我,我本來還記得些許,但你一問,我便忘記得差不多了。容我好好想上一想。」秦無方歎了口氣,半晌不言語,良久之後,才道:「也好。」這句話說出來,帶著無盡的疲憊。韓一鳴聽在耳中,說不出的怪異。大師伯雖說已是高齡,卻從無精力不繼,疲憊不堪的模樣,這時聽這句話,心中不由得一驚,連忙抬起頭來看向大師伯。
但抬起頭來,卻見大師伯不知何時已站起身來,轉過身去,在室內繞屋徬徨。秦無方每一步都沒有落在地上,他懸空踏步,卻與走在地上一般無二。韓一鳴想要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麼好,拚命去回想那夢中的一切,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正想著,只聽大師伯道:「一鳴,你昨夜之夢盡可以慢慢去想,不過,卻萬萬不可與人說起。」
韓一鳴點了點頭,越發不安起來,心中翻來覆去想還能記得的白光,想要說出來,卻是極難開口。忽然兩道清水般的眼光在他身上一掃,韓一鳴立時回過神來,只見大師伯看著自己,眼中神色頗為探究。他不敢輕易開口說心的疑惑,但那不安卻越來越濃,半晌,依舊遲疑著道:「大師伯,弟子有一事,嗯,想請問大師伯。」秦無方點了點頭:「你問罷,我看你心中有事,可我卻看不出是何事,你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