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回家

　　一週之後，沈青申請出了院，準備跟著顧媽媽回顧家。

　　病房裡，顧媽媽將行李打包好後，提著縫補過、洗得已經泛白的帆布包帶著沈青向醫院門口走去。

　　沈青跟在她身後，若有所思，然後又快速地往前走，伸手接過了顧媽媽手裡的帆布包，行李不多，包並不怎麼重。

　　顧媽媽有一霎那眼裡流出疑惑，爾後又轉成驚喜，露出一抹濃笑，使得她臉上的皺紋更明顯了。

　　沈青沒想到自己微小的舉動，竟能惹得對方如此欣喜，心裡揣測著也許以前的顧青與他媽媽的關係並不怎麼好。

　　兩人步行到了地鐵口，坐1號線，經過八站後，又出來換乘了兩次公交車才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這麼一番折騰，足足花了兩個多小時。沈青突然覺得眼眶發酸，顧媽媽每天堅持為兒子送飯，竟是如此不易，這便是母愛，人世間最純粹、最良善的關愛。沈青有些羨慕顧青了，他沒享受過最偉大的親情的滋味。

　　想到這裡，沈青的心不禁變得貪婪，老天既然選擇讓他成了顧青，那麼他是不是可以完全替代對方，成為真正的顧青呢？

　　連忙搖搖頭，沈青突然覺得自己卑劣了。

　　“阿仔，頭是不是又痛了？”顧媽媽見顧青抿嘴閉眼搖頭，以為兒子又被病痛折磨得難受了。

　　“媽，我沒事。”沈青朝顧媽媽一笑，表明自己此刻的狀態很好。

　　顧媽媽聽完，臉上還是沾著擔憂，沈青便岔了話，引開了對方的注意力，兩人就這麼聊著天，穿過一片樹林，又繞了兩條狹窄擁堵的深巷後，終於到了家。

　　通過這幾日的相處和觀察，沈青心裡清楚顧青家境並不怎麼好，這也是他想要快些出院的主要原因，他一向都不喜歡成為別人的負擔，只是待看到眼前的居民樓後，沈青沒想到情況竟然比自己想得要糟糕得多。

　　立在沈青眼前的是一棟三層高的老式居民樓，水泥牆壁顯然已有些歲月，泛黑脫皮，現出細細麻麻的裂縫，各家的玻璃窗也有些破敗。樓前是大大小小的坑窪，昨夜下了雨，激起一片泥濘。泛出黃鏽的鐵絲橫拉著，大概是曬衣服用的，右側的凹坑裡堆滿了各種廢品，幾隻蒼蠅盤旋於上，發出刺耳的嗡嗡聲。

　　這便是經濟發達、環境優美的A省？誰能想到最著名的商業街在隔了一片樹林後，竟是這樣的境況？

　　沈青失笑，這個世界上，無論是哪裡，這樣的“貧民窟”都不會消失，貧富懸殊，差的不僅僅只是財富，還有機會，窮人要成功脫貧，走出這片小區，他們耗費的和犧牲的要遠遠勝過那些得天獨厚的富人，畢竟不是誰都能像電影《貧民窟裡的百萬富翁》的主人公那樣幸運的。

　　“阿仔，快跟上，小心踩著水坑了。”顧媽媽拉著沈青小心地踮著腳，往樓道口走去，嘴裡不停地解釋著，“這樓只是舊了些，還是很好住的。”

　　沈青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回握住對方，手掌裡是一片粗糙。

　　樓道內一片漆黑，外面的陽光被厚重的牆壁擋住完全不透一絲縫隙，即使掙了眼睛，也看不清前方的路，沈青不熟悉這裡的環境，險些被堆放的雜物絆住了腳，幸好顧媽媽轉身及時接住了他。

　　“媽，樓道里怎麼沒有應聲燈？”剛問完，沈青就覺得自己腦子傻了，這樣破舊的居民樓怎麼可能有燈呢？

　　“一直都沒有啊，你以前不都是用你的手機照明的嗎？”顧媽媽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走起路來自然是駕輕就熟，就是閉著眼睛也全然沒有問題。

　　走廊盡頭的牆壁上一扇玻璃窗打開著，樓外的陽光找到了路徑，抓準機會斜射入樓道內，沈青的眼睛總算找到了焦點。

　　“到了。”顧媽媽牽著沈青在最後一扇木門前止住了腳，從懷裡掏出了兩把鑰匙，插入鎖眼，又轉了兩圈後，“喀鏘”，單薄的木門應聲打開。

　　房子不大，沈青估算大概只有50來平方米，但收拾整潔，窗檯處擺了盆栽，顯得很有生氣；屋有一室一廳，外帶一個狹小的廁所，地面是用普通的水泥鋪成，牆壁白淨，顯然最近被重新漆刷過，客廳右側放了一個一米高的木櫃，上面擺著一台21吋的老式彩電，木櫃旁搭了一張摺疊桌；客廳左側離電視機兩米遠處是一張木床，僅用絨線拉了一塊布，與客廳隔絕，木床上鋪了竹色的涼蓆，外面圍著一個白色蚊帳，床頭木椅上是一台電風扇，許是用的時日長了，扇葉上沾滿了灰塵。

　　“阿仔，走這麼長路，你也累了吧，快進屋睡睡，媽去給你做晚飯。”將沈青手裡的帆布包接過放在牆角，顧媽媽推著他，打開了臥室的木門。

　　與外面的樸素簡陋完全不同，臥室裡的擺設卻是另一番天地。牆壁是天空的淡藍色，還被特意貼了好看的牆紙，幾幅巨型海報掛於其上，清一色是肌肉健碩的籃球明星，看得沈青眼睛直髮跳，心裡隱隱有絲怪異的感覺。

　　席夢思床上堆滿了衣服、歌碟，凌亂不堪，顧媽媽趕緊上前收拾著，“哎喲，你看我，這麼久了，都忘了幫你整理乾淨了，阿仔，別怪媽，媽是太……阿仔？”

　　顧媽媽愣愣地看著搶過自己手中衣服、熟練地摺疊平放的顧青，眼睛又是一片濕潤，“阿仔，你，你不是最討厭收拾的嗎？”

　　手一滯，沈青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然後又很快恢復平靜，放下衣服，轉頭附上了顧媽媽的雙肩，淺笑著，“媽，我長大了，以後就由我來照顧您，好不好？”

　　“阿仔，嗚嗚，媽，媽……”抽泣著，情緒激動，顧媽媽難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顧青，你有個這麼疼愛你的媽媽，為什麼不珍惜呢？沈青心裡發酸，同時泛起一絲絲感動，張開雙臂摟住了眼前這個偉大的媽媽。

　　【顧青，我會好好照顧你媽的。】沈青心裡許下承諾。

　　“媽，我餓了，你去煮飯，我來收拾這兒吧。”

　　顧媽媽趕忙擦乾眼淚，連說著好，就退出了房門。

　　沈青放下手中的衣服，走至布衣櫥前，“嘶~”，拉鏈瞬間被拉下。布衣櫥裡擺滿了各式男衣，沈青常年與廚房打交道，對流行服飾並不瞭解，但那些世界名牌多多少少他也是聽過的，看著這些衣服上的名牌商標，沈青訝異：顧青哪來的錢？

　　沈青嘆氣，但一時之間也理不出個頭緒，只能將疑問擱置一邊，把疊放整齊的衣服重新裝進布衣櫥，一摞的歌碟放回床頭木櫃。

　　做完這些，沈青有些疲憊，倒頭躺在了柔軟的席夢思上，闔上了雙眼。

　　輾轉反側，本應是累極了的身體，此刻卻無絲毫睡意，腦子裡滾過一張張幻燈片。

　　車禍那晚，沈青衝出馬路推開了小女孩，自己卻來不及閃躲被迎面飛馳而來的出租車撞出十幾米遠，當場死亡，而顧青當時正坐在這輛車的後座上，來不及回躲，一頭撞在了隔離欄上陷入昏迷。

　　再之後，沈青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顧青，為躲過懷疑，他以頭部被撞發生損傷失去記憶為由，騙過了顧媽媽和負責調查交通事故案的兩個警察。

　　透過警察的口，沈青打聽出是院長李同領走了他的屍體，沈青沒有去參加自己的葬禮，一是他當時的身體不允許，二來他也不想看著自己的遺照，為自己焚香祭拜，那種感覺讓他覺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第三，他不想惹人懷疑。

　　從此以後，他就是顧青了，一個外表出色的大學生——顧青！

　　對於顧青，沈青是真的不清楚，他現在擁有的對顧青的所有印象都是顧媽媽告訴他的。

　　顧青今年十九歲，是A省著名的Q大學的法學院學生，過了這個暑假，便要申入大二。

　　想著大學，沈青的意識更興奮了。六年前的那次高考，因為外在因素他錯過了大學，沈青不是沒有痛苦傷心過，但他不願院長為難，不願成為別人的負擔，只能選擇獨自將淚水吞回肚裡，留下一個堅強的背影展現在人前，他不停勸解、催眠自己：不讀大學，他依舊可以過得幸福。可只有他明白，他的心裡始終有個遺憾的洞窟。他不貪戀大學文憑所能帶給自己的美好前途和光明未來，他純粹只是對大學的一種發自內心的嚮往和憧憬，躺在大學的草坡上，呼吸著陽光的溫暖和朝氣，恣意在書海裡的快意和瀟灑。大學，那是人生最後一座像牙塔，在那裡面，他是快活的魚，可以自由徜徉。

　　大學，始終是沈青心底最深的渴望。

　　如今，老天又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而且還是全國著名高等學府Q大學的學生，沈青怎能不興奮呢？

　　彷彿聞到了書海的香味，沈青再也忍不住襲來的睏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從今天起，他只是顧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