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射日金烏
當初便覺得藏閣布置的大陣算是大手筆,不過比起浮閣來,似乎還欠缺了那麽一點氣勢。
浩瀚無垠的沙漠,與奇峰秀水,顯然是後者失之婉約了。
唐時站進來之後,便發現自己其實并沒有站在沙漠的邊緣,而是站在最中間。很顯然,這裏是一座陣法,結合着空間秘術,能達成這樣的效果。
破解這一類陣法的要訣,就在于找到整個陣法的中心,甚至可以說是主題——像是風雨三千陣,唐時就知道,那是以自然界“風雨”爲主題,整個陣法也圍繞有特殊效果的風雨而建立。而這個陣法呢?
他們不知道這個陣法的名字,隻能看見這一片沙漠。
唐時覺得有些棘手——大多數的陣法能夠從名字裏面看出端倪來,這一個,卻似乎要靠他們自己來發現了。
不過這陣法如果使用了空間秘術的話,那他們身處其中,看到的乃是一片廣闊天地,可真正在别人的眼中,也不過是從他們方才所站之地到浮閣妖塔之中的距離而已。
所以隻要陣法破去,一切都好說。
至于陣法之中還隐藏着什麽危險,就要他們是不是能夠發現了。
還不知道到底浮閣派了誰來與他們交戰……
唐時隐約有預感,可能是熟人。
他看着正前方,道:“如果沒錯的話,我們應該順着我們的正前方走。”
是非點頭,卻對是不是能保持方向的正确性持保留态度。
既然設置了大陣,應該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憑着對妖修的了解,是非覺得自己應該能在一個比較短的時間裏看出端倪來,隻是這一切還要慢慢證明。
他已經開始往前走了,唐時跟上去,四處打量着,隻道:“還是很熱。”
一路上來的時候就覺得熱了,原以爲太陽下山會好一些,哪裏想到還是那個鬼樣子。唐時簡直要哀歎了,“浮閣的妖修莫不是都要成爲烤鳥了?管它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到了這裏也會被蒸幹的。”
二人走在陣中,外面的人卻已經感覺到開始涼爽了起來。
其實這個時候正當是秋,弦月高懸,他們都或站或坐,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裏面。
來的路上可以說是被唐時給坑慘了,也不知道這兩人半路上跑到哪裏去,導緻他們早過來在這裏幹等着。看熱鬧,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啊。
那藏藍衣袍的少年,還是跟着大部隊一起來看了。
“小兄弟,我在藏閣那邊的時候就遇到你了,不過看不出你是哪一個扇區的人啊。”
有人問了他一句,這穿着藍衣的少年頭也沒回,一直看着裏面已經爬上了沙丘的唐時跟是非。他随口道:“逆閣。”
“原來是逆閣扇區的修士啊,逆閣在你們那裏很厲害吧?”
在這邊觀戰的,大多都是沒有入閣的閑散修士,這問話的人還以爲這少年是大荒閣外面的。
這少年也不解釋,隻是無動于衷,看着前面的陣法。
圍觀的人都不認識這陣法,裏面的唐時對此更是知之甚少。
他現在想着的,卻是——先找個人出來打一架,之後再說陣法的事情。有的時候是以人爲陣心,有的時候是以物爲陣心,或者以某些術法爲中心,若是以人爲陣心才好,不管浮閣是派了誰來,隻要打架就可以了。
唐時的心理素質很強,可不代表他很喜歡眼下的這種處境。
已經走到眼前這沙丘的最頂端,唐時站住了,叉腰一看,扭頭對是非道:“走着累,還是換個辦法吧。”
是非回眼,似乎是想要看他的辦法。
于是隻見唐時從自己腰上摘下一枚詩碑令,便直接彈入半空之中,這乃是白居易的一首詩,名字太長,或者說沒有名字。
他手指一點,已經将刻在詩碑上的名字點亮。
吊影分爲千裏雁,辭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
這一首,本是抒發離亂之苦詩,對唐時有用的現在就後面的半首。手足分散,吊影自憐,成紛飛千裏雁;辭别故鄉而流浪他鄉,則如深秋斷根之飄萍,随風四散……
那詩碑令像是忽然熾烈起來了一樣,在這夜空之中忽然迸閃出灼熱的光亮來。它飛快地旋轉着,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一般,唐時微一閉目,而後擡首望月。
在他目光接觸到那一輪鈎月時,整個詩碑令刹那砰然破碎,散落四處的碎片飛遠的,成了那飛向各處的千裏雁,飄飄搖搖的,則成了細碎的無根飄蓬,隻是這一刹那,就已經去遠了。
唐時重新閉眼,是非就站在他身邊,他也不必擔心此刻過于全神貫注而出事。
這一首詩,被唐時開發出了一種獨特的“探查功能”,此詩乃是詩人以物來喻己,詩中之物便是詩人的化身,所以此刻那紛飛向着各處的大雁和飄蓬,都是唐時。
他們遠去了,向着四面八方。唐時跟是非還站在最高的地方,這一個地方,似乎是這一整片沙漠的最高處了。
那些東西去得遠了,無數的信息傳回了唐時的大腦,這感覺就像是唐時自己是一擡超級計算機一樣,不停地計算分析,那些地方有異常沒異常,這需要龐大的精神力感知,唐時是仗着自己修煉佛門《心經》才有這樣的大膽行爲。若換了個普通人,或者是修煉普通心法的人,别說是查探到什麽異常了,隻在信息傳回來,充溢滿大腦的時候,就已經直接受不了變成一個白癡了。
當然了——如果唐時現在被什麽人偷襲一下,一樣是會變成白癡的。
總而言之,這是一種危險性特别高的靈術。
隻是,是非應該是不會讓唐時變成白癡的。
唐時的靈識被這一個靈術切割得很碎,詩碑令碎裂的刹那,他的靈識便附在那些物化出來的東西上,跑得遠了。
四面八方,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
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唐時感知着,手訣也在緩慢地變幻,隻是驟然間,他那手勢止住了。
是非方才還見唐時站在這裏,卻聽得唐時喊了一聲“動手”,人便已經消失不見了。
是非靈識原本就是散開的,刹那便感覺唐時在那一瞬間已經到了斜後方的流沙堆上。
沒有任何的空間波動,唐時使用的也絕對不是什麽瞬移之法。隻是他是詩中的所有意象,詩中的所有意象也都是他,所以唐時隻要一動念頭,便能夠将意象化作自己本身。
在他到達自己那大雁意象所在地的同時,就已經右手握拳,凝着氣勁的一拳帶着氣浪滾滾向前,轟向了虛空之中的一點。
而後,如巨鍾被撞響,唐時拳頭所接觸到的那一個虛空表面,竟然爆出一團熾熱的金光,緊接着便見到一雙巨大的翅膀的虛影出現,唐時瞬間暴退,倒飛出去很遠,而後腳步往後一錯,就已經刹住。
蔺天沒想過,會這樣快就被發現了蹤迹。
他雙翅一揮,虛影消失,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這夜空之中,隻道:“故人再見,再交手,還是速戰速決地好,不知閣下以爲如何?”
唐時五指一松一握,已經蓄勢待發,笑說一句:“如此甚好。”
早點将你這鳥翅膀給撕下來,老子看着也高興啊!
唐時心裏種種惡毒的想法翻過去,已經跟蔺天交手了。
妖修最強橫的應該是身體,他們的肉身強度比起别的修士,應當以十倍計。有時候品級不太高的靈劍都無法傷到他們,現在蔺天跟唐時是一個等級的修爲,反而孔翎的修爲比較高。隻是孔翎的攻擊力不如蔺天,他們原本不是這樣打算讓蔺天與唐時交手的,隻是唐時發現他們的速度太快了。
是非那邊方才想要上去搭把手,不想背後虛空之中忽然湧出一陣空間波動,便聽得“嘶啦”一聲,已經有一道裂縫被撕開,孔翎手中拿着那漂亮的羽毛扇便已經出現了。
她笑了一聲,“是非大師,你的對手是我。”
浮閣之中不少的高等級修士都沒有想到,戰鬥竟然爆發得如此之快,完全不是他們預想之中的效果。一般來說,唐時他們會被困在陣中很久,因爲陣法的原因,會感覺到疲憊,之後再由蔺天與孔翎二人出手,勝算就很大。
可是現在打起來,唐時跟是非幾乎都在修爲最佳的狀态,勝負怕是難料了。
一時之間,不少人覺得閣主這一次是安排錯人了。
可是藍姬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她知道自己是正确的。
不管怎樣,他們布置的關卡難度就在這裏,唐時他們若是過不去,那就是他們沒本事。至于安排領蔺天跟孔翎去對戰唐時這兩個人,乃是爲了孔翎和蔺天以後的修煉道路。
孔翎與蔺天兩個人,因爲妖族重視血脈之力的原因,一直都受到族内的重視,在天隼浮島的時候便是百般受重視。而唐時和是非恰恰相反,一個原來隻是身世凄苦的凡人,從挑水沙彌開始,一路到第三重天,一個遭遇了最糟糕的門派,曆盡了艱辛,最終走到如今的這一步,成爲千萬人目光的中心,又哪裏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若是蔺天與孔翎二人能明白她一分苦心,也不枉費了她這一番布置了。
藍姬隻遠遠地倚着那高台,甚至不用動一動念頭,就知道外面的戰況。
唐時跟蔺天的交手顯得很是野蠻,到現在也沒出現過任何的武器。
拳,掌,腿……
一個接一個地輪換,唐時身體強度固然比不上蔺天,隻是他靈氣護體,非比尋常,一面以佛門護體真法護身,一面卻以太極圓融之力将蔺天的巨力化去。
這一會兒,竟然是誰也奈何不了誰,打了個平手。
唐時隻覺得手指已經有些發麻,退開一丈,淩空而立,背後的夜空之中便是那鈎月,看上去冷冽。
這大漠與殘夜,本該是極美的畫面,卻因爲此刻所發生的戰鬥之激烈,而在圍觀衆人的眼中黯然失色。
蔺天冷冷一笑,道:“不同你玩了。”
話音剛落,唐時隻感覺到一陣勁風撲面,蔺天的影子還在原地,隻是唐時卻已經很直接地一偏頭,避開了要害,被蔺天并成刀的五指戳中。肩頭頓時血流如注——唐時修煉以來,似乎很少受傷,尤其是在後期,這樣直接見血的傷,真是……太讓人懷念了……
蔺天一語不發地抽手,帶出一蓬血霧,那鮮血落入畫裳之中,竟然成爲了天然點綴的紅梅一樣。他衣襟之上的那些墨字,頓時翻湧起來,如絲如縷地将唐時的衣服,染成了一般黑一般白。
唐時的眼神很冷,擡起自己的右手,捂住左肩,卻不止血,也無法止血。
金翅大鵬鳥的爪子極利,同時帶有一種特殊的毒素,能夠使血液失去凝結的能力。這爪子,就像是不少的神兵利器一樣,開口之後無法愈合。
這血腥而殘暴的一幕,直接震撼了所有人。
浮閣竟然有這樣可怖的實力?!
那穿着黑衣的男性妖修,乃是金翅大鵬鳥,騰挪之間便是風馳電掣,方才他出手的那一招,可以說是毫無花巧,隻是憑借着驚人的速度。
原本他是襲向唐時的頭部,可唐時在那危急的一瞬間避開了要害,所以蔺天隻傷害到了唐時的肩膀。
那邊孔翎以扇爲武器,卻隻能堪堪拖住是非。畢竟她跟是非之間的實力差距還是比較大的,是非隻是不對她下殺手,她更無法對是非造成任何的傷害。
此刻唐時那邊發生那樣的異常,已經被是非看到,他略微有些分神,
孔翎瞧準了這個機會,直接飛身而上,扇子一扇便飛出一片五彩霞光來,想要趁機困住是非。這樣唐時那邊無人搭手,也就沒辦法了。
交戰四人還身處陣中,那些沙丘都是流動的,狂沙漫卷,應該是這陣法已經開始動了起來。
唐時是激不得的人,他性情雖有冷靜的一面,本質上卻是一個極易沖動的人。
很多時候人的潛力是被逼出來的,而唐時的狠辣也是種種因素的疊加。
正所謂是風霜刀劍嚴相逼,唐時是覺得這個時候,不給蔺天點顔色瞧瞧,指不定他真的去開染坊了。
傷口既然捂不住,也就不用捂了。
唐時目光開始變得兇厲起來,随着他慢慢地放開自己的手掌,那血液也跟着奔出來,隻是他已經不在意了。修士流完血也不會死,唐時自認爲是個禍害,可以遺存千年。
飛禽類妖修,最快的依舊是他們的速度。
蔺天以速度見長,金翅大鵬鳥更是長中之長,他永遠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優勢。而唐時,有兩個辦法,其一,擁有比蔺天更快的速度;其二,限制蔺天的速度。
唐時最先考慮的,是第一個。
蔺天再次向着他攻擊而來,身形閃動極快,唐時眼前甚至可以同時出現五六個影子,可是那五六個影子幾乎都是蔺天飛行停頓時候的殘影!
眨眼蔺天已經重新到了他眼前,這一回去的是唐時的肋下。
一刀血口出現,連畫裳都破了一些。
唐時看着這轉瞬之間就破破爛爛的衣服,最後的那一點殺心,終于被完全激發了出來。
站在那裏,活靶子一樣,唐時沒動。
緊接着,他跟上了蔺天的動作,幾乎将自己所有能加速的辦法都想了出來,以靈術加之于自己之身,蔺天進而他退,隻像是兩道交錯的閃電,天際留下無數的殘影,全是唐時與蔺天兩人。
“是非法師,似乎很擔心你的同伴呢。”
孔翎笑一聲,下手卻毫不留情,孔雀開屏的時候最美,也最容易使人目眩神迷。漂亮的一幕出現在了這半空之中,外面的人已經完全看呆了。
這來觀戰的人之中,還是道修居多,近年來大荒十二閣之間雖然也是暗流湧動,但是從來沒有真正地動過手,所以見識到妖修本事的時候并不多,更不用說是現在這樣的場面了。
他們忽然覺得自己這一趟是來對了,盡管對戰的這些人的修爲算不上是很高,可是他們使用的手段可謂已經臻至化境。這裏每一個人使用的靈術,如果制作成玉簡,出去估計都要拍出天價來。
孔雀開屏,甚爲浩大,半個天幕都是絢麗的場景。
孔雀一族向來有佛緣,是非是不會對孔翎下殺手的,他現在感覺到唐時那邊已經陷入困境,甚至唐時都已經開始發瘋了,一面是想要過去救人,可是這邊孔翎的目的極其簡單,就是拖住是非。
現在唐時那邊也隻能是自求多福了。
修煉《孔雀大明王心經》,本來就算是佛教之中的一個支流,隻可惜孔翎乃是妖修。妖修向來帶有一股邪氣,即便是成佛,也是邪佛。其性邪,不足以稱之爲佛。
是非倒是有一法能對付孔翎,隻是過于殘忍,他身爲出家之人,此刻卻是不願意用的。
一時之間,戰鬥已經陷入僵局,唐時這邊已經探底,在速度上超越蔺天顯然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這個時候,唐時很痛快地直接采取了第二種方案。
他手指一動,之前那已經碎裂了的詩碑令已經在他手指指尖重聚出來,被他随手挂在腰間,而後手指一抹,已經拈出了另外一塊詩碑令了。
難度系數比較高,還是不适合在此地施展的詩。
唐時也不是很有把握,隻是既然已經被逼到了這個天地,也沒有别的辦法了。
之前一直在跟着蔺天移動而移動的唐時,終于不動平了。
這是蔺天的好機會,他知道唐時停下來一定有什麽陰謀,隻是他本身以速度見長,此刻隻要快一點,更快一點,隻要在唐時還未動作的這一刹,殺了他,或者是重傷他,那麽這一切也就落幕了。
蔺天甚至已經虛化出了雙翅,瞬間到了唐時的眼前,就是在他即将出手的那一刻,唐時直接甩出那令牌來,令牌迎風而長,便已經化作了一塊巨碑,幾乎是直接拍到蔺天的臉上!
這樣的一幕何其駭人?這又是什麽法寶?!
蔺天起了警覺,隻是已經遲了。他隻看到那石碑上刻着的字迹,便眼前一花。
玄奇畫面,再次出現在了這大陣之中。
将蟲二寶鑒上的詩煉制成詩碑,自然有其好處。在煉制詩碑的時候,感悟到意境,那麽那樣的感悟就會留存在詩碑之中,并且不會改變。這樣一來,詩碑便直接能夠被當成法寶使用。施術者狀态不佳的時候,施展的術法卻完全不會受到個人狀态的影響,而如果有更好的發揮,就能直接借助詩碑施展了。所得簡單一些,詩碑相當于是把靈術制成了法寶,畢竟穩定。
所以現在唐時将這詩碑扔出去,便能産生驚人的效果。
隻是這裏的環境是沙漠,這詩碑若是出去,效果可能要打個折扣。
不過在這種時候,已經基本夠用了。
隻要能夠限制蔺天的速度,那麽唐時就能夠赢得喘息之機了。
沙漠,沙漠,他怎麽就很難找出一首合适的詩來呢?不是根本記不住,就是還沒有開出來,怎麽都是一個死局。
蔺天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條大江,江上煙雨霏霏,多少樓台在雨幕之中隐約,在潇潇雨中卻給人以亘古蒼涼之感。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
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
這一首,乃是韋莊《台城》一詩。暮春三月,江南草長,破敗古城隐藏在這煙雨與江草之中,最無情者卻是那台城柳,堤沙十裏,盡皆困鎖!
一個“鎖”字,才是唐時需要的。
這一首詩,并不切合此刻的情景,所以效果很是勉強,這個時候唐時修煉蟲二寶鑒的弊端也就出現了,還好唐時所學駁雜,能夠以旁的術法進行填補。
此刻那萬千柳條轉瞬交織在一起,變成了囚籠。
如何限制一隻鳥的速度?讓他飛慢一些是一個辦法,還有一種辦法就是讓他飛不了。
鳥籠,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唐時此刻便站在那外面,無數人已經被唐時這種出奇的手段給震驚了。
竟然還有這樣的辦法?
隻看到那石碑照着蔺天甩過去便變出了那場景,而後柳條鎖成了籠子,蔺天便已經無法掙脫了。
孔翎那邊也無法奈何是非,眼看着蔺天這邊就要落敗,孔翎退後三丈,卻喊道:“開陣!”
她這話是對着蔺天喊的,蔺天在這幻境之中一聽,便知道事情已經真的到了那個地步——可是他不甘心!竟然這麽早便要拿出殺手锏來,唐時當真能将他逼到這個地步來嗎?
浮閣這邊布置的大陣還沒出來過,可是現在已經是不得不出了。
蔺天隻仰天長嘯一聲,頓時化作了本體,巨大的身體撐開了那柳條巨籠,鋒利如刀的雙翅将那堅韌的柳條給切斷,隻這一轉瞬,蔺天已經脫困!
即便是在唐時詩碑幻境之中,他的速度也是極爲驚人的。
然而更爲驚人的,是他此刻渾身上下冒出的熾熱光焰。金色的火紋在他身上燃起,金翅大鵬鳥的那種威嚴和兇殺之氣,席卷整個大陣!
孔翎知道此刻不能讓是非上去插手,隻将那扇子一抖,便已經化作了一把細長的寶劍,向着是非直刺過去。
情勢危急,在蔺天化作本體,身上冒出那些火紅的光焰的時候,是非便已經知道這一座大陣是什麽了——金烏大陣!
金烏者,日也。
曾經天有十日,而後羿彎弓射落九日,天上遂隻餘一日。
十日炙烤,生靈塗炭,可見這一隻金烏的本事有多大,若是這陣法當真是金烏大陣,那麽在蔺天以自身的靈力催動,召喚金烏之後,整個沙漠,怕是就再沒有一絲生機了。
是非看着孔翎的這一劍,竟然伸手出去,将其劍尖折斷。
他出指的速度極爲迅速,不過是轉瞬,孔翎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怎麽一向出手溫和的是非忽然之間走了這樣迅疾剛猛的路線,卻已經感覺到是非從他身邊一掠而過,之間一道白光從遠處飛馳而來。
夜空之下,渾身都冒着金光和火焰的蔺天,格外地顯眼,他站在那裏,像是一尊火神。
雙翅展開,九萬裏青雲直上,仰頭而呼,是他金翅大鵬鳥一族無上尊貴的語言,召喚金烏!
大陣忽然就活了,沙丘開始奔騰起來,沙暴也咆哮起來,整個陣法裏飛沙四溢,狂風亂卷,雙翅再展,在那一彎鈎月正對着的方向,蔺天的背後,一隻火鳥模樣的金烏,緩緩地煽動着翅膀,升了起來。
四周的溫度,頓時就高了。
陣法之外圍觀的人,齊齊後退三丈!
地獄一樣炙烤的畫面,看得人心驚膽寒。
這一場戰鬥的規模,完全出乎衆人的意料。
金烏升高,光芒四射,火焰亂濺,一瞬間便照亮了半邊天。
整個陣法之中,日和月,同時出現!這樣奇異瑰麗的場面,怕是此生都難忘了。
蔺天知道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趁着召喚出金烏,自己氣勢飙升的刹那,蔺天折翅再起,身周靈力波動擴散開去,已經在這一瞬間就破去了唐時詩碑所設下的詩碑幻境。
無數碎石片崩裂開去,這一次卻跟之前的不一樣。
此前的那一詩碑乃是唐時自己碎去的,可現在卻是蔺天以強力碎之,一個主動一個被動,唐時主動的時候還能将詩碑重新聚合在一起,此刻被蔺天破去,卻是吐出一口心頭血來。
那詩碑乃是他修煉已久的東西,又是出自于蟲二寶鑒,甚至可以說是唐時的本命之器,一枚詩碑被毀,唐時心神立刻受到重擊,而真正的危險,剛剛到眼前。
蔺天再次化作了人鵬同體的形态,伸手一掌便拖着巨大的火球,朝唐時頭頂而來。
此刻的唐時,沒有抵抗之力!
“砰”地一聲巨響,那火球在即将到唐時頭頂的一刻,被人擊飛回去,倒飛到蔺天身上去。
唐時半跪在地上,在詩碑被毀之後隻覺得像是心被挖出來一樣疼,根本站不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有這樣強烈的反應。
隐隐約約之中,他感覺自己知道的那一片,意識之中的孤島,站立着無數無字石碑的孤島,竟然開始晃動了起來,像是遭受到了什麽重擊一般。
唐時完全無法感知外界的情況,他隻模模糊糊一擡眼,看到一片雪白的影子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已經在跟那蔺天交戰了。
是非下手,終于算是有了些力度。
他不會殺天隼浮島出來的妖修,卻也不會放任他們傷了唐時。
此刻有陣法加持的蔺天,太強,即便是是非應對起來也很是吃力。
尤其是在那金烏出現了之後,整個陣法之中的溫度一瞬間就升高了,甚至連他們的靈力也都有被烤幹的迹象。
速戰速決!
雙手手指接連結印,手珠掐斷,佛珠四散,被是非一顆顆地拍出去,散落在蔺天的四周,而後他雙手一轉一按,佛珠便結成了一個小型的伏魔陣法,暫時擋住了蔺天。
然而蔺天隻仰首,那金烏之上流瀉出一道光芒來,被蔺天一口吞入,而後張口吐出,金色火焰瞬間沖破是非剛剛布下的封印,朝着是非,當胸一撞,是非倒退三步,口中已經是一片腥甜。
隻是衆人目光凝住之時,已經發現,是非在那金光到來之前,已經擡手,掌心向外擋在自己身前,隻是手心已經被這金烏之火灼傷。
伸手一握,這金烏之火溫度如何之高?
是非竟然面無表情一般,便已經将這一團火給捏滅了,隻是手掌之中已然血肉模糊。
他用受傷的手指,再次結印,準備與蔺天鏖戰,可一沾血的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用了一些力,似乎是扶着是非,想要靠着他站起來。
是非沒動,隻感覺身後唐時已經站起來了。雖然搖搖晃晃,雖然艱辛無比。
“這陣法的陣心,應該就是那一隻金烏了吧?”
唐時咬着牙,才說完了這句話,蔺天已經完全浴火,整個人跟頭頂的金烏呼應起來,格外可怕。
是非隻點了點頭,已經準備出手破陣,隻是付出的代價肯定很大。
“呵……”唐時忽然輕笑了一聲,陰森森又了冷冰冰,“你對付蔺天,金烏我來。”
什麽金烏,不過是召喚出來的幻影,又不是真正的本體。
後羿能射日,今日他唐時偏偏要射一回金烏!
他退後了幾步,站穩了,顫抖着的手指将一枚詩碑令摘下,扔到自己身前半空之中漂浮起來,有緩緩伸出自己一指,點中詩碑,詩碑光芒大放——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金烏有了,倒映着的江水也有了,半江瑟瑟半江紅,絢爛的場景,一下在唐時的腳下鋪開了。
沙漠,一瞬間便消失了。
以唐時所站之地爲中心,方圓十裏,已經是江水平,波光滟。
殘陽如血,金烏火光映入江水之中,絢爛之中帶着幾分凄迷。
大陣之中,左邊是金烏高懸,亮如白晝,中間是非與蔺天激戰正酣,而右邊則是鈎月斜挂,夜空深藍,唐時就在右邊,腳下是一半綠一半紅的江水,像是将日月都踏在腳下。
日月雙懸,半如白晝半如夜。
唐時伸出自己的左手來,“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金色的鈎月,忽然光芒大放,竟然從天際落下,化作一道道金光,又在唐時的手中凝聚成形。唐時手握這一彎鈎月,便見兩端尖角彎曲起來,一道光絲從弓兩端拉起。唐時将自己從世外桃源境之中順回來的那一支品級不低的箭拿出來,右手手指掐着,搭在了那弓弦上。
隻這樣一拉,鈎月轉瞬之間已經被拉伸變形,終于化作了一張金光潋滟的弓!
會挽雕弓如滿月——
唐時身體之中忽然蓄着無窮無盡的力,勁風鼓起他衣袍,他腳下一劃,已經站穩,雙臂将那一人多高的巨弓拉滿了——動作很慢,慢到所有人看着這匪夷所思的一幕,不敢喘氣!
氣機鎖定,那半空之中的金烏似乎感覺到了危險,這是日與月的較量。
唐時的手指已經被弓弦割傷,鮮血從弓弦上滑落,滴入那流動的沙漠之中。
隻聽得“嗡”地一聲響,唐時右手手指已松,金烏啾鳴,那利箭已經撞擊在金烏身上,像是點燃了一樣,瞬間爆炸!
一時之間,所有人滿眼都是火光,天地之間,看不見人,看不見物,湮滅了一切,也忘懷了自我。
大漠無垠,挽月爲弓。
今我射日,怅望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