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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臉師爺》第61章
古劍奇談(11)情深緣淺

  第二日,聿波藍已經正式從準駙馬爺變成瞭階下囚。因為他一口咬定四位公子是他所殺,順天府尹沒辦法,隻得嚮皇上如實奏報。

  皇帝龍顏大怒。聿波藍和三公主的婚期將至,此刻竟然出瞭這樣的事,讓他皇傢的臉麵該往哪裡擺?他命順天府尹暗示聿波藍收迴之前的說法,否則無法對痛失愛子的四位愛卿交代,到時他就是想保住聿波藍也無可奈何。奈何聿波藍就是吃瞭秤砣鐵瞭心,堅持說四位公子乃是他所殺,把皇帝氣得無以復加,一怒之下將他押進瞭天牢。

  聿波藍進瞭天牢,沈白三人卻從聿府被放瞭出來。順天府尹一路上好生相送,「此次委屈沈探花瞭,哎呀,還望沈探花能在沈老大人麵前擔待幾句。」

  沈白微笑點頭道:「這個自然,不過晚生有個請求要煩勞趙大人。」

  順天府尹趙正恭忙道:「沈探花請說。」

  沈白微微頓瞭頓後道:「晚生想探望聿波藍,還望趙大人幫忙。」

  天牢中的待遇比起錦衣衛的詔獄好瞭不知多少。聿波藍進瞭天牢便一直沉默著,或許是他身份特殊,倒也沒有任何人敢為難他。

  聿波藍靜靜坐在靠著天窗下的草床邊,隻是聚精會神看著手中的紙條,上麵寥寥數字卻似令他百看不厭:前緣已盡,身死魂滅,勸君早醒,莫入歧途,珍惜所有,憐取眼前,恩怨昨日,勿再掛懷。

  這字條自他醒來就一直在他手中,那是劍雲的筆跡。這些年來劍雲從不曾入他的夢,這張字條似乎是他收到過的唯一和她有關的東西。自欺欺人也好,怪力亂神也罷,又或者這字條依舊是那什麼所謂劍雲的師弟寫來騙他的都好,他寧可相信這是劍雲冥冥中已原諒他瞭。以前劍雲每次將案子中的凶手最終揪出來時總是很快意,如果她知道他殺瞭人卻不肯認罪,恐怕會怪他吧?

  其實他心裡又何嘗不知劍雲已死,他又何嘗不明白府中那麵上有傷的女子根本不是劍雲。什麼還魂、什麼復生、什麼法術,都是嚴嵩和鬼麵法師聯合起來騙他的。隻是他不敢不信、不捨得不信……可是劍雲已經死瞭呀,那他這樣自欺欺人地活著到底是為瞭什麼呢?

  沈白走進天牢的時候,隻看到聿波藍手中拿著一張字條在發呆。他慢慢走到聿波藍牢房門前,「聿兄。」

  聿波藍微微擡起頭看瞭看沈白,「沈兄,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來看我?」

  沈白坦然一笑道:「我當聿兄是我沈白的朋友,以前如此,以後亦如此,而且我始終相信聿兄從來沒有害我的意思。」

  聿波藍苦笑瞭一下,「我那夜真的隻是想邀沈兄喝酒。你不知道自你離開京城之後,我找不到一個可以談天說地的人,滿京城都是我的熟人,可是我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舉樽共飲的人。」

  沈白搖搖頭,「你並不是最終殺死四位公子之人,為何要認?」

  「就算人並非我最後殺死,可一切卻是因我而起。我已動殺機,本就是罪魁禍首。無論什麼理由,殺瞭人就是殺瞭人。曾經有人對我說過,不因一人之善唸而輕縱,亦不因一人之惡唸而輕饒……我始終記得她的話,所以我絕不能做讓她所不齒之事,哪怕她早已不在我身邊。」

  不因一人之善唸而輕縱,亦不因一人之惡唸而輕饒?沈白聞言一怔,「這話聿兄是聽誰說的?」

  「我的未婚妻,厲劍雲。」

  沈白聞言神色突變,他微微蹙眉想瞭想,「當年的事我也聽說過,聿兄……」

  聿波藍搖瞭搖頭,「我為瞭錦繡前程、廟堂高位,捨棄瞭對我最重要的人。她含冤莫白、死在詔獄;而我卻狀元及第、跨馬遊街。」

  沈白卻不贊同,「人隻有活著,纔有冤情昭雪之日。如果聿兄當日陪著厲小姐一起死瞭,那麼這些年誰去苦心經營,蒐羅嚴黨的證據,追查聿將軍當年陣亡的真相呢?」

  聿波藍聞言長歎瞭一聲,「沈兄,我聿波藍今日能聽到沈兄的知己之言,也算值得瞭。沈兄說得不錯,如果我一直隻是一個掛名的振國將軍,我將永遠無法靠近權利的核心。我考狀元,我入內閣,我和嚴嵩來往,我所做的所有事隻是為瞭有一天能將清白和真相,還給厲傢和我爹。」

  沈白半晌無言,良久纔一歎道:「如果厲小姐在天有靈,她定會明白聿兄的一番苦心。」

  「三年。」聿波藍慢慢站起身,「孤身一人,這三年我走得何其疲憊。如今眼前的憧憬和幻夢都已破滅,我已經找不到堅持下去的動力和理由瞭。沈兄,這三年我所有的積累和收獲都已託付給瞭陳久義,我讓他去汴城等你瞭。」

  沈白聞言有些發怔,許久纔鄭重一揖迴道:「聿兄所託之事,沈白定不相負。」

  沈白走後,聿波藍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虛脫感,他倚在草床邊微微閉目。等他再度睜開眼時,卻見他的牢門前不知何時竟悄然站立瞭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頭戴宮紗帽,讓人看不清麵目卻覺得氣質高貴的女子。

  聿波藍微微愣神,纔慢慢站起身,走到女子麵前,跪倒行禮道:「罪臣聿波藍參見公主。」

  這一身尊貴之氣的女子似是低下頭仔細打量瞭一番聿波藍,纔自嘲道:「公主也是有名諱的,本公主叫做朱祿貞。」

  等瞭片刻,見聿波藍依舊跪在原地未動,朱祿貞歎口氣道:「本以為有機會稱你一聲駙馬的,不過想來聿公子心底終是不願意,是不是?還是起來說話吧。」

  聿波藍慢慢站起身來,微微低頭,並不去看公主。

  卻聽朱祿貞繼續道:「本公主第一次見你,想必是你人生中最風光得意的時刻吧?那時你身穿紅袍,騎著高頭駿馬,緩緩行在京城的長街之上,所有人都被聿公子不凡的風姿吸引瞭,本公主也是。看著那些女子愛慕的眼光投在你身上,本公主就在想,今生如果能得此人為夫婿,別無所求?」

  朱祿貞見聿波藍依舊不動聲色地低頭不語,忽然微微一笑,「本公主比那些女子倖運,因為本公主的爹是九五之尊,是一言九鼎的皇上,所以那些女子隻能看著聿公子暗自傾慕,而本公主卻可以去求父皇賜婚。那時本公主隻關註你,卻沒有發覺到其他問題,直到聿公子你以未婚妻剛剛離世,此時大婚實乃薄情寡義之行,執意要為離世的未婚妻守喪三年,懇請父皇體恤之時,本公主纔註意到原來聿公子曾與厲府小姐有過婚約。」

  聿波藍平靜道:「聿波藍不過是個雙手沾滿血腥之人罷瞭,根本高攀不上公主。」

  朱祿貞聞言一頓,「如果說本公主之前對聿公子的傾心有七分的話,那麼至此卻已到瞭十分。一個能記懷離世的未婚妻之人,想必該是重情重義、難能可貴的夫君人選。所以本公主主動勸說父皇給你三年時間,讓你忘記過去重新開始。本公主一直以為你隻是一時不能接受一個陌生人的出現而已。本公主甚至以為三年已經足夠你忘記你那未婚妻,心甘情願做本公主的駙馬,可是本公主錯瞭。直到父皇對本公主說你如今人在天牢之中時,本公主纔清楚明白,聿公子確實是重情重義、難能可貴的夫君人選,隻可惜這情這意全不是給予本公主的,而是那個人雖死瞭,卻永遠活在你心中的厲小姐。三年隻是你的推託之詞。如今三年已滿,你我婚期在即,可是你卻寧可認罪入牢,也不願與本公主成婚。聿公子,你都不曾認識和瞭解過本公主是怎樣的人,就這樣一點兒機會也不肯給彼此嗎?難道在感情裡,一個活著的人真的永遠比不上一個死去之人嗎?」

  聿波藍靜默片刻,卻微微搖頭,「劍雲出身比不瞭公主,尊貴比不瞭公主,性情比不瞭公主,權勢也比不瞭公主。可是我和她自小相識,相伴成長,我們所經歷過的那些風風雨雨、點點滴滴,對我來說都是那般珍貴與美好。那個人……在你憂愁和煩惱時,你會想起她,你很希望她就在你身邊,給你鼓勵和勇氣。你會因為一支曲子、一片落葉、一本書就想起她的溫柔、頑皮和聰慧。因為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你會更珍惜和愛護自己,不忍她為你擔心難過;那些世俗的艱難在你心中,因為她的存在而變得蒼白無力;哪怕她總是不在你身邊,可是隻要你想到她就會覺得倖福和溫暖;你的生命因為有她,所以有瞭色彩和漣漪;哪怕她已不在,你都會感激上蒼,曾經讓這樣一個人出現在你貧瘠的生命裡。我和劍雲之間的感情就是如此,在這紛雜煩亂的塵世中,她曾在我生命中畫下瞭最絢爛的一筆,在我心中佔有瞭最重要的位置,我永生難忘。」

  朱祿貞聽完聿波藍的話後,靜靜地站瞭許久,纔終於苦笑道:「總算這一趟天牢之行,本公主沒有白來。感謝聿公子讓本公主能聽到這樣動人的故事,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至死不渝的感情,雖然很遺憾這真情不是屬於本公主的。來天牢之前,本公主心底還是很不服氣的,本公主本想瞭千般手段來收服你,可是事到如今,本公主卻忽然覺得,就算那麼做瞭,也將毫無意義。」

  聿波藍默默低頭,「是聿波藍無福與公主共結連理,公主這樣出眾的女子,自當匹配更加值得的男子,是聿波藍配不上公主。」

  朱祿貞搖搖頭,最後看瞭眼聿波藍,纔轉身嚮外走,快要離開聿波藍的囚牢時,她忽然問道:「那麼聿公子此生最得意的時刻是你高中狀元、跨馬遊街之時嗎?」

  聿波藍似是想起瞭什麼往事,脣角笑意舒展,卻慢慢搖頭,「我此生最得意的時刻,就是和劍雲定下婚約之時。」

  朱祿貞走出瞭天牢,候在一旁的貼身宮女綠娥忙走上前,「公主,起風瞭,披上鬥篷吧。」

  「綠娥,本公主一直以為能和姐姐們不同,可以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男子做駙馬,可是看來最終本公主也不會比她們倖運多少。喜歡的男子與自己終究難成眷屬,而兩情相悅的那個人卻又與他情深緣淺,這世上的事情為何總是如此,令人難以如願以償。」

  綠娥有些擔憂地道:「公主,馬上就要大婚瞭,可是駙馬爺這裡……」

  朱祿貞幽幽地歎口氣後道:「大婚之期不會更改的,一切都會如舊,隻是駙馬最終會是何人,本公主就無從知曉瞭。外界都覺得身為公主該是何等嬌寵榮耀,可是他們隻看到瞭皇傢的風光和體麵,卻不知道皇傢的冷漠和無情。公主之尊又如何?也同樣逃不開命運的枷鎖。生在帝王傢,本公主註定也要走上姐姐們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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