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去冬來。孟義鵬四處派人找尋公孫靜的下落,但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年後,孟府有了件盛大的喜事--孟應虎迎娶青龍城裏珠玉閣的大小姐裴琉璃進門;這場婚事讓孟府熱鬧了許久。
春寒料峭,乍暖還寒,天空飄著蒙蒙細雨,更增添了一股寒意。
「二少爺,我們這會是要去哪裏?」
石祿替主子撐看油傘,忍不住瑟縮了下。這天氣還真是冷啊!
「去趟孟記藥鋪吧,看一下你五少爺是不是又在做大善人了。」
老五自開業三個月以來,從沒讓藥鋪賺過銀子,大哥已慎重警告過他了,若是這個月再讓藥鋪賠錢,他的皮最好繃緊一點。
去年初冬時,永方藥鋪欠了孟記錢莊銀子無力償還,遂將藥鋪抵押給孟家,後來大哥決定將藥鋪交給老五打理。可這小子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有著一副悲天憫人的軟心腸,見是窮人,不收錢就算了,贈藥更是常有的事。
要知道孟家産業至今由衆多手足打理,可還未出現賠錢的情況發生,這賠錢可是犯了大哥的大忌。
石祿瞥了眼身旁的主子,忍不住在心底悄悄歎息。
至今尚無靜兒的下落,都失蹤半年了,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二少爺仍不死心地打探靜兒的消息。
這半年來,二少爺表面看起來還算正常,但他見過私底下二少爺一個人時,瞧著靜兒做給他的衣裳,那黯然神傷的神情著實令人不忍。
回想起半年前在義莊時,二少爺見著他親手送給靜兒的玉佩碎成兩半,上頭還沾上斑斑血迹,那崩潰的模樣至今回想起來仍讓人心痛,沒想到二少爺會對靜兒用情那麽深。
一直以來,他總覺得是靜兒愛纏著二少爺,直到靜兒出事,看到二少爺哀痛心碎的模樣,他才知道原來二少爺也是深愛著靜兒的。
「來一份糖炒栗子和栗子糕。」
「姑娘,你又來替你家小姐買了?」蘇老爹對這位近來常見的客人印象十分深刻,這位姑娘總是冷著一張臉,活似多不情願來買似的。
「沒辦法,我家小姐就喜歡吃你賣的糖炒栗子和栗子糕,還有街尾的肉粥。」冷臉姑娘驚覺自己說得太多,馬上閉上嘴巴,不再多說。
「張大娘賣的肉粥的確好吃,是我們白虎城最出名的,只要吃過一次,絕對會想再吃。」蘇老爹也是肉粥的常客,不忘吹捧。
這回冷臉姑娘不再搭腔,接過蘇老爹用紙袋包好的糖炒栗子和栗子糕,留下銀子,轉身就走。
「二少爺?」
石祿低喚突然停下腳步的主子,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又忍不住歎息。
聽到蘇老爹和那位姑娘的對話,也難怪二少爺會停下腳步了,糖炒栗子和栗子糕及肉粥可都是靜兒愛吃的。
「走吧。」孟義鵬收回心神,舉步往藥鋪方向走去。
孟記藥鋪自開業以來生意一直很好,除了收費公道外,加上是孟家五少爺親自看診,長得俊秀斯文的孟繼允向來以耐心好牌氣出名,更重要的是,每回遇到窮苦人家時,他總會忘了大哥的警告,贈醫施藥是常有的事。
「杜大娘,你這腳扭傷是傷到筋骨,只怕沒那麽快好,要記得少走動,內服外敷的藥不能忘記,必須兩天回來看診一次。」孟繼允細心交代。
「謝謝大夫,可是……這藥會不會很貴?我怕身上銀子不夠。」杜大娘一臉困窘。她可是拖了好幾天,實在是腳痛得忍不住,只好硬著頭皮來孟記藥鋪。
「杜大娘,你不用想那麽多,就先去拿藥就好。」孟繼允笑得一臉和善。
「謝謝大夫!謝謝五爺!」杜大娘感激地直道謝,腳一拐一拐地去拿藥。
下一位病人是個小男孩,年約七歲,同樣是一臉困窘地走到孟繼允面前。
「你不是施老伯的孫子,叫小海嗎?老伯的病好點了嗎?」孟繼允關心地笑問一臉別扭的小男孩。
「爺爺吃了孟大夫開的藥好多了,可是……」小海尴尬得不知該如何啓齒。
他身上連個碎銀都沒有,之前爺爺的病會拖那麽久,都是因爲沒有銀子的關系。大夫根本不肯來看診,就算他去醫館跪求,也只有被踢出來的份,只有這家新開的藥鋪,上回來時願意讓他賒銀子,就不知這回能不能這麽好運了。
「阿壽,拿上回我開給施老伯的藥給小海。小海,不要擔心爺爺的病,等晚些時候,藥鋪沒什麽病人時,我會再去一趟幫你爺爺看診。」孟繼允輕拍小海的臉,想到上回他來時,一直在門口徘徊不敢踏進來,還是他發現後叫他進來拿藥,是個孝順的孫子。
「多謝大夫、謝謝大夫!」小海雙眼驚喜地大睜,一直拚命道謝,不敢相信竟能遇到這麽好心的大夫。
「老五,原來你都是這麽替人看診的,免費贈醫施藥,難怪藥鋪自開業以來老是賠錢。」
孟義鵬雙臂環胸地斜倚在門框上,已看了好一會了,俊臉上似笑非笑,藥鋪裏的夥計全都低垂著頭,暗忖五少爺這回慘了,被抓個正著。
「二哥。」孟繼允連忙站起,笑得一臉討好,暗自慶幸來的人不是大哥。
「照你這樣替病人看診,若是尋常藥鋪,只怕等著收館了。」孟義鵬環伺藥鋪一眼,衆夥計沒人敢擡頭,就怕遭殃。
「二哥,可是他們都是窮苦人家,根本付不出銀子,總不能見死不救吧!」那實在有違他學醫之道。孟繼允來到二哥面前,硬著頭皮說。
「你該知道我們開的是藥鋪不是善堂。大哥對于你老是贈醫施藥一事早已知情,他也不奢求你能讓藥鋪賺錢,只求不要讓藥鋪賠錢。可你卻自藥鋪開業以來連連虧損,沒讓藥鋪賺過錢,你覺得大哥在忍了三個月後,還會再忍下去嗎?」
孟義鵬輕拍他肩頭,笑得一臉溫和,要他自個兒好自爲之,眼角余光瞥到一抹身影,黑眸微眯。
「姑娘,你的藥好了。」阿壽將包好的藥交給近來常上門、卻只拿藥方開藥,老是冷著一張臉的姑娘。
「謝謝。」冷臉姑娘將銀子遞給他,離去時回頭瞥了眼談話的二人,正好與孟義鵬打量的目光撞個正著,楞了下,不發一語轉身離開。
「二哥,麻煩你在大哥面前幫我美言幾句。」孟繼允哀求著他,他可不想獨自面對大哥那張冷厲的臉。
「你找錯人了,我幫不了你。不過,你可以找大嫂幫忙,大嫂的話大哥會聽的。」
剛進門的裴琉璃,如今已有孕在身,可是集三千寵愛于一身,加上大哥對大嫂又那麽疼愛,她的一句話,可抵過他們兄弟十句話。
孟義鵬走到櫃台前,目光注視著離去的身影。「老五,方才那位姑娘草的是什麽藥?」
「那位姑娘都是自個兒草藥方來抓藥的,我從未替她看診過。不過她的藥方我看過,所抓的藥是讓心肺受損的病人吃的,藥方上的藥量頗重,我猜測那位病人受過很嚴重的傷,加上她又另外拿了些沐浴用的草藥,都是些活血去瘀的藥草。二哥怎麽了嗎?莫非你認識那位姑娘?」否則爲何會有此一問,還有那些藥其實是有些問題……
「沒什麽,記得我方才說的話,在大哥找上你之前,最好先去求大嫂幫忙,免得大哥一氣之下,命你收了藥鋪就來不及了。」孟義鵬交代的話說完,便大步離開。
「五少爺,好在這回來的是二少爺,否則就慘了。」阿壽見二少爺離開,松了口氣。
他早勸過五少爺了,無奈五少爺天生一副軟心腸,加上自己也不忍拒絕那些病患,早抱持了遲早有一天大少爺會收了藥鋪,心想就一天幫過一天吧}
「是啊,看來我得趕緊請大嫂幫忙才行。」
孟繼允想到剛進門的大嫂,是至今唯一敢對大哥擺出冷臉而讓大哥無可奈何的人,決定今晚就去求大嫂幫忙。
暖室熏香,紫紗帳裏一抹嬌弱身影半臥,那太過瘦弱的身形和蒼白的小臉,令人看了十分心疼。
梅香雙手端著托盤無聲地踏入內房,在見到床上人兒已醒,冷臉上揚起一抹笑。
「小姐,你醒了。快來吃碗肉粥。這可是我一早去張大娘的肉粥攤買的,還有糖炒栗子和栗子糕,等會再拿給小姐吃。」先將托盤放在圓桌上,端起肉粥,走到床畔。
「梅香,謝謝你。」蒼白人兒微笑接過肉粥,拿著調羹一匙一匙慢慢吃著。
梅香看著小姐小口喝粥,目光難掩憂心。小姐一直沒有胃口吃東西,睡也睡不好。來到這白虎城,好不容易有小姐喜歡吃的食物,也願意多吃上幾口,所以,爲了小姐,她才會每天一早去買小姐愛吃的肉粥。
「小姐,拜托你多吃點,你一直吃不多,又睡不好,怎麽長肉呢?少主很擔心你的。」
蒼白人兒苦笑,勉強自己多吃了幾口肉粥,好不容易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只好一臉歉然地將剩下的肉粥遞給她。
「梅香,我真的吃不下了。」她真的不想讓人擔心,可她真的吃不下,無法再勉強自己吃了。
梅香歎了口氣,只好收起肉粥,走向圓桌,再端起另一碗湯藥走了回來。
「小姐喝藥吧。」
蒼白人兒認命地接過湯藥,皺著秀眉一口飲下,一旁的梅香又忍不住叨念了起來:
「小姐,你藥喝得比吃飯多,這樣怎麽胖得起來呢?」
蒼白人兒苦笑,將空碗遞給她。雖然有時受不了梅香的叨念,可明白她是真心關心她,也只好繼續忍受她的碎念了。
「小姐,我早上去孟記藥鋪抓藥時,你猜我遇上了誰?我遇上了那個可恨背信的孟義鵬。他竟敢毀婚!也太無視慕容家了。雖然少主一口答應,但少主心底也是十分不痛快的。」梅香說得義憤填膺,看那個孟義鵬長得一表人才,沒想到卻是個背信之人。
蒼白人兒正是慕容瑩,也是自小與孟義鵬訂下婚約之人。聽梅香說得氣忿,還真是不知該如何啓齒。大哥何止心底不痛快,根本就是記恨于心。唉!
「不過我在藥鋪裏倒是聽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梅香想到方才在藥鋪裏聽到的事,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什麽事?」慕容瑩好奇地問。
「孟記藥鋪裏的大夫原來是孟家的五少爺,心腸極軟,遇到窮苦人家老是贈醫施藥,讓藥鋪賠錢,是個很善良的人,跟他那個背信的二哥差太多了。」說到最後,仍是忍不住再碎罵孟義鵬一頓。
「是嗎?」慕容瑩雙眸微斂,唇角微揚。
「小姐,你會不會累?要不要再躺一下?」梅香怕她累著。她奉少主之命貼身服侍小姐,每日都必須飛鴿傳書回報小姐的狀況給少主知道,若是小姐有任何閃失,她可是免不了一頓責罰的。
「也好。外頭還在下雨嗎?」慕容瑩由著她扶自己躺回繡榻上。
「是的。這毛毛細雨雖不大,卻是讓人心煩。」梅香扶著小姐躺好,蓋妥錦被,不讓她有一絲著涼的可能。
「梅香,幫我一個忙好嗎?」低聲叫住正欲離開的人。
「小姐,還有什麽要盼咐的嗎?」梅香折了回來,關心地問。
「幫我去趟彩雲坊,我想訂做一襲衫裙。」
「小姐想要訂做什麽樣款式的衣裳?」
「質料是用織錦裁制的鵝黃衫裙,衣襟交領,袖擺繡上五朵花瓣……花瓣邊緣用金線繡……花朵用白色繡線……花蕊用紫色繡線……裙擺也是一樣。」話說得斷斷續續,明顯的中氣不足,待她喘過氣後,這才又道:「外罩水紋薄紗,水紋薄紗裁制袖擺同樣要有五朵花瓣,但……花瓣镂空。」忍不住又喘了起來。
梅香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小姐會對做衣裳那麽有自己的想法,心下雖狐疑,但仍是用心記住了。
「是,小姐,我馬上去趟彩雲坊,你好好休息。」梅香深怕自己忘記,在退出房後,連忙回房拿紙筆記下,這才趕緊出門。
「這位姑娘,請問你訂做的這襲衫裙是誰要穿的?」
孟妤嬿在聽完眼前的姑娘要求訂做裁制的衣裳款式後,心裏極力忍住激動,神情平靜地問。
「是我家小姐要穿的。」梅香雖納悶她的問話,仍是直言回道。
「敢問你家小姐如何稱呼?」孟妤嬿再問。
「我家小姐複姓慕容。這位姑娘你問我家小姐的事做什麽?」梅香不知道彩雲坊也是孟家産業之一,只是不悅爲何訂做衣裳也要被問東問西。
「沒什麽,只不過我們彩雲坊大多是熟客,姑娘是我第一次見到,是由外地來的嗎?」孟妤嬿笑著解釋,一面請她入內落坐,示意小慧送上茶點。
梅香雖然被請入內,但不願坐下,心裏直挂念著自家小姐,只想盡快趕回去。
「我們的確是由外地來的。姑娘,我趕著回去,可否麻煩盡快。」梅香不耐煩地催促。
「好的。請問你家小姐身形,我好量個尺寸。」孟妤嬿趁轉身草紙筆時,寫了張紙條,偷偷遞給身旁的小慧。
小慧接過紙條一楞,瞥了梅香一眼,俏步轉身走進穿堂。
「我家小姐身高和我差不多,但是十分瘦弱,大約是這樣。」梅香的雙手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下。
孟妤嬿低頭記錄的筆一頓,隨即繼續寫著,一面回答:
「七天後,再麻煩姑娘來取衣裳。」
「好。我七天後再來。」梅香放下訂金,朝她道謝後離開。
梅香走出去的同時,阿成由內疾步走了出來,憨厚的面上有絲緊張。
「大小姐,你急著找我有何要事?」
「阿成,你馬上跟上甫踏出去、身穿紅色衫裙的姑娘。小心點,不要讓她發現,注意她在哪裏落腳,也順便打聽一下她的來曆。」孟妤嬿話說得又急又快,心裏有絲希望悄悄成形。
阿成聽完,忙不疊地疾步跟了出去,他身形雖然高大,但練過幾年武,動作還算輕巧。
孟妤嬿望著方才記錄的紙張,想到那位姑娘所描述自家小姐的身形、身高是像,但是……十分瘦弱,這讓她不由得心下一緊。
靜兒,會是你嗎?
掌燈時分,孟義鵬這才回到孟府,一回到房裏,簡單的梳洗後,便移往書房裏處理一天未完的事情。
叩叩。房門外傳來叩門聲,令埋首于錢莊各分行報告的他,眉頭緊擰。
「進來。」
書房門一開,就見喬若霏雙手端著一碗陶盅,淺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二表哥,方才我問了石祿,他說你已用過晚膳,我准備了一盅雞湯讓你補補身子,你快趁熱喝吧。」
這雞湯可是她親手熬煮的,就不知這回挑嘴的他願不願意賞臉喝完。之前也曾幫二表哥准備幾道夜宵,可他都只吃了幾口便不肯再吃。雖然他並未說難吃,但她知道一定是她的廚藝未達到他的標准。
「若霏,你不用做這些事的。」孟義鵬歎了口氣。原以爲已經跟她說得夠清楚了,哪知她卻在參加完大哥的婚禮後便一直留在府裏,不肯離去,令他十分爲難。
「二表哥,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做的。」喬若霏將雞湯放在桌案上,掀開陶蓋,頓時一陣香味四溢。
孟義鵬瞥了眼雞湯,一點胃口也沒有。「先擱著吧,我還有事要忙,你先出去吧。」畢竟是從小疼愛的表妹,他實在說不出什麽重話來。
喬若霏神色有些受傷地望著他的側臉,欲言又止,最終忍不住豁出去地開口:
「二表哥,靜兒都失蹤半年了,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你就對她那麽執著嗎?」到現在還在搜尋她的下落。
聞言,孟義鵬俊臉微變,黑眸陰沈地瞪著她,看得喬若霏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後悔自己太過衝動。
「靜兒絕不會有事的,不准你在這胡言亂語,還不快出去。」冰冷的口吻猶如利刀般狠狠刺向她。
喬若霏被他從未有過的冰冷口氣給刺傷,眼眶含淚,不死心地低嚷:
「公孫靜到底有哪一點好?!我就那麽不如她嗎?縱使有些才能又如何?不過是個下人罷了!論姿色、身分,她樣樣不如我--」
「夠了!」孟義鵬拍桌低吼,神色冷厲地直視著她,手指向門外,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馬上出去,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
喬若霏徹底被嚇壞了,怎麽也沒想到一向對她溫和的二表哥會突然翻臉變了個人似的,嚇得她臉色發白,雙手掩面,哭著離開。
孟義鵬被喬若霏這一鬧,已無法靜下心來看案桌上的報告,沈著臉起身,走到窗下。望著窗外月兒高挂,呼吸著冷冽的空氣,胸口的怒氣平緩了不少。
叩、叩。
書房門再次響起叩門聲,令他眉頭皺起,不悅地低喝:「是誰?」
「二哥,是我。」孟妤嬿被這聲帶著火氣的低喝給楞住,隨即想起自己所爲何來,急切地出聲。
「進來。」
「二哥,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孟妤嬿一推開書房門,甫踏入書房內,雖然注意到他臉色有異,但仍急著要告訴他一件重大的事情。
「什麽事?」孟義鵬訝異于大妹少見的焦急模樣,挑眉問。
「今早有個姑娘來彩雲坊,指定要裁制一襲鵝黃衫裙,但她所要求裁制衣裳的款式,普天之下應該只有一個人才會知道。」
「你指的是誰?」聽出她語氣中的異樣。
「靜兒。」
孟義鵬身形一震,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她面前,雙手握住她的肩,激動地說:
「把話說清楚。」
「那位姑娘指定要訂做一襲用織錦裁制的鵝黃衫裙,款式是交領衣襟,袖擺必須繡上五朵花瓣,花瓣邊緣用金線,花朵用白色繡線,花蕊用紫色繡線,裙擺也是一樣。外罩水紋薄紗,水紋薄紗的袖擺裁制同樣要有五朵花瓣,但花瓣必須是镂空。這衣裳的款式設計是靜兒在她祭拜娘親回來後,打算送給我的生辰賀禮。被我發現後,要求她款式分別用鵝黃和湖水綠各做一套,一人一件。靜兒一向喜愛黃色,所以又能夠說得絲毫不差,除了靜兒還會有誰?」
孟妤嬿重述梅香的話,一字不漏,一口氣說完,難掩心中的激動。如果不是靜兒,又有誰能如此清楚?
「那位姑娘如今何在?」孟義鵬握住她雙肩的手不自覺地加重力道。
「二哥,你弄痛我了。」孟妤嬿低呼。
「抱歉。」孟義鵬連忙松手,黑眸急切地望著她。
「二哥,你先別著急,慢慢聽我說。」孟妤嬿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她今早的心情也是一樣的。
「我問過那位姑娘衣裳是誰要穿的,她回答是她家小姐,說是複姓幕容。她一離開,我馬上命阿成暗中跟著她。阿成見她走入城西湖畔一座宅邸,經過他詢問了附近的居民,才知道她們是半個月前買下這座宅邸,搬了進去。不過只看過那位姑娘和幾位仆人進出,並未見著他們口中的小姐。但那位姑娘每天一定會去買張大娘的肉粥,有時也會去買蘇老爹的糖炒栗子和栗子糕。」孟妤嬿將阿成探聽回采的消息巨細靡遺地告知。
聽完她的話,孟義鵬陡然想起今早在蘇老爹攤前遇上的冷臉姑娘。想到她和蘇老爹的對話,還有她到藥鋪抓藥,老五所說的話。這一細想,的確令人無法不懷疑,有沒有可能真的是靜兒?會是她嗎?
「二哥,你打算怎麽做?可若是靜兒,爲何她又會變成是慕容小姐?這說不通。而這位慕容小姐剛好與二哥退婚的靈山島慕容小姐同姓,這二人該不會是同一人吧?畢竟複姓慕容的人並不多。」
孟妤嬿愈說愈沒有把握了。靜兒不可能是慕容小姐的,但那個慕容小姐又怎會知道唯有靜兒才會知道的事呢?她愈想愈糊塗了。
「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的,暫時別告訴任何人。時辰不早了,你先回房去睡吧。」
孟義鵬黑眸微斂,心下已有了主意。
「二哥,如果有任何消息,一定要盡快告知我。」她這半年來也是十分懸挂靜兒的事,才會在發現蛛絲馬迹後,馬上通知二哥。
「你放心。」
孟義鵬推著她走出書房,在關上書房門的同時,伸手取出懷裏用布巾包裹住的沾血碎玉。
這件事情他會盡快查清楚!死灰已久的心,因這消息重新燃起一絲希望來。
「咳咳……咳……咳咳……」
一陣陣輕咳聲從繡榻上不時傳來,聽得正端藥進房的梅香一臉憂心。
「小姐,藥煎好了,我扶你起來喝藥。」
梅香先將湯藥放在床畔,小心地扶起瘦弱的小姐,讓她坐臥好,這才重新端起藥,打算要餵她。
「梅香,我自個兒來就好。」慕容瑩接過湯藥,用調羹一匙一匙地喝下,秀眉忍不住輕擰,這藥可真苦!
「小姐,好在你今早退燒了,否則要是讓少主知道我沒有把你照顧好,害得小姐染上風寒,少主一定會剝去我一層皮的。」梅香苦著臉,看著一直不長肉的小姐,三餐都得喝藥,身子存弱得吹不得風,看得她十分心疼。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個兒吵看要去小院走走,才會染上風寒。這副身子這麽不濟,著實連累了你。」將喝完湯藥的空碗遞給她;梅香照顧她十分用心,她知道她是真心關心自己,都怪自己老是連累了她。
「但少主若是知道小姐染上風寒,只怕不會放過我的。」梅香一臉害怕,她每日都得回報小姐的狀況給少主知道的。
「那就別……告訴他,也交代下去,我染上風寒的事誰……都不准泄漏,就說是我的命令,這樣……不就沒事了。」慕容瑩中氣不足,話說得斷斷續續,讓原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謝謝小姐。」梅香感激得眼眶泛紅。
「彩雲坊有說……何時可以拿衣裳嗎?」不適地閉上雙眸。
「再過五天就可以去拿了。小姐,你要不要再躺著比較舒服?」梅香擔心地要扶她躺下。
「咳咳!不了,我想就這麽坐一會,你……去忙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慕容瑩阻止了她,強扯出一抹笑來。
「那……我去竈房煮碗魚湯給小姐喝。」梅香放下紗幔,雖不放心,也只好先行離開。
慕容瑩小手撫著胸口,閉上雙眸,爲這孱弱的身子感到無力,打算坐一會就躺回繡榻上。
此時,房門再次被推開,輕悄的腳步聲傳來,她歎了口氣,擡眸正欲出聲--
紗幔在此時被掀開來--
一張俊朗的臉出現在她面前,黑眸在見著她的瞬間有著狂喜,直勾勾地注視著她。
慕容瑩原以爲是梅香去而複返,沒想到竟會見著他,雙眸激動地泛起水霧,含淚注視著他。
孟義鵬微顫的大掌輕撫上她削瘦無血色的小臉,眸底複雜地望著不發一語的她。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爲什麽會變成慕容瑩?靜兒。」他溫柔地輕喚她的名字,也同時逼出了她的眼淚。
他方才躲在門外,聽到裏頭的聲音十分耳熟,他極力壓抑住自己激狂的情緒,聽著兩人的對話,直到梅香離開,這才踏入房內。
在見著她後,爲著眼前瘦弱的人兒心驚,更爲她竟是慕容瑩而感到驚愕。
「二少爺。」
慕容瑩,也就是公孫靜,聽著他溫柔的低喚,忍不住落淚,他比她所預期的還要早出現;再次相見,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又爲什麽會病成這樣?」
孟義鵬眼看她瘦得不成人形,還有那蒼白的模樣,心下一痛!她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爲什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不……咳咳……」喉嚨一癢,她忍不住又輕咳了起來。
孟義鵬俊臉一變,連忙將她摟入懷裏,輕拍她背脊,這一抱住她的身子,那瘦弱見骨的身子令他黑眸不禁泛紅。
「二少爺……我很想念你。」
公孫靜偎靠在他厚實的懷裏,眼淚不停地落下,唇角卻揚起一抹滿足的笑。原以爲再也見不看他了,能夠這樣被他抱在懷裏,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你的氣色很差,先躺下來。」
孟義鵬即使有滿肚子的問題等著要問她,但在見著她的模樣後也不忍逼她,扶著她躺上繡榻,大掌始終握住她的小手。
「二少爺……」
「小姐,我把魚湯端來了,你多少喝一點吧。」房門外去而複返的梅香不放心獨留小姐一人,用最快的速度煮好魚湯,趕了回來。
孟義鵬動作迅速地翻身躺上繡榻,用錦被蓋住身子往內側縮去;公孫靜連忙放下紗幔,閉上雙眸假寐。
梅香推開房口踏了進來,_先將魚湯放在圓桌上,這才走進內房掀開紗幔,望著似是睡著的小姐,不敢驚擾她,退了出來,守在小廳一會,想起另有要事,這才端起已冷的魚湯悄步離開。
梅香離開已是兩刻鍾後的事了,孟義鵬確定房內無人,這才掀開錦被,轉頭望向身旁的人兒,發現她已睡著。
注意到她的呼息十分輕淺,似有若無,加上她過于瘦弱蒼白的模樣,仿若下一刻就會在他眼前斷氣。他心下一驚,長臂一伸,將她摟入懷裏,確定她身子仍有溫度,胸口仍有心跳,這才松了口氣,也爲方才的反應驚出一身冷汗。
黑眸心疼地望著懷中的人兒。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爲何原本健康紅潤好動的她,如今卻變成這副瘦弱病恹恹的模樣?不管如何,他仍感謝老天讓她活了下來。
將懷裏的人兒緊摟抱住,爲了她懸挂半年的心,總算在這一刻可以放下了,溫柔的眸光凝視著她蒼白的小臉,不舍得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