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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144章
第144章 因為在意,所以殘忍。

 夏初七認識李邈有兩年了。

 雖然這次分離的時間較久,但先前二人相處的時日不短,曾經還形影不離過,算是極為熟悉了。但她從未見過李邈這樣的表情。失措,憂傷,緊張,惶惑,幾種情緒都不太多,也不明顯,卻足夠讓她原就蒼白的臉,變成一個悲劇的調色盤。

 「天降紅雪了?你可從來沒有對我這樣緊張過,千裡迢迢尋到漠北了,老實說,是不是想我了?」

 她撞了一下李邈的肩膀,臉上帶著笑,是為安慰李邈。

 可李邈動了動嘴皮,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卻投向了她背後僵硬得像塊石頭的甲一,似是不太方便開口。夏初七了然,回過頭去,咳嗽一聲,挑高眉頭瞪向甲一。

 「甲老闆,能否請你迴避片刻,外面等候?」

 甲一沒有看她,那一雙探照燈似的視線犀利地從李邈的面孔上,慢慢移到了她兩個緊握的手上,然後又移到夏初七的臉上,站直了身子。

 「殿下說寸步不離。」

 「……」

 這句話一天說無數次,他就不累嗎?

 夏初七癟了癟嘴巴,突然從他古怪的表情上察覺出了一點旁的情緒來。李邈身著男裝,她自己雖然也是男裝,可甲一卻曉得她是一個女人,他該不會以為她……

 暗自一樂,她含情脈脈的對李邈笑了笑,然後一步一步走向「機器人」,笑道:「趕緊去向殿下匯報,我與旁的男人在帳中親熱。」

 說著,趁著甲一僵硬了臉,她直接撐住他的雙臂,用力把他往帳外推。甲一狐疑的看著她,雖是極不情願,可當他的雙腳出了帳門,終是沒有再進來。

 「清淨了。」

 夏初七長長鬆了一口氣,為李邈倒了一盅水,拉她一起坐下,這纔盯著她一雙滿是紅雲的眼睛,擔憂地問,「到底發生啥事了,看把你著急成這樣?」

 李邈端了端水,遲疑一下又放回案幾上,沒有喝,卻狠狠嚥了嚥唾沫,與她說話時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落寞,還有一些不明所以的焦灼。

 「阿七,還可還記得我曾對你講過的那個人?」

 「哪個人?」

 夏初七挑眉,李邈被噎住,終是一歎。

 「我的那個他。」

 「哦」一聲,夏初七恍然大悟了。

 在應天府時,她曾經追問過李邈無數次那個人到底是誰,與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變成了這模樣。可李邈迴答她的永遠都只有兩個字——死了。

 她掀了掀嘴脣,懶洋洋的將水盅塞迴李邈手裡。

 「這般說來,是死人又活了?還是活人要死了?」

 「阿七,這次他是……真的要死了。」李鵬似是想要極力表情得淡然,可她幽幽出口的聲音,帶了一些淡淡的哽嚥,仍是沒有逃過夏初七的耳朵。

 夏初七很確定,她不想那個人死,也在為他擔心。

 「他是誰?表姐。」

 「他是……」李邈情緒極是掙紥,端起水盅喝了一口,潤了潤嘴皮,纔慢慢地說出了一個驚死她的名字,「哈薩爾。」

 「啊?」

 吃驚得叫了一聲,夏初七趕緊閉緊了嘴,怕把甲一引進來。不過,聽李邈說起哈薩爾,想到在盧龍塞見過的李嬌,她幾乎霎時就腦補了那三個人之間發生的許多驚天地泣鬼神的情節來。同時,她也知道李邈找她做什麼了。

 這些時日,趙樽的大軍雖然困於漠北,但消息來源並不少,她知道哈薩爾從山海關失足跌下城樓之後,一直未醒,前些日子纔因為夏廷德兵抵北平,要被部下送往哈拉和林。

 李邈久久未語。

 夏初七先開了口,「表姐,你是想我救他?」

 「阿七,我知道他是大晏的敵人。」李邈聲音低沉,目光冷寂得像是藏了一汪深不見底的死水,一字一句,全是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傷感,「若不是實在沒法子,我也不好向你開口。他在山海關治了這樣久,一直沒有起色,如今天寒地凍,送往哈拉和林的途中,困在了離這裡約摸八十裡左右的阿巴嘎。我差人前去探營時,聽說,他似是……似是不行了。」

 「不行了,找我也沒用啊?」夏初七害怕給她希望,再換來希望,「我是醫生,不是神仙,不是包治死人的。」

 「阿七,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了。」

 肩膀被李邈抓得生痛,夏初七蹙緊了眉頭,看著她完全沒了血色的臉,「表姐,你抓痛我了。」

 「我……對不住。」李邈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飛快縮迴手,可目光裡的懇切未退,那樣子,就像是恨不得跪下來求她了。夏初七看了她一眼,無奈的一歎。

 「表姐,你總得先告訴我原因吧?要不然,即便我同意,我也沒法子說服趙十九。你曉得他的脾氣,不會輕易容我去救的。」

 李邈握著水盅的手指微微彎曲,越捏越緊。

 與她講那些過往的時候,她微微頷首,夏初七看不見她面上的情緒,但聽完那一段淒美又殘酷的故事,她覺得就像被冷汗澆透了脊背,牙根兒都在癢癢。

 「早知如此,當初在盧龍塞,老子就該宰了那李嬌小賤人,為你報仇。」她是個口無遮攔的,恨恨的說話裡,一雙大眼睛裡,眸光極為冷厲,「還有啊表姐,明明就是他對不住你,何不讓他就這樣死了?何苦要救?」

 李邈眼睛一片血絲,緊緊抿了一會嘴角,啞聲說,「阿七,你問我,我也是不知道。我聽到他失足跌落的消息時,也以為可以不再關心,不必介懷。但……我做不到,我怕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沒了性命,他沒了,我還能去恨誰?」

 如果在恨,何苦關心?

 恨字有顆心,有心纔有恨。

 夏初七半蹲在她面前,擡頭盯著她一直低垂的眼睛,握緊了她的手,微微用力,語氣也嚴肅了幾分,「行了,不要難過了,我理解你了還不成嗎?我懂,不管他做過什麼對不住你的事,到底曾經愛過一場,又怎能當成路人?但是表姐,我即便願意答應你,不說如今兩軍敵對,就說這裡到阿巴嘎的距離,來回也得兩三天……我如何救他?」

 「阿七。」李邈聲音哽嚥了一下,咬了咬下脣,眉頭微微一動,「我知道我的請求過分了,太為難你了。」說到這裡,李邈突然擡頭吸了吸鼻子,像是強忍奪眶而出的淚水,哽嚥了嗓子說,「我若可以不聞不問,我肯定那般做了。但是阿七……我做不到。」

 「不明白你,既然這樣在意,又對他那樣殘忍,連都不願意見一面。」

 李邈苦笑,「因為在意,所以纔殘忍。」

 看著他頓時灰暗的表情,夏初七垂下手去,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不急,容我想想辦法。」

 ……

 ……

 辦法不好想,趙十九那一關更不好過。

 他怎會輕易同意她去阿巴嘎替哈薩爾治病?

 不說阿巴嘎如今在北狄人的手中,她過去極是不便,還有危險。就說哈薩爾本人也是趙樽的對手,他是北狄太子,如今趙樽又處境又這般尷尬,她如果去治好了哈薩爾,那豈不是為趙十九找事嗎?

 可李邈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不得不幫。

 她左右為難。

 將心急如焚的李邈安頓好,她便出了營帳找趙樽。

 這件事情乾系太大,她不能欺騙他,必須要一清二楚的說明白了再決定怎樣做。她並不清楚趙樽會不會同意,但為了李邈,她必須盡力一試。

 趙樽不在營中,她進來找李邈的時候,他說有事出去。夏初七當時沒來得及問他,也不知道他去做什麼了。在營房裡帶著跟屁蟲甲一找了一大圈兒,不僅沒有見到趙樽,就連陳景也不見了蹤影,只聽人說殿下與侍衛長是騎馬出去了。

 天兒都黑了,他應當走不遠。

 她只能等待。

 回到營帳,她為李邈凖備池一些吃的東西,又嘮起了這一年多來的近況。在聽李邈說起如今京師的情形時,不免有些唏噓,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尤其是夏問秋做了太孫妃。

 李邈很是替她不值,「阿七,這個位置原是你的。」

 夏初七之所以感慨,只是覺得造化弄人,對太孫妃那個位置,絲毫不以為然,「纔不稀罕。先賞他樂呵幾天,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痛,等著瞧吧。」

 她說得極是輕鬆,可李邈顯然不太相信,眼神兒總往她的臉上看。估計在她看來,曾經深愛過的男人,怎能說不愛就不愛了,夏楚那會子為了趙綿澤連死都不怕,如今夏問秋鳩佔鵲巢,她不相信她會無動於衷。

 「阿七,你要想開點。」

 「好了好了,你就甭安慰我了。表姐,你說我有了趙十九,還要趙綿澤來做什麼?渣男是用來耍弄的,不是用來愛的。記住了沒有?」

 見她還想勸慰,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兒,趕緊把話題扯到了哈薩爾的身上,就「渣男」問題,進行進一步探討。她問李邈,「你既要救她,可有凖備回到他的身邊?」

 李邈失笑,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我只是不想他死。過去的事情,只能過去了。阿七,看到你與十九殿下這般的情深意義,表姐很替你高興。男女之情,只有無猜測,無利益,無忌諱,全心信任,在一起纔能平安喜樂。」

 夏初七知道,她要的也只是平安喜樂而已。

 「你可有想過要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從頭再來。」

 從頭來過?記憶中美好的過往,都像嵌在腦子裡的一幅幅風景畫,美則美矣,一想便抽得心窩子生痛。李邈清晰的感覺到疼意,捂了捂胸口,想了許久,纔輕聲道,「或許不是他錯,而是我錯。錯在我不該生成臨安公主的女兒。」

 「此話何解?」夏初七不懂了。

 李邈半垂著眸子,一根根掰著自己的手指,直接那手指的疼痛代替了心裡的疼痛,語氣纔平淡下來。

 她出生在韓國公府,但她不同於普通的郡主。因為她母親是大晏朝身份極貴的臨安公主。因此,她的父親做了駙馬都尉,卻不能像旁的世家子弟擁美無數,只能有臨安公主一個女人。

 這是公主的特權,駙馬的缺憾。

 她是在一夫一妻的環境下長大的,而且她的父母極是恩愛,這讓她從懂事起就有了她的郎君只能獨她一婦的觀念。但在韓國公府,她的叔伯們,卻與他父親不一樣,他們妻妾成群,侍妾無數,整日裡後院爭端不段,她看著那些女人,一點一點在生活中消磨完了尊嚴,只為那一個男人而活,更是懼怕那樣的生活。

 說來,姐妹共事一夫,同嫁一個男人在時下並不是什麼稀罕事。若她不是李邈,若她像普通婦人那樣的觀念,認定男尊女卑三妻四妾為正常,就不會有那樣的悲劇發生。

 「所以阿七,其實是我錯了,我太高看自己。」

 「表姐,你沒錯。女人就當這樣。」夏初七想了想,狐疑地蹙起了眉頭,又問她:「有一點我挺奇怪的,他既然不喜李嬌,為何又會……咳,我是說那天晚上的事,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只是一個意外?比如他喝醉了酒,或者被人下了藥?要不然,怎會平白無故就改變了觀念?」

 那天晚上的回憶,是李邈的一個痛點。

 她沒有與夏初七的目光對視,別開了臉去,沙啞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嘲弄的腔調,「我想過。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樣?阿七,如果那個人不是李嬌,他從此也不與她來往,我可以原諒。但偏偏那是李嬌,我若再與他一起,中間也永遠橫著一個人。我的親妹妹,你說這日子還能過嗎?」

 「哎!」夏初七重重一歎,「可如果我與你去了阿巴嘎,你見到他,見到李嬌,可怎麼辦?」

 李邈默默轉頭,定定看著她,「我不會讓他見到我。」

 夏初七「呃」一聲,眼睛都綠了,「那他怎肯信我,不得宰了我呀?」

 李邈微微沉吟一會,從懷裡掏出一塊清澈通透的玉佩來。不對,是半塊玉佩,鴛鴦玉佩,與夏初七曾經從哈薩爾那裡見過的玉佩顯然是一樣的。

 她錯愕了一下,「這個是……我在他那裡見過。」

 李邈沒有說話,只把半塊玉佩緊緊的握在手中。她想起了穹窿山陽光下那個英俊的少年。他眉眼笑容還栩栩如生的在眼前,半環著她教她挽弓時的呼吸聲還在耳邊。可如今他在那頭,她在這頭,隔著幾十裡路,但除了再也回不去的過往,什麼也沒有留下。

 漫長的離別過去,人終於不再是那個人了。穹窿山上的少年,眼睛永遠是柔和寵溺的,可那日在山海關的北狄太子哈薩爾,他的眼睛裡,只剩下了一種情緒——痛。

 他痛,她也痛。

 既然如此之痛,何不放彼此一條生路。

 這玉佩,徒留傷感的東西,便不留了罷,權當一場冤孽結束。

 她狠下心來,把玉佩塞入夏初七的手裡,「到時候,你把玉佩交給李嬌。這是我們的祖母留下的,與……他手中的半塊是一對,鴛鴦不成雙,何必難為人。一並給她吧。」

 玉佩上還有她的體溫。

 夏初七接了過來,感覺到它慢慢涼透。

 涼的,還有李邈的心。

 她慎重地把玉佩放入懷裡,貼身藏好,緊緊給了李邈一個擁抱,「表姐,那個妹妹你就不要惦記了。你還有我,相信我,總有一日,我們會為夏李兩家,平冤昭雪,大仇得報。」

 ……

 ……

 草原上的雪夜可真冷啊。

 地上是積雪,樹枝在風中顫抖,這是夏初七第三次到營房門口等趙樽了。他自從出了營就一直沒有回來,就連平素與他親近的二寶公公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更不知道他大雪天的,究竟做什麼去了。

 「我的主子爺啊,不會被狼叼走了吧?」

 鄭二寶立在她身邊,不停搓著手,冷得直跺腳。

 「呸呸呸,烏鴉嘴。」

 聽了他的話,夏初七瞪他一眼,罵咧了一句,卻聽見站在另一邊的甲一認真的反駁,「狼怎麼可能?至少也得是雪豹,或者是狼群,纔叼得走。」

 「我勒個去,你們兩個能說點好聽的嗎?」

 「嗚,不會真有狼群吧?」二寶公公快哭了。

 「自然有,雪狼。」甲一迴答得很嚴肅。

 「啊,你別嚇我,咱家膽兒小。」

 看著邊上兩個一唱一和的二貨,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氣,也極是忐忑。營房門口的旗幡不等在飛舞,她也在寒風吹拂中,由內到外冷透了。風拂過來,從脖子鑽進去,刺骨的冷,卻不如她想到趙十九的冷。

 「不行,再一刻鍾不回來,我出去找。」

 她剛剛說完,甲一就阻止了,「不行。」

 「要你管?」

 「你去只能喂狼,吩咐將士們去尋吧。」

 「討厭!我怎的不能去?」向他做了一個齜牙的動作,夏初七估摸著以自己的本事,去雪林裡找趙樽的生存機率究竟有多大,最終還是蠢蠢慾動。

 一刻鍾過去。

 又一刻鍾過去。

 有將士陸陸續續出去尋人了。

 夏初七原就冷透的心,越發往下沉。

 「不行,我得親自去找。」

 她二話不說,回營裡牽了馬就出來,在鄭二寶哭爹喊孃地要跟著的哀求聲裡,拍馬揚長而去。甲一這回沒有阻止她,而是騎了馬跟在她背後。

 夜晚的雪原上,由於白雪的反光和映照,能見度極高,兩個人一前一後,在寒風中奔了出去。

 「趙樽,趙十九!你在哪兒?」

 夏初七大聲地喊著。

 可茫茫原野上,沒有人迴答,只有風雪的呼嘯聲。

 離營房越遠,她心裡的恐懼感尤甚。

 一開始,她雖然擔心,卻知道趙十九是一個做事極有分寸的男人,而且他還帶上了陳景,他倆在一起,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想到種種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況,她覺得心髒都快被風雨給凍住了。

 「趙十九,你快說話,你在哪兒啊?」

 「你應我一聲啊。趙十九!」

 她大聲喊著,吃了不少灌入嘴裡的冷風。甲一默默地跟在她的身邊,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直到生氣地看著他低吼,「喂,甲老闆,你嗓門大,不能跟著我一起喊啊?」

 甲一仍是開啟的機器人模式。

 「他若能聽見,已然應了,喊了也白喊。」

 夏初七終於沒有了與他鬥嘴的興趣。

 他們沿著沒有路的風雪走著,風起時,吹得人睜不開眼睛,積雪被風捲起來,像是在不停的跳舞。風雪越來越大了,積雪厚得身上的馬匹行動都不便利了,甲一終是跳下馬來,在她聲嘶力竭地叫喊聲裡,拽住了她的馬鬃,粗著嗓子低吼。

 「風雪大了,不能再找,我們先回去。」

 「不行。」

 夏初七心裡慌亂,很是固執。

 她知道趙十九如果是有事不能回營,一定會提前告訴他。現在他什麼也沒有說,就帶著陳景出去沒回來,一定是無法預知的原因,這讓她如何放心。

 「走。」甲一很堅持。

 「要走你走。」

 「我不能留下你。」

 「那就一起找。」

 「說不定營裡兄弟已經找到了。」

 甲一面色凝重,但他永遠比她更固執。看著他堅持拽著馬鬃不放的樣子,夏初七很是抓狂,又騎在馬上喊了幾聲「趙十九」,無奈的眼睜睜看著甲一拽了她的馬鬃往回走。

 她正凖備與他急眼,突然聽見甲一的聲音。

 「快看!」

 她猛地擡頭,極目遠眺。

 然後,她驚喜地跳下馬來,往那邊飛奔過去。

 「大鳥——」

 那一匹等在坡下的馬兒,正是趙樽的戰馬大鳥。夏初七就像見到了親人似的,歡喜地過去摸了摸大鳥的馬臉,左想右想,心裡更驚了,「大鳥在這,趙樽哪去了?他為什麼把馬停在這裡?不對,甲一,他肯定出事了。」

 甲一眉頭一鎖,「我們先回營叫人。」

 「來不及了。」夏初七從來就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可這會子,心裡無端端昇起一種恐懼來。她害怕趙樽出什麼事,她也不敢想象如果他出了事,她該怎麼辦。

 愛得越深,擔心越甚。

 霎時,無數種悲觀情緒下滋生的可能性,在她腦子裡盤旋,她想也沒想,就牽了大鳥就騎上去,「甲一,你回去叫人過來,我繼續找。」

 「不行。」甲一重復,「殿下交代,寸步不離。」

 「我靠!你這個人怎的這樣固執?就不能通融一下,我在這裡等你還不成嗎?你速去速回,晚了就遲了……」

 她越說越急,越說越激動。

 不料,斜插裡突然傳來一聲,「什麼遲了?」

 淡定低沉的嗓音,仿若一盞黑暗裡的明燈,令她整個人僵硬了一下,頓時又像注入了一股子新的活力,猛地一回頭,看著那個佇立在風雪裡衣袂獵獵的男人,濃濃的驚喜加上濃濃的擔憂,就變成了又哭又笑。

 「趙十九,你個混蛋。」

 她滿身滿頭都是風雪,跳下馬,踩著積雪就撲了過去。

 「你哪兒去了?可急死我了。」

 趙樽雙臂一展,順勢接住她,摟在懷裡,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讓你憂心了,我不會有事的,只是這東西入了冬不好找,花了些時間。」

 聽他說起「東西」,夏初七回過神來。

 從他懷裡擡頭,她看見了立在他身後不遠處的陳景,這纔發現,陳景牽著的馬背上,馱了好幾隻屍體——動物的屍體。

 大晚上冒雪出去,就是打獵?

 夏初七愣了愣,奇怪地看著他,心疼地壓沉了聲音,「兀良罕不是剛送了五千頭牛羊來嗎?趙十九,你這是饞了啊?」

 趙樽緩緩擡手,正了正她的帽子,「就知道吃。」

 「屍體不是拿來吃的?乾嗎的?」

 她問得極是「血腥」。屍體和吃聯繫在一起,讓周圍的三個男人幾乎同時抽了抽脣角,不過卻都沒有就屍體問題發表意見。只有趙樽問了一下她為什麼在這裡,然後解釋說:「這是雪原上的紫貂,毛皮最是名貴,穿身上暖和。」

 「然後呢?」她斜著眼問。

 趙樽看了看身邊的陳景和甲一,大概有些不好意思,朝他倆使了一個眼神兒,那兩個人纔自動帶著獵物走在了前面。而他牽著夏初七的手,牽了牽嘴角,慢慢走著。

 「後天便是你的生辰,爺想為你做一件紫貂鬥篷。」

 夏初七心窩狠狠一熱,看著他頭上和肩膀上還沒有融化的雪花,嚥了一口唾沫,踮著腳為他拍了去,然後抱著他的腰,貼過去,小聲兒叨叨,「不是後天纔過生日嗎?何必這樣急,大晚上的多危險……」

 他低頭看著她,沒有迴答。

 夏初七嘟了嘟嘴,在他面前自動變小了年紀,嬌憨地笑,「趙十九,我倆生日就差一天。我初七,你初八,可如今你送我紫貂皮做衣裳,我卻沒有什麼可送你的。」

 「阿七若有心,不如把爺欠你的銀子都免了?」

 他打趣的低笑,急得夏初七頓時翻臉。

 「想得美!你都欠多少了?回頭我得記賬本上,不能讓你抵賴。」

 「無妨,爺繼續欠著。」

 「看你這樣子,還得越欠缺多。」

 「那阿七得多多努力纔是?」

 聽了他似笑非笑的話,想到那銀子的來處,夏初七被雪花吹涼的臉嗖地一熱,剜了他一眼,抿著脣不好意思,好久都沒有說話。趙樽卻以為她在意了,歎氣擡起左手,將那個他一直隨手攜帶的護腕遞到她的面前。

 「看這是什麼?阿七的禮物,一件足可用一生。」

 「算你識相。」

 夏初七樂了,挽住了他的手臂。

 回營的路上,風雨越來越大。

 她被趙樽半摟半擁著,在半尺厚的積雪裡跋涉,也不覺得冷,只一路走,一路興高採烈的聊天,「雖然你送我一堆屍體,但我必須告訴你,我不會做衣裳,這屍體還是屍體,就算變成了皮,也變不成衣服。」

 「不勞王妃操心。」趙樽語氣也是輕鬆,調侃道:「等回了京師,爺找宮中最好的裁縫為你做。」

 回京?

 聽到回京,夏初七不免就想到了李邈嘴裡的京師。想到了那秦淮絲竹,煙雨江南,小橋流水,還有一派歌舞昇平的盛世繁華。再對比一下這蠻荒的雪原,不由重重歎了一口氣。

 「不知何時能回京。」

 趙樽低頭看她一眼,環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很快就能了。」說到這裡,他腳步停了下來,在風雨中專注地看著她的臉,「阿七,計劃提前,我明日帶兵去陰山。你等著我。」

 「明日?」

 夏初七抽氣一聲。

 怪不得他非得今天晚上去獵殺紫貂,為她凖備生日禮物,原來是明早就要離開了?

 「不要擔心。」趙樽聲音沉下,在風聲的嗚嚥裡,捧起了她的臉來,低低將一個吻壓在她額上,說,「爺聯絡了元祐和大牛。這一趟陰山之行,必將扭轉局面。」

 「爺,你是要……」嚥了嚥口水,她纔惶惶說,「起兵?」

 「哈。」趙樽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臉,「當然不。君父還在,我如何敢行大逆不道之事?不過——」

 「不過如何?」

 「到時阿七便知。等著爺的好消息,營中那件事,按計劃來。你放心,甲一他們會配合你。」

 想到先前他與她交代的那個計劃,又想到李邈的事情,夏初七覺得時間好擠。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對告訴他哈薩爾的事,可那個人危在旦夕,如果他死了,表姐怎辦?

 一咬牙,她終究還是一五一十地說了。

 果然,趙樽想也沒想就拒絕。

 「阿七,爺不是顧及哈薩爾是北狄人,更不因他是對手,只是此去阿巴嘎實在不便,北狄的地方,也不安全。」

 「表姐有辦法,還有甲一跟著我,不會有事的。」

 「阿七……」

 「趙十九!」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喊出來,然後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又在風雪中佇立了許久,夏初七纔歎了一口氣,慢慢靠近,雙手環緊了他的腰身,一字一頓地問,「你知道先前我找不著你的時候,什麼感覺嗎?」

 「嗯?」他應著,攬緊了她。

 「覺得天都塌了。」

 趙樽沒有回答,她將頭靠在他的胸口,「我想,我表姐此時的心境與我先前是一樣的。哈薩爾若是有事,我表姐她一生都不得安生。可如果是因為我不出手相救,讓我表姐一生難安,那我也會一生難安。」

 久久的,他沒有說話。

 就在她以為還要費些口舌的時候,他終是雙臂扣緊了她的腰,長長一歎。每一次趙十九這樣歎息的時候,夏初七就知道,這是他無奈的妥協。他不管多麼不情願,總是會在她的堅持下妥協。

 「趙樽,謝謝你……我,我愛你。」

 她紅著臉,喊著他的名字,第一次鄭重其事的表白。

 可緊摟著她的傢伙,卻什麼回應也沒有,就在她羞臊得恨不得挖一個地縫鑽進去的時候,他突地將她攔腰一抱,大步走在風雪裡,淡定的迴應。

 「爺凖了。」

 ……

 ……

 山海關外。

 馬蹄的「得得」聲傳來,冷風中,馬上跳下來一個身著錦袍華服的男子,腰間一根寶相花紋的錦帶上,鑲了一顆碩大的寶石,風情萬種的丹鳳眼一瞇,撩了袍子便大步入了營房。

 他正是駐軍在此的元小公爺。

 今日營中無事,他未著甲胄。比起趙樽在漠北的苦寒來,這裡已然是人間仙境,附近還有幾個不算熱鬧的市集。他這便是剛從市集回來。

 他一入內,副將楊宏光便迎了上來,「小公爺,我們屯兵在此有些時日了,朝廷也不來旨意,大將軍王也不來命令,不能一直這樣等下去吧?」

 「不等你想怎的?」元小公爺斜斜瞄了他一眼,讓人拎了熱水來,坐在椅子上,將兩隻腳往熱水桶裡一泡,舒服的歎息一聲。久久,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睜開眼來,又問楊宏光,「前日魏國公轉送過來的舞伎在哪兒?」

 「在營裡。」

 元祐考慮了一下,「給我帶兩個過來。」

 「小公爺!」

 「快去,廢什麼話。」

 楊宏光垂頭,「是。」

 他一見,元祐斜倚在榻上一陣歎息,「太久不吃肉,小爺都又忘了什麼是愛情。愛情啊,得多練練纔懂。」

 楊宏光辦事兒很利索,沒一會兒工夫就兩個大冬天袒著一片白花花的肉,打扮妖嬈婀娜的舞伎給帶進來了。進來的時候,她倆臉上還略有惶惑,可乍一見到衣冠楚楚風流相,眉目含情正當年的元小公爺時,微微一聲「呀」,那臉上的胭脂都紅艷了幾分。

 「奴家參見小公爺!」

 兩個人同時福了福身,嬌氣軟語。

 元祐回過頭來,託著下巴,看著面前這兩個長得極好的舞伎,先前的蠢蠢慾動突地又偃旗息鼓了,瞅半天都提不起勁兒來。

 「你倆個誰先來?」

 他問得兩個舞伎頓時紅了臉。

 「小公爺,我們姐妹可以一起服侍你。」

 元祐唔了一聲,嘴角微牽,不置可否。

 且不說他後院本就姬妾無數,就說由南到北的風月之事,但凡聽說過的他都玩過了,這種事兒更是談不上新鮮。有氣無力地往榻上一躺,他半瞇著丹鳳尾,勾了勾手指頭。

 「小公爺,奴家侍候您寬衣。」

 兩個舞伎見他生得好看,早有了心動之意。喜歡得緊。加之他本身尊貴的身份,不若平常人,若是討了他的歡心,往後的日子,哪裡還少得了榮華富貴?她們自然侍候得殷勤,賣力的討好。元祐也不阻止,樂得享受,可在兩個舞伎十八般武藝的侍弄下,他不好容易生起點情動的念頭,腦子裡莫名又想到了夏初七說過的那些話來。

 「孃的,為啥人人都有愛情,就小爺沒感覺?」

 他低低咕噥出聲,那舞伎一聽,嬌聲問,「小公爺,您在說什麼?」

 「說小爺我弄死你。」

 他丹鳳眼一瞥,哪能和一個舞伎說真話?拽了一個舞伎過來,他翻身過去將人壓在榻上,正凖備抽去她腰間的薄煙紗帶,門外就傳來楊宏光的聲音。

 「小公爺,漠北來信函了。」

 激靈靈一下,元小公爺剛剛被挑起的情浴頓時被湮滅了。飛快地翻身,他攏好了衣裳,在那舞伎臉上拍了拍,賤笑一聲,把腰帶一系,便大步出來了。

 「信呢?」

 他剛剛問完,楊宏光便將信函遞了上去。

 元祐拆開火漆的封口,展開紙箋一看,面色頓時沉了下來,再無半分內帳裡對著美嬌孃時的風流浪蕩,整個人都凝重了起來。

 「小公爺,可是有消息了。」

 思考了一下,元祐緩緩拉開脣角,頹然了許久的情緒突然煙消雲散。笑瞇瞇將信函在火上點燃燒掉,他低低吩咐楊宏光說:「明日卯時點兵,凖備拿下山海關。」

 「啊?」楊宏光驚了一聲,隨時拱手,「是!」想了想,他沉默片刻,又躊躇著說:「還有一個事情,小公爺,斥侯先前來報,說山海關附近,發現了大量錦衣衛的行蹤。」

 東方青玄?

 想到那個老冤家,元祐輕輕嗤笑一聲,「這不很正常?山海關這樣熱鬧,東方大都督要是沒動靜,那纔奇怪。等著吧,好戲很快就要開鑼了。」

 說罷他大步就往帳外走,凖備按趙樽的指示部署計劃。楊宏光跟了兩步,突然搶步上前,急得一腦門都是汗。

 「小公爺,那兩個舞伎,可怎辦?」

 元祐似是這纔想起來內帳裡的兩個人,回頭朝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極慵懶極溫和,可態度卻賤到了極點。

 「賞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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