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小自在天】
☆、第一章 出海
他在南山停留的時間,算算其實不多,在跟蘇杭道提出了那個請求之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
畫裳儀式真正完成的時候隻需要幾個時辰,可是難就難在前期的準備上。
沒有完美的材料,是無法畫出令自己滿意的卷軸的。
唐時需要的是,一件冰蠶絲的袍子,墨山山心裏的墨,一支三株木心做成的筆,一枚青鐵刻成的印。
離開的時候,蘇杭道等人說也沒什麽好送給他的,隻是給了他一把三品的護心鏡,至少能抵擋元嬰期修士的一擊,不過這東西是消耗品,用一次也就廢掉了,不過比較有用的應該是那一雙神行千裏鞋,聽說是周莫問長老去百煉堂那裏打造的,穿上之後能夠提升人行走的速度。至于晏回聲,隻是塞給了他一個儲物袋,悄悄跟他說,實在找不到材料就去買好了——如果能夠買到話。
唐時有些哭笑不得,收下了東西,這才拜别了師門。
衆人看着他一路地遠去,順着墨溪下山,唐時站在山下的墨池邊回望,隻見整個招搖山郁郁蔥蔥,迷糓樹的葉子散發着點點的清香,那斷崖之上,自己的草廬依稀可見……
唐時終究還是走了,輕輕地這麽一揮手,便轉身離去。
他已經爲自己制定了詳細的計劃,先下山歇歇腳,招搖山東百裏外的墨山去,他最理想的畫裳材料,乃是墨山的山心,最純正的黑色,最精粹的能量,如果用來畫裳,真是再好不過。
剛剛出了招搖山的地界,唐時就蹬着一雙神行千裏鞋,開啓了自己的第九首詩。
——這也是築基期的最後一首。
現在他已經是築基後期的修士了,而築基期跟金丹期之間又是一個天塹。
第九首,《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隻這麽輕輕一念,手訣順着打出來,唐時便覺得整個人都化作了一道清風,這輕身術的等級可比“白毛浮綠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白雲悠悠皆從自己的身邊過去,唐時眼底飛快地掠過蒼翠的山巒形态,乘奔禦風一樣,整個人化作一道急速的殘影,瞬間便遠去了。
在突破了築基中期之後,唐時就已經打開了這一首詩,而後發現這詩用來趕路和逃命都有神效,且不說他這一閃念跑出去多遠,便是輕飄飄不憑借禦劍站在這半空之中就已經足夠令人自傲了。
“殷姜,你曾答應我,我送你回去,你就将三株木木心給我,可還算數?”
唐時一面飛快地行進,一面問殷姜。
殷姜早已經對這一日期待了許久,當即道:“以我妖族天妖之名起誓,你若送我回天隼浮島,我必以三株木心爲答謝。”
前面有兩個禦劍的修士,唐時速度太快,隻腳尖輕輕一錯,便讓開了一些,從這兩名修士的身邊穿過去,帶起了一陣勁風,這感覺爽得跟飙車一樣了。
那兩名修士自己禦劍走得好好的,忽然之間一陣狂風從自己的身邊刮過去,便見到一個黑影一閃而過,隻當是自己見到了什麽妖邪之物,回身就想要去追,可是唐時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原本計劃的行程因爲神行千裏鞋跟《早發白帝城》的提速效果,大大地縮短了。
唐時半路上終于停下來休息,忽然之間又自己一個人,有些說不出來的惆怅。
殷姜笑他:“你曾問我無情道和極情道,字面上的理解是很簡單的,但你真要我說出個什麽所以然來,還真是不能。到底什麽是極情,什麽是無情,我也不能解釋。”
“……”唐時向弄明白的就是這個問題,隻是殷姜也無法解答嗎?他笑,“原來你跟我一樣。一面說佛憐憫衆生,一面又說佛本無情,那麽修佛的,到底是極情道,還是無情道?你說你自己修的是極情道,可是看着你身邊的人去死的時候,興許你還是無動于衷。”
殷姜接話:“即便是看着天下生靈塗炭,我亦不會皺眉半分。”
“那你是極情道,還是無情道?”唐時喝了一口水,将水囊收起來,站在這山澗的源頭遠眺。
遠方蔥蔥茏茏的都是山,北面遠遠地能夠看到一片蠻荒平原,往南看,卻還是重重叠叠的一片山。
往北,是中原大荒,往南,還是南山的無數山嶺。
極情道,無情道,殷姜原本是清楚的,被唐時這一攪倒是不明白了。
她道:“極情無情之道要轉換也不過就是一個念頭的事情,我知道自己是極情道,至于他人我管不着。”
換句話說,極情道,無情道,是一種很主觀的東西嗎?
唐時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收回了遠眺的目光,看向了東面——自己的目的地。
墨山,一座在南山有不小名氣的山。
此山綿延數十裏,山上的每一塊石頭都是墨,并且色純而少雜質,墨山山心在山腹之中,唐時便是要取其中的一小節作爲他畫裳的材料。
用自己目前能夠想到的最好的墨,用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筆,還有最好的作畫的底紙。
此山無人,隻是每個月固定有人上山來采墨,大多數人不會喪心病狂到直接采用墨山的山心爲墨,也沒有哪個實力。
墨山山心在墨山最中間那一座山的山腹之中,在最中心的位置,少有人采墨能夠到達。
如今唐時一個飛身過來,便已經到了這山的山前了,隻伸手将一塊山岩掰下來,用拇指将之碾碎,便瞧見全是純粹的黑色墨迹。
他前後看了看,挑了一個不顯眼的位置,便直接一劍将外面并不堅硬的岩石去掉,開始緩緩地深入了。
用劍來開鑿山洞,顯然是個很不靠譜的辦法,可是唐時手邊沒有别的工具,也沒有别的靈術,隻能用斬樓蘭來開道,還好隻有他一個人往前行走,選取的位置也是算準了的,随着裏面岩石顔色越來越深,甚至給人的感覺越來越軟,唐時知道自己就要接近了。
隻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墨山心竟然是這樣的……
他眼前有一團液體,看着也就兩尺大小,像是鑲嵌在這墨山的腹部一樣,有隐約的金紅色光線在圍繞着這墨山心穿梭。
這便是整座墨山的精華之所在了,大多數人作畫根本用不到這東西,對于除了墨師之外的别的修士來說,這東西也根本沒有什麽用處。即便是墨師們,也不覺得墨山心爲墨最好,當初唐時在提出以墨山心爲墨的時候,長老們就多有反對。
因爲旁人畫裳的時候,多是選取一些天材地寶的汁液或者是靈獸的血液,這樣畫出來之後還有一種加成的效果,可是墨山心隻是更爲精華的墨汁罷了,本質上沒有什麽改變。
可是唐時執意如此,别人也不能阻止。
相比起别的師兄什麽的銀龍的血之類的東西,唐時覺得墨山心可能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他要保存的便是這樣的一股“墨氣”,他不是想要制作什麽法寶,隻是想畫裳而已。
看着眼前的一團液體,唐時從儲物袋之中取出了三隻青玉的小瓶子,一個分離的術法出去,便見到那液體之中飛出一小團來飛進唐時的瓶中,而唐時則立刻用蓋子蓋上了。
一隻兩隻三隻,唐時取了墨山心,便重新将自己挖進來的那條道填了,挖進來的時候困難,出去的時候倒是簡單,袖袍一揮,那黑色的墨土就已經完全地送回了之前的洞穴之中。
“裏面還有那麽多的墨山心,你爲什麽隻取了這一點?”殷姜有些不解。
唐時道:“我取完了墨山心,整個墨山就毀掉了,何必?左右還是不少人使用墨山上的墨作畫的,我今日取了,旁人哪一日用完了怎麽辦?殺雞取卵,沒意思。”
這感覺,就像是唐時剛剛上洗墨閣的時候,門派發了一包種子給他們的時候,宋祁欣說的那樣。
更何況,唐時如果真的将整個墨山心取走,肯定會立刻被人發現,畢竟他還是洗墨閣的弟子,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會連累整個師門被戳脊梁骨的。
唐時是個貪财的小人,隻不過有的東西不能貪。
“你現在準備怎麽走?”殷姜又問道。
第一樣材料墨山心的取得,自然是最順利的,這也是唐時計劃之中的第一環,可是後面的材料卻不是那麽簡單了,天蠶絲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唐時準備去貔貅樓撞撞運氣,當初那雲錦說過,有什麽需要也可以直接跟貔貅樓打聽。
唐時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現在已經是築基後期修士的他,并不需要怎麽擔心自己的安危了,尤其是在這南山。
畢竟金丹、元嬰期的不多,唐時這還是出師門來曆練并且準備畫裳的。
唐時直接催動了術法,踏着神行千裏便再次往東了,“南山最東邊有貔貅樓,我先在那裏停歇一下,打探些消息,再直接橫渡東海,去天隼浮島。”
他的計劃相當直接,因爲不想在前期的準備上浪費太長的時間。
其實最穩妥的辦法是等唐時結丹之後再去,可是築基後期到結丹,中間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靈力積累,即便是唐時現在每天吸收二十枚靈石也不夠,更何況到結丹,是一個大境界的突破,唐時雖然修煉《心經》,可畢竟不是佛修,真要等到能結丹,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成呢。
唐時現在的修煉是雙線并進,《印镌十三冊》和《心經》都在走,兩種截然不同的功法修煉的也是兩個方面,相互之間還沒有什麽沖突,又因爲唐時的攻擊手段比較另類,直接以《蟲二寶鑒》爲攻擊手段,所以也不與《印镌十三冊》和《心經》才會沖突,反而多了幾分相輔相成的味道。
殷姜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可是能夠這樣修煉的人,她還真的沒見過。
當下,殷姜也不多話,想到很快就能回到天隼浮島,她都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隻要離開了這個盒子,天下之大,哪裏不能去?
唐時沒有想那麽多,飛累了便下來,像個普通人一樣從山道之中穿行,遇到人類的市鎮也停下來吃吃喝喝,一路上倒是聽說了不少的奇聞趣事。
十五年後又是幾乎讓整個大陸都爲之側目的四方台會,衆人竟然就已經開始談論了。
四方台會,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四個小荒山的一次大聚會,在哪裏舉辦,就要在哪裏升起一座四方台,下一屆是在北山,聽說已經有人開始往北山走了,膽子小的不敢從從南山橫穿大荒過去,隻能從東西兩山繞行。
臨走的時候,長老們似乎也囑托過,如果他能夠在四方台會之前回來,名額還是要給他留一個的。
唐時這邊聽着衆人的小道消息,卻盤算着自己什麽時候走,眼這日子已經過去了十來天,唐時總算是要到邊界上了。
在東山和南山的交界處之前,有一座小城,這裏盤踞着貔貅樓在南山的最後一個分樓。
街道上有些蕭條冷清,甚至也沒有多少人進出貔貅樓,他是唯一的一個。
整個樓裏,跟洗墨閣山腳下的城池不一樣,這裏全是灰塵。
一名侍者懶懶地倚在門邊,忽然看到這青袍的修士進來了,開口第一句竟然是:“您是不是走錯路進錯門了?”
唐時回首,道:“這裏不是貔貅樓嗎?”
“是。”那侍者愣愣地答了一聲。
唐時便道:“那便沒錯了。”
看樣子在不同的地方,這貔貅樓的規格和人員配備是完全不一樣的啊。
他才進了正堂,這個時候便看到樓上下來一個人,顯然是聽到下面的動靜才來的。開口便是一句:“敝樓地處偏遠,很少有人進來,您是稀客,難怪侍者大驚小怪,來,請坐。”
這下來的是一名女子,穿着跟雲錦一樣的衣服,似乎這應該是統一的。
果然貔貅樓是在連鎖經營的啊。
唐時心中明悟,便将自己的牌子掏了出來,道:“貴樓各種各樣的材料法寶都都能弄到,不知道有沒有這兩樣東西?”
那牌子是貔貅樓的令牌,上面顯示唐時是個三品的顧客,這等級直接代表了交易額。這女子便是這分樓的負責人,一看這牌子就是眼前一亮,知道眼前這人應當是個金主,修爲跟自己差不多,可是這出手似乎還蠻闊綽的。
她看着唐時,唐時在桌上寫下了幾個字這女子見了卻捂住了自己的嘴,驚詫地看向唐時。
“三株木現在完全長在天隼浮島,在靈樞大陸早已經不見了蹤迹,更何況是三株木的木心?”
另一樣東西則是冰蠶絲,這東西說珍貴其實也不是很珍貴,壞就壞在唐時要的太多,冰蠶絲這種東西,尋常人尋得一根,便是視若珍寶,若是要用這冰蠶絲織成衣裳,卻是相當爲難人了。
唐時早知道可能是這樣的結果,也沒有怎麽在意:“三株木心暫且不說,這冰蠶絲,還請貴樓爲我留意一二。”
“你已經是三級貴客,敝樓必定爲您留意,隻是這三株木心……卻還要練習一下天隼浮島那邊的分樓才能知道,不過你不必抱什麽希望,三株木哪怕是一片葉子也是值錢的,妖修不會輕易給的。”
那女子笑了笑,其實心裏的話是,即便是妖修肯賣,你也買不起。
這話也是唐時的心裏話,他隻是探探情況,果真沒辦法——隻能依照自己原先的計劃,先送殷姜回去了。
這邊唐時登記了一下信息,這幾樣東西會有人幫他留意。
走的時候,那女子問唐時如何才能聯系他,唐時隻說道:“我要出海一趟,回來的時候會來找你,天蠶絲的價格我也打聽過了,你隻管爲我收集便是。”
“……您要出海?”那女子敏銳地抓住了這一個詞。
唐時笑笑,“怎麽了?”
“海上風險大,并不是我們想象之中的那麽安全,當初貔貅樓爲了開辟天隼浮島的市場,折了好幾批人在裏面,孤身一人很危險,如果您不嫌棄的話,貔貅樓正好有運貨的船隻來往,您可以同往,不過随行一次需要您支付三百靈石。”
這女子也是,獅子大開口,一開口就是三百。
唐時原本是打算自己出海去的,隻是畢竟對于東海上的情況自己不是很熟悉,有貔貅樓的人當向導似乎也不錯。
“時常有人像我一樣要出海去嗎?”
“不是時常,偶爾而已。”那女子知道唐時這樣問,便是已經下了決定,于是嫣然一笑,自我介紹了一番,“我叫雪羽,是分樓的負責人。以前也有人想要自己出海獵捕一些東西之類的,他們個人的實力不能及,便依仗于貔貅樓的船隊。我們跟天隼浮島之間的關系還算是不那麽緊張,畢竟妖族落後,我們的東西進去了,倒是很受歡迎的。其實妖修也不像是外人以爲的那樣,那麽排斥人類的修士。”
這話唐時不是第一次聽了,他微微一笑,沒露出異樣來,道:“這還是頭一次聽說,我以爲仙佛妖魔之間一向是水火不容的。”
“哪兒能啊,仙佛妖魔,都是相通的,大荒之中除了佛修,仙妖魔三修之中,關系好的大能修士不在少數。如果您是想要上天隼浮島看看的話,還是跟随我們的船隊比較好,因爲貔貅樓在天隼浮島也有不短的曆史了,在天隼浮島受到的敵意比較小。”
雪羽解釋了一番。
唐時也很爽快,直接問道:“那我便跟随船隊走吧,隻是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去?”
“樓裏的東西很快會中轉到這裏,大概半個月後就能成行。”雪羽估計了一番,給出了答案。
半個月而已,也不是不可以等,唐時正好停下來修煉一段時間。
他答應了下來,之後便暫住在了這東山和南山的交界的位置。
因爲已經到了交界地帶,所以聽到的東山的消息也多了。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在自己離開的這兩年間,整個東山的勢力已經經曆了大洗牌。
在參與小荒十八境的時候,千廈門就沒有出現,後來傳說是遭到了妖修的伏擊,内門弟子之中的精英完全被絞殺,其後正氣宗折損過半,在通緝唐時的同時,也同其餘的幾派争鬥起來。
原本的第一流宗門正氣宗、吹雪樓、千廈門,在小荒十八境一役之中盡皆損失慘重。正氣宗苟延殘喘,内門再無一個可以提拔的弟子,隻靠着上面的一層老人們撐着;吹雪樓的尹吹雪,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到了吹雪樓,在對整個樓進行了一場從上到下的血腥大清洗之後,他殺了現任的掌門,完全接管了整個吹雪樓,據說已經結丹;至于千廈門,再也沒有能夠爬起來,就這樣消失在了煙雲裏,現在說起來還記得這個宗門的都少之又少。
然而在這樣的變動之中,唐時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天海山跟點翠門。
原本天海山就是一個二流的宗門,在小荒境一役之後折了個雪環,也沒有什麽多大的損失,反而是秦溪,在小荒十八境歸來之後實力迅猛蹿升,很快躍居成爲内門首席大弟子,同時原本天賦不錯的唐婉也已經到了築基中期——天海山的實力,并沒有下降多少,甚至因爲秦溪,還隐隐約約有網第一流走的架勢。
另一個需要提到的,必然是點翠門了——這一門之中也就一個人能看,洛遠蒼。
這人根本是個修煉的怪才,在點翠門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宗門裏面竟然也能一鳴驚人,在一年多之前舉行的東山宗門聚首之中竟然拒絕了正氣宗大長老的拉攏,堅定地待在他那個小小的點翠門,死活不挪窩。
正氣宗大長老拉攏的時候,洛遠蒼就已經是築基後期,眼看着就就要突破,不想在東山宗門大聚首之後,人家洛遠蒼一個閉關就直接突破到了金丹期,點翠門上一輩最高修爲也不過築基的破地方,竟然出了一個金丹期,真是草窩裏飛出一隻金鳳凰,讓所有人都爲之震驚了。
便是唐時,在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也被震得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當初他進小荒十八境的時候,還隻是一個練氣期的修士,現在卻已經是築基後期了,他跟他們的差距雖然是在逐漸地縮小,對于别人來說,唐時這樣的境界提升已經是相當可怕了,可是在聽到他舊日認識的那些人的情況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一點——他還不夠。
秦溪、尹吹雪、洛遠蒼三人竟然都已經成爲金丹期的修士了。
唐時卻還是一個築基後期,若是要重新交手,唐時妥妥是被壓制的一個。
這種舊友還未重逢,就已經有一種隐約的血脈噴張的感覺……
點翠門的勢頭很猛,天海山也不差,橫道劍宗這些也就是不鹹不淡地過,沒出什麽驚才絕豔的人物,現在東山第一流的宗門已經廢掉了一個千廈門,不知道接下來到底是哪一個宗門會頂替掉它的位置呢?
多半就在點翠門和天海山之間了。
對天海山沒什麽好感度的唐時,内心之中的天平已經很自然地傾斜到了點翠門這一邊。洛遠蒼是個怪人,不過這脾氣,還真是對胃口。
他這半個月,閑閑散散,将自己身上的靈術和各種傍身的法寶清點了一遍,又仔細地研究了自己右手的風月神筆,這東西在他那一日頓悟的時候,化出了一道虛影,融入了自己的筆中,于是唐時作畫的效果開始了大能力的提升。
風月神筆的這一道虛影,應該能夠在自己是使用筆的時候加成,隻不過條件非常苛刻——隻能是在書寫《蟲二寶鑒》上的詩的時候。
本來唐時就已經放棄了繪畫一道,潛心于書法,他理想之中的畫裳早已經勾勒成型,如果再有風月神筆的加成,最後的效果想必會相當驚人。
現在的唐時不僅是抱着畫裳儀式的心思來準備的,他是要做出一件讓自己滿意的靈寶來。
《印镌十三冊》的第五、六、七冊已經到了唐時的手中,他更注意着修煉《心經》,《印镌十三冊》的修煉進程影響着他右手風月神筆的情況,而《心經》則關系到唐時能否突破金丹期。
那一團灰色的霧氣已經凝成了一顆珠子,便在唐時的識海之中轉動,并且越加脹大着,唐時任由《心經》之中那溫和的力量融入自己的識海,使得他的神識悄無聲息地壯大着。
境界已經穩穩地紮在了築基後期,并且以一種不錯的速度繼續堆積靈力,等到了心境到了,突破金丹期便是指日可待。
這段時間裏,殷姜跟他講了很多事,天隼浮島之上妖修們的勢力,一些妖修的攻擊方法,免得他進去之後出事,還講了天隼浮島上的一些忌諱的事情,眼看着時間近了,唐時這才看到貔貅樓運輸物資的中轉人來。
殷姜道:“這貔貅樓有意拉攏你,你若是想,以後在靈樞大陸也算是可以橫着走了。”
唐時知道她指的是什麽。“是我之前制作的靈術太過驚豔嗎?”
當初在到了貔貅樓,看到唐時的那塊牌子的時候,雪羽其實就已經認出了唐時,整個貔貅樓是一個完整的系統,有的重點客戶需要重點對待——唐時便有幸排在其中。
他算是貔貅樓看好的潛力顧客,所以雪羽對他也比别人熱情,唐時當時沒覺出來,可是後來離開了,殷姜卻說那雪羽在跟貔貅樓那邊彙報遇到他的情況。唐時這就明白了,他被重點關照了。
可是在暫住幾天沒有發現什麽異常,隻是單純的想要拉攏之後,唐時也就沒有放在心上了。
轉眼便到了出海的日子,從南山的邊界上向着海邊走,遠遠地便已經能夠聽見喧嚣的海浪聲,碼頭上的船隻不多,很多人正忙着将東西裝進放置了特殊空間陣法的船上。
雪羽領着唐時上前,爲他引見了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人:“這是這一趟船的船主周權,你隻要住在他的船上便可以了,情況我已經跟周權說過了,有什麽需要您告訴他就好。”
“周前輩,久仰了。”
唐時一眼就看出這人的修爲比自己高,模模糊糊有個感應,殷姜悄悄說了一句“金丹中期”,他這才确定下來。
修爲低的叫修爲高的前輩,這是極爲正常的。
那周權不是個多話的人,隻讓唐時上了船,領着他到自己的房間看過了,才說道:“東海茫茫,海上的怪事很多,我聽說你是我們貔貅樓的貴客,隻是千萬有一點你記住了——這船上還有妖修,一句對妖修不滿的話都不要說出來,我們畢竟是生意人。動手就更不必了……”
這才是讓唐時震驚的地方,這船上還有妖修?
唐時隻覺得自己簡直是上了一條賊船啊——尼瑪啊,妖修都冒出來了,這是要鬧哪樣啊?
他雙指在自己的眼前一點,頓時兩眼之中金光一閃,再看眼前這條大船的時候,甲闆上站着的兩個男人中間竟然有一個變成了人頭豹身,正在收拾風帆的白衣女子赫然拖着一條狐狸尾巴在後面……
仿佛是難以承受自己眼前所見,唐時收了神通,惡寒了一下。
殷姜嘲諷他道:“入鄉随俗,你要跟着習慣。”
唐時忽然很不怕死地問了一個問題:“殷姜,你有尾巴嗎?”
緊接着殷姜就怒了,死活要在盒子裏跳來跳去,“你才有尾巴!老娘要是出去了一定先把你逮來裝上個十條八條的尾巴,看你還敢不敢嘲笑老娘!該死的,放我出去!”
唐時一挑眉,知道殷姜鬧也是白鬧,隻是他怕這婆娘真的出來了,說不定真要對自己做什麽,隻能好言安慰道:“得得得,殷姜前輩,您是高人,是出塵的妖修,别跟我計較了,我不過就是這麽一問而已。”
這邊鬧着,船也要漸漸地開了。
這船乃是由靈力和陣法爲驅動的,隻需要有一個人控制陣法,就能夠安穩地向前走。
唐時走出來,站在甲闆上,看着逐漸遠去的岸,看着岸上目送着這一條船上的貔貅樓的衆人,也包括那雪羽,他們齊聲在碼頭上喊着“一路順風,早點回來”,一直望着他們。
回過頭,唐時就看到背後渺茫的大海,一眼望不到邊際,天是藍的,水也是藍的,水天相接,看不出一絲的縫隙來,完美圓潤。
那周權端了一杆煙,坐在船舷邊上抽了起來,像是俗世之中無數的普通老頭子一樣,唐時沒忍住,坐了過去。
周權嘿嘿笑了一聲,吹着腥鹹的海風,懶洋洋問他道:“是不是忽然覺得離開靈樞大陸,這心裏空落落的,還有人在喊‘一路順風’……一下就讓人想起還是個普通人的時候了……”
這話說得也是,不過唐時隻不過是微微一笑。
這一條船雖然大,可是相比于整個遼闊的東海,連芥子也算不上。
他們便這樣飄搖着,一路地前行。
“周前輩修道多少年了?”唐時忽然起了攀談的心思。
周權吐出一口煙氣來,那一張有些皺紋的臉上挂了幾分滄桑,“三百六十多年了吧……算不清了……”
三百六十多年?
金丹中期。
“小子,你修行時日不多吧?”周權轉過頭來問他。
唐時點頭:“雖然時日不多,不過似乎也不記得了。”
屈指一算,興許是個五六年?他從練氣期到到築基中期,竟然也隻花了這幾年。
周權道:“修真途漫漫,還是一門看天賦和堅忍的路子,天賦好的三五年就能結丹,不好的像我這樣的築基之後兩百年才結丹,也是有的。練氣期修士壽數一百,築基期壽數三百,金丹期便有五百,元嬰期的老怪擁有上千年的壽命,更不要說是上面的人了……”
唐時現在才開始考慮自己會活多久的問題,築基期壽數三百,他現在才多少歲?看向遠方,唐時瞧着那被陣法的光芒切割開的浪花,笑道:“周前輩似乎來往天隼浮島跟靈樞大陸不止一次了,不如說說那邊的事情?”
周權又莫名地笑了兩聲,竟然真的跟唐時聊了起來。
其實天隼浮島也不過就是浮在海面上不高的地方而已,下面的海水流動,島嶼的位置卻是不會動的。
“天隼浮島四大族,鵬、孔雀、虎和豹,飛禽走獸各占了一半。跟我們道修之中以門派和家族劃分不同,他們是按照血統來劃分勢力的。同樣的種族會凝聚在一起,而血脈等級也有上中下之分,血統尊貴的地位高于血統低賤的。血統是他們修行最重要的一點——妖修也有渡劫一說,隻是血統高貴的妖修們的天劫威力很大,可是他們度過的成功率反而要高一些。到底是因爲什麽,我也說不清,我不是妖修。”
周權這麽說,這個時候唐時的疑問隻能由殷姜來解答了:“所謂血統的高貴與低賤,不過是看它跟始祖血脈的相似度有多高,初代的妖修自然是最厲害的,誰接近最高等級妖修,誰便能獲得更大的傳承力量,天劫的威力再大,大不過血脈的庇佑。”
“不過最近天隼浮島的情況可能有變化……”
周權想到他們這一船的東西,就有些心驚膽戰,到了他這個年紀和修爲,已經很少有東西能夠讓他都動容至此了。
妖修們要購買一大批武器,隻怕是有什麽不軌之心。
最近天隼浮島跟小自在天掐得很厲害,時緊時松,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個結果。
周權将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島的關系說了一下,唐時也就明白了。
這兩家的關系,原本不像世人想象的那樣水火不容,殷姜早就跟自己說過了,大多數的妖修跟佛修還是能夠和平共處的。
海上的日子,便這樣在一天一天的聊天之中過去,第七天的時候,沒什麽可聊的了,兩個人就開始悶聲下棋,等到下棋也無聊了,唐時百戰百輸,已經沒了脾氣,“這考的根本就是精神力,你是金丹中期,算棋肯定比我快。”
從來不知道下棋竟然也有這麽痛苦的一天。
普通人喜歡的圍棋,頂多能演算到後面的幾步,可是修士們不一樣,有強悍的精神力支撐,一步棋就能夠分析很久,這比拼的就是兩個人之間的算計能力,跟精神力直接相關——唐時隻是個築基後期,即便是修煉《心經》也沒辦法跟金丹中期的周權相比。
周權随手一拂,将棋盤收了,翹着二郎腿,用那煙杆子一指,道:“瞧,小自在天。”
唐時一震,原本是半躺在甲闆上的,這個時候卻忽然站起來,正碰上迎面一個白花花的浪頭打過來,頓時水花四濺,碎末晶瑩。
他站得筆直,遙遙地眺望着那一片島嶼,直看到其中最大最高的一座,隻這樣遠遠看着,便有一種甯靜悠遠的氣息。
在這海上漂流了一個多月,忽然看到山峰和島嶼,無疑是讓人振奮的。
隻是這船上的人,除了唐時以外,似乎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周權在他背後道:“看到了小自在天,天隼浮島也快了……以後多看兩回你就不覺得有什麽了……”
他聲音帶着蒼老,而唐時隻是伸手一點自己的眉心,記憶裏有些模模糊糊的東西閃過,可是轉身的時候又不記得了。
他最後回望了那已經開始遠去的小自在天群島一眼,舉目看向了自己的目的地——天隼浮島。
那是一座金字塔一樣的巨島,漂浮在海面上,他感覺得到自己儲物袋裏,那盒子的異動。
殷姜伴着唐時,一起眺望……天隼浮島,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