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過年

　　春節前，顧青和顧媽媽去了一趟“愛家孤兒院”。

　　以前還是沈青的時候，除了每月定時匯錢給孤兒院，因為中餐館平日比較忙，他也只能趁重要的節日回孤兒院，春節自然在列。現在成了顧青，除夕是不能在孤兒院過了，但他還是想要回去一趟，只是母親那邊，他不知該怎麼開口解釋，硬著頭皮吱吱嗚嗚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後，沒想到顧媽媽竟非常支持，問他打算買什麼禮物。顧青說他沒想好，大抵是糖果和文具，顧媽媽思忖，提了建議，讓他再備些手套。

　　孤兒院平日的開支除了國家補貼和固定的贊助外，還有少部分是臨時性的資助，比如像顧青這樣的趁節假日來看望孩子的個人。顧青打了電話給院長辦公室，敲定了時間。

　　自從上次秦家寶出現後，顧媽媽現在對孩子更喜歡了。四十幾歲的人和一群孩子玩著老鷹捉小雞的遊戲，竟也開心不已，像是時光倒流了。顧青站在廚房的灶台前認真炒菜，偶爾望一下窗外白茫茫的草地，耳畔是清脆悅耳的嬉笑聲。

　　孤兒院的午飯是青椒土豆絲、肉沫茄子和雞蛋番茄湯。顧青心裡清楚，這還都是託了過年的福，要是擱在平日，像今天這樣的兩菜一湯，是不多見的。素材雖有限，但顧青的手藝擺在那兒，孩子們吃得很滿足，臉上是饜足的幸福微笑。

　　院長李同、顧青和另外兩位老師單獨坐在一桌，顧媽媽被孩子纏住了，脫不開身，而且她也樂意與孩子們一起圍坐一團。

　　半年不見，院長似乎更添了滄桑，兩鬢的白絲密密麻麻，眉角的皺紋愈加明顯，顧青看著，心裡難受，像以前一樣捻了一筷子院長最愛的茄子放在他碗裡。

　　李同抬起頭，直愣愣地盯著顧青，似乎意識到自己對客人無禮了，趕緊收回來目光，訕笑，“對不起，實在是因為你太像一個人了，還請別介意。”

　　手微動，顧青的臉上滑過一絲驚訝。

　　“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院長抬頭，抿了一口茶，過了好一會才開口，“他是我們院裡的一個孩子，比你大幾歲，是個廚師，你做的菜的味道與他很像。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顧青眼睛濕紅，埋頭趴著碗裡的飯，略長的前額碎髮很好地遮擋了他的眼眶，掩飾了他此刻的愧疚與感傷。

　　院長回憶沈青時那帶著美好的讚賞與悲傷痛惜的夾雜著一絲哽咽的低啞聲，在以後的日子裡，顧青再也不能忘懷。

　　顧青從沒想過，母親竟還有親人。

　　也難怪他這麼想，自重生後，他還未聽母親提過親人，更沒見過她給誰打過電話。可就在春節前兩天，家裡來了一通長途電話，是顧青接的，對方說的是方言，帶著濃重的口音，不過音節接近普通話，顧青勉強還能聽明白。

　　“媽，電話。”

　　顧青對臥室喊了一聲，放下聽筒後，拿起掃帚仔細地清掃。過年的習俗，掃塵還是不能少的。

　　“喂……哥……嗯，挺好的……錢？多少……成，過些日子我……著急？……那我明天……”

　　顧媽媽說得也是方言，顧青聽得費勁，斷斷續續地，不過大概還是明白的，應該是催錢。

　　“阿仔，明天陪媽去一趟銀行。”

　　那個年代，農村的女孩子能讀書的很少，顧媽媽讀到初中就沒有繼續了，識字不多，只會些簡單的漢字和數學加減，所以，去銀行匯款這種事還是要叫上顧青的。她從房裡找來存摺和紙筆，攤在木桌上，仔細計算。

　　“好。媽，剛才那位是？”

　　顧媽媽一愣，回答：“是媽的親大哥，你該是要叫一聲大舅的。”

　　“哦，媽，咱家鄉還有親人的嗎？”

　　顧青也只在上次蒸年糕時聽母親提起過家鄉，隱約記得是在S省，但至於親人他是沒想過的。

　　“嗯，遠房親戚也是有的，不過要是說親的，那就只有你大舅了。”

　　母親似乎不怎麼願意聊親人，顧青聽得出來，也就不再提了，只是換了問題，“大舅打電話來是要借錢？”

　　“不是，咱家欠的債。”顧媽媽不打算再多談，低頭又搗鼓著她的賬本。

　　顧青還從未見過母親像今天這樣，說是不耐煩，倒更像是逃避，心裡疑惑，但也覺得現在問不是時候，只能嚥下卡在喉嚨裡的關於父親的問題。

　　第二天一大早，顧青就陪母親去了銀行，匯了兩千，這下家裡更拮据了。

　　錢不多，但這年還是要好好過的。

　　除夕那天，顧青和母親在廚房忙了一下午。兩人都是烹飪的高手，一桌菜雖然沒有鮑參翅肚，但也精緻，最重要的是，這味道絕對不輸大酒樓。

　　一桌十二道菜，也就是順應習俗、圖個吉利，這要讓人全吃完，那也是不現實的。顧青這會兒倒真的想起要感謝秦力揚送的冰箱了。

　　吃過年夜飯，顧媽媽從棉衣大兜裡掏出一個豔紅色的紙包遞給顧青，後者一臉羞窘，自己都成年了，哪還能要壓歲錢呢，就想推拒。

　　“這是家鄉的習俗，等你結婚了，媽還不願給了呢。”

　　話說到這裡，顧青只能接過手，想到結婚，心裡就有些堵，自己怕是真的要拿一輩子的壓歲錢了；又隱隱升起一股愧疚，母親的兒媳與孫子夢，自己是不能為她實現了。

　　“媽，我會孝順你一輩子，一定！”

　　顧青緊緊地抓過母親的雙手，像許多子女對父母常說的一樣。但只有顧青自己清楚，這是一個誓言！

　　電視機裡傳來熟悉的主持人聲，又是一年的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

　　顧青其實對歌舞表演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但骨子裡養成了慣性，總覺得除夕年夜飯後一家人收看春節聯歡晚會是必須的，便拿了瓜子水果陪著母親坐在沙發上蹲守著，遇到好看的小品相聲，也會和母親交流評論一番。

　　手機震動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全是新年祝福的短信。顧青心裡歡喜，以前朋友不多，像這種節日祝福的信息他是很少收到的，可現在，至少有幾十條。顧青是帶著愉悅期待的心情去看的，但在千篇一律的重複內容後，原本的歡喜也逐漸轉淡。即便如此，顧青還是每一條都認真地作了回覆，等全部發送完畢時，手指有些刺痛，抬頭一看，電視裡正放著他最喜歡的小品演員的節目，趕緊將手機拋在一旁，仔細地看起來。

　　顧青對這次的小品挺失望，沒有突出的亮點，笑點也淡淡。

　　手機震動聲適時地響起，顧青拿起來，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令他意外的名字——秦力揚。印象中，男人從沒給自己發過短信，都是直接打電話聯繫的。

　　顧青顫抖著手點開了閱覽鍵，短信內容再簡單不過：

　　【怎麼不回？生氣了嗎？】

　　顧青覺得莫名其妙，又趕緊查了一下其他短信，發現竟有漏看的，快速點開：

　　【新年快樂，老婆！】

　　顧青有些哭笑不得，他想生氣，因為“老婆”那兩個字，可又氣不起來，也是因為“老婆”這兩個字，他心裡確實是甜蜜的，他不願意也不會否認。只是他覺得自己矛盾極了，拿著手機老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覆。

　　這樣神思恍惚，顧媽媽也看到了，以為是兒子困了，就打發他快回房裡睡覺。

　　顧青確實是有些睏意，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房，等他躺在棉被裡時，手機的通話鈴音驀地響起。顧青慌張地打開蓋按下了綠色鍵。

　　“顧青？”

　　耳畔是顧青再熟悉不過的男聲，即便經過電磁波的干擾，還是清晰異常。

　　“嗯。”

　　“收到我的簡訊了嗎？”

　　“嗯。”

　　“怎麼不回覆？”

　　對方的聲音帶著一絲急迫，這倒叫顧青不知該怎麼回答了，是啊，如果真的要回覆的話，自己能說什麼呢，也許也只有一句：

　　“新年快樂！”

　　這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秦力揚竟也沒再追究，聽到手機裡傳來爆竹聲，就問：“你那兒放煙花了？”

　　聽他這麼一問，顧青鑽出被窩，抬頭看了一眼明亮絢爛的窗外，點點頭，“嗯。”

　　“你睡了？”

　　“沒，剛躺下。”

　　覺得濕冷，顧青又鑽回了被窩，裹緊了棉被。

　　“開空調了嗎？”

　　顧青搖搖頭，“沒有。”

　　“怎麼不開？你身子冷，不開空調怎麼睡得暖和？”

　　聽著對方略帶指責的聲音，顧青卻覺得溫暖，“浪費電。”

　　錢眼子！

　　秦力揚這麼想著，自己的好心竟是被糟蹋了，看來改天還要再去充電費。

　　“是不是困了？”

　　忙活張羅了一天，顧青也確實累了，打了一個哈欠，揉揉眼睛，模糊著說：“還好。”

　　“早點睡，別累著了，把空調打開，我要聽到聲音。”

　　秦大老闆這麼下著命令。

　　顧青為難，但也乖乖地按了遙控器，心裡想著等掛了電話就再關掉。

　　聽到電話裡隱隱約約傳來空調粗重的喘息聲，秦力揚也放下心。

　　空調的暖風漸漸籠罩在整個房間，顧青的意識漸漸混沌了，不停地眨著無力的眼皮。

　　“老婆，新年快樂！”

　　“嗯，老公，新年快樂！”

　　顧青模糊著回答。

　　秦力揚原本沒想過顧青會給予回應，可意料之外的卻是聽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心裡偷著樂，趁機加緊攻勢：

　　“老婆，我愛你！”

　　只是這次，手機裡再也沒有任何回應，只留下一段清淺的呼吸聲。

　　秦力揚嘆氣，覺得遺憾。不過也有值得慶幸的，他錄了音，日後也不怕顧青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