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幾次，亞瑟以為自己會跟丟這位神秘的神學老師，每次他正打算出聲喚住梅菲斯特，不是有學生攔下他詢問唱詩班的活動，就是請教他告解的時間，他不想敷衍學生，只能秉持職責簡要解答。

　　沒想到最後連山姆也來湊一腳，他抱著剛撿到的小白貓，哭喪著臉問他該怎麼辦。

　　亞瑟向來拿小動物沒轍。剛來學校任職的時候，他就常因為帶流浪動物回來照顧，遭同事們調侃。但最後，大家還是七手八腳地幫忙，一同將動物們安置在校園一角的小園內，還讓孩子們輪流照料，借此做機會教育。

　　自此以後，孩子們只要撿到小動物，都會來找他商量，儼然將他視為小動物園的園長。

　　只是這次山姆可憐兮兮的說，想將這只已取名為「懷弟」的貓留在身邊照顧。亞瑟向他保證會和舍監談談，在不影響其他住宿生的前提下，同意他把小貓養在宿舍裡。

　　這一連串的意外阻撓，仿佛天意在阻止他接近梅菲斯特。

　　但更巧的是，每當他以為自己會跟丟時，那高大的身影就會出現在視線一角。

　　「梅菲斯特老師！」終於，他在對方拐進個人辦公室前叫出了口。

　　梅菲斯特回過頭，似乎想向他打招呼，卻忍不住輕笑出聲，「亞瑟神父，您拎著蘋果一路跟過來，不覺得重嗎？」

　　亞瑟這才意識到挽著籃子追代課老師的自己模樣有多可笑，趕緊將籃子收到身後。

　　「您對我還真是窮追不捨啊！這麼堅持要把蘋果分給我嗎？還是您對每一位新老師都這麼熱情？」

　　「我不是來分蘋果的。」不喜歡他過於輕佻的言語，但眼下的自己又很狼狽，亞瑟刻意清了清嗓音才開口，「我想和你討論一下有關天使的見解。」

　　俊美的神學老師淡然一笑，動作自然的打開個人辦公室的門，擺出「請進」的姿勢，「既然您有不同的見解，願聞其詳。」

　　「我覺得剛才你對大天使米迦勒的評論，有誤導學生之嫌。」

　　「誤導？我只是提供學生另一種思考的方向。」

　　「很多典籍上都記載了大天使米迦勒的事蹟，證明祂不只是慈悲天使，更是聖潔天使。」亞瑟跟著梅菲斯特走進辦公室，同時不忘糾正對方。

　　「說不定那些事蹟都是世人為祂塑造的形象。」梅菲斯特邀請亞瑟在會客用的沙發坐下，但亞瑟不領情，他只好掩上門，和他一同站在門口。

　　「無論是您口中的米迦勒、加百列、烏列，都有可能是人類所希望能效法的榜樣罷了。」

　　「你這種說法對主的使者是種褻瀆。」

　　「您沒有和祂們見面或是相處過，自然不明白祂們的本性。」

　　難道你見過這些大天使？亞瑟忍住反問的衝動，責備自己不該失去冷靜。

　　梅菲斯特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如果我說我和祂們很熟，你相信嗎？」

　　亞瑟怔住了，不可置信地望著梅菲斯特，那高傲的語氣，仿佛他真的和天使們相當熟識。但姑且不論他究竟是人類，抑或是自己所懷疑的惡魔，都不是能和天使接觸的身份，他說的是真是假？

　　突然，寂靜的空間裡響起笑聲，打斷兩人劍拔弩張的對峙。

　　梅菲斯特好笑的看著他，「看您認真的，該不會以為我真的認識天使吧？想也知道，像我這種不虔誠的人，死後不下地獄就不錯了，怎麼可能和高高在上的天使有往來呢？」

　　「梅菲斯特老師，這並不好笑。你也不該詛咒自己下地獄，再窮凶極惡的人，只要誠心懺悔，也有機會改過向善，進入天堂。」

　　「喔？就連犯下無可饒恕之罪的人，也能夠上天堂嗎？」

　　「在上帝眼中，沒有不可饒恕的罪，只有世人對功利的偏執和不知悔改，才令祂痛心。」

　　「沒有……不可饒恕的罪嗎？」如此沉吟的梅菲斯特，臉上閃過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但下一刻，他深邃的褐色眼眸目光流轉，綻放出耀眼迷人的光采，「比起唯命是從的米迦勒，您更像悲天憫人的天使。」

　　「我只是侍奉上帝的僕人，怎麼能和祂的使者相提並論。」

　　「但在我心目中，您比天使更加聖潔美麗。」宛如訴說愛語般的甜膩嗓音，使氣氛瞬間為之一變。

　　感覺不對勁的亞瑟抬起頭，只見梅菲斯特緩步靠近自己，前所未有的熾熱視線羅織成網，將他籠罩其中。

　　「認真、正直、純潔……打從第一眼見到您，我就被您深深吸引了。」

　　「吸引？」聽到意外的辭彙，亞瑟錯愕的睜圓黑亮的眼。

　　對方盛滿愛意的目光，印證了他所擔憂的事情，更難以適應驟然縮短的距離，亞瑟後退著想要躲避，直到背部抵上門扉，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無路可退。

　　深邃的褐色眼眸令人心慌意亂，無法直視，他不由得垂下眼閃避，「請你別開我玩笑。」

　　「我是認真的。」梅菲斯特的雙手撐在門上，將他牢牢困在自己的臂彎中，不讓他有逃脫的機會，「可惜被您視為玩笑，這是最令人難過的事情。」

　　第一次面對他人熱情的表白，亞瑟除了不知所措，還有些驚慌，尤其瞥見梅菲斯特受傷的苦笑，心中更是不忍，「不……我的意思是……」

　　「我一直迷戀著您。」梅菲斯特低下頭，唇幾乎要觸碰到亞瑟的髮絲，「您說的沒錯，昨天我不是第一次見到您，而是更早之前，當我看到您在教堂專心佈道的神采……儘管只是匆匆一瞥，您的身影已完全佔據我的心。」

　　以無限仰慕的語氣訴說愛意，梅菲斯特略帶沙啞的嗓音，充滿令人陶然的誘惑氣息。

　　「昨天您主動跟我說話，讓我很高興，我本來打算壓抑自己的心意，不打算告訴您，但如今，您和我的距離如此接近，我沒有把握能把持得住。」

　　感覺發梢被對方輕吻著，亞瑟想要躲開，但這俊美男子身上散發著不知是香水、還是花香的危險香氣，害他一時頭暈目眩，差點失了神。

　　或許對方一時被情欲沖昏頭、無法自製，但身為神職人員的自己，可不能跟著沉淪。想起自己的職責，亞瑟抵住朝他傾來的寬闊胸膛，正色道：「正因為如此，我們更應該保持距離。」

　　「我知道您已全心奉獻給神，我對您的思念卻已無法停止，您可以不回應我，但我有權利繼續愛慕您。」

　　「我希望你明白，這種情感是錯誤的。你一定知道索多瑪和蛾摩拉城的教訓，耽於同性淫欲，最終會招致毀滅。」

　　「淫欲是罪，但愛人不是罪，不是嗎？」

　　沒想到被如此反問，亞瑟半張著嘴吐不出一個字，因為他找不到可以反駁的道理。

　　「我深愛著您，這不是淫欲，而是我發自內心的真摯情感，比起虛偽的同情或憐憫，愛一個人更不該是一種罪。」

　　伴隨著輕柔愛戀的話語，那深褐色的眼眸仿佛要望穿他似的，深情而堅定地凝視著他。

　　亞瑟想起爺爺對他的教誨，要他堅定信仰，關懷、付出，守護所愛。

　　「愛」是這世上最堅不可摧的力量，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這種情感是錯誤的，更遑論說它是種罪惡。

　　胸口猛地一陣揪緊，難以言喻的痛楚讓亞瑟無法出聲，眼睜睜看著男人朝自己又靠近了一步。

　　「其實我並非不喜歡蘋果。」梅菲斯特的視線落到亞瑟手中的籃子上，「而是這種充滿誘惑氣息的禁忌果實，一旦聞到它香甜的氣味，往往令人難以自持。」

　　他從籃中取出一顆蘋果把玩著，在豔紅的表面烙下愛憐的親吻。

　　「就像您給我的感覺一樣……清甜、純淨，卻擁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亞瑟知道自己不該聽下去，這不是聖職者應該有的行為，但此刻，他失去抵抗的力量，視覺、聽覺、理智……仿佛都被這個男人深深牽引住，只能凝視那優美的唇，繼續向自己吐露愛語。

　　「就算愛上您真的是神眼中的罪，就算是不可觸碰的禁忌，我也無法割捨對您的愛戀，只要能得到您，我願意——」

　　捧著蘋果的大掌突然鬆手，任憑甜美果實急速墜落，「咚」一聲跌落在地。

　　在果實滾動的餘音中，亞瑟清楚地聽見，擁有絕世美貌的男人在他耳畔低語。

　　「我願意為了您，就此墮入地獄。」

　　「喵——」

　　突兀的軟綿叫聲驅散了這旖旎而迷亂的氣氛，亞瑟頓時清醒過來。這簡直像被麻藥迷惑心智，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沉溺于這男人的表白之中。

　　可他還沒伸手推開梅菲斯特，對方已滿臉厭惡地自動退開，目光不悅的緊盯著亞瑟腳邊那只渾身雪白的小動物。

　　「懷弟？」亞瑟不確定地出聲呼喚，依稀記得它是山姆撿來的小白貓。

　　小白貓撒嬌似的喵喵叫，在他腳邊磨蹭繞圈，仿佛在回應他的呼喚，他趕緊彎腰抱起它。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的問題當然得不到回答。但懷弟的意外出現並不重要，重點是他因它而適時回神，小白貓也給了他逃開的理由。

　　「梅菲斯特老師，我想學生應該正急著找它，我得走了。」

　　「亞瑟神父。」

　　在伸出的手觸及門把前，背後響起梅菲斯特的呼喚，亞瑟不敢回頭，也無法移動腳步，只能聆聽對方以動人心弦的美妙嗓音宣示，「我不會放棄您的。」

　　心臟猛烈狂跳，混合著慌亂和不知名的複雜情緒，強烈的危機感告訴他，一定要儘快離開這個危險的男人。

　　顧不得自己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抱著貓的窘態，亞瑟以笨拙的動作扭動門把，門一開，就見山姆正在門口徘徊，看見他抱著懷弟，馬上松了一大口氣。

　　「太好了！幸好被亞瑟神父撿到。對不起，我一分心，它就不見了……」

　　山姆從他手中接過懷弟，又生怕遭到辦公室主人的責難，不安的朝屋內探頭探腦，似乎想出聲道歉，偏偏辦公室的門很快合上，絲毫不給他機會。

　　山姆沮喪地垮下肩膀，「懷弟是不是闖禍啦？這是梅菲斯特老師的辦公室吧……他是不是因為懷弟溜進去生氣了？」

　　「不，懷弟很乖。」雖然梅菲斯特看起來確實不喜歡這只惹人憐愛的小生物。

　　突然間，亞瑟忍不住想笑，原來那個男人討厭貓。他不禁感激起沒將小白貓看好的山姆，讓自己得以溜走，不然再多待一陣子的話……

　　他不能想像自己會陷入什麼樣的困境。儘管他找不出理由反駁梅菲斯特的言論，卻深知自己絕不能遭到蠱惑，他有身為聖職者的職責和道德，不能就這樣被奪去心神。

　　這個男人，太危險了。

　　不過亞瑟也同時發覺，自己竟再一次，將原本的目的拋諸腦後。然而，他沒有足夠的勇氣，再次回頭面對向自己訴說愛意的男人。

　　眼睜睜看著亞瑟溜走，梅菲斯特沒有阻攔，只是抿緊了雙唇，以極不甘心的表情目送他離開。

　　不是他欲擒故縱，而是他不想靠近抱著貓的小神父。

　　注視著門扉，梅菲斯特靠坐在寬大的辦公桌桌沿，以充滿危險意味的嗓音輕聲呢喃，「……如果你所相信的天堂之門，真有如此寬容就好。」

　　「這麼說來，您也想回到天堂嘍？」仿佛回應梅菲斯特的喃喃自語，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一個穿著黑色長大衣的身影跨過滾落的蘋果，從黑暗中緩緩現身。

　　瞥見來者，梅菲斯特一掃之前的優雅姿態，毫不掩飾煩悶的表情，「薩麥爾，偷窺是你的新嗜好嗎？」

　　「您不是早就發現我在了？」被喚作「薩麥爾」的男子瘦削高挑，恭敬地向他彎腰鞠躬，「沒有任何事情能夠瞞得住您的眼睛，是吧？我敬愛的路西法大人。」

　　「別用那種稱謂稱呼我，我在這裡的名字是梅菲斯特。」

　　卸下「梅菲斯特」這層偽裝的地獄之王，微微眯起深邃的眼眸，深褐色的瞳孔流轉出些許原本的碧綠。

　　他曾是坐在神之右側的熾天使路西法，擁有兄弟姊妹們稱羨的美貌與智慧，還有卓越非凡的力量。

　　但他也永遠忘不了，幾千年前，自誕生以來就不斷和他競爭的長兄米迦勒，以他違背父親之命為由，將他從天堂驅逐至地面。

　　他痛恨人類。

　　天使早在第一個人類——亞當誕生之前就已存在，該向他們這些兄長參拜的人應該是亞當才對。因此在遙遠之前的那一天，在父親賜與亞當「彌賽亞」封號的宴會上，他拒絕聽從父親的指示，向卑微的人類膜拜，他也感覺得到，在自己退席時，有不少天使贊同他的想法。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之後亞當和他的伴侶夏娃被引誘吃下禁忌果實而墮落，自己竟會成為嫌疑最大的引誘者。

　　這個謠言令他震怒，他不在乎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引誘者，但這證明了人類就是如此自甘墮落的生物，為何要將責任怪責於他或是那個不知名的引誘者？

　　但事情最終的引爆點，是人類墮落以後，父親竟然要求天使擔任他們的守護者。要身為天使長的自己去守護愚蠢懦弱的人類，這是莫大的屈辱！

　　他憤而拒絕，震怒的父親宣告剝奪他的地位，不願束手就擒的他，領導附和他的天使們極力反抗，最後還是敗在卑鄙的兄長手中，就此成為殞落的墮天使。

　　薩麥爾正是當年和他一同反抗天界，最後也被放逐的天使之一。雖然自己以領導者之姿統禦黑暗世界，但面對老戰友，他不希望對方以「大人」這個頭銜尊稱自己。

　　被路西法如此要求，薩麥爾微微一笑，原本輪廓過於淩厲的五官稍微柔和了些，「我只是想表達我的敬意罷了。好個『愛人不是罪』啊！您的誘惑技巧連貝力亞爾都望塵莫及呢！」

　　「說起貝力亞爾那傢伙，我都不曉得當年加百列滅了他兩個後宮的事這麼出名。」還被小神父拿來當作拒絕他的藉口。路西法不甘心地蹙起英眉。

　　雖說是當年，也是千年前的事情了。

　　同樣曾名列天使之位的貝力亞爾，自墮落之後便不掩飾他對男色的喜好。

　　路西法看重他的能言善道和領袖魅力，往往對他的荒唐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他那一次玩得太過火，竟然引誘索多瑪和蛾摩拉兩大城全城的人陷入荒淫，搞了個天翻地覆。

　　惡魔與天使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界線，雖然未曾言明，但彼此內心都有把尺。

　　好幾千年來，天堂與地獄，一直維持著這種微妙的平衡。

　　惡魔喜歡掠奪人類的靈魂，主要以「願者上鉤」的誘惑為把戲，甚少用強迫、侵佔的粗暴手段強取豪奪。若有惡魔膽敢越界，路西法既不會護短，卻也不會主動懲處，反正天堂會有自詡為正義使者的傢伙出面，替他省了這道工夫。

　　而他那位有嚴重潔癖又嫉惡如仇的兄長加百列，便被貝力亞爾的行為惹惱了，降下天火滅了兩個城。

　　當時路西法沒有介入，只當作借他人之手教訓這位玩過頭的惡魔夥伴，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聞不問的作風引起不少惡魔、甚至是最高等的墮天使反感，他卻絲毫不在意，反正當事人貝力亞爾都明白是自己玩得太過火，從未埋怨過他不為他出頭。

　　只不過，即便在加百列那裡遭到重挫，貝力亞爾依然學不乖，始終改不了沉迷男色的本性就是。

　　「我也很久沒有貝力亞爾的消息了。」薩麥爾似笑非笑地聳聳肩，並不在乎老友的行蹤，「他可能又跑到某個人類國家建立新後宮去了。」

　　「那倒不見得，比起人類，他對天使還比較有興趣。」

　　「喔？天使？」聞言，薩麥爾顯然興致來了，出聲探詢。

　　察覺自己多言，路西法立刻打住話題反問：「你特地過來有什麼事？」

　　儘管薩麥爾笑著表示「沒什麼」，眼中的精光卻掩飾不住窺探的意圖，「看來這就是您新展開的狩獵遊戲，物件相當有趣呢！」

　　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關心起他的獵物，路西法決定先靜觀其變，繞到舒適的皮椅上坐下，蹺起一雙長腿。

　　「喔？你也對小神父有興趣嗎？」

　　「那倒不敢，小神父是您的獵物，我怎麼敢造次？何況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想和您競爭，也技不如您啊！」

　　懶得理會對方到底是在諷刺還是奉承，路西法厭煩地揮揮手，「說重點。」

　　「其實我只是想來見識見識，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類，讓您非得暫停手邊一切事務，專心對付不可。」

　　「的確是挺棘手的對象。」就當他以為自己會成功時，小神父又正義凜然地推開他，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但這更激起了他的鬥志。

　　「你不覺得越接近神的人類，就越有引誘的價值嗎？尤其是看似禁欲的聖職者，看著他們變得放蕩，才是最有娛樂價值的消遣方式。」

　　「的確是。不過照這情況看來，您進行得不是很順利。」

　　薩麥爾的揶揄惹來路西法一記白眼，「要不是那只貓礙事，獵物早就手到擒來了。」

　　渾身雪白的貓，藍色的瞳孔，害他聯想到最討厭的兄長米迦勒。他很清楚，眾人口中高貴慈悲的米迦勒，骨子裡其實是個陰險狡詐的小人，最明顯的就是自己被打落天界之後，取代他天使長之職的繼位者，正是米迦勒。

　　路西法哼了聲，「反正征服小神父用不了不少時間，我要讓父親知道，人類就是這麼脆弱的存在，嘴裡再怎麼堅貞地說要永遠侍奉祂、遵從祂的旨意，一旦欲望當頭，他們就會陷溺其中，無法自拔。」

　　「但話說回來……」薩麥爾露出意味深長的陰沉微笑，「如果您繼續和天堂作對，引誘人類犯罪，不怕上面那些傢伙不讓您回去？」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被路西法冷眼一掃，薩麥爾立即斂起笑容，「我只是聽到一個有趣的傳聞罷了，聽說上面打算再給您一次機會重返天界，是真的嗎？」

　　「不幹你的事。」路西法漠然回答。他不覺得有討論這件事的必要，因為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重回天堂。

　　在他侵入這個平凡無奇的小鎮前，他確實收到要他重返天界的訊息。

　　路西法，回來擔任人類的守護者，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前來傳訊的是他最厭惡的米迦勒。當對方和往常一樣，以命令般的高傲語氣要求他時，他的怒氣一發不可收拾，差點引發第二次天使大戰。

　　這些天使怎能如此愚蠢？當初自己就是拒絕擔任人類的守護者，起而反抗而被逐入地獄，如今還舊事重提？

　　就算你們徹底消滅我，我也絕對不會守護人類！

　　那時他給了米迦勒和數千年前相同的答案。

　　或許是早知他會如此回應，米迦勒依然維持優雅微笑，既不開口勸他，也不出言責備，反而乾脆離開。不過兄長那暗懷鬼胎的算計模樣，令他很在意。

　　就在心情憤懣不定的情況下，他隨意找了個最近的小鎮，挑了個還算順眼的女人，玩起他許久未投入的誘惑遊戲。

　　即使遊戲過程簡單到無趣，卻是他消極的抗議，他要讓雲端上那些傢伙看清楚，自己不希罕他們的施捨。倒是沒想到，意外讓他找到更值得擄獲的靈魂。

　　然而，他並非對天界毫無眷戀。有時他會想念除了米迦勒之外的六個兄弟，想念體貼善良的么弟拉斐爾，甚至是那個看似冷淡、其實和自己理念最合的加百列，同時，他也會想念父親以慈愛的神情和他說話，讚美他的智慧和才能。

　　但如果回到天界的代價是要他忍受卑微懦弱的人類，他寧願留在熾熱與凍灼並存的地獄。

　　「我的新獵物你已經看過了，還有別的事嗎？」路西法冷冽的口吻，明顯下了逐客令。

　　薩麥爾追隨他已久，當然清楚他的脾氣，嘴角揚起一絲看不清情緒的微笑，鞠躬向他道別，「祝您的獵物早日手到擒來，恕我失陪，敬愛的路西法大人。」

　　「喂！」還來不及提醒對方別再喊他大人，漆黑身影已隱沒於幽暗中。

　　路西法望著薩麥爾消失的角落，地上那顆表面崩裂的蘋果靜靜躺在黑暗中，那是墮落於禁忌滋味的下場。

　　有光，就有影；有光明，就有黑暗。但自己卻躋身於光與影的縫隙間，無所適從……

　　突然間，千頭萬緒湧上心頭，路西法一彈指，一枚金光閃耀的圓形物體便靜躺在他掌中。

　　他收緊指尖，撫摸表面的精緻浮雕，紅色閃電、昂首飛龍……這是他的「印記」，是他曾經身為熾天使的印記，就算他選擇從天墮落，這印記他依然片刻不離身。

　　他們是遠離光明的墮天使，擺脫高雅的光環，優遊於陰影下盡情享樂，他應該好好品嘗徹底解放的歡愉才是。

　　可是，當米迦勒穿著潔白到刺眼的聖衣出現在他面前的那刹那間，他不禁懷念起自己身為天使長的榮耀，和自己站在那個位置時，父親凝視他的慈愛眼神。

　　如今這一切，已被米迦勒取而代之。

　　從自己還在天堂時，在他人眼中的米迦勒永遠保持著高貴、優雅的形象，只有他深知對方的劣根性，不只常當著他的面暗諷他的作為，甚至暗地裡對他放冷箭、和他較勁。

　　最令他鬱悶的是，當他引發天使大戰時竟敗在米迦勒手下，就連二十年前的那個賭注他也輸了，而且輸得一敗塗地……

　　「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輸給你。」

　　路西法不自覺地握緊了拳，掌中還殘留著十字架烙下的傷痕，為他留下這道傷痕的人，只是一個年輕的神父——亞瑟?烈威特。

　　他的魔力無人匹敵，在人間活動時，除非刻意以偽裝的人類身份現身，或主動讓特定物件看見自己，不然沒有人類能夠看見他。

　　但亞瑟不只能看見被引誘的靈魂，更能察覺到自己的存在，甚至起而抵抗。

　　路西法本以為普通的銀制十字架傷不了自己，沒想到傷痕到現在都沒有消失。或許是耶誕節導致身為墮天使的自己魔力退減，而與神子同日誕生的小神父卻提升力量的緣故。

　　無論如何，亞瑟擁有異於凡人的靈力，這是不爭的事實，可惜他對自身的異能毫無自覺。

　　目前他尚未摸清亞瑟的力量有多強，可他出身于信仰堅貞的烈威特家族，並且擔任侍奉上帝的聖職者，符合擁有守護天使的所有條件，更何況，他是約書亞?烈威特的孫子，因此，他找不出任何理由，勸自己放棄這大好的挑戰目標。

　　「你們一心一意要我守護人類是吧？」唇邊綻放一抹絕美微笑，路西法眼中的金色光芒熒熒閃爍。「我就讓你們看看，人類能墮落到什麼樣的地步。」

　　幾千年前，他為了人類，從天際墜落至深不見底的地心，現在，他也要利用這些軟弱愚蠢的人類，證明自己才是對的。

　　即使是最接近神的人類，他也要撕裂對方初生的羽翼，拉進自己的黑暗國度。

　　這是對父親、米迦勒以及整個天界的宣戰，也是向那個人的復仇。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