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冕(2)神祕國師
第二日,沈白如期離開汴城,隻是上路的是三個人。
「邵鷹,你確定要隨我重返京城那個是非之地?」沈白一邊策馬一邊問邵鷹。
邵鷹點頭道:「看了她留下的信,我更確定她一定會去京城。當年我無法助她,後悔了這麼些年,如今她既然還活著,我豈能袖手旁觀?」
沈白沒再說什麼,他隻是一直在想陸元青的那封信。信中字字句句如刻心上,難以忘懷——
此信若大人能展,我必已不在大人左右。我與大人初識便已知大人非尋常人物,胯下駿馬乃蒙古名種,遍搜我大明也未可見幾匹,此馬當是聖上賞賜,由此大人身份可見一斑。以大人之聖寵,又怎會屈居汴城?其間隱情必耐人尋味。
大人若知我,能見此信,我也不必再瞞身份。當年刑部尚書厲奉元正是家父。家父被奸臣所害,含冤莫白,厲家一門皆受此株連。一切皆因與信放在一起的這件血衣。此非尋常血衣,上麵點點滴滴皆是忠肝義膽的熱血。六部十三位大人聯名上書彈劾奸賊嚴嵩,那血衣上寫的是十三位大人的名字。嚴嵩狗賊知悉此事後,便羅織罪名陷害家父。當時皇上聽信嚴嵩舉薦的鬼麵法師之言,將家父定罪。為不牽連十三位大人,家父一人扛下了所有罪名。
家父一生正直清明,死後卻被冠上謀逆之惡名,必九泉之下難以瞑目。我哪怕身死,誌卻難移,必傾盡所有為家父翻案。隻是一人勢單力孤,故將血衣託付於大人。
我與大人相處時日雖短,卻知大人為官乃如今朝堂上難得之清明。我因隱瞞身份對大人多有所欺,自知一紙之言必難取信於大人,故此留下血衣和家父當年準備彈劾嚴嵩的奏摺,奏摺之上有嚴嵩條條罪狀羅列分明,望大人以蒼生為唸、社稷為憂、家父一生清明為恤,萬勿推辭。
厲劍雲親筆
厲劍雲……她終於承認她是厲劍雲了嗎?
她精於斷案熟悉刑獄、她說她是厲劍雲的師弟、聿波藍口中與她如出一轍的話……他早就懷疑陸元青的來歷,甚至到最後越來越懷疑,但是一切都比不上真正確定她是厲劍雲這一刻來得震撼人心。
「元青……」沈白忍不住默唸這個名字。其實厲劍雲於他來說不過是個陌生人,可是陸元青呢?她救過笑兒、救過自己,她一言一行他都由衷欣賞,在得知她是女子後,那種喜愛之情便再也難以壓製。她這樣忽然出現,如今又驀然離去……元青,元青……無論如何忍耐,終是心難靜、意難平。
再入京城,沈白心底感受復雜,身旁的邵鷹也是靜默無聲。這是充滿太多過去的地方,悲傷、欣喜一樣令人百感交集。
三人並肩騎馬入城,各有所思,所以都未註意到貼在皇城城門右側引人註目的皇榜。
「聽說皇上病了,哎喲,這次的病好像來得凶猛異常,聽說已經罷朝好幾日了……」
「皇榜都貼出來了,這不尋求能人異士、神醫隱者來為皇上診病嘛。」
「這皇榜都貼出三日了,也沒見有什麼動靜啊。」
「嘿,誰敢鬍亂揭榜啊,那是要殺頭的。」
「能醫好皇上的疾病,賞黃金千兩啊,這麼重的賞,就不信沒人動心。」
「黃金千兩?你傻了!沒有了腦袋,怎麼花黃金啊?」
「何止黃金千兩,昨兒個又改了皇榜,說加賞良田府宅呢。」
圍在皇榜旁的百姓們正嘰嘰喳喳議論不停,就見守城兵丁開始往後趕人,「更換皇榜!閒人退避!」
等兵丁將皇榜更換好,老百姓們又圍了過來,「哎喲,不得了,不得了,又加賞了!」
「能醫治皇上頑疾者,賞黃金千兩、良田府宅,加封國師!」
「這真是比考狀元還厲害啊!」
有人聞言嗤笑出聲,那聲音模糊了男女的界限,隻空留一陣淡漠的餘韻。
圍觀的百姓們忍不住迴頭看是誰敢嘲笑皇榜,卻在觸及發笑那人時齊齊愣住。
雖然是冬季,可是這人從頭到腳裹了一身黑還是顯得很怪異。穿在此人身上的黑袍如此寬大,頭上還戴著風帽,巧妙地遮住了他的臉。
這黑衣人一步一步走嚮皇榜,圍觀的百姓們不由自主為他讓路。
等到這人與皇榜隻有一步之遙時,看守皇榜的兵丁纔開口呵斥:「看熱鬧的走遠一點兒。」
這人似乎是又笑了一聲,隨後看守皇榜的兵丁隻覺得眼前一花,那本來牢牢貼在城牆上的皇榜已經到了黑衣人手裡。
「你好大膽,竟敢偷皇榜!」
「廢話真多。」黑衣人出口的聲音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狂傲,「帶我去見皇上。」
「你揭榜?」守了這麼多日皇榜,也無人敢揭榜,守皇榜的兵丁此刻的驚訝可想而知。
黑衣人卻充耳不聞,「如果皇上病重,我就說是你耽誤的。」那聲音有多理所當然,聽在兵丁耳中就有多可惡。
兵丁不知此人是何來歷,也不敢多做反駁。誰曉得他是否真能醫治皇上的頑疾?如果此人從此一步登天,那還是別得罪他的好。
就這樣,黑衣人順利地拿著皇榜進了宮。因他身份特殊,一路上如過無人之境。
一直到了乾清宮,引路的公公纔低聲問:「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黑衣人漫不經心道:「敝姓李。」
「是,是,李仙長請在此稍候,容小人去稟報皇上一聲。」
黑衣人點點頭,在這公公走出幾步後又道:「公公還是勸皇上盡快見我纔好,否則……」說不上為什麼,這公公站在太陽底下卻忽然打了個冷戰,慌忙點頭道:「是,是。」
太監前腳剛走,後腳又有人至。
「沈大人,皇上最近病體沉重,未必會見大人啊。」引路的小太監好心勸阻。
「沈某遵皇上旨意迴京述職,理當先來覲見皇上。」沈白說話時忽然註意到一旁這突兀又顯眼的黑衣人。這樣從頭到腳捂上一身黑,想不引人註意都難。
「那好,小人進去稟報一聲,沈大人稍等。」
沈白點頭,可是他的視線卻一直落在這黑衣人身上。
這黑衣人似乎也在打量沈白,許久,那黑衣人似是笑了。
沈白微微皺眉,走上前幾步正想開口,卻見剛剛引路的小太監忙不迭地跑過來,卻不是對著沈白,而是對那古怪的黑衣人說:「李仙長,皇上有旨,請您速速入內。」小太監一路跑得有些喘,但是神態卻十分恭敬。
黑衣人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
「那沈某……」沈白剛開口,小太監就忙阻止了,「沈大人先請迴吧,皇上說了另行宣召。」
於是,那黑衣人便在沈白的目送下漸行漸遠,在邁入正殿的一瞬間,黑衣人似是迴頭望了沈白一眼。雖然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是沈白卻忽然有了一種被嘲弄的感覺。
「李仙長?」沈白好笑地搖搖頭,轉身離去。
意外地,第二日沈白就接到了皇上的旨意,令他進宮麵聖。出門時,沈白卻見父親沈從雲的官轎也停在府門口。
「爹?」沈白驚訝地迎上前,「您這麼早就入宮了?」
沈從雲歎著氣點點頭道:「天還沒亮,皇上就召集六部重臣要封那個姓李的妖人為國師。」
姓李的妖人?不知為何,沈白忽然想到那令人看不清麵容的笑,「那人可是從頭到腳裹著黑袍?」
「你見過他?」沈從雲微微吃驚。
「昨日宮中見過一麵。」沈白又問,「皇上為何要封他為國師?」
沈從雲搖搖頭歎道:「唉,我兒恐怕還不知道。你進京前幾日皇上從西山狩獵歸來就忽然病倒,群醫束手無策。皇上寵信的那鬼麵法師說需要閉關作法七七四十九日,皇上方可痊癒。隻是那法師閉關的第二日,皇上的病情卻急劇加重,不能早朝,於是嚴嵩便奏表要皇上下皇榜召能人異士為皇上醫病。倘若能醫好皇上急症,賞黃金千兩、良田府宅,還要加封國師。」
沈白點點頭了然道:「所以那個神祕的黑衣人醫好了皇上的病,如今皇上要封他為國師?」
「不僅如此。」沈從雲似是極為無奈,「那李姓妖人說皇上乃是邪祟入體,他如今隻是暫時壓製皇上身上的妖邪之力,想要根治此症需要九位陽命重的朝臣為皇上徹夜守宮護法一個月方纔功德圓滿。」
「所以皇上讓所有朝臣即刻進宮麵聖,任那新任國師逐一挑選?」沈白忽然猜到皇上的聖旨怎會來得這麼出人意料了。
「我兒所猜不錯,正是如此。為父趕迴來隻是為了提醒你,如今皇上對這新封的國師簡直是言聽計從,比之當年寵信那鬼麵法師猶勝三分,所以我兒一會兒進宮要多多留心。」
「爹放心,兒子明白。」
等到了宮中,沈白纔意識到皇上對這位國師的信賴到了何種地步。
以嚴嵩為首,六部的文官武將逐一候在了皇極殿門前,彼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陳大人,聽說這國師要找人為皇上守宮護法啊,不知道怎麼個守法啊?」這是個投機鑽營的。
「哎,李大人,我們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乃是分內之事,何足掛齒。」這是個老奸巨猾的。
「要是能為皇上護法,我等真是三生有幸啊。」這是個逢迎拍馬的。
「聽說是有邪祟迷害皇上啊,這,這……」抖得說不下去了。
沈白心內歎口氣。唉,這是個膽小如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