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冬閑大士
外大荒與内大荒其實是一個相互連接的整體,隻不過一般來說,内大荒更爲核心,地位更加超然一些。
不過這些年來,情況又有一些很微妙的變化。
湯涯将這樣的變化看在眼底,十二閣之中自然不止湯涯一個聰明人。
他沒對唐時說這些話,隻看唐時自己能不能感覺到,畢竟唐時也算是個聰明的人了。
他忽然想起當初唐時說他喜歡上一個和尚,根據種種的蛛絲馬迹來推測,這和尚是是非無疑。可他看着,這兩個人之間也沒什麽**。
這一類私密的事情不好問出口,湯涯心底那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也就隻能這樣堆着了。
唐時在聽了湯涯這話之後沉默了一陣,才說道:“他來這裏幹什麽?”
湯涯肩膀一聳,雙手一攤,一副他也不清楚的表情。
“四方台的時候,天算長老通告過冬閑大士的消息,興許是他跟冬閑大士之間有一些不得不說的話吧。”
至于到底是什麽不得不說的話,誰知道呢?
——唐時知道。
如果是非當初跟他說的是真話,那麽是非應該是來……
他不再多問,隻跟湯涯一起往前走。
越往中間走,就越是覺得荒蕪。
整個靈樞大陸的中部,乃是雨水不能抵達的地方,所以從外大荒到内大荒,自然景觀呈現一種從綠到黃的變化。
茂密的叢林,山野,灌木,草原……
從藏閣背後,一路往南,往最中心的總閣走去。
這裏已經沒有了草原,山勢高起來的時候,便能見到連綿起伏的脈絡,那是祁連——
唐時擡眼望去,隻見冰山雪頂萬年不化,完全被籠罩在了光芒之中。然而過了這連綿的雪山,便能夠瞧見前面的一片……戈壁……
“有時候,内外的區别,跟旁人想象的,還是有一定的差距的吧?”
湯涯這樣說,語氣之中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歎。
其實在沒有看到眼前的這些場景之前,唐時怎麽也不會想到,外大荒乃是千裏沃野,而内大荒竟然是這黃沙漫漫之處……
千餘裏戈壁,風起雲天,将那黃沙吹拂而起,卷動沙丘移動,那一座座新月形的沙丘,時刻地變化着形狀,在這無限的幹燥之中,又孕育出一種流動的危險韻緻來。
大荒的總閣,原是在這樣危險的地方嗎?
唐時是沒想到的,而湯涯的話,也讓他有了一種莫名的思考。
隻是湯涯并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他們再次前行。
穿越這茫茫的戈壁和沙漠,在這樣的黃沙世界之中,遠遠地便看到了中間漂浮着的一座城。
那一座城,乃是黃沙之城,遠遠看去像是遠古的遺迹,唐時正待要問,卻看到那黃色驟然一變,竟然成爲了綠色!
沙漠之中的綠色,何其耀眼?
湯涯隻道:“一個時辰轉換一次顔色,在黃與綠之間,依據這個也可以判斷時間。我們走吧,這還遠呢。”
隻是看着近,那綠色的城池,便在沙漠之上淩空而立,遠遠看着的時候隻是一個小小的點,可是走近了才能發現這是一座絕對龐大的城池。
隻是總閣……便在這裏嗎?
“總閣在我們腳下。”湯涯笑一聲,“這裏是大荒總閣的地面建築,上面是沙漠,下面才是總閣。跟大荒十二閣剛好相反,這裏離地面越遠,住得越深的,才是越厲害的。不過你隻是來參加靈術師大會的,研讨研讨,不必下去。”
其實大多數人也沒有下去的機會。
在接近城門的時候,唐時看到了不少來往的人,天際毫光不多,不過來的方向不一樣。
城池裏顯得很是奇怪,大約多高等級修士,這裏并不如凡俗的城鎮街道那樣熱鬧,每個門店都是開着的,可裏面似乎都沒有人。
湯涯也不介紹,唐時用自己的眼睛看。
他看到裏面有人出來,也有人走進去,沒什麽争執,一切都很安靜。
聽不見叫賣聲,似乎這裏是一個死城。
——其實不過是這裏很安靜而已。
這時候唐時有一種不敢相信的感覺,這裏就是大荒内荒了?
荒蕪,死寂,被包圍在一片沙漠之中……
與他設想之中的氣勢恢宏,或者高手雲集,完全是兩個概念了。
大荒怎麽能是這樣的?
“這裏,到了。”
他們停在了城中較高的一座建築物前面,這裏位于整個城池比較中心的位置,在外面那樓底下,豎着一塊石碑,上面刻着“靈術師研讨大會”幾個字。
果然是到了地方了。
湯涯走過去,隻将自己的名牌在石碑上一晃,便有一行字快速地閃過去,而後消失不見。一道光幕,忽然就從門口亮起,而後那光幕裂開了一條縫,湯涯便直接走進去了。
唐時将湯涯的種種動作看在眼底,也依樣畫葫蘆地進去了,不過他這一道光芒卻是銀色的。
門口的街道上又來了人,瞧見這一道銀色光芒都有些稀奇,不過正在他們想要細看的時候,唐時已經收了名牌,直接進去了。
站在湯涯的身邊,映入眼簾的乃是散發着清香的木地闆,重重叠叠的黑色寶石穿成的珠簾,裏面有琴音環繞,更有各種古意盎然的裝飾擺設,一看便知道造價不菲。
這裏來往的人,穿着各種不同的服飾,散發着各種不同的氣息,臉上的表情或是喜或是怒,或是平靜或者焦急……
自打進入大荒之後,唐時還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心底覺得很奇怪,原來外面是被陣法隔絕了聲音的,繁華都藏在這種靜谧的無聲之中。掩藏在平靜之下的繁盛和浮華熱鬧嗎?
他說不出話,還是跟着湯涯走。
順着木制樓梯上樓的時候,往左手邊一望,便忽然看不到之前那樓下的器具擺設,隻有一個不小的湖泊,湖泊上有一座小亭,廳中坐了兩個老翁在下棋。
仿佛是感覺到了唐時的目光,那兩名老翁之中的一人擡起頭來,便看了唐時一眼。
唐時隻覺得自己的想象力完全跟不上他所經曆的事情。
往右手邊望去的時候,唐時竟然看到了一座講堂,一名白衣女子在上面講述着什麽,下面的修士們認真地聽着,似乎還在皺眉思考。這些人之中,修爲有的低有的高,似乎沒什麽定數……
不,這不是要緊的問題。
最要緊的是,之前進來的時候,他根本沒看到這些。
說是幻術,不可能,因爲空間的大小是不會欺騙他的——他看到的這些湖泊和講堂,其空間就比這個小樓一樣的地方大多了。
若不是幻術,隻有一個解釋了。
空間靈術。
其實空間靈術不是什麽靈術,乃是對天地規則有了一定的感悟,才能融入天地之中,進行空間的捕捉和釋放。
随着唐時一步一步地踏上樓梯,他看到的景象也在改變。
飛流直下的瀑布,蕩漾着碧波的小河,懸崖峭壁上的山洞……
種種異象,都出現了。
真的是在挑戰人的想象力……
唐時每一步踏出去之後,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象,可是他卻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名過客——他的腳還在台階上行走,太多的景象隻是走馬觀花一樣。
在站在第三層的時候,唐時忽然問湯涯道:“這是芥子須彌之術嗎?”
一芥子之中包涵整個須彌山,整個小自在天,哪裏有什麽錯處?
這就是佛門之中的空間靈術,隻不過更爲高妙。
這裏出現的這些個空間,既然不是幻境,就隻能是空間靈術了。
“爲什麽……你一定以爲是佛門之中的術法,不覺得會是道門之中的?”湯涯停下來,笑看着他。
唐時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他擡手起來,勾住自己的鼻梁,隻道:“我不是很懂。”
湯涯搖頭笑了,不過卻歎氣道:“你說對了。”
他們進入了一個圓門之中,轉眼便覺得眼前一下開闊了起來,這裏竟然是一座高山之巅,像是獨尊台的構造,山尖被人削去,成爲一座圓台。
圍繞着最中間的一座小台,周圍有無數個方格,湯涯帶着唐時找到了屬于藏閣的位置,這才坐下來。
來的人越來越多,隻在這一座圓台上。
回過眼,唐時隻能看到周圍都是白雲缭繞,周圍是什麽景緻完全看不清楚。
不過山風從他們的頭頂飄過,卻是真實無比的……
這邊唐時已經開始熟悉這靈術師交流的規則,這内荒的地底,卻有一雙眼睛,悄然睜開。
祁連山脈附近,是非的影子緩緩地出現了。
隻是他回望一眼,又一步踏去,經過了這冰原,就直接到了沙漠之中了。
月白色的影子在這彌漫的黃沙之中,略微沾染了一些灰塵,可是非的速度依然沒有減下來。
不同于湯涯他們來時候那種慢吞吞,是非看似緩慢,可真正來到這黃沙城外面,也不過就是半刻鍾的事情。
天算長老竟然已經在城外等候了。
“大士已經知道是非小友今日來此,特地囑咐我來這裏接閣下。”
是非打了個稽首, “貧僧有禮,勞煩天算長老帶路了。”
天算一笑,便引着是非入了城,可下一刻,兩個人也不知道穿越了什麽屏障,再一看便已到了地面以下了。
是非對此一點也不驚訝,卻讓他旁邊一直在暗中注意他的天算長老猜疑了起來。
他道:“之前冬閑大士與你有約,可因爲仙宮與人交手,破了大士的規矩,所以大士現在在閉關之中,恐怕無法與小友見面。不過大士從不是失信之人,小友若有什麽疑惑,可在這裏說。”
是非不知道這裏是地下第幾層,不過冬閑大士乃是整個大荒修爲最高的人,,按照規矩,應該在大荒總閣之中最深的那一層。
所以若無差錯,是非現在是在距離最後一層很近的地方。
這裏是一個普通的房間,隻是屋子中間有一座巨大的香爐,飄出些清淡的氣息來。
盡頭處乃是一面平滑如鏡的石壁,天算長老躬身朝着那石壁一拜,“大士,人已經來了。”
那石壁之上,有一道輕微的藍光起來,而後一座光印陣法乍然閃現,之後陣法的光芒隐去,便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現在了石壁上,背對着是非,那聲音也飄渺模糊,不過依舊能感覺出幾分清泉一樣的特質來。
“天算你去吧。是非法師,遠道而來,請坐。”
天算長老知道自己是要走的,也走得很幹脆。
于是是非道過了謝,盤坐下來。
那模糊的影子,應該就是冬閑大士了。
“是非法師前來,是爲了三千多年前的仙佛妖盟約吧?”
“正是此事。”
“……當年三道共同戮敵破局,隻是功虧一篑……原是佛門之中貢獻最大,我道門不該推脫,可如今大荒十二閣之中,八門道修,其餘卻還有妖修和魔修,若是你執意要建閣,大荒之局勢必亂。”
說什麽不推脫,這還不是推脫的意思嗎?
是非早便看透了,一笑道:“那不知依大士所見,何法可得兩全?”
冬閑大士許久不曾說話,而後那壁面之上的影子動了動,“若是非法師執意建閣,須集齊現有十二閣的天閣印,拼湊到一起,以大能之術投入黃沙城之下,裂地而出第十三扇。”
整個大荒乃是被等分成扇形的,可現在要忽然之間多出一閣來,便需要再次分配整個大荒之中的地盤了。内荒倒不必急,要緊的是外荒。誰能舍得吐地方出來?
第十三扇出現,才能有第十三閣。
冬閑大士給是非的這個,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必須達成的條件。
裂地之術,根本不是普通修士所能施爲,更何況大荒十二閣每一閣的閣主,手中都握着一枚重要的玉玺,被稱之爲“十二天閣印”。它們既是閣主身份地位的象征,同時也控制着自己所在的那扇區……
十二天閣印,還要集齊了,當真是一個考驗。
其實後面的話,是非都已經不大想聽了。
談完了,冬閑大士的神秘不曾消減半分。然而他到底是什麽目的,是非還不想過去管。遲早都會露出來的……
是非隻是忽然有些疲憊起來。
沉沉的東西,壓在他的肩膀上,捂住了他的口鼻,幾乎讓他不能呼吸。
天算長老還在那裏站着,沒想到是非出來得這麽快。
他有心打探兩句,可是非的話卻并不多。
他隻知道是非碰了個釘子,卻還不知道是個什麽釘子。
天算長老送走了是非,便笑了一聲,走進了冬閑大士所住的樓層。
“大士?”
“他走了?”
“走了。”
“……終究是我道門不守信義。”
“大士何必想得太多?那和尚固執,就讓他們折騰去吧。距離期限時間,隻有十二年了,到底是非能做出個什麽名堂來?大能修士一個閉關動辄百年,十幾年聽着長,實際也就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
“……罷了,是非若有異動,下來告訴我。我将閉關一陣,無事不出。”
“是。”
冬閑大士到底在想什麽,唐時一點也不清楚。
現在的他,正慷慨激昂地跟人辯論呢。
“所謂靈術,哪裏是華而不實的東西?諸位似乎都覺得靈術一定要好看,才是好靈術,可在時度看來——能殺人的靈術,才是真正的好靈術。”
這是衆人都知道的一句話,可從來沒敢這樣說過。
唐時的膽子明顯大得多,他已經從自己方才盤坐着的位置上起來了。
如今正是辯論到精彩的地方,唐時可謂是舌燦蓮花,滔滔不絕。
他就看不慣這些個老學究,說什麽琴棋書畫都是公子要學的,整日爺長爺短的,
能殺人的劍才是好劍,能殺人的靈術也是好靈。
“好看有什麽用?真正對戰的時候,花哨的招式隻會浪費靈力,我甯願用十成的力量來做完全的攻擊,也不願意浪費一分力氣修飾在靈術的華麗效果。”
當下有人聽了唐時這一句話,便覺得自己中了槍。
其實還真是有些中槍不淺。不過唐時說的才是真正的道理。
有人不服道:“說得好聽,誰不希望自己的靈術盡善盡美,完善靈術的外觀便算是浪費了嗎?”
唐時隻覺得這人是講不通,唇邊挂着的笑容便冷了幾分。這裏是平等交流,唐時說話的時候也沒人問他身份。現在遇到個胡攪蠻纏的,唐時當即便怒了,反駁道:“但凡靈術被研制出來,當時賦予任何攻擊力或者效果以外的手段便是一種浪費了。靈術是什麽?是一種特殊的固定攻擊技巧,最要緊的乃是其靈氣在體内運行軌迹的不同,最後的結果也不同。”
“你倒是說得好聽。你可知道有一個人名爲唐時,招招華麗又本事,他那靈術既漂亮又具有無情的攻擊力,便是你所說的反面例子——靈術既然能夠殼與質兩全,爲何要否定它?”
這人真是越來越搞笑了。
唐時簡直沒想到自己能夠在旁人的嘴裏聽到自己的名字——這位跟自己辯論的仁兄,是要拿他來當論據嗎?
唐時真有一種立刻笑暈過去的沖動。
要拿他來當論據,還有誰比他更了解他嗎?沒有了——
湯涯給唐時傳音道:“你裝逼,我兜着。”
這是貔貅樓的目的——唐時就是他們打出去的一塊招牌,現在唐時隻是在跟他們辯論,可還沒進入真正的整體。
唐時聽見這句話,頓時瀑布汗了一陣。可這樣的話,也讓唐時覺得安心極了。
他起身,隻在屬于自己的那一個地方來回踱了三步,便心平氣和道:“首先,唐時的靈術,并非是殼與質健全。這殼,不過是爲了更好的‘質’。這二者之間确有相輔相成的相思關系,可在下從來沒有否認過這樣的關系。其次,一個人的個例,并不适合推廣到所有人身上。”
唐時停下來,将雙手一攤,一副十分無奈的模樣。
他站在整個圓台上,笑得很是純善:“我們大家都知道的,唐時不過是個個例,而個例不能推廣到所有的普遍事件之中。”
個例……
這話他還真是敢說。
怕是下面就要——果然,湯涯想得不錯。
唐時有了湯涯這邊放話,也就不收斂着了,所以拉了不少的仇恨。
一名老者從唐時的對面站起來,撚須道:“對面那位小友,看你年紀輕輕,修爲微末,怕還是不要信口雌黃了吧?”
信口雌黃?
唐時冷笑一聲,他早知道自己這詭異的五品靈術師的名頭很是駭人了,今日爆馬甲,便讓這些個家夥好好見識一下……
年紀輕輕,修爲微末,唉——五品靈術師而已呢……
唐時将自己的靈牌取出,隻虛虛歸攏五指,抓在掌心,溫和地看着自己對面那忽然之間變了臉色的老頭子,道:“在下年紀輕輕,不懂事兒,不過信口雌黃這種事情對不起在下的職業道德。今日靈術師大會,各人有各人的意見,隻一個聲音,大家還研讨個什麽呢?”
“……”全體沉默。
忽然之間出現的五品——這個人,這張年輕得過分的臉,來自藏閣。
不少人忌憚的目光便落在了湯涯的身上。
現在湯涯已經很是得意了,他家閣主就愛刷個存在感——老家夥們看見這樣年輕有爲的唐時,定然會很欣(xin)慰(sai)吧?
之前閣主在唐時身上的投資,現在也終于有了一點回報。
之前小荒四山那邊傳言說出了一個天才又神秘的五品靈術師,還以爲是個隐世的老怪,而今看來,除了眼前這時度還有誰?
衆人一陣抑郁,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操,以前聽說有這麽個人的時候,還在想要怎麽拉攏過來,可是現在發現人家就坐在這裏。
五品靈術師是什麽概念?
這個人能夠制作出竅期修士使用的靈術!
制作靈術跟學習靈術這根本就是兩個概念好麽?唐時這個神經病!一定是誰給他開了後門吧!
其實唐時也沒想到等級會這麽高的——他隻是将一歲一枯榮的完整版丢出去了而已。
有的詩句,唐時還沒能完全領悟,可是扔出去,有的人卻能領悟。所以才有唐時現在的等級……
“不可能!他的靈術師名牌是誰發出去的?這絕不可能!此人修爲不過元嬰,如何能制作五品靈術?!”
質疑的聲音,立刻就起來了。
唐時皺了眉,看向對面那老頭子——别以爲你老、修爲高,就不敢打你了……
老子背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