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整個下午,江雪都處於心神不寧的狀態,一份報告打了又打,錯字不斷,甚至還打翻茶水,裙身染上一片汙漬。
她顧不得自己狼狽,一下班便開車直奔傅明澤住處。
傅明澤買的是江和建設新蓋的小豪宅公寓,打的行銷口號便是專賣給都市白領新貴,采用飯店式管理,社區內有健身房、遊泳池、電影院及保齡球館,休閑設施齊全。
江雪先去附近的超市買了一堆食材,提著大包小包來到門廳,大樓管理員認得她,殷勤備至地迎上來,本來還想幫她提東西,被她笑著婉拒了。
她拿出門卡,刷卡搭電梯,傅明澤給了她家裏電子鎖的密碼,可她怕他心情不好,不敢直接開門,乖乖地先按門鈴。
按了幾次,等了將近五分鍾都無人回應,也不知他是不在家,或是不願意爲她開門。
江雪無奈,只好自行按下密碼,幸好密碼沒改,大門應聲打開。
她輕手輕腳地進屋,將購物袋擱在開放式廚房的中島,一面試探地、小小聲地揚嗓。「明澤,是我,你在家嗎?」
沒人應聲。
「明澤,你在不在?」她稍稍提高音量,一面四處察看,最後確定他不在家。他沒回來,去哪兒了?
江雪擔憂地尋思,打他手機,手機關了機,擺明了不想讓任何人找到。
她怅惘地發呆,好片刻,才振作精神,進廚房洗菜切菜,洗手做羹湯。
四菜一湯,還有一道飯後點心,都是傅明澤愛吃的。
前世妯本不擅長廚藝,是跟他結婚後,爲了取悅他特地去報名烹饪班,今生更是從小便跟著珠姨學習,如今她的料理手藝已經很上得了台面。
雖說江家有傭人,不需要她天天下蔚,但每回只要她興致來了下蔚做菜,傅明澤絕對捧場,大家吃不完的菜尾都由他來解決,吃相還格外從容優雅。
她很喜歡看他吃東西,尤其是吃自己做的東西,那會令她的心房漲得滿滿的,都是喜悅與幸福。
可今夜,她做了一桌香噴噴、熱騰騰的料理,卻等不到他來捧場,夜深了,菜涼透了,他依然未歸。
他沒回來,她也沒心情吃,明明肚子餓了,可一口也咽不下,只得將桌上的菜全都放進保鮮盒裏。
收拾了廚房,她不曉得該做什麽,索性開始打掃房子,他素性愛潔,家裏的東西擺得井然有序,她只需要拿抹布擦擦家具表面,用吸塵器吸吸地板。
倒是浴室,她費了很大的功夫洗洗刷刷,將每塊磁磚擦得亮晶晶,連磁磚之間的細縫都剔得乾乾淨淨,還細心地上了蠟,整間浴室就像凡爾賽鏡宮一樣,光可監人。
最後,全身弄得腰酸背痛的她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從他衣櫥裏挑出一件寬大的法蘭絨襯衫當睡衣穿。
時間早已過了午夜,還不見他蹤影,她不覺慌了,坐立不安,在屋內來回踱步,想著他究竟人在何處?是跟朋友一起喝酒嗎?喝醉了嗎?有沒有人照顧他?牆上的時鍾滴答滴答地響,煎熬著她,她在玄關地板抱膝坐下,傾聽門外任何細碎的聲響,每次有聲音傳來,她便警覺地豎起耳朵,期盼著是他回來了,可一次一次,都是失望。
她恍惚地等著,忽然覺得想哭,滿腹的酸楚與委屈翻騰著,絞扭著心房,淚水終于不由自主地一顆一顆碎落。
「明澤,快回來……不要丟下我,你回來……」她低低哽咽。
哭著哭著,她合上濕潤的眼睫,墜入夢鄉。
直到天色破曉,傅明澤才回到家,清晨時下了一陣細雨,他濕透了衣衫,帶著滿身雨氣進屋。
門口剛傳來動靜,江雪便立即驚醒,她依然倚牆抱膝坐著,怔怔地揚起惺松的睡眼。
傅明澤步履微踉,隨便踢開了腳上的皮鞋,一低頭,雨水順著發鬓濕答答地滴落。
「明澤,你回來了!」江雪驚喜地想起身,雙腿卻發麻,一時站立不穩,連忙伸手扶牆。
傅明澤連扶都沒扶她一把,只是迷蒙地看著她,仿佛有些神智不清。
「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在等你。」她嗓音仍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怎麽不進房裏睡?」
「我想等到你回來。」
他皺皺眉,沒再多問,直接舉步往室內走去。
江雪跟在他身後,見他身子搖搖晃晃的,忍不住憂慮。「明澤,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了。」他回答得簡潔。
「你還淋了雨?」
「淋了。」
「那快點去洗個澡吧!我幫你放熱水。」
語落,她便像只忙碌的蜜蜂飛進浴室裏,替他在浴缸放了水,調好水溫,接著出來喚他。
他半躺半坐在客廳沙發上,頭垂著,濕發繼續滴落著雨水,她見狀,急急走過去拉他。「明澤快起來,先洗澡,不然會感冒。」
一面說,一面扶他起身,他臉龐轉過來,她這才看清他俊頰浮現不正常的紅暈,呼息間吐著酒味。
他身上明明濕著,她卻覺得倚靠著自己的身軀似是發散著熱氣,她神智一凜,擡手摸他額頭,果然相當燙。
「你發燒了!」她駭然驚呼,一時慌了,正想著該怎麽辦時,他已推開她,自行走進浴室。
她擔心他洗澡會發生意外,一直在浴室門外守著,提心吊膽地等了十分鍾,他才走出來,身上裹著白色浴袍。
她想上前扶他,他卻冷著臉扯開她的手,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凜然氣勢令她一怔,難受地咬唇。
他自顧自地回房,倒臥在床上,連被子都沒蓋,鼻間便發出粗重的鼾息。
她眨眨酸澀的眼眸,明知他排拒自己,仍是厚著臉皮跟進去,替他將雙手雙腳擺正,被子蓋好,又從衣櫃裏抱出一床毛毯,加蓋在被子上。
接著,她拿出耳溫槍替他量體溫,三十七度八,她胸房一擰,又急又痛。他最近工作忙,一直沒能好好休息,結果又喝酒又淋雨,在外面鬼混了一夜,怪不得會生病!
她進廚房搾了一壺檸檬水,調了蜂蜜,將半夢半醒的他叫醒,讓他喝了一大杯,才放他閉眼睡去。
她坐在床沿,看著他不安穩的睡顔,心疼不已,不禁低下唇,輕輕吻了吻他發汗的額頭。
每隔半個小時,她便替他量一次體溫,起先溫度一直往上攀升,最高燒到三十八度。
確定他出了一身汗,該是散熱的時候了,她回蔚房從冰箱裏取出一盒冰塊,做了個簡易的冰袋擱在他額頭,然後用浸過冰水的毛巾替他擦手和脖子。
傅明澤睡了多久,她就在一旁照料他多久,等他再醒來時,天色已昏暗,窗外淅瀝瀝地下著雨。
他睜開眼,看見她坐在他身旁,正拿著一本書看。
察覺到他的動靜,她轉過頭,對他展顔一笑。
「你醒啦?感覺怎樣?」說著伸手摸摸他額頭,很滿意地點點頭。「燒好像退很多了,我再幫你量體溫。」
她拿耳溫槍朝他耳洞輕輕一打,量出來的溫度是三十七度半。
「再休息一個晚上應該就會好了。」她笑顔柔美,俯視他的明眸水汪汪的。「肚子餓了吧?我煮了蔥花蛋粥,現在熱來給你吃。」
她伸腿下床,他不覺拉住她的手。「你一直在這邊陪著我?」
「你都生病了,我還能走得開嗎?」她理所當然地應道,反手捏了捏他,示意他松手。
他怔忡地目送她背影,想起自己昨晚找了一間安靜的小酒館喝到大半夜,接著像無主的遊魂似的在空蕩蕩的街頭走了一圈,清晨回到家前,還淋了一身雨。
沒想到竟然發燒了,更沒想到她會像個迷路的小女孩似的一直坐在玄關牆角等著他。
他朦胧地記得,當時她見他歸家時臉上那又驚又喜的表情,可滿心焦躁的他根本不想見到她,只希望她離自己遠遠的。
他整天昏昏沈沈地睡著,她竟就一直在一旁傻傻地守著嗎?
想著,傅明澤坐起身,見茶幾上還擱著一盆融化的冰水,兩條毛巾整整齊齊地摺疊放好,耳溫槍下壓著一張紙,紀錄著他的體溫變化。
他胸口一擰,心頭頓時五味雜陳。
他知道這女人是關心自己的,小時候是她盯著珠姨給他吃那些補湯和治咳偏方,他的日常生活起居、食衣住行,都有她細心的安排,只是她從來不說,也不許珠姨透露。
他是後來自己慢慢察覺出來的。
由于身子調理好了,再加上他養成持久不懈的運動習慣,他很少生病,可每回一病,他都能發現江雪明裏暗裏爲自己著急,雖然有時候她嘴上會故意罵他幾句。
她對待他總是傲嬌,即便關懷也深藏著,直到近年來兩人關系逐漸明朗,她才顯得比較落落大方。
他實在很想弄清楚,她究竟顧慮著什麽,爲何總是不願完完全全地敞開心房?對他,她又是怎麽想的?爲何只要謝清婉說一聲,她便能毫不猶豫地答應延遲婚事?她把他當成什麽了?
傅明澤心口酸澀,一遍遍地深呼吸,平抑翻騰起伏的情緒。他翻身下床,進浴室洗了把臉清醒清醒,接著來到廚房,坐在吧台邊,看著那道窈窕的身影爲自己忙碌。
她一面熱粥,一面用果汁機打了蘋果泥,連同蜂蜜檸檬水端到他面前,要他吃粥前先補充點維他命C.
他慢慢地自蘋果泥吃,空空的胃墊了點東西,舒服多了,檸檬水也滋潤了他乾焦的喉嚨。
接著她才端上粥,配了幾盤清淡不油膩的小菜,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我餵你吃吧。」她拿起粥碗和湯匙,作勢要餵他。
他嚇一跳,身子不覺往後仰。「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她打量他微微握尬的表情,粉嫩的櫻唇嘟起。「傅明澤,你這人真不可愛。」
「嗄?」他一愣。
她拿湯匙柄輕輕點他鼻尖。「都生病了,你就不能對我撒撒嬌嗎?你沒看電視裏那些男主角,生病了都像小孩子一樣對女主角撒嬌嗎?」
撒嬌?傅明澤惘然。他不會。從小就沒有撒嬌的對象,就連他親生母親也不容許他耍任性。
他習慣了自立自強,到了江家也一樣,即便江叔待他和藹,他也從不覺得自己能像個孩子般依賴。
江雪看著他傻愣愣的表情,心房一軟,不覺擱下粥碗,雙手捧著他的臉。「跟我撒嬌嘛!好不好?」她一口一口地親吻他,睇著他的眸柔媚閃亮,像能滴出水來。「明澤乖,讓我餵你,乖喔。」
她這是拿他當孩子還是當小狗哄?她以爲他是雪球嗎?
傅明澤很想維持淡定的神情,但他的臉卻窘紅了,也不知是不是燒還沒全退的關系。
他眨眼躲著她甜膩的親吻,胸口那把殘余的怒火早已熄滅無蹤,對她,他就算生氣也氣不久。
也罷,他也明白她這是藉此來向自己求和,可要他當作昨天的爭吵不存在……
「我還是自己吃。」他努力板起臉。
她失望地歎息。「好吧。」
他拿起瓷湯匙,雖然吃得慢,還是將整整一碗粥配著小菜吃完了,她也陪他吃了一碗,見他胃口不錯,偷偷抿嘴笑。
「好不好吃?」
「嗯。」
「吃完了應該怎樣?」
他不解。
她指指自己豐軟的臉頰,給他提示。「就不會表達一下感謝喔?」
他會意,一時窘迫不安,見她小嘴又嘟起,墨睫撲閃撲閃地像是傾訴著哀怨,他歎口氣,認命地傾身過去,在她粉頰上啄一口。
她喜得眼眸一亮,被他親過的地方隱隱暈紅,爲了掩飾嬌羞,她故意用一種寵小孩子的姿態,伸手揉揉他下巴,又摸摸他的頭。
「這才乖!」
他窘得不知該說什麽。
收拾好碗筷,她見他仍愣愣地坐在吧台前,心念一轉,狡黠地眨眨眼。「你流了一身汗,要不要我幫你洗澡?」
「不用了。」他怕這一洗,不只燒沒退,反而因熊熊燃燒的慾火讓病情加重。
「好可惜!」她站在他對面,雙手托著下巴,眼眸亮晶晶的。
「我還在想幫你這個大男人洗操,不曉得會是什麽感覺呢!是不是就像幫雪球洗操一樣?」
這話又似調侃,又似挑逗,傅明澤心髒跳漏幾拍,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小雪,你該回去了。」
「什麽?」江雪一愣,臉色微微刷白,沒想到在如此暧昧的氛圍下,他竟還開口趕自己離開。
「要不要打電話請司機來接你?」他低聲問。
她咬咬牙,極力壓抑心口那股不甘的委屈。「我是自己開車來的,而且外面在下雨,我不回去。」
他直覺打量窗外天色。「雨下得很大嗎?」
「氣象預報說今天晚上會有豪大雨。」她懊惱地強調。「就算是小雨好了,你就舍得趕我走嗎?不覺得我在雨天開車會有危險嗎?」
是有點危險。
傅明澤動搖了,來到陽台落地窗前,觀察窗外逐漸增強的雨勢。
察覺他的猶豫,江雪抓緊機會。「總之我今天一定要留下來!」
他無聲地歎息。「好吧,你留下來。」
江雪聞言,立時展顔一笑,他假裝沒看到她宛如計謀得逞的燦爛笑容。
雖然答應她留下來了,他卻不肯跟她同床睡,說是怕把感冒傳染給她,要她去睡客房。
「萬一你被我傳染也病了,我反而更麻煩。」這是他的理由。
她不相信,心下黯然。
他終究還是不願碰她嗎?這是否代表了他在他們之間畫下一道清楚的界線?
他不想與她同床,她也不好厚顔糾纏,只好乖乖地在客房睡下了。
兩人分睡兩間房,隔著一道牆,心裏卻都挂念著彼此,輾轉反側,聽著窗外雨聲淅瀝。
半夜,傅明澤被連續幾聲的雷響驚醒,他茫然睜開眸,房內只亮著一盞小夜燈,映出門口一道半隱在黑暗中的纖秀身影。
是江雪,她穿著他的格子法蘭絨襯衫,抱著個大大的枕頭,小臉蛋雪白,水眸似是氤氲著某種委屈,楚楚地望著他。
又一道亮晃晃的閃電,接著是一陣仿佛能劈開山河的憤怒雷鳴。
他看見江雪的身子顫了顫。
他忽然想起她小時候最怕打雷了,每逢雷電交加的時候總是希望有人陪,偏還老愛撐著一副倔強的模樣。
以爲她長大以後,這樣的小毛病應該早改掉了,沒想到還是怕……
他心一軟,大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上來吧!」
沒讓他有時間後悔,她飛也似的跳上床,柔軟的胴體偎進他懷裏。
「別怕,只是聲音大了點而已。」
她才不是怕打雷,她怕的是他不理自己。
江雪心酸地尋思,不覺用臉蛋蹭了蹭他,小手抱著他的腰。
他以爲她是被雷電嚇到了,又是好笑又是憐愛,輕輕地拍撫她背脊,低聲哄著。「我會陪在你身邊,閉上眼睛乖乖睡。」
她吸了吸鼻子,本來是希望他生病能對自己撒嬌的,結果反而是自己對他撒嬌,可能夠這樣親近地偎著他,她依然覺得幸福。
「你抱著我睡好不好?」她細聲細氣地問。
「好,我抱著你睡。」
「一直抱著我?」
「一直抱著你。」他柔聲許諾。
她心口一扯,止不住滿腔酸楚。
總是這樣的,不論她說了什麽或做了什麽惹惱他,當她需要他的時候,他仍會毫不猶豫地包容她。
從前世就是如此,他總是默默守護著她,體貼著她。
想著,江雪蓦地感到驚慌,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攫住她。
會不會其實他上一世一直就是愛她的?
是她自己不懂珍惜,才一次又一次地錯過他的真心,最後反而把他推到謝清婉身邊?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對他造成的傷比自己所想的更深更重,她太對不起他了!真的很對不起……
「明澤。」她哽咽地喚,在他懷裏縮了又縮,緊緊地貼著他。「你不准放手喔,要一直抱著我,永遠、永遠……」
她作了個惡夢。
夢裏,她又回到前世,回到他臨死的那一刻。
爲了救她,他不惜以自己的肉身相護,明明重傷垂死的人是他,他卻只關心她有沒有受傷。
「雪,你……好好……活著……」
不要不要!她不要活著,他死了,她一個人活著又有何意義?
「你才應該好好活著,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她驚慌地喊著、哭著,像個耍賴的孩子,可沒有用,那大片大片的鮮血染紅了她的眼。
她的世界崩塌了,徹徹底底地失去了他!
她哭得心神俱碎。「不要丟下我,明澤,別留下我一個人,我愛你啊!好愛好愛你……」
「怎麽了?小雪,你作惡夢了?」有人在搖晃她。
可她沒聽見,仍陷在那地獄般的慘痛裏,身心都被烈焰燒灼著,痛得恨不能神魂剝離。
她哀哀求著那個再也回不來的人。「明澤你不要生氣,是我太壞了,總是傷你的心,我真的真的愛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不能沒有你……」
「小雪,你醒醒!你在作夢!」那聲音變得驚恐了,憂心忡忡。
「不是夢,是真的!」她淚流不止,不知要如何才能彌補自己的罪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可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不要對我生氣,我會心碎的,好難受……」
「雪,聽我的話,快醒過來。」溫暖的氣息在她耳畔吹拂,如春風般柔軟,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環抱著她、呵護著她。「我沒有怪你,沒對你生氣,傅明澤永遠不會對江雪生氣,你聽見了嗎?」
她聽見了,怔怔地揚起一雙淚眼,迷離地望著眼前的人,是她最愛的男人,他正抱著她,神情焦急地看著她。
「明澤?」她迷惘地眨眨眼。
「你總算醒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氣,眉宇仍緊擰。「你剛剛作惡夢了。」
「我……作夢了?」
「你夢見什麽了?怎麽在夢裏哭得這麽傷心?」
她想了想,明眸依舊含淚。「我夢見你爲了救我……出車禍死了。」
傅明澤悚然,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夢,不覺更加收攏臂膀摟抱她。「是假的,只是作夢而已,別胡思亂想。」
不對,他不明白,那不是夢,是真的,是她曾經曆過的殘酷現實。
江雪擡起濕潤的淚顔,雙手祈求地抓住他衣襟。「明澤,延後婚期的事,你別對我生氣好嗎?」
「我不生氣了,我承認自己有些難受,可我不會對你生氣。」他俯首親親她蒼白的軟唇,認真地低語。「雪,不管你要我等多久,兩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都會等的。」
她身子一顫,不敢置信地望他。
他含笑睇她,那麽溫柔,那麽深情,帶著無盡包容的笑,令她心動又心痛。
「明澤,你……」
「別說了。」他用手指替她拭淚。「乖,閉上眼睛睡覺。」
他將她摟在懷裏,輕輕搖晃著,拍撫著她哄她入眠,自己卻是徹夜睜眼。
她說了愛他,在夢裏哭著喊愛他,哭著求他不要丟下她……那爲什麽在清醒時,她從來不曾對他這般示愛呢?
琢磨不透,愈想愈怅惘,傅明澤拿起iPad,寫了封e-mail給遠在法國的蔡雅岚,他本來以爲一到巴黎就交了個法國籍男友的她肯定戀愛談昏頭,不會那麽快回信,沒想到不到兩個小時他就收到回信了,而且還是落落長的一篇……
看著信裏的內容,他不禁皺攏眉宇,陷入沈思。
隔天是周未,江雪睡到將近中午才朦朦胧胧地醒來。
起初,她怔怔地睜著惺忪的眼,片刻才恍然驚覺這不是她的房間,而且另半邊床上,坐著一個男人,正深情地看著她。
是傅明澤。
他穿著件米色針織衫,露出性感的鎖骨,星眸微斂,更顯得眼睫墨密濃長,潤澤的方唇似是隱隱噙著笑,下巴的胡渣已經刮得乾乾淨淨,側顔俊秀立體,如雕像般誘人。
他好帥,看著她的眼神那麽專注,溫柔似水,滿滿的寵溺,膩得她發慌……
他一直看著她嗎?看她多久了?
江雪蓦地害羞起來,芳心評然加速,她下意識地拉起棉被蓋住自己發燒的臉蛋,聽他一聲輕笑,才又猶豫不決地稍稍拉下一角,露出盈盈漾著波光的水眸。
他含笑望她,伸手憐愛地摸摸她的頭。「肚子餓嗎?我煎蛋卷給你吃?」
她羞溫地斂眸,又想遮住自己了。「好。」
瞧她傻傻的模樣,他又是一笑。「先去梳洗吧!瞧你頭發亂的。」
她一凜,直覺擡手摸頭發,連忙翻身下床,急急衝進浴室裏,從鏡子裏看到自己形容散亂,眼角似乎還有點眼屎,窘得差點沒尖叫。
怎麽偏偏讓他看到自己這麽醜的時候呢?
江雪好懊惱,以最快的速度洗臉刷牙,頭發梳得柔順發亮,原本想紮雙馬尾又有點害臊,最後只拿發帶簡單地系成一束。
她身上仍穿著他的法蘭絨襯衫,裸著纖足,輕盈地走去吧台邊,看著心愛的男人爲自己准備早午餐,她覺得好幸福。
他願意做飯給她吃,這就表示他們和好了,對吧?她知道他總是舍不得對自己生氣……
她坐上高高的吧台椅,舉起咖啡壺爲自己斟了一杯,入口苦中微酸,是她最锺愛的味道。
果然,他並沒有忘記她的口味。
江雪一顆心飄飄然,一面啜著咖啡,一面亮著眼睛凝視男人下廚的帥氣背影。
「我把家裏都打掃乾淨了,你有發現嗎?」她嬌聲問。
傅明澤回頭,見她一臉求摸頭的表情,不禁莞爾,強忍唇畔即將浮起的笑意。
「嗯,我發現了。」
「我很乖吧?」她求表揚。
「很乖。」
「浴室也刷得閃閃發亮喔!」
「嗯。」
「弄得我腰酸背痛手又麻呢!你不幫我揉揉嗎?」
打蛇隨棍上了呢!
傅明澤忍笑。「好,等下幫你揉。」
「有我這樣的女朋友,很不賴吧?」
「不賴。」
「你高興嗎?」
他沒立刻回答,將煎蛋卷起鍋裝盤,擱到她面前,又從冰箱取出事先做好的優格水果沙拉。
「吃吧!」他說。
可她只是直直地盯著他,小手托著香腮,墨睫輕顫,水眸瑩光流轉中帶著點說不出的委屈。「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什麽問題?」他裝傻。
她一臉受傷。「有我這樣的女朋友,你高不高興?」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
江雪啞然,瞪著他淡淡的、沒什麽表情的俊臉,許久,她才小小聲地問:「你還在生氣?」
他默然不語。
她蓦地心慌。「我記得你昨天晚上好像跟我說,你永遠不會對我生氣的……」
劍眉一揚。「你聽見了?」
「嗯。」雖然是在半夢半醒之間,但她覺得他說過。
他沈思片刻,忽地俊唇一勾,似笑非笑。「我說的話你就記得這麽清楚,那你自己說的話呢?」
「啊?」她愣然。她昨晚說的話可多了。「你是指哪一句?」
他眯了眯眸,似是對她的反應很不滿意,臉色一沈,她霎時更慌了,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到底想聽自己說什麽呢?
正茫然時,門鈴聲叮咚作響,爲了緩和僵凝的氛圍,江雪忙自告奮勇。「我去開門!」
她盈盈走向大門,一面還在腦海思索著自己昨夜到底說了什麽關鍵話,不料門一打開,映入眼裏的人影令她整個驚住。
「沒想到你也在啊,江小姐。」謝清婉一身素雅的打扮,雙手端著一鍋炖肉,巧笑倩兮。「我是來敦親睦鄰的。」
敦親睦鄰!
江雪震駭,這意思是……
「我上禮拜就搬到這層樓斜對面住了,跟明澤是鄰居,他沒告訴你嗎?」謝清婉言笑晏晏,一字一句都猶如落石,重擊江雪胸口。
「你們這對未婚夫妻還真有趣!雙方都各自藏著秘密不跟對方說,偏都還跟我有關。」說著,她意有所指地掮搨眼睫。
江雪愕然,恍惚地憶起前世仿佛也曾有過相似的場景,一夜同床過後,她穿著傅明澤的襯衫來應門,只是當時受驚的人是謝清婉,如今卻換成了她……
她正惘然出神時,傅明澤走過來,神色不動地瞥了她一眼,跟著轉向謝清婉,淡淡地問:「你炖了牛肉?」
「是啊,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我媽炖的紅燒牛肉,這可是我們家的獨門手藝喔!」也不管他接不接受,謝清婉迳自將鍋子遞給他。「吃完了記得把鍋子還我。」
語落,她翩然轉身離開,留下心神不定的江雪與傅明澤無言相望。
許久,江雪好不容易從喉嚨間擠出乾澀的嗓音。「這不是她第一次送東西過來?」
「嗯,上禮拜她就送了一鍋關東煮過來。」傅明澤淡定地回應,太淡定了,教江雪更加心亂如麻。
他們成了對門鄰居,未來又要在同一間公司上班,近水樓台先得月……
思緒紛亂,江雪尚未厘清,傅明澤又慢條斯理地朝她丟下另一枚重量級的炸彈——
「清婉對我這麽好,你說我應該怎麽報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