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登入嗎?
(-3-)是不是要下跪求你們?
趕快為了可愛的管理員登入喔。
登入可以得到收藏功能列表
還能夠讓我們知道你們有在支持狂人喔(*´∀`)~♥
《浪蕩江湖系列 (第一部) 藥師》第15章
  第五章

  小春愈發愈少說話,有時他只是盯著藥鍋,有時盯著珍珠,但當他認眞地盯起水井裏的水來時,王府裏的侍女們便也會緊張地盯起他來。

  這時小春總會扯扯笑,擺擺手,又回到藥房裏去。

  發生那件事後小春借口藥快成了,便住在藥房裏,而珍珠更是被小春寸步不離地帶在身邊。

  那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娃兒終日就縮在牆角,只有餵藥和用飯時肯走出來些,其他時候則是不言不語地看著門口。

  珍珠偶爾見雲傾過來看看小春,便又會知驚弓之鳥似地開始尖叫。

  小春曾經不止一次告訴雲傾暫時別過來了,然而雲傾卻像防著什麽似地往珍珠那處看去,直到小春的臉眞的難看起來,雲傾才轉身走開。

  而那時雲傾的臉,通常比小春更難看。

  這天一大早,敬王府派人來拿解藥。

  小春把昨晚就擱在珍珠身後藥櫃裏的白色藥瓶給了那名太監老公公後,又專注回雲傾的解藥上。

  黑褐色指尖大的小藥九,彌漫著濃濃藥味,這是他花了無數精力才做出來的解毒丸,專化月半彎的毒性。

  只是,離完全成功還差那麽一點。

  以毒攻毒的解藥對身體而言傷害非常之大,遠遠超過他之前做給雲傾的那兩味藥。雲傾服下這些藥後雖然可以解了月半彎,但劇毒也會滲入他的五髒六腑,讓他身體落下病根,比如今更加虛弱。

  想到此,小春也不得不佩服起他大師兄來,這世間能令他神醫趙小春頭疼不已的人物,除了他這大師兄還眞沒第二人了。

  小春跟著拿了個大碗,把制好的藥丸全倒進去,跟著舉起左手放在碗上,抽出龍吟劍,咬住牙緩緩地往手腕上一劃,只看見肉綻了開來,鮮血漸漸地冒出往大碗內流去,而後血越出越多,活像一條蜿蜒小河匯聚到盛著藥丸的碗裏。

  直至血液漫過藥丸,將其完全淹沒,臉色蒼白的小春這才抹上金創藥,拿條帕子將傷口牢牢紮住止血。

  泡在血裏的藥丸慢慢將珍貴的藥人血吸了進去,漲大成兩倍,呈現出濕潤的黑紅色澤。

  小春懶得等了,便將手貼在碗旁輸進眞氣,利用內力將藥丸內的水給蒸幹,然後拿了雲傾在用的天青色藥瓶出來,一顆一顆地細心將化成了暗紅色的解藥放入瓶中。

  如此一來解藥便算完成,接下來,等交給雲傾,便再也沒他的事情了。

  小春晃著瓶身,這樣想著。

  擡頭,見天清氣朗,出了個大太陽,是冬裏難能可貴的好天氣。

  回頭,珍珠還是瑟縮著躲在牆角望著門外,一臉惶恐不安的模樣。

  小春眞是覺得不忍了,便走向前對她說:“珍珠,今兒個暖和多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珍珠不說話,只是擡頭恐懼地仰望著他。

  小春柔和地笑著,慢慢地攙起珍珠的手,也不敢過於用力,就只是輕柔地扶著她,稍微攬著她的腰支撐她身上泰半重量,兩個人一步一步地往外頭走去。

  本來外出時,小春就愛戴著人皮面具去胡鬧的,今天沒了那種心思,省了面具,這才發覺無論走到哪裏,那些個和他說過話吃過飯的街坊們,沒一個認得他了。

  小春和珍珠一路往湮波樓那方向走,然而到不了湮波樓,他們便在河畔坐了下來。

  今天是大年夜,明兒個便是年初一。

  街上四處喜氣洋洋的,到處都是忙著過節的人。

  小春拿著包糖吃著,也給珍珠塞了兩顆。本來以爲,今年可以一家人團圓,圍著桌子吃頓午夜飯的。他甚至想好要拿什麽借口帶雲傾一起回去,就在娘的春水閣裏,把所有燭火都燃起來,驅盡春水閣的無盡黑夜,好好地,和自己最親的人,用上那麽一餐飯……

  原本,都這麽想了好的,就在今日這個難得的晚上。

  如果不發生那件事情的話。

  “珍珠,我眞的想回神仙谷了。我覺得外頭還是不太適合我,人心藏得太深,誰也沒辦法看清楚誰……”

  小春閉著眼躺在河堤旁的長坡上,迎面吹來的風微冷,但他卻想把自己凍僵了也好,腦袋僵了,便不用逼自己想這些事情了。

  “珍珠,你告訴我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好不好?是誰殺了湮波樓那些人,誰放了火,誰殺了我爹……”

  小春想起那日就是在這裏,他晃夠玩夠了,突然一個轉身布袋套下來,等布袋揭起時,令人驚喜的,他碰著了他的爹。

  他爹眞的很愛哭,他沒見過那麽愛哭的男人。

  原來除了娘,他還有一個爹。他爹叫羅绮,東方羅绮,一個眞情眞性、大而化之的男人。

  他其實滿喜歡這個爹的,因爲爹和他很像,不只是外表像,連那種愛笑愛胡鬧的性格也差不多。

  湮波樓裏的姑娘本來不相信他們是親父子,後來相處了幾次,便一個接一個點頭了。她們說他們笑起來時那雙桃花眼眞是一模一樣地漂亮,眨一眨,會勾魂似的。爹那時聽了可高興了,忍不住還大聲說了:“當然啊,小春可是我生的!”

  小春也還記得被爹抱著的感覺,和雲傾的不同,爹是那種牢牢的、溫暖的、厚實而可靠的。

  失去了以後他才明白,原來那是一種叫作親情的東西,是那種別人無法取代的東西,加溫了爹的臂膀與懷抱。

  珍珠一直不說活,只是嘴巴偶爾張合,喃喃自語地望著無雲的天空。

  想著爹的好,小春再也忍不住心裏的疼痛,他一把揪住珍珠的衣袖,往她靠近,幾乎貼著她的臉問道:“珍珠,這裏沒有別人,你告訴我,是誰殺了我爹,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是誰那麽狠心,滅了湮波樓那麽多活口,一個也沒有留?”

  珍琳被小春突然的靠近驚到,原本安坐在長坡上的她慌亂地揮舞著手推開小春,連連往後爬去,害怕與小春接近。

  “珍珠,告訴我——”小春一把抓住珍珠,將她拉過來,雙手緊緊握著她的手臂,晃動著她。

  “告拆我,是誰殺了我爹——”小春想到爹死去時,渾身被燒得焦黑的模樣,就再也掩不住怒氣,吼出了聲來。

  “你說,是誰殺了我爹,是不是雲傾,是不是東方雲傾——”

  小春的聲音回蕩在寒冷的風裏,尚未散去,便聽見長坡上多了陣衣袂震動之聲。

  小春擡頭,只見柳樹之下,那抹白色的身影孤寂獨立,被風震得翻飛的白衣發出聲響。

  那個人,東方雲傾,臉上浮現淡淡哀傷,清澈透明的雙眼望著小春,眸子裏帶著說不出口的悲戚。

  “啊——”珍珠隨著小春的視線瞧見了那晚的白衣人,她又惶恐地大叫起來,往和雲傾反方向之處——波光閃爍的河面上奔去。

  “珍珠不要!”小春追了幾步路,好不容易抓到珍珠,他立刻將珍珠緊緊抱住,慌亂地說:“我不逼你了,你別怕、別怕!”

  雲傾哪容得別人依偎在小春懷裏奪去原本該全屬於他的東西。

  他躍下斜坡,銀霜劍筆直地指著珍珠、更是指著她身後的小春。

  珍珠害怕地哭了出來,又抓又叫地,將小春裸露在外的手背抓得傷痕累累血迹斑斑。

  “殺人了、殺人了!”珍珠哭喊著:“殺人了、殺人了!”

  “你什麽也無須問。”雲傾淡淡地對小春說:“我取了她的性命,一切便灰飛煙滅,什麽痕迹也不會留下了。之後我們就能恢復以前的日子,你像以前那樣待我好,我也像以前一樣喜歡你的笑,忘了這一切,重新來過……”

  雲傾的劍橫過,劍光一閃,往珍珠脖子上劃去。

  “啊——老爺——老爺——”珍珠叫得淒慘。

  哐啷地一聲,雲傾的劍在瞬間被人制住,他冷冷地看著劍身上蜿蜒攀附的龍吟劍,研看一臉漠然失去笑意的小春。

  “原來,你說信我,是騙我的……”雲傾淡然地說,聲音卻透露了他心底的情緒,帶著微顫。“你從來……就不曾相信過我……”

  “我和你不同,死的那個人是我爹。”

  “是、血冷心冷的東方雲傾怎麽和你相同,我和你不同,就算死盡天下人,我也不覺如何。”雲傾諷刺地說道。

  珍珠叫著,突然,淒厲的呐喊之後,開始亂語起來:“白衣人、白衣人殺了老爺!砍下來,頭斷掉了——斷掉了——”

  珍珠仍是大吼大叫著,一下子時空置換,模仿起那日羅绮的語氣說話:“你娘害我們害得這麽慘,痛失摯愛與親人難道還不夠?小春是無辜的,他什麽也不曉得,別對付我家小春。”

  一下子又呆呆然地仿著雲傾的語調木然開口:“你不懂,趙小春是我的解藥,趙小春是我的解藥!”

  珍珠說完後發了瘋似地狂喊狂叫:“啊——劍落下來——全都是血——都是血啊——姑娘的頭斷掉了,好多白衣人,殺人了,殺人了,救命啊——”

  小春周身突然劇烈一震,那強烈的顫抖傳到劍上,讓劍刃另一端的雲傾深深地知道了他的震驚。

  小春明媚的眼原本只帶著笑,但雲傾卻絕望地見到他眼裏彌漫而起的霧氣,與強烈的憤怒敵意。

  “東方雲傾,能否告訴我,你娘是誰?”小春聲音沈著。

  雲傾不肯答。

  小春沒那麽笨,幾個環節本就環環相扣,他只稍微推想一番,便能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讓我猜猜,會讓我爹這麽在意的,莫非是那個曾爲皇帝寵愛的妃子,害了我娘和我大師兄一家的月妃單月兒?”講到此處小春忽而笑了,他笑得燦爛。

  明明是那麽好看的笑顔,但看在雲傾眼裏,卻感覺小春笑容內存在的只是無比的悲傷。

  “我該想到的、我早就該想到的!”小春淒慘地笑著。“就因爲月妃是你母親,你怕我爹發覺我和你走在一塊後會阻止我替你做解藥,所以爲了你的性命著想,我爹只能平白無故地死在你手裏,好讓這件事不被發現!”

  “他不是我殺的。”雲傾冷冷地道。

  “是啊,他不是你殺的。你就這麽一直堅持下去,到你入土之時好了!”小春恨恨一喊,將珍珠往外一推,頓時內力貫穿劍身一陣轟然巨響,毫無防備的雲傾被小春突如其來的一擊震得連退兩步,口吐鮮血。

  “你要殺我?”雲傾拭起嘴角的鮮血愣愣望著,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小春,不願相信小春眞的對他下如此重的手。

  “我只是你的解藥……”小春喃喃念著。雲傾這句話,眞是把他的心捅了個鮮血淋漓!

  小春跟著一咬牙,軟刃隨之再度迅速迎上。

  頓時漫天劍影,寒風飒飒,兩人周身十尺內劍光四漫,劍氣淩厲,過招間一勾一劃都掀起江面滔天巨浪,十成十的威力更令一旁的柳樹垂柳盡落飛葉盡碎。

  這個名叫趙小春的人,也是當代一等一的高手,雲傾許久之前便了解這點。

  無論是許久之前綠柳山莊那役,小春與蘭罄在不知道彼此身份下以命相搏叫人歎爲觀止的對仗,或是前些日子身陷敬王府,小春以一敵萬,不傷人也不讓敵傷己分毫的精湛劍術,都是是以令世人折服的。

  雲傾本來以爲,這個人永遠只會對著自己笑,永遠只會對著自己好的。

  他從來沒想過像這樣一個人,有朝一日也會對自己舉劍相向。

  小春的軟刃猶若靈蛇,沿劍身而上止住對方攻勢,振臂一揮內力催送,龍吟清響穿透九霄,雲傾被龍吟劍的響聲所擾,對方夾帶其中勁猛傷人的內力襲來,連連不穩地往後退了幾步,再度嘔出鮮血。

  小春毫不松懈,舉劍迎上,雲傾反手一挑,不與龍吟劍正面相敵,由左側急攻,繞過劍身一劍劃過小春脅下。

  小春只是冷冷—笑,絲毫不理會自己所受的傷,對於來人的劍勢不閃不躲,任由利劍傷身,只是一味地往前直攻。

  不要命的打法,縱使自己傷痕累累,也叫對方同自己一樣體無完膚。

  “小春,夠了!”雲傾駭然,這才發覺小春竟是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的想法。

  雲傾不想眞的傷了小春,方才的幾劍只是想逼退小春,但怎料小春卻越打越淩厲,絲毫沒有歇止的打算。

  冒著被削掉腕骨的危險,雲傾一心二用,右手使劍移開小春軟刃,左手成掌忽地竄出,急襲小春執劍之手。

  小春腕處被猛力一擊,劇痛令他猛地松脫龍吟劍,滿貫勁力的龍吟劍激射而出,橫腰斬斷一株柳樹,而後嗡嗡作響久震不歇。

  小春斜眼一挑,舉掌迎向雲傾。兩道剛勁內力猛地相擊,體內內息頓時波濤洶湧狂亂不已,雙方都承受不住地連連倒退數十步。

  小春按著胸口,只覺氣海翻騰喉頭一甜,似乎有什麽就要湧上來,卻叫他用力一逼,硬是咬牙吞了下去。

  雲傾見小春身子晃動著,幾乎快撐不住的模樣,急急往前幾步要扶住小春。

  “你怎麽了?”雲傾焦急地喊著。

  “別過來!”小春再退幾步,忿忿說著:“我很生氣,不想和你說話。”他努力撐住自己,深深吸了幾口氣,就是沒丟臉地倒下去。

  “不打了,”小春斜看了雲傾一眼,說:“現下我還打不過你,讓我回去練個幾年再說,否則我眞是太吃虧,肯定得死在你手裏。”

  “我說過我不會傷你!”雲傾吼著。

  “東方雲傾,你到底懂不懂得傷字的意思!”小春淒慘地笑著:“眞正傷人的不是你的劍、你的武功,而是你瞞著我在我後頭做的那些事情。”

  “我不懂,你可以教我!”雲傾疾聲道:“你別走,留下來,我以後任何事都不去瞞你,你一點一點全都教我,教到我全都懂爲止。”

  “我怕我沒那個命啊!”小春又是慘笑。“我知道你從小就自己一個人,沒人告訴你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但其實很簡單的,你不懂我失去至親的心情,不懂我爲何發怒,只要你也同我一般失去重要的東兩,便能明白了。”

  小春淡淡地說:“東方雲傾,你現下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呢……”

  小春直視著雲傾,言語間像在詢問,卻又似早知道了答案。忽地,小春五指成爪往自己喉間抓去,招式淩厲竟存心置自己於死地。

  “小春不要!”雲傾撕心裂肺地喊著,他慌亂地伸出手去擋住小春的招式,小春手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雲傾雙目探去。

  雲傾僅僅只是一愣,卻沒有阻止小春。

  他望著小春,想望進小春心裏,看看小春心底的那個自己,是不是還停留在原來的位置上,是不是還那麽地……被重視著……

  雲傾心裏想著,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就算是這對沒有用處的眼睛……

  小春的雙指在接觸到那對清澈雙眸時驟然停了下來,他看著雲傾那讓自己著迷的漂亮眼眸,明明就能挖了它們的,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而這雲傾也傻了,怎麽就不閃不躲呢?他這回是眞的不想原諒他了啊,他可知道自己一念之間閃過多少想法,更眞的有過要奪下他雙目的念頭?

  傻子啊……

  自己已經夠傻了……

  這雲傾竟然比他還要癡傻……

  緩緩地,小春悲怆地收回了手。他不發一語地轉過身去,走到柳樹旁拾起龍吟創系回腰上,擡起頭來,在河岸邊尋找著珍珠的身影。

  “小春……”雲傾的聲音窒著。

  “珍珠、珍珠你跑哪兒去了?”小春對雲傾的呼喚聽而不聞,他揉了揉眼,把差點跑出眼眶的熱淚揉了回去,自顧自地尋找著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的珍珠。

  “小春你同我說說話……別對我視而不見……”雲傾整個人慌了。小春爲什麽又不理他了?

  小春腳尖踢了踢河岸草皮,吸了吸鼻涕,沒聽見雲傾的話般,摸了摸腰間的龍吟劍,往湮波樓的方向走去。“也許是回湮波樓了。”他輕聲說道。

  “小……”

  雲傾正想再度開口喊小春,卻聽見長堤上馬蹄聲哒哒,大批皇城守軍傾巢而出,往他們所在之地直奔前來。

  駕馬於前方極力奔馳的是身穿紅蟒袍的敬王東方齊雨,雲傾一見便知不對,又看齊雨拈弓拉箭直直對住小春,連想都來不及想,便飛身朝小春撲去。

  急射而出的翎毛箭生生沒入了雲傾左肩,小春突然被撲倒在地滾了幾圈,慌張拉起雲傾時才發覺雲傾衣上沾滿了血。

  雲傾立即折斷多余箭身,跟著緊緊抓住小春的手,奮力將小春往身後推,只求護住小春。

  “怎麽回事?”小春問。

  “他領的是宮裏的人,老家夥出了事!”雲傾斷定。

  齊雨在長堤上停了馬,揮弓朝小春與雲傾怒吼著:“你個該死的趙小春,居然敢诓騙我!父皇吃了你的解藥以後竟然疼痛哀號、吐血不已!趙小春、東方雲傾,你們二人狼子野心意圖弑君,又以假藥陷爲人子的我於不忠不孝,幸好父皇明察,知道我是誤中你二人奸計,讓我戴罪立功前來捉拿你們!你二人快快束手就擒,否則若是被我擒到,鐵定叫你們生不如死!”

  “小四子,一下子說那麽多話,嘴巴不會幹嗎?”小春今日脾氣也不是太好,當下不給面子地朝齊雨吼了回去。

  “你——”齊雨堂堂一個敬王在衆多兵將面前被人叫作小四子,哪丟得起這個臉,一時間惱羞成怒,連慣有的假笑也忘了戴到臉上。

  “我趙小春說過要救的人,從來就沒有反悔過。誰知道你那藥呈上去時被誰動過手腳,或者是你眞想當皇帝想瘋了,自己親手把那解藥換了也不一定。”小春哼哼讪笑了兩聲。

  “來人,把這兩個亂臣賊子給我拿下。”齊雨下令。“死活不論!”

  雲傾見況,暗忖他與小春兩人才鬥了個兩敗俱傷,齊雨偏偏這麽好運氣挑這時候前來漁翁得利,心知此時正面衝突絕對會連累小春,他遂出手點了小春的穴道,不讓小春有任何輕舉妄動的機會。

  小春一雙眼睜得老大,直直看著雲傾。

  雲傾抱起小春,舉劍在重重人海中殺出一條血路,帶著小春直奔回端王府。

  “立刻傳令下去關門死守,誰都不許放進來!”雲傾入府後大喊。“速速召回京城外所有兵馬,暫時放過烏衣教,命他們立刻回府不許延誤!”

  頓時只見守衛端王府的白衣侍衛聽令,厚重的銅制大門緩緩往外推起,深沈的撞擊聲傳來。兩道門一合上,綠瓦白牆高不可攀的端王府瞬間宛如化成一座有著銅牆鐵壁的堅固堡壘。無人攻得進去,也沒人走得出來。

  ☆☆☆

  雲傾將小春輕輕放到床上,小春本來想開口說他忘了將珍珠一起帶回來,後來想想珍珠在外頭說不定還比回端王府安全些,便也懶得提了。

  “能解開我的穴了嗎?”小春看著雲傾。

  雲傾肩上還插著一截箭,從他這裏看過去也不知道沒得深不深,他想提醒雲傾立刻把箭拔了擦上他給他的獨門金創藥才是,但想想他們現在可是殺父仇人外加殺母仇人之子與仇家的關系,那些話說出來,對方不知會不會嫌他過於聒噪。

  “不能解開你的穴,一解開你的穴,你又不知會跑到哪裏去了!”雲傾說。

  方才小春要走的時候,雲傾著實慌了起來。他從來就沒那麽害怕過,習慣了有個人的日子,倘若再失去,重新回到一個人的生活,那他將會比以前獨自活著要痛苦上百倍。

  得到了,再失去,遠比從未得到過,還讓人無法忍受。

  因爲知道小春的好,若小春離開他,那種孤寂滋味他單是想,就已經是完全無法承受。

  “外頭都是人,我能跑到哪裏去!”小春哼哼笑了兩聲。

  雲傾頓了頓說:“你放心,絕對不會有事的。等端王府其他兵馬加快腳步趕回京師,敬王那些人絕對傷不了你。只要撐過今夜。”

  “你……調了多少兵馬出去?”小春問。

  “九成。”

  “幾成?”小春大叫起來。“那現在守端王府的不就只剩下不足兩千人?外頭可是幾萬皇城禁軍呐,你哪裏擋得住!”

  “小春,你在擔心我的安危嗎?”雲傾問著。

  小春意識到自己不適宜的舉動,突然閉起了嘴,視線從雲傾臉上別開,又不吭聲了。

  小春方才大大生了一場氣,氣過了,也就消了,但親人亡故的仇恨卻不是這麽容易被忘懷的。他不是個愛把仇啊恨的掛在嘴邊的人,向來也不喜歡爭些什麽,但他性子雖淡,卻不代表會任由別人得寸進尺來傷他甚或他身邊的人。

  小春也覺得是不是自己之前待雲傾太好了,好到雲傾以爲他這個人什麽都不在乎,就算殺了他的爹也不要緊。

  一想起爹的事情,小春又傷心了起來。

  總歸一句,都是他這個不孝子牽連親爹,要是他不回來就沒事了。如果不回來,爹說不定樂得每天在大街上綁人,也不會有人傷他一根毛發。

  雲傾在床沿坐了下來,拿著傷藥輕輕替小春身上的傷口上藥。等藥上完了又撫著小春的臉龐,看著、望著,完全忘了自己身上還在滲血的傷。

  大軍在外,刀戟聲器,被圍困的兩個人之間,沈默卻無聲地蔓延著。

  小春在想,倘若今日雲傾的援兵趕不回來,那麽等禁軍破門而入,他與雲傾是否就命喪於此,什麽恩恩怨怨的也恨不了、報不了,一切便結束在此時此夜。

  想及此,小春又笑了出來。

  從前聽五師兄六師兄遊曆歸來,談論那些江湖仇殺恩怨糾葛時總想,哪有那麽多人好恨,哪有那麽多仇好報,然而今日輪到自己了才知曉,原來眞是有的,眞有血海深仇、情債冤孽這回事。

  “你笑什麽?”雲傾輕聲問道。

  “你想不想聽我說件事?”小春問。

  “你說,我都聽。”雲傾回答。

  “你了解當年蘭家、單月兒和我爹娘究竟是什麽糾葛嗎?”

  “回回即將南侵,蘭壑建言出兵,甯王領兵滅了回回。那女人懷恨在心,便挾怨報復。蘭壑入獄,趙凝春劫獄被擒,拖累稚子連誅,但似乎有人偷龍轉鳳,換了你一命。”雲傾把自己所了解的說了出來。

  “這就是全部了?”

  “是。”

  “你可知道師兄爲什麽那麽恨你?不……其實他也挺恨皇帝的……”

  “誰理會他想什麽。”雲傾哼了聲。

  “你這人就是這樣,不想理會的,就算人家逼到你面前來,也不去問對方到底恨你恨些什麽。”小春苦笑兩聲,緩緩道:“連我這後來才想通的人,知道的都比你還透徹。我把從師父那裏聽來的、你那裏聽來的、我爹那裏聽來的,全都和在一起,慢慢講給你聽。你總得知道大師兄爲什麽恨你……”我又爲什麽得離開你……

  小春開口說:“一開始是皇帝的錯,聽聞回回公主傾國傾城、容貌舉世無雙,便強要了她,而且不慎還讓她生下了你。後來雖說有把你們母子接回京城安了身份,但回回一直有野心南侵,月妃也連連與回回聯系。

  “後來蘭壑建言出兵,我爹便領命率兵出征滅了回回。但皇帝一直騙月妃她的國家安好,等到月妃接到消息得知回回覆亡時已經太晚,她成了回回亡國的罪人。

  “誰都沒料到一個小小的女子城府竟然如此之深,爲了復仇,她先是讓喜好美色的皇帝看見蘭家那名此女子還美麗萬分的幺子蘭罄,引得好色的皇帝入了圈套,又在蘭壑出嫁女兒的晚宴上派人刺殺到場的皇帝,並將矛頭指向蘭壑,誣陷蘭壑密謀行刺。後來蘭壑一家入獄,幺子蘭罄卻被接入宮內。皇帝看上他的美貌,不顧他爲男子之身,竟納他爲男寵,夜夜命他陪伴身側。

  “而我娘,因爲蘭壑在她絕望無依時給她一頓簡單的飯菜、送她一件襖衣禦寒,叫喪志失意的她斷了求死的念頭,從此將蘭壑視爲恩人。她在曉得蘭壑受困囹圄後,走破兩雙鞋,拜遍朝裏的大小官員,見無人能夠救得了蘭壑,最後決意冒險入天牢劫獄,卻落得失手被擒、而我也被人從湮波樓裏揪了出來一起锒铛入獄的下場。

  “至於我爹當初則因被遠派邊疆鞭長莫及,趕回來時已無力回天,哀莫大於心死,從此便離了甯王府,舍棄王爺的身份,守著我娘的湮波樓再不過問朝廷之事。”

  小春籲了口氣,停頓半晌,續道:

  “事情聽起來簡單,但仔細想想,卻全然不是那麽單純。我師父說過,百年前藥人便是因朝中多名蘭家重臣合力上谏,才叫皇宮革除食藥人的陋習。倘若蘭家當時便有如此能耐動搖皇帝決策,那百年下來蘭家所植於朝中的勢力,便是蔚然可觀。

  “試想,父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首輔,兩個兒子分別爲吏部與刑部尚書,再加上文淵閣、翰林院內門生遍布,這麽勢力龐大的一家,足以和皇權相抗衡,又怎麽能留得住。

  “所以皇帝本知道蘭家無辜,但不可能容忍如此威脅在他身側,剛好月妃又在此時完美無缺地用計嫁禍蘭家,皇帝當然樂得順水推舟,假裝什麽都不曉得,任月妃幹政勾結朝臣,最終鏟除蘭家盤根錯節於朝廷的人脈。而後人都死光了,皇帝還是雙手幹幹淨淨的天子,一切罪名讓月妃這紅顔禍水扛了,不知情的天子仍然英明神武。

  “至於我娘,她只是想救自己的恩公罷了。但卻礙於當朝的十四王爺——皇帝的弟弟甯王正瘋狂地愛慕她這個出身風塵的煙花女子。於是皇帝雙目一閉,眼不見爲淨,既然她身陷天牢那也就不用救了,連小的一起斬了也好,省得壞了皇家聲譽,汙了皇族血脈。”

  小春本是空洞看著床頂的雙眸忽然轉了過來,凝視著雲傾。

  雲傾被小春看得心裏忐忑,不知小春接下來又想說些什麽。

  “其實……大師兄當初對你那麽執著的時候,我早就該料到這些了。大師兄絕對不會在意一個與他不相幹之人,所以你的身份必是與大師兄身上的血債牽扯極深。但是和你在一起之後,我一直叫自己別往壞處想,一切鐵定不會那麽糟的。也許你和師兄只是有些小過節,而且你這麽好的一個人,只是少了人關心,才會變得爹不疼娘不愛的,外人面前冷冰冰的模樣。

  “況且你雖然冷冰冰地,可我就是這麽喜歡上了你,眞是沒辦法。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殺了我爹!欲蓋彌彰的手段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卻讓珍珠看見了,只靠這些,我不必對外去問人,也能猜到你是月妃的兒子。”

  “但這些全不是我做的,你娘的死也跟我無關,爲何你要將一切加諸在我身上?!”雲傾低聲憤恨地道。

  “我知道,可是我疼啊!”小春聲音嘶啞著:“你曉得你娘當年是怎麽對我和我娘的嗎?”

  “不知。”雲傾撇過頭去。“也不想知。”

  “你一定得曉得!”小春說:“是腰斬、棄市!”

  雲傾猛地一震,回過頭來看著小春的眼神,有著不敢置信與滿滿的心疼。

  “這裏……”小春垂眸,比劃著:“和這裏……被一刀斬開,斬開之後一時半刻死不了,只是痛,痛得死去活來的痛。跟著,再給扔進鬧市裏,人來人往地被當成猴子般地觀看。

  “都這麽久了,那天的事情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那種比死還難受的滋味我到現在都還沒辦法忘記。我記得那天下著棉絮般的小雪,又冷又凍,我疼得不行了,看著娘在我身旁氣絕,卻無力碰觸她。後來我慢慢的爬、一點一點地爬,往後看,白色的雪都變成了鮮紅色。我整整掙紮了兩天兩夜,直到來救師兄的師父看到了我,才一起救了我。但是那時娘已經氣絕多時,身體都僵了,無論我怎麽求,師父還是說他無法讓已死之人再活過來……

  “你知道……那種錐心刺骨的痛啊……眞的不是簡單喊個幾聲便能形容的……那是眞的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小春的眼睛都紅了,霧氣萦繞,但就是不肯讓淚水掉下來。

  “小春……”雲傾壓抑著哽咽的嗓音,輕輕地碰著小春的臉龐。

  “你知道嗎?我也想過最糟的情況,便是事情揭露後,大不了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替你制完藥之後走了便是。因爲我就是忘不了我娘是怎麽死的,也忘不了師父是怎麽一針一線把我給縫起來的,你說我無情無義也好,可我們就是命中注定得分開的。但是……但是我告訴自己,在之前的這段時間內,我能對你有多好,就要對你有多好。你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我眞的好心疼你,不想傷害你的。”小春突然激動地哽咽喊著:

  “可是……爲什麽……爲什麽你要殺了我爹。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啊,我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你怎麽能這麽狠心,連他也不放過!你知道嗎,我相信你的、我眞的曾經相信過你的!你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不曾懷疑過,完全放進心裏面去的!但你的所作所爲卻像拿了把刀朝我心裏頭砍,是你傷得我這麽痛,痛到心都揪了的!”

  雲傾用力摟起小春,將小春整個人塞進懷裏使勁抱住,即使這樣的動作將那箭壓得更深,紮出更多鮮血來,他也不在乎。他想辯解,他眞的想辯解,但那個人的確是因他而死,就算自己再如何解釋,也抹煞不了事實。

  雲傾開不了口說自己無辜,他只恨當初爲何不早早向小春坦白一切,若說了,說不定自己還能留下小春,說不定小春不會這麽傷心。

  “雲傾……你要我信你,我信了,但倘若你也能同樣信我多一些,就好了……”小春閉起眼,在雲傾緊緊摟住他毫無防備的那刹那,拼了一口氣凝神衝破穴道,而後立即反手點住雲傾周身的大穴,令雲傾頓時無法動彈。

  小春推離了雲傾,卻發覺雲傾哀然地凝視著他。

  “雲傾……你怎麽這麽看著我……”小春淡淡地笑著,眼淚落了下來。

  “你想殺我,我不會反抗,但端王府外禁軍衆多,我擔心你的安危。”雲傾輕聲說道,言語中有著難得聽聞的寵溺與溫柔。這些,全是只給小春的。

  “我是個傻瓜,傻瓜喜歡上的,也是個傻瓜。”小春笑著落淚。“其實從河堤上你不躲不閃,要把這對漂亮眼睛給我的那時候起,我就不想傷你了。你忘了嗎,我說過,小春會一輩子對雲傾好,一輩子,都對你好,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永遠不會改變。”

  小春扶著雲傾,將他帶離寢宮。

  雲傾突然意識到小春想做什麽,慌亂地喊道:“小春不要,快把我放下來!”

  小春將雲傾帶入藥房,將他扶進偷偷鑿開存放那些醜得要死毒物的密室裏,也不理會雲傾的淒厲吼叫,只顧著安頓好雲傾後,把裏頭的蠍子蜥蜴蜈蚣有的沒的往外搬去。

  小春還記得雲傾不喜歡這些東西,要他和這些毒蟲共困一室,實在太委屈他了。

  清幹淨後,小春將懷裏那瓶天青色的藥瓶撥開,拿了一顆藥放入雲傾嘴裏,再仔細將瓶子放入雲傾懷裏,低聲囑咐道:

  “月半彎的解藥我替你制好了,花了我很多心血啊,你可要收好了!記得每天睡醒後就服下一顆,還是一樣,只一顆就好,多了傷身的。連續用下三個月不間斷,你這毒便會解了。但是……你千萬要聽好我接下來說的話……但是這解藥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凶險異常,一經吃下以後便一日都不得間斷,聽著,一次都不可以間斷,否則經脈逆行、毒血回滲五髒六腑,到時是神仙也難救,只能等著回歸極樂了。”

  小春頓了頓,又笑道:“別這麽瞪著我,我知道你怨我惱我,但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死來得好。我去引開小四子,你耐心在這密室裏待著。這地方是我自己閑著無聊親手挖的,你府裏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安插進來的眼線也絕對找不著你,你只要乖乖的在這裏等援兵回來便成,不會有事的,我護著你。”

  “小春,你更答應過不會離開我!”雲傾急急說話。

  小春不讓他多說,快他一步伸手將他的啞穴點了。

  小春胸口劇疼,方才硬是衝開穴道的結果令他內息驟亂,幾番強加壓制到最後竟已是無法再忍,這時冷不防哇啦一聲吐了幾口血出來。

  小春吐完血後擡起頭來,嘴角衣裳盡是怵目驚心的鮮紅色澤,卻仍賴皮地笑著。

  “我後悔了。”小眷說。

  雲傾看得焦急,卻吐不出半句話,只能睜著赤紅的眼焦亂心急。

  小春跟著歎氣道:“我爹要知道他兒子這麽不爭氣,連仇也沒能耐替他報,肯定會氣得從棺材裏跳出來吧!但冤有頭債有主,一件事歸一件事,我先喜歡你在先,才惹出後頭這麽多事。所以爹想算帳,也該算在我頭上。罷了,兒子接下來便要去和他會合了,只希望他見到我別太生氣……不知道娘會不會一起來接我……希望不會被擰耳朵……我是個不孝子啊……”

  小春平靜地往外走去,緩緩關上密室的門,隔絕雲傾憤怒慌亂的眼神。

  “……看不完紅塵俗事幾多紛擾……愛憎滅鴻鹄泥爪徒留人間……”隔著厚重的石門,小春的歌聲隱約傳來。

  若無愛,哪來恨。

  如今一切歸去,愛憎俱滅,又何苦計較恩怨情仇,誰欠誰多?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