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蓬萊仙島】
☆、第一章 靈之樞
唯一一屆似乎不知道誰是個人戰勝者的四方台會。
個人戰便已經是**叠起,哪裏想到竟然還有了唐時與夏妄那驚天的一戰?
一人尊是誰?
唐時還是夏妄?
沒有人知道,整個靈樞大陸上不少人因爲這個問題争論過,可是沒有結果。
唐時雖然失蹤了,可四方台會還在繼續。
夏妄看着是敗了,但唐時失蹤,按照四方台會的規矩,夏妄便該是最後的一人尊,可夏妄不聲不響,也不說任何别的話。
這一人尊到底是誰,每個人心底其實都是有答案的,但在一些定制上存在分歧。
最厲害的人自然是唐時,可敢對四方台出手的人,哪裏敢說是靈樞大陸的修道者?
這人一身魔性,根本跟修魔的差不多。
反正暗地裏支持唐時的不少,但明面上他當日那種瘋狂的行爲卻是人人譴責。
四方台看似是倒了,崩碎了,可大荒之中的修士震怒許久之後,過了幾天竟然宣布照常進行團戰。
在各方幾乎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團戰便開始了。
南山這邊洗墨閣因爲缺少了一個唐時,所以隻能讓杜霜天上來填了這個缺,缺少了唐時的南山戰鬥力似乎是瞬間減弱了,即便是應雨似乎也總是不在狀態。
北山那邊,夏妄不知道爲什麽,提出了退出最後的團戰,隻是他師門長輩相勸,最終還是重新加入了團戰之中。
這一屆的四方台會,南山的運氣似乎不大好,第一回便抽到了北山。
于是首輪的時候,是南山對戰北山,東山對戰西山。
南山北山以前一向是小荒四山之中的第一第二,首戰便直接遇上了,可以說是令衆人矚目。
原本所有人以爲沒了唐時的團戰肯定缺少了精彩,以夏妄的本事,除掉南山應該不成問題,哪裏想到當初那敗于夏妄手下的應雨竟然有那樣驚人的表現。
她本是東山浩然山的化身,在南山即将落敗的時候,直接在獨尊台上化身了本體,大山虛影甚至比四方台還要龐大,将北山那邊的人砸了個暈頭轉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即便是夏妄如此厲害的人,也不知道爲什麽恍恍惚惚之間被應雨抛過來的一座山給砸中了,昏昏沉沉受了點傷吐了口血,竟然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輸了比賽。
大多數人都是将南山和北山之間的提早相遇視作了提早進行的決戰的,哪裏想到這一屆四方台當真可以說是高1潮叠起,意外不斷。出了個唐時不說,東山殺出了三匹黑馬,洛遠蒼更是魔修,又有應雨這樣一個怪物姑娘,本來就已經讓人很是震駭了,更沒有想到在團戰的時候竟然會出現種種的反轉。
南山少見地直接戰勝了北山,進入到了最後一輪。
東西兩山之間的戰鬥,自然是東山這一邊取勝。隻是最後一場的時候,則是南山對戰東山,在衆人都認爲這是完全沒有懸念,應雨打敗了夏妄,而尹吹雪似乎也不是很厲害,都覺得應雨解決了尹吹雪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哪裏知道應雨在尹吹雪面前根本沒有反抗之力,更何況還有一個秦溪在旁邊,兩個人拖住了應雨之後,那邊動手隻留下了一個洛遠蒼。
洛遠蒼一個人打一群,别的人在旁邊幫忙,竟然沒有落下風。
一場苦戰之後,最後竟然是東山打敗了南山!
一場四方台會,多少神轉折?
原本高高在上的北山忽然之間**神壇,排在最末位的東山一夕之間登頂,何其出人意料又精彩絕倫?
多少人隻恨以爲這一場戰鬥再無懸念而早早離去?
東山躍居第一,北山卻要在未來的一個甲子之中開始轉變。
一場四方台會,便這樣忽然開出了全新的局面。
隻是對很多人來說,更重要的事情,似乎是大荒的名額。
湯涯最近很心煩。
逆閣忽然之間之間對夏妄感了興趣,湯涯說不得便沒辦法招攬到人了。
這一屆四方台會,中途來觀戰的是非和戰鬥之中的唐時忽然之間失蹤,唐時甩下了一堆爛攤子也沒人收拾,反正四方台崩毀之後便忽然之間沒了,到底會給整個大陸帶來什麽樣子的變化,還要等到大荒裏面開了總閣的長老會才知道。
現在湯涯面臨的問題是——選人。
其實即便唐時現在在這裏,也沒人敢選他了。
留着唐時便是一個巨大的禍害。
大荒名額,藏閣二,逆閣一,道閣三,陰閣一。
統共有七個名額,算是曆屆來的最多,隻是湯涯最滿意最想要招攬的那幾個是沒了的。
衆人在私下裏聯系,于團戰結束的第二天在獨尊台公布被選定的情況。
湯涯左思右想,經過了聯系和打探之後,最終圈了東山天海山的秦溪和北山橫劍派的成書;逆閣則圈走了一個北山無極門的夏妄;道閣的名額最多,圈走了東山吹雪樓尹吹雪、西山小梵宗泓覺、南山洗墨閣杜霜天。
至于那大荒魔修之中的陰閣,毫無疑問地圈走了衆人之中唯一的魔修洛遠蒼。
此次四方台會,這才算是完滿地落下了帷幕——盡管其實有很多不完滿的地方。
在四方台會之中表現驚豔的應雨,其實是收到了來自多方的邀請的,隻是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她并沒有答應,一一地拒絕了。
大荒的七個名額之中,綜合總計了一下,東山三人,南山一人,西山一人,北山兩人。
按照大荒的規矩,收到并且接到邀請的修士,要在一年之内解決了自己門内的事情,趕赴大荒,便算是成爲大荒的底層修士了。
在名額公布之後,不少人都在惋惜,唐時的去向成爲了一個謎。
不過不少人從南山那幫人的表情上得知,唐時現在應當是性命無虞的。
在衆人收拾收拾便準備各回各家的時候,南山這邊也是在準備。
唐時在洗墨閣留有命牌,三大長老之一的周莫問并沒有來這裏看四方台會,而是在閣中,在唐時失蹤之後,便有掌門蘇杭道借了北山無極門的跨距離通訊陣,問了洗墨閣那邊的消息,在周莫問說出命牌還在,完好無損的時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蘇杭道聯想到那是非也是一起失蹤的,便慢慢地放心了下來。
隻是應雨卻日漸地心神不甯起來,她一直擔心着自己留在唐時身上的精魄,現在唐時走了,她怎麽辦?應雨一下子變得憂愁起來,隻是也沒辦法,誰知道唐時那倒黴鬼現在到了什麽地方?隻能祈求這家夥還記得回門派的路吧。
南山這邊一行人,便要從原路返回,沒有想到剛剛出了北山的界,便忽然之間看到前面的山頭上站着一個人。
那人穿着暗金色的長袍,挂着圓眼鏡,雙手背在身後,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在這裏等了他們很久了。
蘇杭道遠遠地便已經看到這人了,湯涯有渡劫中期的修爲,不知勝過蘇杭道多少。這人堵在這裏應當沒有什麽惡意,即便是有惡意,他們也是躲不過的,所以蘇杭道很放心地帶着人過去了。
湯涯看他過來,便是一笑:“蘇掌門,有禮了。”
“湯先生客氣了。”蘇杭道心裏還憂心着唐時,卻不知道這湯涯來等他們幹什麽?蘇杭道也不掩飾自己心中的疑惑,便問道,“不知道湯先生特意等候在此,可是有什麽要事?”
湯涯歎了一口氣,道:“聽說貴門唐時此刻性命應當無虞?”
蘇杭道沒想到湯涯是來問唐時的,倒是怔然片刻,随後歎氣道:“性命應當無虞,命牌還在,隻是不知所蹤。那四方台是否會有什麽——”
話沒能說完,湯涯已經豎起了手指,要他注意了。
站在凜冽的山風之中,湯涯随手便布下了一道結界陣法,旁人聽不到他的聲音,也無法偵查到一切。他道:“我藏閣閣主曾經很想吸納唐時入閣,原本已經約定好了,四方台會能進,我們便招攬他,即便是不能,也有别的特殊名額能給他,可萬萬沒有想到發生這樣的意外。”
洗墨閣衆人大都不知道這中間竟然還有這樣的一出,一邊說唐時這家夥讓人擔心,又一邊罵這小子根本就是扮豬吃老虎的典範。原來早就拿到了進入大荒的通行證,竟然還要來跟他們一起參加四方台會,也不知道是什麽心思。
湯涯又道:“若是有朝一日唐時能夠回來,還請蘇掌門轉告于他,我藏閣閣主有言,當日的約定還算數。他能回來,約定有效。”
話已經說到了這裏,蘇杭道明白這湯涯的意思了。
唐時算是個人才,即便是藏閣也很想拉攏。
四方台的事情固然是禁忌,可現在四方台消失了,大荒之中卻還要好好商議一下。
最開始那天算長老怒斥唐時,現在卻也沒了動靜,想必大荒之中的事情并不簡單,不能那麽簡單的地便進行推測。
蘇杭道答應了湯涯,若是有朝一日唐時回來定然轉達,這一下,湯涯才笑了一聲,又多看了應雨一眼,忽然笑道:“應雨姑娘若是想進大荒,随時可以找貔貅樓的。”
應雨表情有些木然,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歐陽俊自動翻譯道:“她的意思是現在還不想去,不過以後想去了的話會直接找貔貅樓的。”
聽歐陽俊翻譯得很對,于是應雨點頭,表示自己真是這個意思。
湯涯也不過是試探一下,能拉到應雨自然是好事,拉不到也能結下個人情。
他抱拳告辭離開,卻已經一閃身便在大荒的地界裏了。
這一屆四方台會,終究是留下了遺憾,隻是唐時又到底去了哪裏了?跟他一起消失的還有是非,興許是這小自在天的和尚用秘法救了唐時?
不清楚……一切都是謎……
誰也不會知道,在某個很奇怪的虛空之中,唐時正躺在那裏睡大覺呢。
他睡得很是香甜,似乎就差睡死過去了。
夢裏面的四方台似乎化作了一汪海水,唐時一腳踹過去似乎是将那裝着海水的琉璃鏡面踢碎了,于是無數的海水刷拉拉地落下來,在海面上掀起了巨浪與狂風。
海底?爲什麽……不是山,而是海?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聯想。
這樣想着,唐時便忽然之間坐了起來。
這一刻,當真有一種時光倒流回了在小荒十八境的時候,從冰天雪地境到苦海無邊境,便有這樣的一層虛空,隻是這裏看不到漂浮的碎石,也沒有石闆,更沒有視線盡頭那巨大的光圈。
唐時擡眼,便看到了坐在他身前不遠處虛空之中的是非。
是非擡着眼,看着虛空之中的某處,知道他醒了,卻也沒回過頭來。
唐時渾身酸痛,隻若無其事問道:“你救了我?”
他似乎幹了什麽很奇怪的事情,唐時很清楚,他手指輕輕的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感覺有些頭疼起來。
殺無赦,那些個字迹,似乎有問題。
平日裏戰鬥,根本沒這麽強烈的感覺,在那一刻他有一種很緊迫很奇怪的感覺——若是不推倒那四方台,他就要出什麽事兒一樣。
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唐時腦海之中出現這樣的一句話的時候,頭皮便發麻了一下。
是非搖搖頭,道:“不曾。”
哦,那他不欠這和尚什麽。
他感覺自己坐在虛空裏,身下軟綿綿的一片,似乎沒有什麽依仗,站起來了,跺跺腳,又覺得這裏的重力很奇怪,走起路來都是飄的,是非能穩穩坐在那裏當真是奇迹了。
當時一腳踹了那四方台,讓它倒下去之後,便被滿世界的藍光包圍了,那個時候已經力竭,早跟傻逼一樣昏過去了,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醒來全忘掉,便已經在這裏了。
他又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是非終于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自己進來的。”
“……”忽然說不出話來,這和尚不知道自己答非所問嗎?
唐時四下打量了一陣,周圍都是黑暗的,除了是非什麽也看不見,于是他又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是非的眼神古怪了幾分,隻不過轉瞬之間又變得平靜起來,他道:“四方台自有四方台開啓的妙法,不必多言。”
這人渾身上下都是秘密,總是有很多唐時想要知道可又無法從别處得知的秘密。
若不是顧及着是非修爲比他高,唐時估計能直接撬開他頭蓋骨看看裏面的識海裏裝着些什麽。
隻是如今打不過是非,又在這種奇怪的地方,不宜發生什麽沖突,這種時候唐時就變得異常忍耐了。
“這是什麽地方?”唐時開口又問了一句,可問完了又覺得這是白問,是非不會回答他的。
隻是這一次,卻似乎不一樣。
是非左手一攤,便将那如玉手掌伸出來,而後一盞燈出現在他手中。右手手指輕輕在燈芯上一撚,便見到一縷明黃之中帶着幽白的火星亮了起來。
唐時看他起身了,又往前走,便自動跟上了。
周圍依舊是黑暗的一片,這場景對于唐時來說很陌生,可是非卻覺得隐約有些熟悉。
在借着燈光也沒看清楚周圍的情況之後,唐時便知道他們現在已經到了一個相當詭異的境界之中了。
他不說話,隻跟着是非走。
不知道自己是昏迷了多少天,或者說是做了多少天的夢,除了身體之中的靈力有些微的匮乏、身上有些輕傷之外,竟然再也沒有别的弊害了。
唐時走着走着,目光便很自然地落到了是非的背影上。
細看這和尚披着袈裟,便給人一種很奇怪的可靠的感覺。大抵這世上的僧人披上了袈裟,都是這樣的感覺吧?
唐時走在他後面,之後便将目光轉了一下,落到了是非的左手上。
一盞暖黃的燈。
造型古樸,甚至可以說是古拙的一盞燈。
石質的燈台,昏暗之中,那台面上隐約晃動着随是非走動而輕微晃動着的燈油折光,燈芯是什麽材質,他也沒看出來,最清楚的便是那奇怪的火焰,分明是很暖的明黃色,裏面卻帶了幾分奇怪的幽白。
“這燈……怎麽像是燃燈古佛的座燈?”
唐時嘀咕了一句。
是非腳步停了一下,隻道:“或可當它是。”
也就是說它不是燃燈古佛的燈咯——唐時翻了個白眼,沒忍住,槽了他:“我說你這人當真不識趣兒,玩兒文字遊戲有意思嗎?”
這一回,是非的腳步完全停下了,他點着燈,回過身來,平靜地看他,“那好,問你三個問題。”
唐時挑眉,是非很少這樣直接地說話,若不是礙于兩個人之間奇怪的關系,他興許會直接伸出手去摸摸對方的腦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
隻是畢竟不能,他道:“你問。”
忽然好奇他要問什麽,想要知道什麽了。
是非隻要開口,什麽都好說。問題是禮尚往來的,是非問了他,一會兒他也能直接開口問了。
現在唐時竟然完全不擔心自己到底是處在怎樣的一個地方,渾身上下充滿了淡定——估計是因爲倒黴的不止自己一個。
是非凝視他,望着他的眼睛,問出了第一個問題:“爲何要倒四方台?”
這個問題還當真有些難以回答。
唐時下意識地将兩手一環右手擡起來,指甲觸了觸自己的嘴唇,先是垂了眼,似乎也在想,不過擡眼的時候便已經沒有了疑惑之色:“我這人不喜歡什麽東西一直壓在我頭上,旁人越是反對,我越是要去做,興許是偏執。”
“……”
是非唇角一牽,唐時竟然從他這樣的表情裏看出了幾分諷刺的味道。
他也不說話了,說要問的三個問題,竟然隻問了這樣一個,便沒了。
轉身便繼續往某個方向走,唐時站在原地,眼神忽然冷冽了下來:“你什麽意思?”
是非又停下來,過了許久道:“沒有。”
沒有别的意思。
說完了又繼續往前走。
這人簡直莫名其妙,唐時有些火大起來,緊走了幾步跟上他,便想要直接将這人攔下來,可仔細一想,“爲何要倒四方台”這樣的問題,答案真的是他也說不清的。
就是有那樣一種冥冥之中的預感,問他?他若是知道,也就不是唐時,而是先知了。
最直接的答案便是,看它不順眼便倒了。
可倒四方台的代價太大了,很少有人能夠承受,唐時這樣的修士能夠倒了四方台,似乎完全是一件巧合的事情。不能承受後果的唐時,修爲似乎根本無法與大荒之中修士相比的唐時,憑什麽到了四方台?現在甚至還陷入這樣一種很奇妙的境地之中……
唐時是一頭的霧水,這樣想了一會兒,便覺得腦子裏是幹枯的一片,像是整個人都要被這樣的感覺給炸裂了。
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走出去了很遠。
唐時道:“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是故意進來的。你救了夏妄。”
你也将救我。
剩下的一句不說——唐時的一貫風格。
他伸手,終于拽住了是非頸子上那一串挂珠,便讓是非停下了。
是非回頭看他,眼神淡靜:“知道,故意的,救了。”
火大——火大——火大……
唐時攥緊了他那一串挂珠,咬牙:“你多說兩句能死嗎?”
是非不再理他,又繼續往前。
唐時頓時感覺到無力,他心知是無法從是非口中撬出什麽來了,便隻閉了嘴,全當自己是個啞巴。是非不說話,他也能不說話,這和尚總歸是要出去的,他便跟着這和尚,他去哪裏自己去哪裏,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地方。
小自在天的人就是本事,什麽都知道。
唐時跟着是非走,像是認了命一樣,聳聳肩膀,無聲地輕哼了一聲。
也不知道又往前走了多久,他看到那燈火的顔色似乎深了一些,竟然隐約透出幾分紅色來,他目光終于完全被這一盞燈吸引了,于是仔細地注意了一會兒,隻是越看便越覺得那燈火的顔色有些不對勁。
爲什麽覺得那顔色,越來越紅?
唐時眉頭皺緊,看是非沒回頭,便跨前了一步,挨近那燈火,無聲地放過目光去看,卻轉瞬之聞到了一點淡淡的血腥氣。
那燈油的顔色——血紅……
從那燈盞的細柄柱上,微微地蜿蜒出一道血痕,從是非手指握着燈盞的地方便逶迤而上,一直通向了盛放燈油的盞中。
他眼神冷了,嘴唇抿緊,一開始還不大确定。
繼續往前走,一息,兩息,三息……
唐時數着,同時靈識暗中探測,卻感覺到不管他們走多久,這燈盞之中的燈油似乎都是滿的。
他終于再次出言,拽住了是非頸後的挂珠,不過這一次語氣雖冷,卻平靜了許多:“佛門之中,竟然也有人血燈嗎?”
之前是他眼拙,竟然以爲是什麽燃燈古佛座下燈!
這念頭剛一冒出來,他便是要自嘲地一笑,唇角勾了一半,卻又僵硬住了。
誰說燃燈古佛座前的燈便不能是人血燈呢?
這念頭像是妖魔一樣,一旦在唐時的心中紮根,便再也拔除不去了。
不用是非說,他已經放了手,是非道:“到了。”
他這時候才看到,在虛空之中走了一路,竟然已經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在他轉過眼的這一瞬間,整個空間之中似乎開始逐漸地亮起來。
那色澤的變化極美,從深深的、接近于黑色的墨藍,變成逐漸變淺的深海藍,而後這藍變得更淺,更通透,像是一汪水,唐時便站在這一汪海水之中。
這感覺,猛然之間熟悉到了極點!
這是——
“四方台!”
他表情有轉瞬之間的扭曲。
是非點頭,他也認出來了。
“你昏睡的時候,我看過了,确是四方台。”
“别告訴我,我現在在四方台裏面。”那他會覺得更壓抑了。
之前毀了四方台,現在又說自己在四方台裏面,唐時都要鬧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面臨怎樣的境況了。鬧了一陣,他現在還跟四方台杠着?
他擡眼,隻覺得入目都是藍,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用指節抵住,壓了壓,冷靜了一下,便忽然發現了不同。
那藍色逐漸地穩定在了一種深海藍的狀态之中,隻不過在是非那燈盞的光照亮的時候,逐漸地出現了變化。
他們若真是在四方台中,便是看到了四個方向出現了不一樣的東西。
無數奇怪的孔洞出現在了四壁,卻又有上鎖的痕迹,每一個洞口上都有不一樣的名字,不一樣的一把鎖。
而後,是非的右手,忽然之間翻轉過來,便向着他們頭頂印去。
一陣金光照拂之下,便瞧見了一枚佛家真言閃過,而後上上下下的世界便都變化了。
深海藍消失了,他們所處的環境似乎忽然變成了山洞,腳下有一座不知多少年前布置下來的陣法,而頭頂卻有一個奇怪的圖案。
那圖案很熟悉,“這不是地圖嗎?”
靈樞大陸的地圖,唐時認得,四個菱形,一大三小,分别是靈樞大陸主體、西邊的蓬萊仙島、東邊靠北的天隼浮島、東邊靠南的小自在天,周圍環繞小荒十八境,乃是十八個圓。
他在各種卷宗之上看到過這圖無數次,隻不過很少有人能夠準确标示小荒十八境的位置而已。
然而這一個圖,其實有不一樣的地方。
在圖中北山與大荒交界的地方,似乎畫了一根通天柱,像是一柄利劍,從整個大陸偏北的位置貫穿而下,将整個大陸的地殼都穿破。
那感覺,就像是唐時用一支筆将一張紙捅破,又像是一枚楔子,卡在了那個位置。
一開始他還看不懂,可是一看那位置,便駭然倒吸一口涼氣:“這個位置,四方台嗎?”
是非擡頭看着那圖,目光流轉之間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麽。
他垂首,似乎沒聽見唐時的話,便去查看四周那些巨大的洞口,可大多數的洞口都上了鎖。
四方台高有萬八千丈,像是插在整個靈樞大陸上的一把利劍,可它到底爲什麽而存在?若是自己破壞掉的那東西,當真是四方台,他現在又爲什麽在四方台之中?
是非這死和尚,知道得多,口風也緊,煩!
他跟着去看那些洞口,可是卻發現這些地方全部被堅硬的石闆封印了,推也推不開。
每一個洞口,在他伸手過去的時候,便會自動浮現出名字來:小荒北山、小荒西山、小荒南山、小荒東山……小自在天、天隼浮島、苦海無邊境、落木蕭蕭境、冰天雪地境……
這些洞口,竟然似乎是直接通向這些地方的通道,隻不過大多都被封鎖着。
唯一一個開着的,竟然是蓬萊仙島。
腳下碎了石闆,唐時蹲下去,撿起了一塊看了看。
他手指修長,把玩玉器一樣翻看着那石頭,是非的目光久久地凝在“小自在天”幾個字上。
唐時這個時候忽然一笑,“我們現在在四方台内,四方台中有通向整個樞隐星各地的通道,隻不過被奇怪地封印了起來。此星名爲樞隐星,此地名爲靈樞大陸——四方台如長劍偏北直貫靈樞大陸主體上下,說它是劍,不如說它是‘樞’。”
一語道破天機。
是非不曾想,是唐時竟然會這麽快地推斷出來。
他眼底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欣賞來,便道:“确是如此。”
然而在他話音剛落之時,便有一道罡風過來,險險從他眼角滑過——卻是唐時方才把玩着的那一塊碎石,一下從他臉頰邊飛過去了,之後撞擊到他背後的石牆上,粉碎了,散落無數的煙塵。
是非巍然不動。
“死和尚,你不老實。”
唐時眯了眯眼,笑得良善,聲音卻冷極了。
是非微微一笑,像是終于冰消雪融一般,隻道:“偶然發現而已。”
“騙鬼呢。”唐時涼飕飕地刺他一句,卻道,“真以爲我不知道破去這一處封印的不是你小自在天的手法,殘留的氣息不是小自在天的佛力一樣。”
他放下蹲下來看這唯一一處破碎的石闆,破碎的封印,便從這石塊之中感覺到了輕微的佛力,而後仔細一看地面上散落的石塊,便已經迅速地将這些碎片拼圖一樣在腦海之中組合了起來,一想那裂紋,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出小自在天大慈大悲千葉手施展時候的效果。
這一處封印,應該被小自在天的人破掉的。隻不過……不知道是是非,還是别的什麽人……
唐時頓了一下,還是問了這個問題:“你破的?”
是非搖搖頭:“明輪法師破的。”
明輪法師又是什麽人?唐時看着他,等他解釋。
然而是非想了想,有關于此人,似乎終究不能多說。他隻道:“當初小自在天之人,不過現在是蓬萊的散修。隻道些許靈樞大陸秘辛。”
唐時一拍自己的額頭,忽然道:“我記起來了,是那個五劫散修,說要與你試佛法挑戰于你的那個明輪。”
隻是這樣一想,事情就有些恐怖了。
之前那三天,他曾跟是非說過不少的事情,也問過是非一些情況,隻不過畢竟後來言談不合,便沒再繼續說下去。
如今到了這樣的境地之中,唐時反而能夠冷靜下來了。
他環視了一眼這裏無數的通道,又将那小荒十八境的名字記下來,後面又忽然之間一皺眉,這細細一數這裏的通道,似乎不僅僅有十八個小荒境……仔細一看,竟然是天地玄黃四角,魔修們的地盤。
這一座四方台,乃是靈樞大陸的樞——鑰匙,樞紐?
唐時不知道怎麽猜才是正确的,爲了不先入爲主,便不再繼續想下去,并且将自己想象之中的别的一些猜測全部從腦海之中抹去,以免影響了自己日後的判斷。
他忽然開始犯難,之後要怎麽出去?
是非看他想起明輪法師,這時候便不多言了,“确是此人。”
“現在我們怎麽辦?”唐時毫不避諱地看向他,唐時是什麽也不知道,他總覺得自己倒四方台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什麽指引,于是像是打開了什麽東西,他們便到了這裏一樣。
不過是非是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要倒四方台的,更何況他方才問了那樣的一句,是非像是對他自己出現在這裏一點也不驚訝,便能指他早就知道進入四方台的方法,更何況——作爲一名來自小自在天的修士,無緣無故來看什麽四方台會?
出手救夏妄,還可以說是是非不忍看唐時殺人,進入四方台便不可,理解了。
别跟他說一切都是巧合,唐時不會信的。
現在什麽也不知道,問是非便成爲理所當然的了。
是非道:“明輪開啓通道之法,不曾告訴于我,所以别的封印無法**。他已經有高約大乘中期的修爲,我二人皆不及他。”
意思是,他們根本沒辦法打開封印嗎?
唐時不信邪,走上去,便找到了南山的那封印,以佛力施展大慈大悲千葉手,那封印完好無損,閃爍着暗光的字迹一閃而逝,果然沒有任何辦法。
是非手中那一盞燈照亮之下,周圍都是亮的。
唐時掃了是非的臉色一眼,又看了一眼那盞燈,便問道:“你去哪兒?”
“明輪法師與我越戰于三月後,時間過半,隻從此通道去,直達蓬萊仙島。”是非手一指那蓬萊仙島的通道,一道金光從他手指指尖沒入了那漆黑的通道之中,便轉瞬之間激發出了什麽,于是光滑一閃,這漆黑之中便亮起了一團藍光,那通道之中竟然也是一片海藍色顔色。
唐時思考了片刻,便道:“我與你同去,到蓬萊仙島之後,折返越海而歸,師門之中有我命牌,當知道我性命無虞,隻不過擔心是免不了的。我渡西海歸靈樞大陸,從西山回南山。”
雖然是迂回的路線,可現在也别無辦法了。
唐時又看了是非那亮着的燈一眼,便道:“你把燈滅了吧。”
是非猶豫片刻,看唐時似乎還有事要做,便手一晃,那燈盞消失了,于是這裏忽然之間陷入了一片黑暗。
站在這黑暗之中,隻有那通往蓬萊仙島的通道之中閃爍着一片藍光,柔和之中孕育着洶湧的波濤,顔色迷幻,這光映照在唐時和是非的身上,便爲兩人鍍上了一層藍光。
唐時轉過身,忽然起了掌,便将自己身上的靈力灌注于掌力之中,向着這四周推開去,那些封印的石闆一受到外力的擠壓,便會顯現出字迹來。
再次一掃,唐時心中那陰雲,終于又濃重了起來。
這字迹,當真是一模一樣的。
他收了掌力,原地沉默着站了一會兒,問是非道:“你可覺得這石闆上镌刻的字迹有些熟悉?”
是非看他一眼,抿唇沒說話。
唐時忽然想起來,是非不曾看過九山入口的石闆,應當是不知道的,他頓時搖頭,又道;“不對,不對,你不可能知道的。”
是非走到那通道前面,伸手探了一下,确定了沒危險,卻說道:“看過,很熟悉。”
“……”唐時一下沒了聲音,“哪裏?”
是非道:“蒼山後山。罷了,此刻不說,先走吧。”
他踏入這通道之中,唐時跟上,兩個人轉眼之間便已經消失在了這奇怪的空間之中。
整個石壁一樣的世界,忽然再次變成深深淺淺的藍,而後歸于平靜,又稱爲一片虛空的模樣,那通道的藍光,緩緩地消弭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