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首戰
因爲場次是一場對一場的,距離最開始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大約兩個時辰,有實力差距特别大的可以說是分分秒秒解決戰鬥,也有差距小的要拖上很久,遇到雙方都磨蹭的,那就沒辦法了。
作爲四山座首之中第一個出來戰鬥的,唐時受到的關注明顯不低。畢竟南山的實力在小荒四山之中排在第二,更何況唐時跟東山的人恩怨不小,這時候他一出現,衆人的目光都轉過來了。
相比唐時的輕松,唐婉的壓力就大了。
一條血線延伸過來,唐時的名字跟随着他的腳步移動,便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四方台下的濃重陰影之中,他站在中間,便看向了還沒走過來的唐婉。
金丹後期和金丹初期的戰鬥,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
隻是這種比試,本來就有實力差距,絕對的公平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唐時就站在那裏,一身的閑适,背着手看着唐婉,眼底卻是殺機凜冽。
當初的恩怨很深,也不是什麽朋友故人,說是遇到洛遠蒼這樣的人,興許唐時還要小小地糾結一下要不要留手,可對唐婉——當真沒什麽顧慮。
對戰的規矩是,一方若是一個時辰不出現在四方台下,便算作是自動認輸,判作另一方勝利。唐婉,又有沒有這樣對戰的勇氣呢?
衆人都在看,唐時也在看。
若是唐婉不走出來,那便是唐時在氣勢上完勝,隻是唐婉若出來了,怕就不能完好無損地回去了。
第一場對戰就殺人,似乎不大好,更何況自己代表的是道修,沒必要給衆人造成一種血腥的印象,隻是該下的狠手,一樣也不會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整個獨尊台上安靜極了,唐婉手指扣緊了,便掐到自己掌心。
唐時一直看着她,甚至唇邊還挂着那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是在想她是不是會站出來。站出來大半可能是個輸,可是不站出來就永遠也不會赢。其實結果都是一樣的……區别在于,死還是不死。
若唐婉一直都站在那裏,那麽很明顯,唐時沒有對她動手的機會,所以她至少在這獨尊台上不會遇到任何的危險。
秦溪是這一次天海山的領頭人,也看向了唐婉。
這雖然是個人戰,可是……有的東西也關乎士氣的……
若是唐婉不出去……
秦溪眯了眯眼,隻淡淡道:“婉師妹,到你了。”
這意思,是唐婉非去不可了——她不必必須去,隻是如若不去,不管她以後怎樣,門中人都會瞧不起她,對唐婉來說這是一個兩難的局面。
她忽然知道爲什麽了,隻因爲當初的唐時也面臨過情況不一樣卻是類似的窘境。當初她的無理取鬧而今自己要食下的苦果。
隻是她不甘心……
可是又害怕。
唐時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這讓完全被現場緊張局勢感染了,也跟着緊繃住自己腦子裏那根弦的衆人嘴角抽搐了——這牲口,人家漂亮姑娘因爲面對你這樣的**而緊張猶豫,你卻他媽在這裏打呵欠!要臉不要?
唐時當然不要臉,要命就成了。
隻不過唐婉跟唐時是不一樣的,這蠢女人是要臉不要命的。
在看到唐婉竟然走出來的這一刻,唐時忽然之間笑了,卻道:“我若是你,便絕對不會走出來。”
唐婉一震,隻覺得一股寒氣,在唐時朝她笑的時候就從她腳底鑽出來,并且迅速傳遍了她全身,她哆嗦了一下,卻還是走上來,咬牙道:“你這東山的叛徒,也有臉對我說這話?”
東山的叛徒?
唐時的眼神一下陰狠下來,卻輕飄飄道:“你說我是叛徒,我就是叛徒了嗎?臉不小……”
得是有多大臉才能說出這句話來啊?不說什麽天海山,隻說是東山——他出身東山又怎樣?出身東山現在在南山便是叛徒了?笑話!
唐婉見唐時似乎有被自己激怒的迹象,竟然有些得意,她之前是害怕極了,可是現在卻忽然之間被對話轉移了注意力,“叛徒便是叛徒——”
這女人說話真不好聽,唐時手指一動便甩過去無數的指刀,劃上了她那一張漂亮的臉,手指之間旋轉着無數道白色的氣刃,便道:“你都說我是叛徒了,那邊要做叛徒該做的事情。”
唐時不是什麽君子,對女的下手也不留情,比如當初的溫瑩。
他腳下一點,便見到那血字移動帶來的一道血光向着唐婉飛馳而去,速度奇快無比!
周圍很少有人知道,這兩個人都是一家出來的,隻以爲他們的姓氏相同不過巧合。可隻有東山這邊的人是最清楚的,這兩個人是舊仇了。
一個唐家出來,到了天海山是兩個待遇,隻是後來又走了不同的路,相互之間的關系不好,唐時的嘴賤,這唐婉也沒好到哪裏。
當下唐婉隻感覺自己臉頰刺痛,擡手一摸便有血迹滲出,隻不過更大的問題是——唐時已經到了她面前了。
若是尋常的金丹初期和金丹後期,興許還有一戰之力,可唐時是不一樣的金丹後期。
他僅憑借自己當初的修爲便能夠秒了唐婉,更不用說是現在了。
“叮”地一聲尖銳響聲,這獨尊台上衆人隻看到唐婉忽然之間抽手拔劍便擋在了自己的胸口,而後被一下撞開蕩向後面,連着倒退了好幾步,才吐了鮮血停下來。
唐時手中那一道氣刃便在指尖不停地反轉,這光華雪白極了,便是無數道——霜刃!
“似乎還不錯,長進了。”
當初的唐時,不過是個練氣期的弟子,她唐婉想怎麽對付便怎麽對付,如今卻用這樣的口氣對自己說什麽“長進了”?這對唐婉來說,是赤1裸裸的侮辱!
她咬緊牙,強壓着怒氣,聲音都有點顫抖起來:“你便當真以爲我好欺負嗎?”
喲,瞧着唐婉大美女委屈的,啧啧,真是我見猶憐……
唐時冷笑一聲,連話都不想說了,手中的氣刃十道化作一道,已然是那已經被唐時玩兒得出神入化的“大雪滿弓刀”了,氣刃伸長,竟然是一把冰刀,雕刻精美,被唐時握在手中,像是一把真刀,而非是以前凝聚出來的那種氣勁。
唐婉看着這刀的模樣,有些眼熟,忽然便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隻是她現在已經是退無可退,隻能向前——抗不過這一關,興許就是個死了。
她乃是天生純陰的爐鼎體質,便能修煉一種純陰的功法,隻是此法頗有自殘的感覺,還沒到大成的時候應當盡量不使用,可是爲了保命,現在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
一瞬間,唐婉身上冒出一團很奇怪的綠光,而後便見到她那一雙眼也變成了綠色,擡劍起,卻也不再說話了。
這一門功法名爲《雪華心法》,隻有純陰之體才能修煉,唐婉便是這其中的幸運者,可是此刻她隻能哀歎自己的不幸了。
在這一戰之後,唐婉即便是能活下來,身上的修爲也不會剩下多少了。
站在後面觀戰的秦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卻道:“可惜了……”
不過是站在那裏說的假惺惺的話而已,秦溪沒有一點可惜的想法,隻是雙眼緊盯着唐時。
他跟唐時,還有東山這邊唐時的老相識們,都算是這一場四方台會個人戰裏面的佼佼者,越是到了後面越是有遇到的可能,所以現在将唐時的實力摸清楚,對他們有很大的好處。
隻是一方想要試探,另一方卻想要藏拙。
那唐婉的手掌之間竟然忽然冒出了許多的藤條狀的綠光來,隻蜿蜒曲折地向着唐時這邊甩過來,便要将唐時困住,唐時暫時還不知道這東西的古怪,便這樣直接提刀一斬,意圖将這綠藤條斬斷。
隻是唐婉修煉的這功法可以說是既詭異而奇妙,像是她整個人已經化作了一株綠樹一樣,甚至可以說是——樹妖。
這種感覺極其不好——在唐時看到那被指斬成了兩截的綠藤重新回到唐婉的身上,成爲了兩截,卻立刻重新長起來,并且變成了雙倍一樣。
這些藤條繼續迅速地圍上來,要将唐時束縛住,唐時不信邪,也忽然有心試探一下這唐婉的功法,如今看着唐婉這樣得意,他退一步,再次一刀砍去,兩截變四截,四截變八截……
卧槽尼瑪,這是什麽邪門兒的功法?
唐時一刀一刀甩出去,卻讓唐婉那邊的情況越來越詭異,不僅是與唐婉對戰的唐時,便是周圍的衆人,乃至于這九山上觀戰的非參會人,甚至包括那浮雲階上的大荒大能修士們,也都有些爲之驚訝了。
這唐婉……一開始隻不過有那一兩條的綠藤從她身體之中冒出來,可是随着唐時砍下去的次數越多,這綠藤的數量也就越來越多,很快唐婉整個人的身體上都長出了綠藤,活像是一隻毛球,隻不過格外地猙獰。
浮雲階上,那胸口上繡着一隻燃火小鼎的丹閣第六層層主忽然道:“怎麽覺得這功法有些熟悉?”
他旁邊的乃是藏閣第八層層主湯涯,湯涯看着那唐婉,便一眯眼,道:“很像是妖修靈閣第五層層主疏淺的功法,隻不過疏淺乃是樹妖,這唐婉又是怎麽回事?”
衆人都已經看出了不對來,其實這術法并沒有什麽妖氣,隻不過是看着詭異了一些,本質上應該還是道門的法術,可唐婉如今跟看上去卻變得與妖沒什麽區别了。
她一摸自己的耳垂,便道:“如今你還有辦法殺我嗎?”
怎麽可能沒辦法?
唐時一刀一刀地甩出去,旁人都覺得唐時是瘋了——明知道這一招沒用,這個時候就該放棄了,現在是唐時的上下左右前後都有綠藤在舞動了,張牙舞爪地将他籠罩在中間,砍去了一撥,之後便是更加瘋狂的一撥湧上來,似乎無窮無盡。
四方台會開場以來最精彩的一場,即便唐時隻是這樣枯燥地砍,唐婉隻是這樣枯燥地繼續用那綠藤襲擊唐時,可是衆人依舊看得目不轉睛,畢竟這兩個人使用的術法都很神奇,尤其是唐婉……這姑娘也不知道是哪裏修煉來的功法,這術法頗有些邪門兒的味道。
爲什麽唐時砍了那些東西還能生出一半來,甚至沒有減弱的趨勢呢?
唐時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在長久的揮刀之中,他終于發現了一點什麽。
按理說,唐婉的靈力是有限的,即便能夠支撐這麽多綠藤的舞動,也應該有一個上限,或者說這麽多的綠藤既然出現了,便應該有削弱——可是唐時幾乎沒有感覺到這樣的問題,甚至他覺得唐婉似乎越來越強大了。
這可不是什麽好的感覺,在戰鬥之中出現這樣的感覺是很糟糕的。
唐時不這一次重新将自己手中的一刀揮出的時候附帶了自己的一絲靈識在裏面,刀氣再次劃破那綠藤,唐時的靈識卻發現那刀氣竟然是被綠藤吸收了一些,而後那斷裂的綠藤在這樣的刀氣滋養之下很快地回到了唐婉的身上,并且尋出長出新的綠藤來。
原來如此。
唐婉乃是純陰爐鼎體質,這綠藤也是純陰屬性,能吸收外來的靈力,并且淨化成爲自己的,便歸入了唐婉的身體之中,以供她驅使,所以才有現在的這種詭異的狀況。
在明白了原因之後,唐時便開始想解決的辦法了。
其實他不是不可以一刀幹掉唐婉,可是那必定要自己發個大招,說什麽實力差距大其,其實都在一個大境界之内,唐時火力全開自然能夠幹掉她,可是才第一場就火力全開實在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後面還有那麽多的強敵,将自己的底牌露出來是傻逼。現在的唐婉又極其棘手,不使點手段沒辦法解決她那見鬼的功法。
一肚子壞水便那樣一晃蕩,唐時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别人的東西便是别人的東西,即便是用旁的手段奪來了,若是沒有本事化爲己用,也隻能是死路一條。
唐婉便是這樣的一個典型。
唐時這樣想完了,心境便完全平靜了,他手中刀氣猛漲,直沖頭頂上那高高的四方台,将那底座上的無數圖案都沖淡了,隻有一片滔天的雪光。
有人道:“這唐時是傻子嗎?根本不起作用他怎麽還在嘗試?”
“興許是以爲這術法是憑借蠻力能破開的?”
“蠢貨……”
唐婉也覺得他蠢貨,便大笑了一聲,平日裏都是溫婉模樣,如今一笑竟然帶了幾分猖狂,她狠聲道:“你以爲自己能奈何得了我嗎?!做夢!”
“唉,做做夢也好啊。”
唐時似乎是自嘲地說了這麽一句,看唐婉那隐約在鋪天蓋地綠藤之間的縫隙的臉,還有那臉上的惡毒表情,便在唐婉以爲唐時已經被自己打敗的時候,輕聲這麽補了一刀:“夢醒了,你便知道……你不過是個傻逼了。”
無數人以爲他們能夠打敗唐時,甚至無數次已經要站在勝利的頂峰了,可唐時是孤魂野鬼,隻這樣伸手一拉便将這些傻逼從上面拽下來了。唐時是個賤人,獲勝的辦法也應該要獨具賤格,比如現在。
他依舊在用刀切那些綠藤,不斷地切割,不斷地閃避沖撞,任由那唐婉的綠藤迅速飛舞,織成了一片巨大的牢籠,便将唐時完全籠罩在裏面。
南山那邊的人已經完全看不見唐時了,周圍的人看到的也隻有一個巨大的籠子,隻能看到裏面隐約還在揮動着的刀氣。
頓時有人笑,覺得這唐時便要敗給一個女人了,說什麽南山座首,裝逼那麽嚴重,現在被一個女人逼到現在這種境界——看樣子南山洗墨閣,也就是這樣了。
“南山洗墨閣,也就是這矬樣——”
一個“了”字還沒出來,便已經再也出不來了。
因爲便在那那一刻,一道耀目的白光從那綠色的囚籠之中爆出,轉瞬之間轟碎了所有的綠藤,唐時兩手之間靈氣凝結出來的風暴,便像是要毀天滅地一樣,一下被引爆!
“轟隆”一聲巨響,便見到白的綠的交錯成一片,像是天女散花一樣落下,唐時一瞬間便已經掙脫了那牢籠的是束縛,衆人也跟着這樣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而醒了過來,這一手驚訝,便是唐時強橫實力的證明。
這一團光爆,乃是唐時用自己的靈力壓縮凝聚成的,壓縮到可怕的地步之後再放開,便是天崩地裂!
隻這樣一炸,便讓整個四方台下面光華一片,遠遠地從斜上方看去,是看不到唐時的身影的,隻能看到那耀眼的光滑在整個四方台之下、獨尊台之上爆裂開了。
衆人以爲這樣便是結束,可是随着那很稀少的綠光開始吸收周圍那些爆裂的靈氣,衆人忽然之間便已經明白了什麽,原來唐婉是這樣制勝的嗎?
隻是制勝的——并非唐婉!
那無數的綠光凝拉長,竟然變成了更加粗壯的綠藤!
唐婉大笑:“你以爲自己能赢嗎?!做夢!”
她雙臂展開,便将那所有的綠光都攬進了自己的懷裏,讓它們紮根在自己的身上,随後将無數的靈力瘋狂地湧入唐婉的身體,唐婉臉上的表情便變得愉悅起來。
衆人都忍不住目瞪口呆,甚至着急起來,爲唐時着急。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唐時竟然隻是站在一邊,甚至手中根本就沒有握着任何手訣了,完全是不想再進攻的姿态了。
“你這是在等死嗎?”
唐婉眼底那綠光,終于緩緩地被浮起來的紅光和殺意替代,填滿了她整個瞳孔。
唐時的回答是:“等死,等你死。”
——等死,等你死。
死——
于是一切便随着唐時這一句話,忽然之間全部翻轉了。
原本嚣張不可一世的唐婉,那臉上的表情忽然之間有些凝滞,無數粗壯的綠藤從她身上蔓延出來,舞動出去數十丈,幾乎要伸展到整個獨尊山的邊緣上去,看上去唐婉整個人都變成了樹母……
可是轉瞬之間,她臉上的表情凝滞了,而後又痛苦了起來,漂亮的臉孔忽然之間扭曲,秀氣的兩道眉皺起來,雙手緊握,便有青色的血管在她臉孔之上鼓蕩起來,經脈裏流動着的是堪稱磅礴的靈氣,岩漿一樣翻湧鼓動,她忽然便慘叫了一聲,所有的綠藤卻依舊在空中狂舞,隻是原本襲擊唐時的那些都已經因爲唐婉的忽然失常而失去了控制,甚至也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卷曲到了一起,各自糾纏起來。
唐時忽然之間就已經成爲了看客。
他一臉冷漠地站在旁邊,看了片刻,便轉過了身,他腳下的血字還是原來那樣鮮豔的顔色,似乎根本不曾因爲他劈出那麽多刀而有任何的改變。
一步踏出,背後唐婉眼底的紅綠光芒忽然之間消失了個幹幹淨淨,便捂住自己的頭凄厲一聲喊。
兩步踏出,唐婉的身體像是被吹脹了的氣球暴漲起來,便飄在了半空之中,此刻她聲音已經嘶啞了,整個人已經變成了妖物一樣的存在。
三步踏出,唐時便聽到自己身後像是炸開了一朵煙花一樣,響了一聲。
綠的,白的,紅的,便這樣交錯在了一起。
綠的是那樹藤,白的是飛濺的凝萃靈力,紅的——是唐婉的鮮血。
爆體而亡,無數的光華落下,之前那蔓延到半個獨尊台上的樹藤便已經完全消失了,似乎從來不曾出現過。
唐時雖然轉身,可是他的靈識是在的,将唐婉身體之中靈力炸開而後将她整個人都炸沒了這樣的場景收入了眼中,心裏卻是漠然的一片。
哪裏來的邪門功法,便問哪裏去索命去。
唐婉這功法邪門,卻架不住唐時這個人更邪門。
恐怕到死她還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死的,從頭到尾唐時也不過就出了一招。
不同于以前那種單靠武力取勝的戰鬥,這一回唐時是有取巧的,衆人方才沒有反應過來,現在細細一想卻已經明白過來了。
唐時明顯是抓住了唐婉那功法的特點,便利用她吸收自己靈力的這一個點,故意将自己的靈力送給唐婉。隻是唐婉隻不過是一個金丹初期,身體和精神力方面都不可能敵得過唐時,她能吸收的靈力固然很多,可是便像是氣球,總有一個承受的極限,若是超出了這個極限,那麽很快便會破掉——唐婉便是被唐時這樣打氣一樣給打破了。
她能夠控制綠藤,可是綠藤一多了,便需要更多的精神力來控制,唐時一刀斬下,便要唐婉分出更多的精神力來對付,所以在唐時突出重圍時候爆出那一團靈光之後,唐婉吸收的靈力便已經到了一個極限。
其一,她沒有足夠的精神力來控制綠藤,其二,便更沒有精神力來理順忽然之間蜂擁而至的靈力了。
等待着唐婉的不過是很凄涼的一個爆體而亡的結局。
紅顔美人,轉瞬枯骨,甚至化作了橫飛的血肉,又轉眼在那綠光白光碰撞之下,完全地消失了……
那原本唐婉站立處的“唐婉”兩個古拙篆字,便也像是被風吹滅的燈火一樣,忽然熄滅了,消失了個無影無蹤,連接着唐時與唐婉的那一條血線,忽然蜿蜒曲折起來,便像是一條遊移着的蛇,迅速地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連到了西山萬徑門的一名修士腳下,新的對戰關系便這樣建立了。
對戰表是早就已經排好了的,唐時與唐婉這一戰的勝利者将能夠參與到下一輪之中。
而現在,唐婉沒了,唐時勝了。
唐時也不過是用很普通的目光一掃遠處那人,便已經走回了南山這邊。
衆人看着他都笑了一下,隻不過似乎不是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自然。
自家看着純良的小師弟殺了個人卻沒有任何的異樣表情,像是早就已經習慣了一樣——盡管早知道唐時在别人的面前可能是另外一個樣,可是他們畢竟之前沒有見過。
那應雨拉住歐陽俊的袖子,看着唐時,也不知道爲什麽眼底又怕了幾分。
唐時嘴唇一啓,想要說什麽,隻是最後也沒說,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道:“距離我的那一場開始估計還要幾天,這北山來了我一位故人,我去看看,這邊的事情先給祝恒、周雍二位師兄處理吧。”
衆人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兒,便是奇怪,道:“怎麽了?”
唐時隻是心裏忽然就有那樣的悸動而已,他回手一擺,便道:“不知。”
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此刻的唐時渾身都透着古怪,本來他們也是想出去看看的,可是唐時畢竟有不俗的修爲,即便是遇到什麽也能自己應付,而他們這邊的人幾乎都沒結束對戰,所以隻能看着唐時自己出去了。
南山首座在勝了一場之後竟然離場,自然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隻是他們的注意力也沒轉移很久。
四方台會期間,沒有對戰的人可以随時離場,畢竟不能要求你整日整日地坐在這裏看。也有人是舍不得走的,九山上的人都是來看熱鬧的,根本不錯過一場比試。
唐時那一場便直接死了個金丹期的女修,乃是這四方台會第一樁血案了。
那大的浮雲階上,清遠道人忽然道:“此子戾氣太重,纏繞周身,性格殘忍甚至嗜殺,一點也不像是出身道門的。”
“那唐婉用術法也古怪,也不像是出身道門的。”這一回接話的是坐在左邊穿血紅色衣服的章血塵,他乃是大荒逆閣第八層層主,資格的逆修,伸出舌頭來一舔自己的嘴唇,章血塵便道,“不過那唐時一身無情敢與天鬥的氣質,倒真适合來我逆閣。”
他們這邊的人,畢竟都是大荒之中的,逆閣這一甲子隻給了一個名額出來,畢竟能符合要求的太少,給一個出來都算是很多了。道閣的最爛,直接給了三個名額出來。
大荒大能修士來這邊觀戰,一是爲了主持,二便是爲了挑選合适的人罷了。
到底什麽人才是合适的,都需要他們慢慢地看。
如今他們的聲音是旁的人聽不見的,第九場便這樣開始了。
唐時的離去引起了一陣騷動,不過很快便恢複了正常。
他從道口便往山下走,筆直的長道,隻有他一個,随便從九山隔出的十道之中的一個穿過,看到前面挂着的一塊四方台會的石闆,他便知道這每一個路口都是一樣的。
出了這九山之後,唐時便禦空而去,向着前面的過了修士的城池,一路往西,便看到了一些凡人的村落,甚至是小小的市鎮。
唐時便在其中一個不知名的鎮子邊上停了下來,他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走過去,旁人也不知道他是修士,或者根本看不出唐時到底是個什麽等級。
他憑着自己的感覺往前走,從有些吵鬧的街道,一直到街道盡頭的小巷,小巷盡頭的枯樹,還有枯樹下站着的那一名和尚。
一婦人走過去,牽着自家的小孩,便給是非雙手合十行禮,而後對是非說了什麽,唐時也聽不清,他現在沒運用任何的靈力,隻是站在街道上看那小巷子裏,甚至覺得連是非的臉都有些模糊起來。
是非聽了那婦人的話,便看向被她牽着的那一名小娃,隻個紮着沖天炮的小男娃,不過哭哭啼啼,像是有什麽病痛,是非的手掌便從他頭頂一抹,溫和如許,從不曾改變,眼簾一垂,便微微一笑。
也不見他手底下有什麽光華閃爍,那孩子便直接不哭了,婦人驚喜地抱住孩子,卻立刻哭了起來,是喜極而泣,是非便站在一旁看着,待那婦人謝過他走了之後,他才撥動着自己手中的念珠,重新坐了下來。
唐時看那婦人從自己的身邊走過,小孩子面上帶着一層瑩潤之色,怕是此生都無病無災了。
他看向了巷子深處,那枯樹下的是非,一步一步地踏過去。
是非也像是終于發現了他,便擡眼看,眼底溫和之色似乎不曾褪去,可是唐時卻覺得陡然冷了一下。四方台會上,興許還激戰正酣,可是之前還在上面與唐婉相搏的唐時,此刻卻像是遠離了那些争端。
唐時走得很慢,在他距離是非還有十丈的時候,背後卻忽然又有一串腳步聲。
“和尚,和尚……大和尚……”
是之前的那小孩子,他從巷子口跑過來,短胳膊短腿,跑步的姿勢是異常滑稽,他喊着的什麽“和尚”“大和尚”之類的,讓唐時覺得有些好笑。
那孩子從唐時身邊過的時候,好奇地看了唐時一眼,隻不過又看到了不遠處的是非,便直接過去了,将自己手中握着的一塊不大的饅頭遞出去。
是非微微一怔,卻聽那半大小孩子說道:“我娘說了,和尚你是大好人,我的饅頭分你一半。”
是非終于伸出手去,将手掌攤開,光照着他那瑩白如玉的手掌,便接住了那半大小孩子分給自己的饅頭。
那孩子對着他一笑,便又跑開了。
是非的目光在那孩子的背影從巷子口消失的地方,移向了唐時,沒說話,看着他。
唐時重新地一步一步走過來,便到了是非的身前來,他站着,他盤坐在那枯樹下。
伸手将那饅頭從是非的手中拿過來,看了一眼,竟然直接一口咬下去,咬掉一小塊,砸吧砸吧嘴,道:“太久沒吃過這東西,感覺味道還不錯。”
是非手中空空如也,便也收了回來,卻道:“你求仙道,當行辟谷之術。”
唐時嗤笑了一聲,又咬了那饅頭一口,不過眼底總有那麽幾分奇怪的暗光閃爍着。像是被是非這表情刺激了一樣,唐時将那吃了一小半的饅頭掰開,右手捏着卻往是非的唇邊送,調笑一般道:“是非和尚你是大好人,你的饅頭分你一半。”
是非擡眸,看向唐時,隻瞧見他那帶着一如既往帶着輕嘲的表情,似乎不曾改變,唯一的細微區别是——身上的煞氣又重了。
“你殺人了。”
唐時看他不吃,像是嫌棄他一樣,又是一聲輕笑,卻收回手來直接将那饅頭塞到自己的嘴裏,哼聲道:“幹你何事?”
是非給他噎得說不出話來,看唐時滿不在乎地直接一掀他身上那件花費絕對不小的畫裳,便坐在他身邊,繼續吃饅頭,過了許久,他才道:“煞氣越重,心魔越重,他日你會爲這血債所累。”
“和尚,你可曾聽過一句話?”唐時吊兒郎當地坐着,也沒問是非爲什麽會在這裏,至少現在不會問——是非沒有回答他,唐時便又道,“血債要血償,我這不叫做‘債’,不叫做‘血債’,而應該叫做‘孽’,叫做‘殺孽’。”
又不是什麽“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唐時手指一點自己的太陽穴,忽然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你知道功德嗎?”
是非依舊不說話。
“竊鈎者誅,竊國者侯。這便是功德的一種。”
唐時眼底似乎藏着一點什麽,不過轉瞬又隐去了。
他隻說了這樣的一句,便不說了,而後又像是完全忘記自己曾說過這樣的一句話,轉身卻将手中最後的一瓣饅頭遞到他唇邊,道:“你吃不吃?”
“……”竊鈎者誅,竊國者侯。唐時到底爲什麽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那饅頭已經碰到他唇邊,是非想起那孩子,便像是當初在小自在天周天列島上的自己,慧定禅師當年,便用他溫暖幹燥的手掌壓在他頭頂上,說“此子頗有慧根”……他雙唇張開,便含住了那一片饅頭,吃了進去。
唐時看着他微動的喉結,心底有什麽跳動着,便湊過去,嘴唇隐約便要貼住他耳垂,卻又止住了,低聲問道:“你來北山幹什麽?”
其實他一點也不想在北山看到是非,這種感覺其實很矛盾。
唐時手指上那隐約的黑氣浮出來,便輕輕地跳躍着,他眯眼,看是非微微側頭,那薄唇輕啓,卻對他道:“與大荒商議一些事情。”
這人口氣倒是不小,大荒是什麽地方,他說商議一件事便能夠商議的嗎?
隻不過……是非的身份倒的确是特殊的……
“什麽事?”唐時又問道。
是非答:“不可說。”
“你又不是佛,又什麽不可說的?”唐時嗤笑,卻擡起自己的手指,忽然搭在是非那脖子上,湊過去咬了個牙印子,“或者是……小自在天有事?”
唐時距離他太近——是非擡手,将他推開一些,隻是淡然模樣,道:“小自在天事,靈樞大陸事。”
說是小自在天的事情也對,隻不過說是靈樞大陸的事情也不錯。
他不能再讓小自在天的普通弟子繼續在小自在天了,盡管三重天已經形同虛設,至少還有二重天的……還有無數的小自在天佛修,他們還會修煉,還會從一重天,到二重天,到三重天……
那已經不是什麽福地了,不說将人全部撤走,至少也該給個結束了。
原來是找大荒的。
唐時舌頭刮了刮自己的牙齒,看了看是非脖子上那牙印,便一擡手用手指壓住了,轉瞬之間便有靈力湧動,将他這一小塊牙印給按沒了。
他收回自己的手的同時,嘴裏辛辣地吐出兩個字來:“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