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室友（一）

　　下午兩點三十分，火車終於抵達B市，緩緩挺進車站，最終安然停住，顧青提著不大的行李箱在乘客的推攮下費力地下了車，雙目眺望，站台上是一片湧動的人潮，彼此摩肩擦踵，顧青察覺自己的襯衫後背已經淋濕。

　　八月，是難耐的酷暑。

　　B市不愧是A省的省會，一出站口，顧青就被眼前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晃花了眼，午後的陽光照射在大樓的玻璃窗上反射出耀眼的輝光，東西兩側則是被各種電子廣告顯示屏包圍。雖然都在A省，但C市勉強只能算得上是中等城市，根本不能與B市相提並論，無論是城市規劃、基礎設施還是綠化面積、環境狀況。

　　火車站西側是公交車站，不遠，步行五分鐘就到了，顧青仔細地辨認著站牌，希望能找到直達Q大的車次。

　　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色轎車在公交車站前的紅綠燈口處停了下來，太陽毒辣，光線反射得厲害，司機駕座上的男人帶著黑色墨鏡，遮住了半張臉，但依稀可見他高挺的鼻樑、緊抿的雙唇和剛毅的下巴。

　　秦力揚坐在車內，臉色有些疲憊，摘下墨鏡，轉了轉脖頸，伸手揉揉略微痠痛的肩膀，果然昨晚睡落枕了。他剛去火車站送兒時的好友上火車，好友自小在M國長大，這次回來主要是為了旅遊，說是沒坐過Z國的火車站，想要好好體會一番當中的滋味，愣是放著方便快速的飛機不乘，跑去搭了火車，還是硬座二十小時。

　　想到這裡，秦力揚嘴上不禁咧開一絲笑，心裡默默為勇敢的友人祈禱，突然，他的眼裡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顧青？！對方似乎是想要搭車，正抬頭認真察看著站牌。

　　作為過去的情人，秦力揚對顧青的印象並不好，可以說是糟糕透頂，除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和聰明的腦袋外，其他一無可取，總結十六個字：貪婪炫耀、多疑善妒、攀比虛榮、自負狂妄。秦力揚不否認當初自己之所以願意包養他，對方出色的外表佔了很大部分因素，但他內心深處始終渴望的只是一份平淡溫暖的愛情和一個安定溫馨的家庭，他希望他的情人是愛秦力揚這個人，而不是他身後的家族勢力，所以和顧青交往不到半年，他就吩咐秘書給了對方一筆厚實的分手費作為補償。

　　仔細算來，他們也已經分開半年了吧。

　　秦力揚沒想到，兩人再次見面，竟然會是在公交車站，只是他似乎與以前有些不同了，褪去了過往囂張狂妄的裝扮，今天的顧青上身穿著淡青色的格子短袖襯衣，帆布包斜挎左側，下身則是一條休閒八分褲，配著一雙白色的帆布鞋，半長的頭髮妥帖安順地垂放兩側，整個人顯得乾淨爽朗，如初升的旭日，散發著一股蓬勃青春的朝氣。

　　秦力揚不禁有些看呆了，但很快又搖了搖頭，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可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綠燈亮了，身後的車鳴響，秦力揚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火離開了。

　　顧青順利地坐車回到了學校，站在Q大東門前，抬手遮陽，望著蒼勁有力的楷體書寫的校名，他笑了。

　　這，就是他嚮往已久的大學！

　　Q大佔地面積五千餘畝，以南北主幹道為線分為東、西兩區，東區是新擴建的，建築呈現明顯的現代風格，西區則是老校區，主要是西洋風格的磚石結構，紅磚白牆釉瓦，細細品味，彷彿進入了歷史的古蹟。坐在校園公交車內，捧著手裡關於Q大歷史的介紹集子，看著窗外慢速晃過的青蔥玉樹和高大的教學樓，顧青的心一片晴朗。

　　Q大這些年擴招，學生數量也在急劇增長，所以學校修建了新的學生公寓，裡面配套設施自然是一流的，只是即便如此，還是無法滿足，只能安排部分學生去住老樓。老樓是紅磚樓房，樣式古舊，設施也不齊全，離教學樓、食堂、超市距離也遠，學生一般是不願意住那兒的。鑑於此，為了公平起見，安撫學生躁動的心，學校特別規定每年由不同的院系輪流入住。顧青是法學院的，今年恰好輪到他們院系。

　　雖然如此，對於顧青來說，他更慶幸於此，因為老樓的住宿費是新公寓的一半，為他節省了不少錢。

　　老樓不似新公寓那麼顯眼，位置隱蔽，四周是濃郁的參天大樹，熾烈的日頭到了這兒竟生生地暗淡了許多，顧青轉了好大一圈子也找不著路，最後還是在好心師兄的帶領下，才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宿舍301室。

　　走進臥室，顧青才發現其他室友還沒來，便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畢竟是今後三年要住的地方。

　　臥室不大，但佈局不差，四張床懸掛東西兩側，下方則是個人的書桌和書架，同側的兩張書桌的間隙則是巧妙地穿插了兩個衣櫃，看了一眼手中的字條，顧青找到了自己的床位，就在靠門的A1位，將行李箱豎放一旁。

　　過了一個暑假，臥室裡已經積滿了灰塵，想著趁其他人來之前，先將這兒清理一番，於是顧青打開了通往陽台的鐵門，掃帚和簸箕果然靠在牆壁上。伸手一取，卻被陽台下的景色吸引了。

　　曲徑通幽，大概說得就是這樣的吧。

　　斑駁的樹影穿過層層濃密的青色樹林零零星星地打在地面和磚牆上，像夜幕之下不停閃動的星輝，一條小道橫過東西兩側，密密麻麻的蟬鳴聲嘶力竭，到為這清淨之處增添一絲生機，幾張木椅彼此隔離，分散地立於花台旁。也許以後可以在這兒晨運和早讀，顧青心裡這麼打算著。

　　將清潔工具拿進屋後，顧青索性開著陽台門，讓絮風湧動，好吹散氣悶了一暑假的屋子，自己則是開始了仔細的大掃除。

　　正當顧青掃到一半時，屋門突然響起了開鎖聲，忙轉過了頭，只見門外站著一個男孩，手裡提著一個紅白藍膠袋。

　　男孩約摸十七八歲，個字不高，也就1米7左右，比顧青還矮了5釐米，皮膚是健康的麥色，長得清秀乾淨，特別是那對圓溜溜的黑眼，像是會說話似地，特別惹人注意。但在顧青轉身面對他的那刻起，男孩的眉眼就一直搭聳著，右腿還不適宜地往後退了一步。

　　自己有這麼可怕？顧青心裡疑惑。

　　“顧，顧青，你怎麼，怎麼這麼早來啊？”男孩臉上生硬地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假裝鎮定地和顧青打著招呼，本是清脆爽朗的男聲此刻斷斷續續，倒叫人覺得憐惜。

　　顧青是肯定不知道對方的，不過看情形應該是宿舍室友，於是放下了手中的掃帚，站起轉身，面露微笑上前，伸出了右手，“你好。”

　　像是看到了陌生人般，男孩睜大了圓眼，也許是太過震驚，竟忘了向對方回禮。

　　顧青心裡苦笑，看來是以前的“顧青”留下的後遺症，自己這一重生，倒是要為他擦屁股了。

　　“你好，我是顧青，你應該是我的室友吧？”

　　“你，你不認識我了？”男孩張大著嘴，下巴都快要落地了。

　　“嗯，我發生過車禍，失憶了。”顧青向他簡單解釋，這一招是目前為止最管用的了。

　　果然，男孩聽到這裡是，立刻就退去了戒備心，反而一臉擔憂地走上前，拉住顧青的手，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檢查起來，嘴裡不停地念叨著：“車禍？天啊，那你有沒有事？嚴不嚴重，有沒有受傷？”

　　顧青心裡感慨，這男孩真是容易心軟和被騙啊，但同時又湧起一股暖意，被人關心總是最容易觸發人的情感神經的。看著眼前單純善良的男孩，顧青不禁對他產生了好感，就像是自己的弟弟那般。

　　“我已經沒大礙了，只是腦子被撞傷，記不住以前的事兒了，如果我過去有做過對不住你的事，還請你別記在心上，我在這裡正式向你道歉。”顧青溫和地說著，一臉誠懇。

　　男孩似乎受寵若驚般，笑著抓抓頭髮，不好意思地回道：“呵呵，沒事兒，以後我們還是好同學，好室友。”

　　“嗯，如果可以，我希望也是好朋友。”顧青補充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哦，瞧我這記性，”男孩靦腆地吐吐舌頭，本是很嬌羞造作的動作，卻在男孩身上只看得見可愛和純善，“我叫方子樂，和你的床緊挨著。”

　　“子樂，謝謝你，願意原諒我。”顧青謝道。

　　“你快別這麼說了，”一聽顧青這話，方子樂慌忙地搖著雙臂，然後在看見對方身後的掃帚時，趕緊進了屋，將行李放下後，拿過掃帚，笑說，“你在打掃宿舍衛生吧，我和你一起，兩人要快點。”

　　說完，便真得動起手來，見狀，顧青從架子上拿了一個水盆，“子樂，你先掃著地，我去打盆水，擦拭一下。”

　　“嗯，好，”方子樂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事，趕緊轉過頭，“顧青，你知道水在哪兒接嗎？”

　　“知道，剛進來時，一個學長告訴過我。”

　　“那好。”方子樂終於放下心，又背轉過身子繼續著手裡的活兒。

　　站在門前，凝視著方子樂的背影，顧青欣喜：大學的第一步——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