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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一部) 藥師》第14章
  第四章

  回端王府後,雲傾立刻把手底下的人叫來,調出有關湮波樓的卷宗,最後卻意外得到了幾個名字——單月兒、蘭壑、東方羅绮、趙凝春、趙小春。

  雲傾從未想過事情會是這樣的發展。

  小春竟和當年那件事情有關。

  天色漸晚,已是倦鳥歸巢時分,雲傾聽見書房外傳來熟悉輕快的腳步聲,便示意捧著卷宗的手下,要他們立即退去。

  “雲傾,原來你在這裏啊!”小春從外頭闖了進來,臉上帶著慣有的笑,心情日複一日都是那般地好,似乎沒什麽讓他煩心似地。

  與端王府的白衣人擦肩而過,小春覺得奇怪地看了那行色匆忙的人一眼,然後又笑咪咪地朝雲傾靠去。

  小春說:“你還有公事沒處理好嗎?如果你忙,我等會兒再來。”

  “沒事,有什麽事你講便成。”雲傾不曉得自己現在的神情會不會顯得太奇怪,便故作無事人般端起茶盞要喝,但才端起便發現茶有些涼了,他眉頭微皺。

  “我和我爹說了你的事。”小春湊向前來,笑嘻嘻地道。

  雲傾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茶盞喀了一聲。

  “你爹?原來你還有個爹,我只聽你提過你娘,以爲你只有娘。”雲傾若無其事地說道。

  “哈,是人就會有爹啊!”小春笑了笑,立刻接著又說:

  “不過我也是前些日子才曉得自己竟然還有個爹,小時候娘還騙說我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害我信了好一陣子。原來是因爲我爹土匪性子,看上我娘就把人給劫回來,後來我娘氣著了,就連我生下來,也不讓我認那個爹。這回可眞是誤打誤撞,他犯老毛病又在街上胡亂抓人,那麽巧卻抓到了我,後來他認出了我,我也認出了他,然後我們就團圓啦!”

  小春笑嘻嘻地說著,對這事顯然自己也覺得頗爲趣味興饒。

  雲傾這才曉得小春前些日子爲什麽老往外頭跑,原來是爲了東方羅绮。

  “你跟他說了我什麽事?”雲傾順著小春的語氣,不著痕迹地問著。

  “放心放心,我沒和他提太多。”小春道:“是他今天喝多了酒,就一直叫我回去住,又纏著我問我住在哪兒,怎麽十多天都沒去看他。我拗不過,只好诓他說你是京城裏一個十分要緊的人,身份得保密不能透露,我正替你治病沒辦法離開,要他暫時先忍耐些,等我治好了你的病就搬回去和他住。”

  小春頓了頓又道:“我和他說這些,你應該不會生氣吧?其實我也知道你的解藥還差幾天便能成,這幾天是關鍵走開不得。但那人到底也是我剛找回來的爹,只好挑些不重要的說了,安安他老人家的心。”

  “……”雲傾仔細聽著小春的話,連自己喝下冷掉的茶都不自覺。

  小春覺得雲傾今日有些奇怪,心裏像有話問著,卻又不肯說出來,本想問他瞞著些什麽,講了會輕松些,但轉了個念頭便又作罷。

  “那你娘呢?”雲傾緩緩問道。

  “我娘?”小春靈活的大眼珠轉了轉,道:“她在九泉之下安歇呢!所以沒法子像爹那樣硬是吵著要我回家。”小春笑。

  “……”雲傾喚了他的名:“小春。”

  “嗯?”小春將視線停駐在雲傾臉上。

  “你應該知道,在我心裏頭,你滿滿地占住所有位置,再也沒其他人能進得去。但你心裏頭,我占的位置,也是那麽多嗎?”雲傾凝視著小春,毫不掩藏自己心裏頭對小春的想法。

  忽然間被雲傾這麽一問,小春望著雲傾的容顔,臉蛋突地一紅,呐呐了幾聲後,點下了頭。

  得到了小春的肯定回答,雲傾卻還是喃喃問道:“眞的嗎……”

  “雲傾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雲傾聲音太低,小春眨著眼問。

  “不……沒事……”雲傾把茶盞放到桌上,不喝了。

  “我爹他,就住在湮波樓,你知道,湮波樓也是在這京裏,來回沒幾步路的,就算我搬回去,要來見你也是很快。”小春以爲雲傾想著的是這事,頓了頓又道:“而且現下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師兄的毒太過凶狠,你一日不解,便一日性命堪憂。我說過無論如何也會把你治好,你不用擔心這段期間會有任何變故。”

  雲傾還是不語。

  小春覺得有些不對勁,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過來。”雲傾對小春招手。

  小春繞過案幾,走到雲傾身旁。

  雲傾伸出手,欲攬住小春,但小春見況卻往後連退幾步,讓雲傾的手落了個空。

  雲傾眯了眯眼,清亮的眸底,不悅的情緒迅速彌漫。

  “唉唉唉,你別誤會!”小春連忙揮手澄清道:“是我爹,我爹一哭就往我身上蹭,結果害我衣上沾了一堆鼻涕眼淚。我怕你不喜歡啊,會把你給弄髒!”

  雲傾伸出手,一把便將小春系在腰間的衣帶抽起。

  頓時哐啷啷地小春懷裏一堆碎銀子、藥瓶子、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全落了一地,還有個從套圈圈小姑娘那裏討來的竹圈圈滾啊滾地,滾到了門口去。

  小春嚇了一跳,這兒可是書房哩,更遑論外頭站著一堆侍衛,難道雲傾想在這裏做“什麽”不成?

  想到自己待會可能會在這張案幾上被翻過來又翻過去,小春冷汗涔涔,拔腿就想往外跑。

  雲傾速度快過小春,他將小春的白襖子脫了扔到一旁,隨手揪住小春衣領將他拎了起來,把只穿著單薄裏衣的小春拉到自己的膝蓋上,壓著小春坐下。

  雲傾也不理會小春的掙紮,只是緊緊地攬著他,緊得小春渾身發疼。

  “雲傾……唉……雲傾……”小春小聲地喚了幾聲。

  “別吵。”雲傾警告他。

  過了半晌,小春發現雲傾似乎單純地只想摟摟他而已,松了口氣笑道:“唉,我今天在外頭跑了一整天,渾身汗的。”

  “我不在乎。”雲傾將頭埋進小春懷裏。

  “小春。”雲傾喚了聲他的名。

  “嗯?”小春正努力在雲傾膝蓋上挪動,尋著好位置坐。

  “說你不會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小春笑著。

  “再說一次。”

  “趙小春不會離開東方雲傾,永遠都不會。”小春蹭了蹭雲傾,輕聲說著。

  小春身上有著淡淡的草藥味,那不是被藥材沾上的,而是藥人的他自然而然從體內發出來的。

  雲傾喜歡小春的笑、喜歡小春的人、喜歡小春身上的味道。

  但越是喜歡一樣東西,就越害怕它會失去。

  他知道,他得留住小春。

  ☆☆☆

  湮波樓

  羅绮喝下珍珠送來的醒灑茶,清醒了些後,才從春水閣回到自己房內。

  珍珠在一旁認眞專注地伺候著,羅绮笑了笑,對珍珠說:“我看你同小春也挺合得來的,小春這麽喜歡你,等你爹進了京問過你爹的意思,你就留在小春身邊了吧!”

  珍珠一呆,會了意,臉整個燒紅起來。“老爺您甭亂說,珍珠對恩公才不是那種心思。”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不是說小春送了支銀钗給你嗎?那他就是喜歡你啊!我家小春自小沒爹娘在身邊,孤零零一個人長大,得趁早替他取門媳婦,找個人來照顧他才好。”兒子認回來沒多久,羅绮已經開始在爲他的將來打算了。

  “不跟您說了。”珍菲撇了頭,帶上門走了出去。

  “呵呵,珍珠丫頭害羞了。”羅绮笑著。

  但當羅绮轉過身准備上床就寢時,卻發現廂房內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羅绮嚇了一大跳,整個人猛地一顫,差點放聲大叫。

  他喘了幾口氣,發覺氣整個上不來,急急拿出兒子稍早送來的“救心小丸子”吞下兩顆後,按住胸口問:“你是誰,怎麽進來的?!”

  雲傾站在窗旁,穿著素色白衣,絕美的容貌與淡漠冷傲的氣勢本該是清俊脫俗的,但羅绮看著這樣一個籠罩在月夜光暈下,四周圍彌漫著淡淡殺氣的人,越看越覺得恐怖萬分。

  突然,羅绮驚訝地發覺這個人有著一張極相似已故月妃的臉。

  羅绮雖然多年不涉朝政不入朝堂,但他仍然記得受封爲月妃的回回公主單月兒當年爲他皇兄生下一子的事情。而且風聞此人之冷血殘酷不輸其母,朝野中人人敬畏,衆皇子中排名第七,名喚雲傾。

  “你是……七皇子東方雲傾?”羅绮咽了口唾沫,連退好幾步。“七皇子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湮波樓招待不周了嗎?否則怎麽讓七皇子直奔龜公房內來了?”

  “我只問你兩件事。”雲傾的口吻還是那般冷然,沒有一絲感情,像從陰間走出的鬼差索命聲般陰森冰冷。

  “什……什麽事?”羅绮將床頭懸著的寶劍悄悄解了下來,攥進手裏握得死緊。

  “第一件事,小春知道誰殺了他娘嗎?”雲傾問。

  羅绮起先不知道雲傾的意思,只道這人怎麽會認識他家小春,後來背脊一涼、猛然一抖,便想起了小春曾對他說過自己借住在哪處的事情。

  “你是小春嘴裏頭說的那個生死之交、京城裏十分要緊的人!怎麽可能……小春怎麽竟住在你那裏……還替你治病!”羅绮不敢相信,聲音都顫了起來。“他不知道你是月妃的兒子嗎?你娘當年活活害死我家小凝,還害死小凝恩公一家人,他怎麽會傻到替你治病!”

  “你這麽說,小春便眞的是不知道了。”雲傾得到這樣的答案,便滿意了。

  小春眞的沒有騙他。

  “第二件事,蘭罄在哪裏?”雲傾再問。

  “蘭……蘭罄是誰……我又不認得這人……怎麽會知道他在哪裏?!”羅绮又驚又懼,想及小春此時正待在虎穴之中,危險至極,沒多想便往門口衝去。

  羅绮慌亂地道:“不行,我得告訴小春。你娘害死了小凝,你憑什麽要他替你治病!”

  但羅绮卻在手指剛沾上門板時,感覺背後一陣針刺的痛,緊接著又麻又疼的感覺從背後慢慢地擴散開來,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令他猛不防摔倒在地。

  “小春不是在替我治病,他是在替我解毒。”雲傾緩步來到羅绮身旁,由上而下視著羅绮。

  雲傾冷冷地說道:“偏偏這時候,卻冒了這麽多事出來。”

  十四王爺東方羅绮是當年蘭家滅門時被牽涉在其中的人,當蘭罄開始找上他,挑他復仇的那幾年,雲傾便曾將過往之事再翻出來細細了解。

  然而八年前的事被老家夥刻意淡化隱瞞,知道詳情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除了這個領兵滅回回的將軍,他花費許多時間不過也只得一張羅绮的丹青畫,而本人已然失蹤的消息而已。

  沒想到,這人竟是脫離了王爺的身份隱匿在湮波樓,一待,便是八年。

  而這八年來雙方原本相安無事,但卻在小春回了京之後,羅绮這人突兀地出現。雲傾知道事出必然有因,小春會碰上他爹,絕不是巧合那麽簡單。

  他明白有一個一直在暗處沒出來的人,叫作蘭罄。或許他可以從蘭罄身上得到答案,清楚了解是誰在背後搞鬼。

  然而雲傾又想,蘭罄不在這裏,那會是在哪裏?

  他查過湮波樓,發現此處出入的人並不尋常,烏衣教極有可能是以此處爲隱蔽的聯絡據點。

  “你想殺我,你可知道我是誰?”羅绮發覺自己中了雲傾的暗器,一邊鄙視此人的同時,一邊大聲怒道。

  “你是誰一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不能讓你再見到小春。”雲傾從深思中回過神來,睨視著羅绮。

  “你想怎麽對付我家小春?我警告你,你別傷他!”羅绮急了,慌亂地道:

  “當年單月兒爲了報我和蘭壑滅她一族之仇,已經殺了蘭壑一家七十幾口,毒害我甯王府百條人命,對小春和他娘趕盡殺絕。若不是我被派往邊疆、小春則爲他師父所救,我們父子倆根本就活不到今時今日。你娘害我們害得這麽慘,痛失至親與恩人,難道這一切還不夠償還?小春是無辜的,他什麽也不曉得,你要報滅族之仇盡管衝著我來,別對付我家小春,我東方羅绮爛命一條,你想拿就隨便拿去,我發誓眼都不會眨一下!”

  “那女人的事與我無關,我只要趙小春一個。”雲傾淡淡地道。

  “不許你動小春,否則就算我死,也不會放過你!”羅绮狂吼著,卻因毒逐漸擴散開來,臉色反白嘴唇發黑,胸口緊得疼痛,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不懂。”雲傾緩緩抽出銀霜劍,森冷的名器血腥昧極重,周身散發著冰冷寒氣,與他的主人一般。

  雲傾淡淡地說:“趙小春,是我的解藥。”

  若非小春,他這了無生趣的空洞性命,不會明亮鮮活,變得溫暖起來。

  趙小春,是融化他冰冷寒霜與寂寞的,唯一解藥。

  誰都不能奪去。誰都不能。

  銀霜劍揮下的那一刻,燭火應聲滅了。

  門縫外從方才房裏爭吵聲驟起開始,便緊緊往內探的一雙眼驚恐地睜著。

  那是珍珠的眼。

  “珍珠,你躲在外頭偷偷看著些什麽呢!”方送客人離開的姑娘走過,瞧見珍珠動也不動的模樣,便戲谑地說:“該不去樓主又擄誰回來了吧!他明明答應小春公子,不再犯了啊……”

  姑娘順勢推開了那扇門,打算好好調侃樓主羅绮一番。

  哪知……

  劍一刷下,咚咚地兩聲,姑娘方才還笑著的容顔頓時滾落地上,首級與身體分開了,溫熱的血濺滿屋內,四處都是鮮紅的景象。

  “啊——”珍珠放聲尖叫,發狂似地逃離開去。

  房內的雲傾冷冷地道:“一個也別放過。”

  得逼出所有烏衣教潛伏於此地的人,甯可錯殺,不可放過。所有可能走漏風聲的,必不能留。

  數十名白衣人在雲傾下令後立刻從窗外躍入室內,執著利劍的他們不言不語飛散竄去,精准無誤地開始執行主人的命令。

  跟著雲傾低頭,看著渾身被鮮血染紅、針毒發作痛苦不已的羅绮,道:“至於你,我突然想到你還有用途,若你肯答應,或許我還可饒你不死。”

  “我呸……”羅締虛弱地道。

  外頭,忽然起了刀劍相激之聲。來人爲數不少,且武功底子個個深厚。

  “哼,果然出現了。烏衣教的人還藏得眞好。”雲傾淡淡瞥了羅绮一眼,眼角余光見到幾名黑黑衣人筆直地站在角落處。

  他們視線一交集,黑衣人群起而上連番圍攻他,雲傾執劍應戰,幾番對招下來,當他發現拼死抗敵的黑衣人一個個有意無意將他的注意力往外頭帶時,已經太晚。

  雲傾一個轉身,發現廂房地上除了血迹之外,羅绮人已經不見。

  “蘭罄又想玩什麽花樣!”雲傾冷哼一聲。

  黑衣人勾起嘴角,笑得邪魅詭異:“教主命屬下等人帶話給您,他老人家說:‘東方,沒多少時間了,能多溫存、就多溫存吧!’”

  雲傾反手,將那人劈成了兩半。

  是夜,原本叫達官貴人流連忘返的绫羅溫柔鄉,頓時成了血染英雄冢。

  端王府的白衣人遇上烏衣教的黑衣人,一黑一白互不相容,就猶如以往兩次相見必動幹戈般,殺戮波及了整個湮波樓。

  不知是誰放的火,由大堂開始,火苗漸漸竄燒,漫過整片簾幔,從底下迅速往上蔓延。

  火舌凶惡,吞噬了每一個雕梁畫棟的角落,哀號呻吟之聲此起彼落,哭喊咆哮恍若人間煉獄。

  而血腥之氣彌漫,夾帶焦肉氣昧,衝鼻令人作嘔,久久不得散去。

  ☆☆☆

  小春忽地從睡夢中驚醒,按著胸口,神色慘白。

  他轉頭,見到剛沐浴完的雲傾由連通著浴場的小門走了出來,擰著濕發,望著他。

  “怎麽?”雲傾問。

  小春還不是太清醒,愣了好一會兒,有些迷糊地說:“下雪了……很痛……”

  “哪裏痛?”雲傾放下拭發的巾布,走到小春面前,坐在床沿。

  “這裏……”小春指著腰際。

  雲傾揭開小春的裏衣,發現原本該是平滑無痕的腰間,不知何時竟浮現了一圈淡淡紅痕。

  “下雪了……好痛……”小春喃喃念著。

  “你是怎麽棄傷的?”雲傾低頭問。

  “不是我弄的……”

  “是誰?”

  “……大胡子……拿著刀的……”小春比劃著。“……劊子手……這樣砍下去……”

  “小春!”雲傾見小春雙眼迷蒙,猶似在夢中,立刻朝著他大喊了一聲。

  小春一驚,整個人嚇得差點跳了起來,他眨巴眨巴眼望著雲傾,眼裏的朦胧逐漸散去,換了清明回來。

  “啊……”小春呆呆地發出叫聲,

  “你做惡夢了。”雲傾撫上小春的臉。

  小春籲了一口氣,又倒回軟綿綿的席鋪上,仿佛歎息般地道:“鐵定是你說陪我睡,我才做惡夢的。我再重睡一回好了。”

  雲傾拉開被子鑽進被窩裏,雙手往小春腰間攬去,抱往小春。

  小春的手搭在雲傾手上,碰融到雲傾手腕處那個由白玉雕戚的手環。

  手環溫溫的,帶著雲傾身上的熱度。

  落入溫暖的懷托裏,小春睡意再度上湧。他模模糊糊地想著:這是娘最愛的一只玉環。而這玉環,卻讓自己順手牽羊拿了回來,帶在自己最喜歡的人身上。

  娘知道了,不曉得會不會氣呢……她當年可是喜歡這玉環喜歡得緊的呢……

  想著想著,他在雲傾的懷中,漸漸墜入香甜的夢鄉。

  ☆☆☆

  一早,敬王府派了個太監,送來一盤黑黑爛爛還有活蛆蠕動著的東西。

  小春看了差點沒把方才用的膳食吐出來。

  問了太監,得到了和小春料想一樣的答案。那是從皇帝身上刮下來的爛肉。

  “送這東西來幹嘛?雖說我當初有承諾過能救皇帝,但小四子可沒答應,還讓我差點沒命出敬王府。現下這承諾沒用了,小四子還叫你來作什麽?”小春雙手環胸倚著藥房門板,打趣地說著。

  而那小四子,指的自然是四皇子東方齊雨。

  自從上次義勇救人,寶貴性命卻險些葬送在那良心被狗啃了的家夥身上後,小春決定以後對齊雨也不用太客氣。東方齊雨那厮,從今而後隨便叫叫就好,什麽四皇子、什麽敬王的,一律免了。

  “四王爺托奴才帶口信給趙小大夫,人命關天,更何況萬歲爺龍體攸關萬民福祉,請趙小大夫體諒他身爲人子的心情。當時一時情急才會對趙小大夫無禮,多有得罪之處,還請趙大夫海涵,待萬歲爺康復之後,必定登府謝罪。”太監恭恭敬敬地說著。

  小春本不想理會的,其實皇帝死不死都與他無關。但又想到皇帝如果駕鶴向西去,天下鐵定會大亂好一陣子,再想到這皇帝怎麽說也算得上他爹的哥哥,在情在理都不能見死不救。

  於是伸手一拿,把肉端進去藥房裏,詳細用幾味藥粉試了試之後,他再探頭對那太監道:“成了,回去告訴小四子,這毒他趙小爺以前親身試過,有經驗來著呢,讓他甭擔心,過個兩天再派人來拿解藥成了。”

  皇帝身上這毒,果眞是當年大師兄種在他身上的一百零八種其中一種。難怪那時在樹林裏,自己對齊雨提起大師兄的著名毒藥“要活活不成,要死死不了”時,他和雲傾的臉色會那麽難看。原來,還眞是瞎碰上了。

  小春又把那些試毒的粉末挑起來,發覺這毒雖然看來好像有加了一點料,使毒發作起來比以往他嘗過的更複雜些,但根本的用藥還是不脫那些毒物,他只要再找幾味草藥便制得出解藥來。

  太監連連點頭,對小春無禮的言語也無多大反應,領了話便速速退了下去。

  小春跟著無聊地扇著火,顧著鍋子裏雲傾的解藥。

  那些蛤蟆王、銀膽白蛇、赤練蝙蝠、滇南小毒蟲什麽的,爲了怕雲傾發現,下藥的時候早已被他剁得面目全非看不出原先的模樣來。

  心裏想自己也好幾天沒上湮波樓找爹了,於是放著竈上火繼續燒,他扔下藥,戴上人皮面具,便又往外跑去。

  歡歡喜喜地直奔湮波樓,小春摸了摸懷裏的藥瓶。

  他這回又弄了些更爲珍貴的護心丸給爹,裏頭不惜血本用足材料,一天一顆,有病去病無病強身,是養身良藥來著的。然而,小春越朝那熟悉的地方去,便越覺得不對勁。

  大街上,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焦臭味,遠遠地便聞得到。當小春在湮波樓門口停下來時,整個人無法置信地傻住了。

  這裏哪還有什麽門口?

  原本該掛著绛紗燈,有著姑娘招呼的湮波樓,如今一眼望去,盡是斷垣殘壁破敗不堪,京城人口中平地而起的萬丈高樓、瓊樓玉宇全沒了,剩下的只是殘破瓦礫,被烈火燒出來的龜裂黑色。

  京城裏的官差不停地在破瓦中尋找著任何蛛絲馬迹,一旁則擺著白布蓋著的一些屍首。屍首旁有的有人跪著、哭著,有的則是無人看顧,焦黑屍肉被幾只烏鴉啄著、相互爭食。

  小春顫顫地抓了個路過的仵作大叔開口問,對方回答:

  “噢,三天前燒的。”

  “還燒了兩天兩夜火才滅。”

  “也不知什麽原因,竟然連一個人都沒逃出來。”

  “造孽啊,死的人可多了。”

  放開了那個大叔,小春一具一具地去翻那些蓋著屍首的白布。遇見女屍,就說聲打攪了,碰見男屍,先顫顫地喊聲“爹,是你嗎?”再仔細探向前去。

  小春在一具被燒得面目全非,手指腳趾盡數蜷曲的屍首前停了下來。

  他認得屍體上已經燒成黑色的金腰帶和玉扳指,那是他爹羅绮的裝束。

  小春的身體突然無法控制地強烈顫抖起來,想喊爹,卻哽了好幾聲喊不出口。

  這個黑黑的東西……是他的爹……明明前幾天還一起說話談天的……怎麽轉了個眼竟成了這樣……

  他還記得爹邀他一起喝酒,他說自己酒後容易亂性,怎麽也不肯喝,還推說下次、下次,等他娶媳婦兒的時候,絕對和爹喝個痛快。

  可這黑黑的東西……怎麽是他爹……

  明明那時爹還又哭又笑,喊著他的名字,叫他小春的。

  那個和他有著兩分神似,卻從來沒見過他眞實面目的唯一親人……

  怎麽變成了這樣……

  他只剩這唯一的一個親人了啊!……只剩這一個了啊……

  整個人突然失去支撐直直往地上摔去,在未接觸到地面時,後頭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將他攫住,把他摟進了懷裏。

  “受不了就別看了。”聲音淡淡傳來。

  “怎麽會這樣……你早知道了……卻沒告訴我?”小春大口大吸著氣,困難地問著。

  胸口又緊又熱,令人幾乎快要窒息,原本已經淡忘的兒時記憶,這時又明顯浮現起來。小春記起來原來自己小時候也和他爹一樣,有這心絞痛的毛病,是後來成了藥人,才斷了根的。

  胸口這一抽一抽的疼,再說著,這個人……是他的爹啊……

  他的爹啊……怎麽就這麽沒了呢……

  “因爲你會受不了。”雲傾回答。

  自三日前烏衣教衆放火燒了湮波樓起,雲傾便派人尋找被擄走的羅绮下落。

  兩日後,大火熄滅,沒想到自己派出的人竟在瓦礫堆中尋得了他焦黑的屍體。

  其間,官府與朝廷中人都無人知曉當朝十四王爺葬身湮波樓之事,雲傾這才明白羅绮竟眞是完全脫離了皇族,隱姓埋名躲藏於此不理是非。

  若不是自己曾得到一幅丹青畫,小春又與羅绮父子相認,羅绮他也不會讓自己認出來吧!這該說幸,抑或不幸?

  “你應該告訴我的!”小春用力吼著,在雲傾的際中奮力掙紮起來。

  雲傾則是將小春抱得更緊。

  兩個人硬碰硬,揮起的拳頭、振起的衣袖都挾風帶勁呼呼作響。

  雲傾雖早知道如此景象會讓小春難受,但卻沒料到小春失控起來,會是這樣無法控制自己的模樣。

  雲傾沒見過這樣的小春。小春臉上的神情既悲傷、又憤恨。

  雲傾知道小春爲自己失去親人而哀戚憤怒,爲一個只認識不到一個月的親人便得如此,再倘若小春知道他與一切有關,那會如何……

  廢瓦堆中突然傳來騷動,官差大聲喊著:

  “地窖裏有個小姑娘還活著,快叫大夫來!”

  小春掙紮的舉動至此才慢慢緩了下來,安靜在雲傾懷裏。

  有活口……需要大夫……

  “我……”小春困難地咳了幾聲,努力讓自己發出聲音來:“……我是大夫……”

  醫者的天職,喚回了他清明的神智。

  “雲傾……讓我去看看好不?”小春對使勁抱著他,不願松開的人道。

  “你現下要做的應該是立刻跟我回去,別再想這裏的任何事情。”

  “你放開我。”小春要求。

  雲傾沒動作。

  “雲傾,放開我。”小春雖是軟聲軟語地說著,但言語中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小春施著的反抗力道越來越大,雲傾最終還是松開了小春。

  他如今不想和小春衝突,他知道自己和這個人硬碰硬起來,絕對不是誰輸誰贏這麽簡單。

  小春這人平時是心軟,才會任人搓圓捏扁。

  但現下早不是平時。雲傾明白。

  當小春離開雲傾趕到地窖上方時,剛好見到官差抱著個穿著紫衣的小姑娘慢慢地走出來。

  那小姑娘渾身髒汙,頭發焦亂卷曲,睜著驚恐的雙眼,瑟縮地將自己緊緊蜷著,嘴裏喃喃不停地說著外人聽不清楚的話語,顫抖個不停。

  “珍珠……你還活著……”小春難以置信地輕聲喚著。

  珍珠緩緩地偏過頭來,看到小春之後愣了愣,半晌,緩緩地流下眼淚,大哭哭了出來。

  “恩公……恩公……”

  小春從官差手裏接過珍珠,抱住了她。

  他輕聲地對珍珠說:“你還活著,眞是太好了,太好了。”話語中,飽含著難以忍耐的哽咽音調。

  小春一轉身,剛好碰上迎面而來的雲傾,他立刻對雲傾說:“是我認識的人!”

  雲傾雙目一冷,微暗。

  珍珠擡頭見到雲傾鬼魅般的飄然白衣和冷然面孔,猛然劇烈抖了一下,抓著小春的衣襟雙唇動了動,但還來不及說清便往後一癱,整個人面目蒼白地昏厥在小春懷中。

  “……白……衣人……”

  小春只聽見珍珠開頭這三個字。

  ☆☆☆

  將爹的屍首和昏迷的珍珠帶回端王府,小春另外要了兩間房,一件停放他爹的靈柩,一間用來安置珍珠。

  小春將珍珠放到榻上蓋好被子,跟著才想替珍珠把脈探視,珍珠就醒了。

  雲傾一直站在小春身後,珍珠醒來見到雲傾,惶恐地直往床角縮。

  “恩公……恩公……”珍珠不停發抖著,嘴裏雖是同小春講話,但眼睛卻一刻也不敢離開那個冷然的美麗男子一眼。

  “你別怕,我在這裏。”小春拍著珍珠的手背,要她不要緊張。

  “老……老爺他……”

  珍珠受驚過度,話說得也不連貫,當她很努力地想告訴小春所發生的事情時,小春身後的雲傾目光一沈,那陡然散出的殺氣讓珍珠猶若驚弓之鳥地整個人無法控制,尖叫大哭起來。

  小春連忙抓住珍珠拍拍她的手背,好讓她能安心些。小春難過地道:“有我在這裏,沒人傷得了你,你別怕。”

  過了一會兒,珍珠安靜下來了,小春才松了口氣說:“我去熬碗定驚茶給你喝,你先歇歇。”

  小春轉身離開床鋪,珍珠惶恐地伸手想拉住小春要小春別離開,但卻在又接觸到雲傾冰冷的視線時,害怕地連連往床角縮。

  “雲傾,姑娘家的房裏男人不能留,你待著做什麽呢,同我一起出去吧!”小春停下腳步,回頭對雲順說。

  雲傾這才和小春一起離開安置珍珠的客房。

  走離客房沒多遠,前頭的小春突然停下腳步,立在長廊上。

  “……”雲傾沈默著。

  “你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小春轉過身來,淡淡笑著,看著雲傾。

  雲傾一張臉忽然失了血色。

  “你沒話說啊……”等了半晌等不到雲傾回應,小春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其實你也曉得現下的我只想知道什麽,既然你不說,那麽我就只好問了……”

  小春的聲音輕輕的,帶著疲憊,他凝視著幾步之遙的雲傾,緩緩道:“我爹……是不是你殺的……”

  “……”雲傾不語。

  “雲傾,你得回答我這個問題。”小春喃喃地道。

  “……不是。”雲傾回答。不是他所殺,只是難逃關系。

  小春嘴角勾起,露出一個淒楚的笑容。

  “你不信我?”雲傾問。

  “現下已經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小春說不出口,遂止了言語,轉過話題道:“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讓我帶我爹回來。這種事情對王府而言總是晦氣,過兩天我挑了個好日子,便會把他葬了,還你一個幹淨。”

  “小春,你應該信我。”雲傾往前,抓住了小春。

  小春一個顫抖,強烈的惡心襲來,他奮力甩開了雲傾的手,眸裏、眼底,盡是傷痛。

  雲傾望著被小春揮開的手,胸口窒著,難受萬分。

  再也抓不住了……

  他有這樣的感覺……

  小春退後兩步,不與雲傾正面衝突,只是輕聲問道:“那你告訴我,湮波樓那些人,是不是你殺的?”

  “……”雲傾無法解釋,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湮波樓雖然大部分人無辜,但裏頭確有小部分是烏衣教滲入的密探,雲傾的確爲了逼出那些人,而下令滅了湮波樓。

  “啊……我忘了提醒你,就算不是你殺的,但因你而死,也和你親自下手差不多。我猜……或許是你差了些人……”

  雲傾怒吼了聲:“你該相信我的!”

  小春又笑。

  在雲傾看來,那是十分難看的笑容。硬扯出來的,和哭差不多。他最討厭看著小春如此地笑,這讓他心痛、讓他不快、讓他失了主意、讓他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春,說、說你信我。”雲傾急切地望著小春。

  他希望小春能相信他,誰都可以不信他,但是小春不能。

  小春是唯一一個,得知道他所有心思的人。

  小春應該了解他。

  雲傾焦急迫切著,心裏難受,眼眶也熱了起來。爲什麽這麽一個人令他如此受罪,擾亂他所有的心緒,他還得遷就這個人,向他解釋一切?

  雲傾早已不明白自已是怎麽想的了,自從他陷入了這個叫趙小春的人所織就的密網裏起,自己的心就只爲了這個人而跳動。

  “小春……小春……”雲傾的眼眶紅著。爲什麽小春都不說話?

  小春掙紮了許久,明明事實只差一步就呼之欲出了,答案雖然朦胧,隔層紗,卻還是能看得到幾分眞實樣貌。

  就算這樣,這個人也要自己相信他嗎?

  自己以前,就是太相信他了呀……

  “小春,說你信我!”雲傾嘶吼著。

  雲傾不明白自己心底怎麽這麽難受。小春不過只是笑得難看了,不讓他靠近了,他的胸口便似快被撕裂般,痛苦得無法遏抑。

  “你要我信你……我便信你……”小春最後還是笑了,只是他笑得慘淡,笑得酸楚。“最後一次……我信你……你千萬別騙我……”

  說完話後,發覺自己目前無法冷靜地侍在雲傾身邊,小春無奈地轉過身,步步離開。他越行越遠,直至離開長廊,消失在雲傾面前。

  被留在原地的雲傾卻無法追上去。

  小春最後的那一句“你千萬別騙我”便是動搖了,他只是口頭上說信任,在心裏的某個地方,卻早已不願相信他。

  雲傾又想起當初他與小春重逢,小春知道他曾經觊觎自己的心竅血時也曾這樣,他一往前,小春便直直後退。

  不想讓人碰了,便不會讓人碰了。

  不想對他笑了,便不再展露笑靥。

  那種嫌惡的神情,直刺入雲傾心裏那向來只坦露予小春,不加以防備之處。

  重重的一擊,讓雲傾完全陷入黑暗之中再也見不著一絲光芒。

  雲傾如今才明白那日湮波樓內黑衣人所說的話代表著什麽意思,他踏錯了一步,而今就要失去小春了。

  當小春不再讓他觸碰、不再和他說話、不再對他笑、不再賴在他身上對他撒嬌,那他以後將會如何?

  從前未曾遇過這樣牽系自己心緒的人,只覺得活著便是活著,閉上眼便什麽也沒罷了。但遇上小春後他卻愛上兩個人在一起的滋味,醒著,是好的,見到身旁睡了一個猛打呼噜的人,心裏頭便暧暧的。

  雲傾無法想像,無法想像自己失去這個人的模樣。無法想像這個人離去,孤獨再度回來時,自己會怎樣……

  他慌著、急著、難受著。

  小春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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