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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一部) 藥師》第3章
  第三章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天,和雲傾說理也無用,小春終於受不了地找鸨母取了幾味青樓常用的助興春藥鑽研破解之法,跟著寫出嶄新的方子,隔天一早跑到藥店采買各類救命草藥。

  人說精血精血,精爲血,血放多可是會死人的。想他趙小春年紀輕輕前途無量,怎麽能尚未揚名立萬就戰死青樓落得個精盡人亡的悲慘下場。

  付了銀子,這幾夜勞累過度面帶疲憊的小春擡著微微顫抖的雙腳扛著藥步出藥店。哪知才踏出店口,就見大清早街上秋風飒飒吹落幾片枝頭枯葉,一個黑衣人拿劍指地,目光炯炯神情冷酷地看著他。

  刹時敵不動、我不動。小春桃花眼一挑身子立定,和那黑衣人就像兩尊入定老僧一樣杵在大街上,四目相交盯著對方不放。

  “來嘿,借光、借光──”早起賣膳的老漢挑著擔子,從這兩個擋在大街上的人中間嘿咻嘿咻地穿過。

  老漢邊走邊沿街叫賣著:“熱豆漿炸油條呦──熱騰騰剛做好的呦──熱豆漿炸油條呦──”

  和老漢一個錯身,小春立刻往黑衣人灑了把粉末,大叫:“看我Mi Yao!”

  黑衣人吃過Mi Yao的虧,記得當日在野地躺了三天三夜不得動彈,立即以手掩面摒住呼吸,哪知只這須臾片刻,小春身影一閃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挑著豆漿油條的老漢沒倒下。

  黑衣人也沒倒下。

  只有風裏細細的粉末四處飛散,飄呀飄地。

  老漢眨巴著眼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擔子上的食點全沾上不知名的粉毀光了,氣得扯開嗓門大叫:“格老子的哪來的渾小子灑這什麽東西,這叫老子豆漿油條怎麽賣!”

  狐疑地沾了些粉末一聞,黑衣人鐵青了臉,發覺自己被騙了。

  原來,小春灑的不是Mi Hun Yao,而是用來清熱瀉火、鎮肝定驚的上等黃蓮粉。

  ☆☆☆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怕自己如今眞氣虧損輕功大不如前,小春在涵揚城內繞足七八圈,確定無人尾隨以後,這才越過蘇雪樓的庭台樓榭,竄回自己房中。

  “來了來了!”小春往房裏喊著,本想對雲傾說自己碰著黑衣人了,誰知廂房空蕩蕩地沒個影,雲傾不曉得跑哪去了。

  片刻過後雲傾推門入內,小春都還沒開口,雲傾就問:“去哪了?一早又不見人影。”

  “噢……”小春頓了頓,將藥包提了提。“給你抓藥去。”

  “天都快黑了。”雲傾說。

  “啊,竟然這麽晚了!”小春探過天色,立即把藥碾了熬了,動作迅速就怕晚上勾月一起,又得陪雲傾摸過來摸過去。

  熬著藥,小春頸項低得快點著地,今兒個不知怎麽地略感疲憊,也許是稍早繞城跑了太多圈,令他又困又累。

  “你爲何不說話?”房裏過於安靜,雲傾覺得不能適應。明明有這趙小春的地方佛門清靜地都可化爲街集鬧市,今日爲何沈默至此。

  “沒啊,不想說就不說了。”小春拿蒲扇扇著火,不慎把扇子燒焦了一塊。他打了個呵欠,想睡。

  “料峭是誰?”

  聽雲傾突然提起這個名字,小春驚訝地回頭問:“你也知道料峭這名字?”

  “你夢裏喊的。”雲傾冷哼了聲,這人夜裏也不知發什麽春夢,邊睡邊流口水,還咧嘴笑喊著“料峭姑娘等等我!”四天裏叫了三次,吵得他差點一巴掌呼過去要他清醒清醒。

  “料峭姑娘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小春笑著說。

  “……”瞧他那淫笑的模樣。

  小春揮了揮扇子道:“而且是個美人來著。”想起料峭溫柔婉約楚楚動人的模樣,小春嘴角眉梢又勾了起來。“前些天認識的,她可是蘇雪樓名妓,美得不可方物,看得我都傻眼了。”

  “……”

  “只可惜她當日被人贖身,我才與她交談兩句,便叫個司徒什麽牙的擾了局。那個什麽山莊的什麽沒牙莊主也不知爲人如何,料峭姑娘身子虛弱,不好好照顧可不行。”小春一直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沈思片刻後,雙掌一擊,道:“記起來了,綠柳山莊司徒無涯。”

  “司徒無涯,你和他熟識?”雲傾沈吟片刻,忽然問道。

  “只有胸口打一掌那麽熟。”小春說。

  “……”

  小春見雲傾突然靜了下來,轉頭問:“你怎麽不講話了?”

  “沒什麽好說的。”

  “欸,你說那英雄大會是什麽模樣?我還沒見過。”

  “很多人。”

  “我知道很多人。”小春笑。雲傾的回答有時頗妙。

  小春依稀記得英雄大會這幾日好像就在綠柳山莊舉行,到時各方英雄共聚,場面一定混亂,也不曉得能否趁亂混進綠柳山莊。料峭姑娘是在他面前被司徒無涯帶走的,雖然她要他無須憂心,但他覺得道義上自己還是得去探視探視。

  啊……英雄大會不知道大師兄會不會出現。小春想起五師兄六師兄說大師兄在江湖上名氣不小,名氣不小的話便稱得上英雄,而英雄哪有不參加英雄大會的道理。這回趁機偷偷跑進去看,也許會遇上大師兄也說不定。

  不過……“上次鸨母說英雄大會是這月幾日呢……”小春苦思。

  “十月二十九。”雲傾音調依舊清冷。“你想去?”

  “嗯,去找人。”

  “找誰?”該不會是他口中的那個料峭姑娘?

  “我要找我大師兄。”小春想起那些黑衣人,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紛爭,既然雲傾被黑衣人追殺,那雲傾說不定也與江湖有關系。“對了雲傾,你也是江湖中人是吧!”

  雲傾沒有回答。

  “那你認識的人多嗎?你認不認識我大師兄?”小春也不理會雲傾一而再的沈默,只是雙眼發亮,直直望著雲傾。

  “你大師兄又是誰?”一會兒料峭姑娘,一會兒他家師兄,雲傾被小春搞得有些浮躁,這人叽哩咕噜不停繞著英雄大會的話題打轉,英雄大會對他而言就眞的如此重要?

  “我大師兄叫石頭,你聽過嗎?”小春興奮地說。

  “……”雲傾半晌無語,後道:“沒聽過。”

  “咦?”小春臉垮了下來。

  料峭姑娘是說叫石頭的人太多,雲傾則是沒聽過,大師兄可眞難找啊,偏偏大師兄又沒提過他本名姓什叫啥!

  靜了一會兒不再談話,小春將心力放在鍋內的藥汁上。

  終於,亥時到來之前大功告成,將摻有化解春藥藥性藥材的黑色藥丸做好裝入雲傾的青瓶中,而之前試做的那些則全讓他當成零食吃進了肚。

  “我替你做了新的。”小春笑嘻嘻地將青瓶遞給雲傾。

  “何故做新藥?”

  “因爲那春藥實在太厲害了,我苦思兩日,終於讓我想到用黃連、龍膽草替你化去藥性。另外我還替你加了些安眠草藥,你只要每日亥時前服下,捱過那片刻輕微毒發,夜裏就能睡個好覺啦!”小春開心地說著。

  “你這幾天都不睡,就是在想這些?”雲傾拿著小春給他的青瓶。冰涼的瓷瓶因爲方才被小春攥在手中,而渡了小春身上的熱度有些暖。

  雲傾胸口一緊,用力握住了手中瓷瓶。他不知道這個人爲何要待他如此之好,這個人的一切所爲宛若一道熱流,一而再再而三地從他冰冷的心裏劃過,引起陣陣漣漪。

  “可惜我功力不足,無法解了你的毒,現下的作法也只是暫時替你壓制毒發之苦,對你眞有些過意不去。”小春想及此,歎了口氣。“要是能讓我拿到那毒藥……欸……你說那毒叫什麽名字?”

  “月半彎。”

  “對,要是讓我拿到月半彎仔細研究了,絕對能做出解藥幫你把全部的毒都給解開。”小春說。“另外,這藥也和之前的一樣,一次只得一顆,過了不好,之前的傷肝,這回是傷肝又傷腎,服得太多啊……”小春暧昧一笑,“怕你未來的媳婦兒會恨死我。”

  “爲什麽這麽說?”雲傾不明白。

  “趙小春特制‘金槍一定倒藥丸’,不用吃多,只要一顆,服用過後縱使大騰蛟也成小土龍,叫你想起也起不來,每晚安安分分一覺到天亮,永遠不會再作怪。那個金槍是啥你懂吧,要不懂的話我給你解釋解釋……”他話還沒說完,就聽雲傾吼了聲。

  “趙小春,你居然給我吃這種藥。”雲傾神色鐵青。他只消看小春眼色,便猜測得出小春暗指些什麽。

  “欸,我這也是爲你好。”小春無奈。雖然其中一半因素,也是爲了自己著想。

  “傷肝傷腎叫爲我好?”雲傾氣結。他就那麽不喜歡自己碰他嗎?

  “你是本來就注定傷肝,傷腎是後來。”

  雲傾臉色越發越是難看。

  突然一陣勁風迎面襲來,當下漫天梅花針雨隨至,密密麻麻猶若薄霧細雨罩下,叫人無處可躲。

  小春在房內抱頭鼠竄哀叫個不停,渾身都給雲傾美人紮滿了針,活像只慌張逃竄的驚惶小刺猬。

  兩人這一鬧便不可收拾,雲傾就算時辰到了毒性發作,仍是叫小春不斷跳腳,後來還是小春不停求饒,這才平息了一場風波。

  睡前,小春突然記起晨間見到黑衣人的事情,翻過身對雲傾開口道:“差點忘了,我今天早上遇見……”

  “我知道。”雲傾入榻,閉了眼休息。“我手下的人看見了。”

  “原來你知道了啊!”聽到雲傾這番話,小春才察覺自己似乎也沒問雲傾到底是什麽人。他的手下趕來涵揚了,想必是自己出外的那些時候,雲傾和那些人聯絡上的吧!

  然而問或不問又有何差別。

  反正他認識的是眼前這個東方雲傾便成,至於這個人的身份地位爲何,之於他而言則完全不重要。

  想罷,他帶著笑翻過身繼續睡去。

  ☆☆☆

  自從“金槍一定倒”救世良方小藥丸不辱使命發揮功效之後,小春著實過了幾天好日子。

  但是雲傾看著他的目光卻越來越奇怪,似乎想吃了他似的,小春被看得心底發毛,怪怕的。

  二十九這日小春剛把前晚放涼的最後一批藥丸放進雲傾的瓶子裏,一大早就不見蹤影的雲傾就從外頭回來了。

  “收好了。”小春將青瓶和一塊烏木牌交給雲傾。“這裏是三個月的份,其間我會盡力替你尋找徹底解毒的方法出來,這段時日內你尚無性命之憂。三個月內如果我沒來找你,那你就拿著這個牌子,到天涯海角的神仙乖灰我師父,他會先幫我壓住你體內的劇毒。”

  烏木牌子上什麽雕刻花紋也沒有,就只是塊沈木,上頭還系了條桃紅色棉繩。

  “收好了。”小春叮咛道:“很重要的,千萬別亂丟。”

  雲傾凝視著烏木牌子好一會兒,它似乎是小春長年不離身的東西,他還能聞到上頭淡淡的藥味,和小春身上那股異香如出一轍。

  將令牌系在腰上,雲傾一把抓住小春的手,拖著他便往門外走。

  “我等會兒有事情,你要做什麽?”小春連行囊都還沒來得及拿,就被雲傾拉下樓。

  晌午的蘇雪樓仍有些三三兩兩的客人,雲傾扯著小春一出現,廳裏那些人就愣了,眼光瞪得發直,又看看小春、又看看雲傾,不曉得哪裏來的美人,竟出落得如此天仙絕色。

  一個滿身酒氣的劍客才張大了合不攏的嘴往他們走來,雲傾連頭都沒擡直接就祭出了無影無形的暗器。梅花針入骨三分見血封喉,小春見那人臉色開始發黑,便彈了顆專解針毒的藥丸入那人的嘴。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我眞的有事!”被塞入門外守候的馬車裏,小春無奈地說了聲。

  “跟我走就是了。”雲傾也不想解釋。

  馬車是尋常馬車,車夫則是穿著白衣的不尋常人,小春猜測這應該是雲傾的手下吧!

  雲傾這時穿著白緞子,衣擺領口袖處精工繡著淺白清風流雲,發絲用白玉束發冠挽了起來,同色穗子由腦後垂下。行動處衣袂飄飄、氣質澄淨,如同芙蓉出清水,無須雕飾便已麗質天成。

  小春一看,呆了半晌有余。

  雲傾這個人,無瑕純淨得仿佛神仙般,一點都沒沾染上紅塵俗世的氣息。

  男人生得這麽美,眞是造孽啊!若非曾經親眼看過、親手摸過,這樣的一張臉,絕對會叫自己無力抵抗,死纏爛打也要留在他身邊從早看到晚,欣賞個夠。

  就這麽呆了又呆,待小春回過神來,馬車已然停歇。

  小春掀開布簾一看,喝,不得了,大門口氣派恢弘的牌匾上鐵劃銀勾地寫著“綠柳山莊”。

  綠柳山莊外陸陸續續有著勁裝打扮的江湖人士到訪,人家俠士們多是騎馬或步行,像他們這般搭著馬車的還眞沒看見。

  門仆恭敬地收起馬夫遞出的英雄帖,隨即有個上了年紀的管家迅速出迎,領著馬夫駕車進入另一獨立的迎賓閣停放。

  車停下來後管家還想說些什麽,馬夫便道:“我家七爺這次出門不願張揚,請告知司徒莊主無須相迎。”

  待小春和雲傾下了馬,那作爲底下人的管家和馬夫早恭敬地退至一旁。

  “你要送我入綠柳山莊怎麽也不告訴我?”小春笑嘻嘻地問著雲傾。“我本來還在擔心該怎麽混進來呢!”

  “反正順路,到了你自然知道。”雲傾只是不曉得該如何講明,他以前從來也沒對任何人解釋過任何事。

  “眞是多謝你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小春笑得開心挨住雲傾,這回也不等雲傾扯他手,拉著雲傾衣袖便往裏頭走去。

  雲傾臉頰突然染上一抹困窘薄紅。

  這趙小春桃花眼勾人,每每一笑,便讓人片刻失神沒了主意。此次綠柳山莊之行烏衣教那個混帳不知會有何動作,他本不該帶小春來的,但之前小春向自己告辭時,他整個人都亂了。他那時只想著與其讓這個人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不如將他放在身邊。

  趙小春到底何許人也、有什麽值得讓人在意的地方?雲傾每每以爲這個人的價值在於他的解毒本領,他留下他,只是爲了這個人有所用途棄之可惜,但只要一見到這個人的笑,自己就又迷惑了。

  雲傾始終想不透,想不透爲何那笑靥會讓他想到春裏桃花,粲粲然地,叫他移不開眼、恍然失神。

  ☆☆☆

  涵揚的綠柳山莊,武林百年大家之一。

  當今世上天下三分,一爲受命於天的當朝天子;二爲行事詭谲殺人如撚蟻的魔教烏衣教;三便是江湖上人人推崇,以維護武林正道、鋤強扶弱爲責的綠柳山莊。

  只是如今道消魔長,當今天子纏綿病榻重病臥床,諸子奪嫡朝政紛亂,烏衣教妖孽越來越加壯大,不僅一月內掃平與其對立的三山十六門,更血洗漕幫奪取水路漕運控權,此次英雄大會便是見此況堪憂,以綠柳山莊爲主,加上各大門派共同號召武林群雄,齊心合力對抗魔教烏衣教。

  跟著正在給自家初出江湖的兒子講解天下行事的老伯來到設宴款待衆人的正氣廳,小春一個回神,才發覺已經是用午膳的時候。

  回頭想問雲傾要不要入座吃點東西,卻見綠柳山莊的老管家領著雲傾走得老遠,他這一望,剛巧望見雲傾身影沒入轉角處。

  想想雲傾多半是不喜歡和他們這些渾身臭味的臭男人相擠一堂,或許是到外頭去透氣,老管家對雲傾的態度頗爲恭敬,想必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堂上正中一身華服的司徒無涯大義凜然地說著魔教妖孽如何殘害武林同道,從西北漠血門談到東南桑劍派,十大罪狀一一數來,講得那魔教教主蘭罄一日不死,正派中人便一日不得安心,天天夜夜都要煩惱有沒有穿黑衣的烏衣教弟子偷偷潛入臥房,趁他們睡著時割下他們的腦袋。

  小春將心思從雲傾身上拉回到堂上,有趣地想,如果在自個兒家裏還會被外人暗算,那是該怨自己功夫不濟,還是對方太高?

  見司徒說個不停鋒頭正健,小春無趣地放眼室內看著滿山滿谷的人,這才記起自己是來找料峭姑娘和大師兄的。

  他一桌過一桌地仔細瞧了過去,堂內鮮少女子,料峭不在其中想必是被司徒藏起來了,接著再回神要找大師兄時才猛然想起,大師兄出谷時,自己才十二歲,現下又過了六年,稚子至少年本就變化很大,他這回就算與大師兄相遇,也不知能不能認得出彼此。

  用過了膳,老管家突然出現,神出鬼沒地嚇了司徒大莊主一跳。小春看得好笑,那老伯內功修爲高,走路不發聲音的。

  兩個人低頭說了一陣,司徒突然宣告請衆人移居室外,說是擂台已經布置好,請各路英雄好漢以武論斷,推舉出一位新的武林盟主,率領群雄殲滅烏衣教。

  說罷,家丁前來替衆人引路,而那司徒則神色匆忙地和他家老管家往內堂進去。

  小春看了看司徒,又看了看外頭,最後還是選了外頭,他對武林盟主這事比較有興趣。

  五師兄和六師兄說過,擂台是用打的,江湖是個以武力論高低的地方,小春沒看過一堆人打架相鬥,自然對外頭的興趣高些。

  然而由廳裏進到園林之中,小春這才發現綠柳山莊之大。

  占地數畝的園林美景,分爲四方,西南邊爲氣派恢弘的主莊,東北邊爲小型山房,左有幽深曲折的奇峰異石山澗深谷,右爲綠柳扶岸清雅秀麗的碧波湖。

  衆人來到湖邊,湖邊已架起一座平台,想來是比武之用。老管家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上台說了說,跟著便有兩個滿臉落腮胡的壯年男子跳上台,一邊是某門某派掌門、一邊是哪位高人閉門弟子,接著行禮互揖,台下一片掌聲雷動。

  小春長居深谷哪見過這樣的事,見熱鬧非凡的情景,當下眼睛都亮了。

  他繞著湖邊尋找好位置,但兩旁搭蓋起的竹棚都有人坐了,那些門派的人一見他靠近,有的是狐疑地,有的是凶神惡煞地瞪著他。

  好戲開鑼在即,小春也不想浪費時間和那些無所謂的人大眼瞪小眼,直至尋著了個有茶水又遮陽又不擠的好位置,二話不說往那裏跑去。

  匾額上書著留聽亭,和那些臨時搭起的竹棚不同,顯得氣派的一個石刻亭子。

  裏頭人也不多,就一個看來頗爲德高望重的白胡子老頭,再一個先前領他和雲傾入莊的管家。

  “老人家,老爺爺,這兒還有兩個位置,不介意我討個來坐坐吧!”小春笑嘻嘻地竄入涼亭裏,沒等人家同意,迳自在那名白發老者的身旁坐了下來。

  “趙小爺。”管家對他點頭致意。

  “咦,你怎麽知道我姓趙?”小春笑著問。

  “姑娘提過您的名字,承蒙趙小爺爲姑娘治病,您的那帖藥讓姑娘身子好了許多,綠柳山莊上下不勝感激。”管家回得得體。

  “料峭姑娘看到我了?怎麽沒見她出來?”小春又問。

  “姑娘身子還弱不便見客,還請趙小爺見諒。”

  “不打緊、不打緊,我知道她身子好轉便成,倒是那個司徒,把料峭姑娘看那麽緊做什麽,是人都得出來透口氣的吧,小心別適得其反啊!”小春哼哼兩聲,說得不怎麽在意。

  鼻子聞到了一陣香味,小春這時將視線轉到鄰座的白胡子老叟身上。

  “老人家,你的茶怎麽能這麽香,我方才在飯廳就聞到味兒了,那時還在想到底是什麽,人世間哪可能會有這樣的香味。”小春說得誇,但一雙眼光亮無比,閃呀閃地,讓人直覺他是出自肺腑這麽說。

  白胡子老叟慈藹地笑了笑,將衝好的茶端了一杯給小春。

  小春伸手要拿,老叟手一翻將茶帶開,小春見況追了上去,只見兩個人雙手對招,夾勁帶氣,一來一往地將那裝盛香茗的白玉杯翻過來又翻過去,然而對陣之間卻又平穩非常,杯子裏的水甚至連一滴都沒溢出。

  台上已經比過一輪,台下留聽亭內戰況正熾。

  老叟以退爲進將小春雙掌化開帶至胸前,小春若是一心求勝趁勢將掌力擊在他胸口上,那必會讓自己的內力震傷。

  誰知眼前這個少年人一見快打中人,硬是將掌力收回,自己反被自己的內力所震,還被震得搖頭晃腦,叫了聲唉呀。

  老叟一笑,遂將茶放置小春面前,道:“小兄弟請用。”

  “不玩了?”小春搖了搖發昏的腦袋,回復過來以後笑著如此問。

  “小兄弟年紀輕輕卻內功了得,倘若勤加鑽研武藝內外兼具,將來必是武林一顆璀璨明星,前途無可限量。”老叟說。

  小春端起那杯茶,先聞了一下覺得香氣撲鼻,再喝了一口發覺甘甜順口,忍不住嘴角彎彎眼角彎,笑著對對方說:“老人家,您這茶泡得眞好,晚輩雖然不懂品茗之道,但喝也喝得出來和普通的茶完全不一樣,是上品中的上品!”

  小春頓了頓,又說:“不過老人家,我師門世代行醫,這身功夫只是師父教來與我防身的,所以也不用太厲害,遇到高手一時半刻死不了逃得開,就行了。您說的對我而言太遠,就像這茶雖好,卻不知得花多少功夫多少心力才得的到。我這人一懶二怕累,平時也只喜歡鑽研鑽研山草藥,璀璨明星這事別人來就行了,我沒那勁,做不來啊!”

  “無欲無求也是好。”

  白胡子老叟與小春對望了一下,相視而笑,兩個人又開始喝起茶來,看著台上不知已過幾輪的擂台爭霸。

  稍晚,司徒無涯才來到留聽亭,他一見小春正與綠柳山莊請來公證此次盟主選拔的老前輩龍吟劍韓齋相談甚歡,頗感詫異。

  “是你!”司徒無涯喊了聲。

  小春一擡頭見到司徒,笑著就問:“司徒大莊主貴爲本次盟主選拔的東道主,卻遲了這麽久才來,莫非是去見料峭姑娘了嗎?不知料峭姑娘如今可好,能否請莊主‘放’她出來,讓我見她一見?”方才從管家那處明明已經知道料峭無礙,但見這司徒,小春還是忍不住又提了一遍。

  “料峭很好,你不必擔心。”司徒臉色沈了一下,再問:“你是怎麽混進綠柳山莊的?”

  料峭曾說此人名爲趙小春,聽名字便能猜知不是出自名門正派,即便此人醫術與吊兒郎當的性格恰好相反,幾帖藥便讓料峭沈疾大有起色,但司徒看這少年,還是怎麽看怎麽礙眼。

  “自然是從大門口進來的。”小春說:“司徒大莊主,台上戰況激烈,與其問我這無名小卒怎麽進來,還不如看上頭誰奪得武林盟主之位比較重要。”

  管家低頭在司徒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聽得司徒又是一陣愕然。

  “你和七爺是什麽關系?”司徒起了戒心,他覺得眼前這人不單純。趙小春絕對不是料峭所說,一個醫術精湛的大夫那麽簡單。

  “你怎麽不上台打?綠柳山莊莊主和武林盟主哪個大?他聽你的還是你聽他的?還是你要等最後一個戰累了,再跑上去踢飛對方坐收漁人之利?”小春岔開話題。誰知道七爺是誰啊!

  “你!”司徒岔氣,這小子有夠目中無人。

  管家低頭又說了些什麽,司徒原本將爆發的怒氣這才勉強壓抑下來。

  這個趙小春……司徒一想起心裏那個人最近老是提起趙小春這三個字,說藥有良效,全歸藥方的功勞,那神情眞是令他怒火中燒。

  總有一日,他要叫這趙小春吃點苦頭。那日單是一掌,實在太便宜他了。

  小春也沒理會司徒,只是和旁邊的老叟喝喝茶,看人打架。

  台上不知戰了幾輪,贏著的站不了多久,很快就被接下來的青年才俊換了下去,老叟淡淡一句“長江後浪推前浪”,說的是站在台上的人越來越年輕。

  小春一句“老人家你也上去,我倒想看誰推得動你!”,兩人又是一陣大笑。

  小春茶喝著喝著,突然打了個噴嚏,他愣了愣,放下杯子吸了吸鼻子,希望能找出方才是什麽東西讓他鼻子癢,半晌後,他微微皺眉望向身旁的司徒。

  司徒理都不想理他。

  “大莊主。”小春喊了聲。

  司徒見小春神情古怪,煩道:“什麽事?”

  此時擂台上突然出了令人始料未及的意外。

  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魁梧大漢黃山九環刀“碰──”地聲被震飛到擂台下,口吐鮮血頭骨碎裂當場斃命,而上去挑戰的那個人從上階梯到出手,甚至沒花到半盞茶的時間。

  所有武林同道對此驚訝不已。

  “不過比試而已,少俠何需取人性命。”台下觀戰的人喊著,對黃山九環刀的淒慘死相震怒萬分。

  “很糟糕的一件事,”小春低聲說。“有人下毒。”

  “什麽?”司徒連忙運氣,卻發現氣海中空無一物,眞氣完全消失,緊接著肺腑之內劇痛傳來,喉頭一甜,更是大口鮮血嘔出。

  司徒身影搖晃了一下,跌坐在石椅上,渾身氣力全失,毒發的鑽心之疼令他痛苦不已。

  小春見況趕緊轉頭對老叟說:“老人家你千萬別運氣,運氣會讓毒滲入五髒六腑死得更快。我剛剛看他運氣吐血才想起來!”

  “你!”司徒聞言,氣得又嘔了一口血。這趙小春分明故意,否則怎不趁早說白。

  韓齋面色凝重,隨即也道了聲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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