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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一部) 藥師》第16章
  第六章

  端王府外有城垣圍住,牆高五丈有余,周圍四門緊閉,城垛口上密密麻麻地排著手持弓箭的白衣侍衛,往下一探,黑壓壓一大片則是皇城裏的禁衛軍。

  雙方劍拔弩張,戰事猶如弦上之箭一觸即發。

  小春雙足輕點,身形輕盈地躍上牆垛。

  “又下雪了啊……”他擡頭看了看,年三十晚見不著月,黑漆漆的夜空裏還飄落著雪花,覺得冷,便將白襖拉緊了些。

  低下頭,小春雙臂環胸對著下頭領軍的齊雨大聲喊道:

  “小四子,你也忒狠心了些,大年夜不讓衆家弟兄們回去和親人團圓,把人帶來打端王府,你啊,小心就算當上皇帝,也無法得民心!”

  “趙小春你信口胡謅些什麽!”齊雨笑著:“小七呢,怎麽沒和你一起出來領罪?還是他太過害怕,夾著尾巴自己先逃了?”

  小春在城垛上蹲了下來,姿勢頗爲不雅地以手撐颚,睨著齊雨。

  小春又說:“你家小七美人兒是我心肝兒、心頭肉來著,我哪舍得讓他出來抛頭露臉,和你這種背信忘義、恩將仇報的陰險小人見面呢?更何況你家小七剛剛才讓我累壞了,現下躺在寢官裏起不來,睡得正香呢!你也眞是的,帶這麽多人前來,要是吵醒了他怎麽辦?他一不歡喜,我可又要心疼了。”

  “趙小春你這佞人,無須和我耍嘴皮子,今日我奉旨前來押你和小七進宮領罪,你還不速速投降,開門迎我入內宣讀聖旨!”齊雨又給小春惹火了,這人怎麽什麽惡心巴啦的話都說得順口自然。

  “我不管你打什麽心思,反正皇帝老頭吐血什麽的那事眞不是我做的,解藥更是我費心力所做出的,我沒理由砸了自己的招牌。更何況咱們出來行走江湖的,講的就只道義兩字爾爾,來陰的過招你龜孫子想得出來用,爺爺我還不屑拿來使咧!”小春哼哼兩聲笑道。

  “你竟然敢汙辱當朝皇子,不想活了!”齊雨怒笑。

  “不不不,誰都沒我想活得緊,您老不知道,趙小春天不怕地不怕,就最怕死、最怕疼了。你說,像我這麽孬的人,有那膽子去毒害你家皇帝爹嗎?”小春搖頭晃腦地道。

  “趙小春,光是憑你這幾句亵渎當朝天子的輕慢話語,就足夠死上千次萬次了!”齊雨彎弓拉箭,一箭朝小春射去。

  小春不閑不躲,屈指一夾,就這麽夾住了齊雨迎面而來的淩厲飛箭。

  齊雨臉色微微變了一下,本來還想給個下馬威,沒料到趙小春還有點底子,結果不但傷不了他,反而在衆人面前掃了自己的面子。

  “其實,都是一家人的,也不好見死不救。”小春將那只翎毛箭夾在兩指之中,晃啊晃地說道:“要不這樣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大聲說一句你會退兵,我就隨你進皇宮去醫你的皇帝爹。反正進了宮以後我也沒了你家小七這靠山,死活都只能任你宰割,到時要是眞的沒法子救你爹,那你看是要挖我心還是挖我眼什麽的,都隨你了,這樣成不成?”

  “誰和你又是一家人的了!”齊雨最厭惡小春說出一家人這三個字。這人多喜歡雲傾也用不著三番兩次掛在嘴上昭告天下吧!

  “咦,眞的假的小四子,連雲傾都知道了,怎麽你竟然消息這麽不靈通,什麽都不曉得?”小春粲粲然笑著。

  “不曉得什麽?”看到這個人笑成這樣,齊雨更爲光火。

  “十四王爺,甯王東方羅绮是我爹,那我和你不是一家人,是什麽?”

  “聽你在胡謅!”齊雨壓根不信,這個趙小春向來信口開河。

  小春莞爾一笑,忽地從五丈高的城垛上一跳,輕輕躍了下來。

  齊雨見這人衣衫隨風飄動,身影輕靈,待一立定,那落落大方之姿又是風神秀雅、自在灑脫。

  他只見小春顧盼間風韻天成,眉角眼角盡帶情思,眸光流轉間璀璨晶瑩,似笑非笑牽人心弦。

  齊雨看著,便愣了。

  這麽樣一個眼如水杏、面如冠玉、唇紅齒白又潇灑狂放的人物,怎麽自己就不能早些遇上,要早些碰著了,他說什麽也不會讓給雲傾那厮。

  “小四子,你發什麽愣?”

  小春一個叫喊,讓齊雨猛然回過神來。

  齊雨連忙大喊:“不對,你怎麽可能是十四皇叔之子,十四皇叔多年前早已失蹤,如今誰也不曉得他的去向,他人不在,你想說什麽都是隨你在說。但皇族血脈又豈容你這小子隨意玷汙,這事絕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見著皇帝便知分曉。我和我的甯王爹長得也有兩分像,甯王是他弟弟,見著了,他肯定也認得出來。”小春笑著,跟著又說:“唉,小四子,你幹嗎就這麽不放心我呢!我只诓過你一次,而且還是小小的诓一下,你無須如此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齊雨對這趙小春眞是恨得牙癢癢的,也不清楚自己怎麽就這麽在意他。

  “杯弓蛇影的可憐家夥!”小春笑歎了口氣。

  “你——”齊雨直指小春。

  “我怎麽著?你到底想不想救你的皇帝爹?”鬧夠了,小春正了正臉色,道:“如果晚了遲了,人給死了,那可就不幹我的事囉!藥是你獻上去的,你也算同夥,到時皇帝位子沒了你的份,可別怨我。”

  “來人,把他給我捆起來!”齊雨恨恨下令。

  立刻有土兵拿著麻繩過來,將小春牢牢捆了,捆得紮實。

  “唉唉唉,這位兄台,勞煩你溫柔些行不,我細皮嫩肉的,經不起你這折騰啊!”

  小春軟言軟語地說,但眼一挑唇一勾,刹那風華,竟惹得捆他的士兵整張臉頓時紅了個通透。

  “……”小春眼眨了眨。“這位兄台……您……用不著羞成這樣吧……臉簡直比那落日紅霞還紅……”

  “趙小春,把你的嘴給我閉上!”齊雨不悅地道。

  士兵慌忙將小春捆好,把繩索的另一端交到齊雨手上,捂著臉立刻落荒而逃,躲入兵將群中。

  “嘴長在我臉上,哪是你說閉就閉的?”小春回了句。

  “你再敢調戲我的士兵,看我不塞了你!”

  “塞什麽塞,朝人說兩句話就叫作調戲,那你四皇子剛才衆目睽睽下調戲我這良家婦男多少次了,這裏所有人可都看到了,叫你抵賴不了。”

  “你——”

  “你你你——你什麽啊你——我有哪裏說錯了嗎——”

  “我割了你的舌頭!”

  “好啊,來啊,有種你就割,看到時候誰給你的皇帝爹治病!”小春可不怕了。

  兩個人就這般吵吵鬧鬧,一路在禁軍的護送下,一個騎馬、一個走路,往天子所居的皇宮方向慢慢走去。

  但可憐的是,堂堂一個騎著駿馬威風凜凜的四皇子,卻比不上用兩只腳走路氣焰囂張的趙小春,不管開口說什麽,總叫這個大膽草民頂撞回去。

  小春雖然被縛,但走起路來大搖大擺,甚至比騎著馬的四皇子還威風!

  “哈哈——”說到最後齊雨完全回不了嘴,只能漲紅著臉堵著氣,小春這才一抒這些日子所受的悶氣,得意地笑開了懷。

  ☆☆☆

  幾萬大軍才行到圍住皇宮的紅牆黃瓦之外,便聽見宮裏頭傳來的喪鍾之聲。

  “皇上駕崩——皇上駕崩——”內侍們倉皇驚亂的聲音此起彼落,透過迎面襲來的冷風,幽幽地傳送到皇城之外。

  齊雨一聽,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只聽得他大叫一聲讓開,便策馬向前狂奔。

  小春身上綁著的繩索另一端還攢在齊雨手裏,齊雨這麽一扯一拉,小春悶哼了聲整個人往地上跌去,被齊雨拉著硬生生往宮內拖曳而去。

  隨著馬匹一路被拖行,拍過大拱門,磕過漢白玉橋,行經午門時小春猛地睜眼,瞧見那殿前階梯又高又陡,被扯上去可不得了,嚇得死爬活爬硬是爬了起來,奮力兩階三階不停跳,免得眞拿自己的細皮嫩肉去撞了石階。

  “奶奶的——”

  好不容易到達金銮殿前,齊雨的馬停了下來,小春雙腳發軟地站在大殿前頭的廣場,手插著腰劇烈喘息。

  雪越下越大了,鵝毛似的雪花片片砸落,殿前廣場上積雪頗深,一腳踩下去便直沒了靴子。

  金銮殿上燈火通明,小春喘夠氣,擡起頭來瞥了眼……

  再瞥了眼……

  “奶奶個熊——”他嚇得大叫。

  空曠的金銮殿內余音缭繞,“熊熊熊熊熊熊熊熊——”地回蕩個不停。

  從金銮殿殿前的屋脊上垂下了條繩子,繩子高高吊起個身穿黃袍的人,而且那個人,頭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只剩頸部以下的屍體而已。

  “父王——”

  在小春受驚的同時,齊雨長嘯怒吼,雙膝一屈,筆直跪倒在雪地上。

  金銮殿內空蕩蕩地,只有幾個趴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內侍與侍衛,皇城裏頭一片死寂,連方才敲喪鍾的人也沒敲了,鬼魅陰森的氣氛蔓延在這本該熱熱鬧鬧的大年夜裏,讓此處宛若死城一般,靜谧得嚇人。

  “人死不能複生,四皇子你節哀順變吧!”殿檐上忽有陰冷笑聲傳來。

  小春定睛一看,原來屋脊上老早就坐了個人,只是那人靠著沒星沒月的夜色將身影藏得好,加上屏氣凝神隱藏氣息的功夫又高,所以直到對方發聲了,他才發現還有活人在。

  只是當小春仔細看了幾眼,將對方看清楚以後,眼睛差點沒瞪到掉下來。

  “大師兄——”小春鬼叫了起來,聲音都抖了,“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被八大派圍攻得跑去躲起來避風頭了嗎?”

  “蘭罄你竟敢弑君犯上,這可是誅九族的死罪!”齊雨站了起來,怒目相向。

  “九族?我蘭家九族早在八年前就被誅光了,哪裏還有什麽九族?”蘭罄也在屋脊上站了起來,凜冽寒風裏,他笑得花枝亂顫,邪魅的眼裏卻盡是殺機,周身彌漫著強烈殺意。

  師兄今兒個可是殺戒一開,遇神斬神遇佛斬佛,誰擋誰就慘。小春看了小心肝噗噗噗地直跳,渾身冒冷汗,從來沒這麽驚過。

  望了一眼黑蒙蒙的天,小春這才想起今天是蘭家八年死忌之期。而從師兄對皇帝下毒那年算起,也滿三載了。

  原來那凶狠的毒與要死不活的疼,是師兄讓皇帝爲自己一家服的喪,今日期滿,師兄便來取皇帝的腦袋了。

  只不過皇城裏一片寂靜,想來那些無辜的宮女嫔妃侍臣守衛們,也一起被送下去陪皇帝老子了。

  “唉……”小春歎了口氣。

  數以萬計的禁軍在他們之後隨即趕上,全奔至金銮殿前。

  禁年統領下令彎弓射箭,但齊雨立即揮手阻止,急切地說:“不行,會傷了父皇遺體!”

  小春在一旁是霧裏看花不清不楚,也不曉得齊雨說這話究竟是眞心怕傷到他的皇帝爹,還是害怕爲了捉拿凶手罔顧先皇,之後落人口舌。

  幾百士兵遂執刀執槍,一個疊一個,層層堆疊攀上金銮殿頂去,一批要解下皇帝遺骸,一批則朝那蘭罄而去。

  突然,就在那眨眼瞬間而已,那些士兵痛苦地捂著胸口,一個接著一個從屋頂上摔落。

  當他們摔到地上時,小春連忙跑過去,發現這些人臉色全都變黑,活脫脫是中毒症狀。

  小春才想往懷裏拿藥,卻發現自己讓人捆得像棕子似的,雙手無法自如活動,跑過去想讓齊雨替他解開,才跑了一半路又想到齊雨肯定不會那麽好心替他解繩索,心念一動,索性自己運氣勁斷繩索,但卻沒想到這麽妄動,先前和雲傾打鬥時所受之創再度複發,又叫他一口血噴了出來。

  “趙小春,你怎麽了?”齊雨見狀大驚。

  “死不了。”小春淡淡抹去血漬,從懷裏掏出獨門解藥,隨手勾了一個還活著的起來,先餵了他一顆,跟著要他去救其他人。

  小春跟著往齊雨跑去,連忙道:“快把那些人叫下來,我大師兄擅用毒,奶奶的——爺爺我沒料到這大魔頭今日會來,只帶了一瓶萬靈丹而已,根本不夠救人!”

  蘭罄耳朵靈,倒是聽見了。“趙小春,你說什麽大魔頭?再說一次看看。”

  小春猛地一個轉身,原本的焦急神情在見到蘭罄後,刷地變了臉,連忙堆起笑容朝屋脊喊道:“師兄你聽錯了,我哪說什麽大魔頭了,我說的是大美人啊!”

  “哼!”蘭罄佞笑,朝著小春說:“愛耍嘴皮子,好啊,上來多說點給你師兄聽聽,順道讓師兄疼一疼你。瞧,才放你在東方那裏一個月罷了,看你瘦成什麽樣子,原本的包子臉都變筍尖了。”

  一旁的齊雨連忙將手下撤了下來。原來蘭罄在整個屋脊和金銮殿上都下了毒,無論任何人只要靠近他或皇帝,都難逃毒發一死。

  “對了,東方呢?你們小倆口不是公不離婆、秤不離砣的嗎?怎麽,這會兒卻沒看到他?難道你二人感情眞的淡得這麽快,是他膩了你,不要你了;還是你厭了他,不喜歡他了?”蘭罄輕聲笑著:“沒關系,受了什麽委屈盡管告訴師兄,師兄絕對會替你討剛公道,不會便宜那個欺負我們家小春的負心人。”

  被說到痛處,小春一張臉瞬間垮了下來。

  “這個師兄……眞是討厭……”小春咬牙,低聲喃喃道。

  “顧著敘舊,要緊事倒是忘了。”蘭罄忽而躍向前來,一腳踩在吊著皇帝屍體的那根繩上,動了動,皇帝的身體便跟著晃了晃。

  底下的人看得心驚膽戰的,卻又因爲皇帝遺體受制於蘭罄,無人敢向前去制止他這大逆不道的舉動。

  蘭罄從懷裏拿出一卷評書,攤開來,撫了撫,說:“這是皇帝臨死前立下的遺诏,才剛擬好,還熱著的呢!”

  齊雨一震,立刻跨步向前,仰著頭急切地注視那道诏書。

  “想知道繼位天子是誰的,跪下來朝我磕三個響頭,我就告訴他!”蘭罄嘴角微微勾起,明明是那麽冷豔美魅的一張臉,卻笑得令人心裏直發毛。

  “蘭罄,那诏書不是你這等無恥賤民可以沾的,快將诏書交給我。”齊雨緊張地道。

  “哦?”蘭罄挑了挑眉,道:“我這等無恥賤民可與四皇子你交易不下數十次,你別忘了,當初是誰告訴你東方雲傾中毒的消息,今日又是誰提點你去河堤拿人。堂堂的四皇子居然落得與魔教合作密謀奪取皇帝老子的寶座,這無恥二字,也許該還給四皇子你呢!”

  小春聽得蘭罄一番話,轉頭,給了齊雨一個十分不屑的眼光,眼裏仿佛在說著:我鄙視你!

  齊雨被小春這麽一看,突地臉色發白。

  就在這時,蘭罄靜了下來,四周突然再沒有半點聲響。

  凜冽寒風忽然止了下來,片刻過後,再刮起漫天風雪。

  就在風雪之中,一個清冷飄然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屋脊之上,令蘭罄屏息了。

  “诏書,是我的。”淡然的冷漠聲音從屋脊上響起,不帶任何情緒的平板音調,幾乎就要比周遭旋繞著的白雪還要冰冷。

  小春心裏一緊。偏過視線,沒想到見到的竟然是應該已經被他點了穴,藏進藥房密室裏安然等待援兵的雲傾。

  雲傾仍是一身白衣,肩頭上的斷箭已然拔除,只留白衣上的些許暗紅汙漬。

  瞧雲傾站得筆直身形輕盈的模樣,小春整個人轟地愣住了。

  不該來的人,如何出現在此?

  照雲傾所受的那道嚴重箭傷來判,他獨自一人絕對沒辦法衝開穴道,再加上根本無人知道他的藏匿之所,所以假如他能自行脫困,唯一的可能便是……

  “你沒有受傷?”小春在底下努力地擡起頭,朝屋脊上的雲傾問著。

  雲傾又是一陣無語,這次,他甚至目光只筆直望向蘭罄,無法偏倚,完全不能往小春那裏看去。

  “讓我想想……”小春會意失笑,聲音略略顫抖地道:“該不會……該不會你派兵圍剿烏衣教是幌子,只剩一成兵力是幌子,中箭是幌子,一切的一切,只是將計就計,引你府裏的烏衣教探子放消息出去,好把我大師兄引出來?”

  “小春……”雲傾黯然地喊了聲他的名字。

  “天知道我還眞以爲你有難,笨得往幾萬禁軍裏頭跳,什麽仇都抛到腦後,心裏迫切地只想著怎麽才能救你!”小春搖著頭,眞不敢相信自己怎會如此天眞,一而再地被騙,還傻傻地以爲這一切雙方都是出自眞情眞意的生死相許。

  “一切早在許久之前便已安排好,但我並不知道你會點我穴道,更甘願爲我只身犯險。”雲傾聲音有些低沈,縱使大敵當前,這些事並不該這麽快就被說出來讓敵人聽去,但見小春傷心的模樣,雲傾便什麽也管不得了。

  雲傾淡淡道:“那九成兵力前些日子便調回半數,阻擋禁軍綽綽有余;我身上亦穿著天蠶絲護甲,敬王的箭並沒有傷到我。但我絕非故意要如此對你,而是若不連你也一起騙下去,敬王便不會上當,敬王不上當,就引不出藏身幕後的蘭罄。蘭罄不死,我與你將永無甯日。”

  小春靜了半晌,不言不沿。

  小春不說話,雲傾也不說話了。

  齊雨則是死盯著那紙诏書不放。

  蘭罄疑惑地望著雲傾。他四周的毒竟沒取了這個人的性命,低頭見那小師弟一眼,心裏大抵有了數,肯定又是這死小子的萬靈丹。萬靈丹裏的藥人血,能解上他慣用的一百零八種劇毒。

  蘭罄忽然笑了出來。只是如今這局勢,實在是妙。

  蘭罄高聲道:“小春師弟,你可得仔細瞧了,這就是老皇帝的好兒子、單月兒的好兒子!那兩個人傷了我們還不夠,把你攔腰砍了還不夠,現下可憐啊,他家的兒子害得你心也陷了、魂也飛了,慘啊,眞是慘啊!”

  “大師兄你明知道的!”小春擡起頭來,氣得朝蘭罄吼,“當初你已經曉得雲傾是誰,卻還不告訴我他的身份。你故意讓他劫走我,讓我跟他來京城,看我和他越陷越深,就越遂你的意是吧!你這樣做到底圖什麽好,快活嗎?”

  蘭罄輕輕笑著,緩聲道:“是啊,看你們越痛苦,我便越快活。”他意有所指地深深望向雲傾。

  雲傾接觸到蘭罄的視線,只給了對方一個嫌惡冰冷的眼神。

  “帥兄……我們回神仙谷好不好……”小春深深籲了口氣,疲累地道。

  他實在受不了了。這樣爾虞我詐、算計來又算計去的日子弄得他心力交瘁,他不想最後身邊連一個能信任的人也沒有,那樣實在太痛苦了。

  屋脊上劍氣突起,無人理會小春的話,雙方已經激烈開戰起來。

  皇宮屋脊的黃色琉璃瓦受勁力所擊,碎了一處又一處,劍刃揮動處,風起雪亂,金銮殿上煙塵四漫,兩個當世高手過招,威力令底下的士兵們咋舌不已。

  “師兄,我們回神仙谷好不好!”小春猛地擡起頭,朝屋脊大喊:“皇帝已經死了,你仇也已經報了,你和小春回神仙谷好不好!我們別再出來了,以後和師父一起老死神仙谷內,再也不問世事,不理會外頭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好不好!”

  小春一句無關緊要,令雲傾劍尖一顫失了先機,蘭罄冷冷一笑劍風掃過,震得雲傾飛出幾丈遠,跌落在碎屋脊之上。

  “好,師兄隨你回去,不過回去之前,先讓師兄替你殺了這個負心人!殺了他以後,便能將一切了結,也才能慰藉你爹娘在天之靈。”蘭罄道。

  雲傾抹去嘴角鮮血,硬是撐著站起來再往蘭罄迎去。

  慰藉爹娘在天之靈、慰藉爹娘在天之靈!是啊,慰藉爹娘在天之靈!小春喃念著,眼神一暗,心裏頭那道被撕扯過一次又一次的傷口劇烈泛疼,疼得他幾乎忍不住要哭了出來。

  他擡頭一望,望著頂上爭鬥不休的兩人,遂奮力扯下龍吟劍,縱身一躍奔上了金銮殿頂。

  “他沒那麽容易殺,而且要動手也得是由我親自動手!”小春赤紅著雙目,遙遙怒視著雲傾。

  “小春……”雲傾愣住了。

  “反正我對他而言只是月半彎的解藥,解藥完成了,便再也沒有利用價值了,我這人太笨太傻,對一個不值得的人這麽好,到頭來卻換得天大的嘲諷,這次,我是眞眞正正死了心了!東方雲傾不是一個值得傾心對待的人,他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騙人的!”小春發了瘋似地朝著雲傾那處吼去。他激動得手幾乎握不住龍吟劍,令劍身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嗡嗡細吟。

  “不怕,師兄在這裏,有師兄替你做主。”蘭罄狀似憐憫地,朝小春一笑。

  “你先還是我先?”小春嘴角扯了扯,忍著淚,笑得淒怆。“這樣吧,你是大師兄,我讓你一劍,但你千萬不能把他刺死了,剩下的絕對要留給我。我要給他第二劍、第三劍,挖開這人的心,把他的心剖了,跟著拿去餵給狗吃了!”

  小春的話,猶如利刃狠狠劃過雲傾的心。

  雲傾只是怔怔地望著小春。

  方才在端王府裏小春不是才不氣了,怎麽現下又發起怒來,還如此氣憤,口口聲聲要置自己於死地?

  雲傾知道是自己錯了,害得小春傷心了。小春若非眞的心被傷透,絕不會說出如此決絕的話語。

  雲傾想開口,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想對小春說,日後這些,可以一件一件慢慢教他,這樣他便會明白,不再犯了。然而此情此景,小春似乎已經不打算再給他一分一毫的機會了!

  瞧著小春與蘭罄一同舉劍襲來,兩人的身影劍招天衣無縫、合作無間。小春回到了蘭罄身邊,而不願理會自己的生死了。

  雲傾心口整個揪緊,疼得都要碎了。可是小春不知道……

  雲傾望進小春的眼裏,小春那雙桃花眼裏存在的,只有滿滿的憎恨與不涼解,再也沒有溫柔寵溺,再也沒有執著深情。

  雲傾執劍迎向蘭罄,卻不阻擋小春在他身上加諸劍傷。

  他知道小春很生氣、很生氣,小春只要一氣便不笑了。

  他這期間一直想,不停地想,卻驚訝地發覺自己從來不曉得要怎麽讓小春再對還開笑顔。

  原來,原來一直以來,都只有叫作趙小春的人會逗他笑,而他從來沒試過該怎麽才能讓這個人收起淚水,解開愁眉。原來、原來一直以來,都未曾替小春設想過!難怪小春要說他冷情冷性了。

  突然,雲傾一直望著不肯放的那對眸子,融了冰霜,眸子的主人對他展露了個調皮的笑顔,而後從眼裏,緩緩綻開一抹深情的目光。

  雲傾還來不及想那是怎麽一回事,筆直刺出的銀霜劍明明還差一寸才傷得了蘭罄,卻不知爲何蘭罄身後竟伸出了一雙手緊緊抱住他,緊接著蘭罄猛地前趨,臉上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整個人往雲傾劍上壓了來。

  而後劍身“嘶”地,輕易穿透了蘭罄右腹……

  也穿透了將蘭罄死命摟住不肯放開的小春……

  蘭罄木然地望著沒入自己身體的劍柄,雙唇微微張著,愣愣地任嘴角溢出鮮血來。

  雲傾大駭,一張臉刷地瞬間蒼白。他驚恐萬分地立即將劍抽出,但隨即只見血柱隨著劍身的離開猛地噴灑出來。滾燙的血液在同時濺上雲傾的臉龐,雲傾完全分不清楚這血究竟是蘭罄的,抑或是小春的。

  雲傾圓瞠著瞬間化作赤紅的眼,讓突如其來的異變所震驚,無法相信地看著受了這麽致命的一劍,仍不停發笑著的小春。

  “師兄,我想了想,還是不能讓你殺他。”小春的唇靠在蘭罄耳邊,輕輕地道:“你要眞殺了他,那我就算活著,也跟死沒兩樣了。你師弟我一顆心……是緊緊系在他身上……再也沒辦法抽離的了……”

  蘭麟捂著腹部的傷口,劇烈喘息著。“趙小春,你居然敢這麽對我!”

  “放心,我在你身上下了麻藥,現下應該已經開始發作了,所以你一點都不會覺得疼的。師兄你乖乖的,讓小春帶你回神仙谷,我們以後都別出來了,外頭……外頭沒一個好人來著的。以後師父疼你……小春疼你……所有的師兄弟都疼你……你讓他生不如死,仇也報了,從今以後就忘了這個人吧,和小春一樣,別再傷心……將他完全遺忘了吧……”

  蘭罄無法動彈,他擡起頭,看著不遠處的雲傾。而雲傾,一直直視著小春。

  忽而,蘭罄笑了,笑得大聲,笑得淒慘。

  “東方雲傾,我要你活著遠比死還痛苦,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蘭罄大吼大笑著,激動之處,更是咳了幾口血出來。

  “七皇子殿下,這師兄我就帶回去了。”小春微微笑著,對眼前這個自己曾經愛過的人道:“你以後自己保重。我能爲你做的,就到此爲止了。千錯萬錯,終歸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認識你、不該招惹你,不該喜歡上你。鏡花水月如夢一場,夢醒了,人也是該清醒了。你也……別惦著我了,日後、日後倘若遇見了好姑娘,記得拿眞心去對人家,別像你我今日一樣,落得這般下場……”

  小春笑了笑,擡起了龍吟劍,挽起衣袍一角,狠狠一斷。

  “不要……”雲傾伸出手想要阻止,卻發覺渾身無法動彈,連手也舉不起來。

  雲傾只能聽,聽衣帛撕裂之聲那麽輕,輕得仿佛在心裏留不下任何痕迹。小春是眞的不再眷戀、不再眷戀了……

  小春眼裏發熱,淚水滾動灼燒著眼眶。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對雲傾說道:“今日割袍斷義,就此決絕。你給我的,我全都還清了。從此我倆兩清,永不相欠,今生今世,再不相見。”

  地下乒乒乓乓地一倒,便倒掉幾萬個皇城禁衛軍,而那四皇子東方齊雨就已昏得翻白眼了,手裏那張不知怎麽撿到的诏書還是緊緊握著。

  雲傾握不住劍,銀霜劍掉了,由屋脊往地上落去。

  “再不相見……”雲傾喃喃念著:“爲何再不相見……”

  小春手輕輕一松,白色的袍子隨風翻飛,輕揚遠去。

  雲傾望著那遠去的斷袍,就像小春的笑,化得那麽輕那麽淡,毫不留戀,不再誓死相隨。

  “小春——”雲傾突然激動地嘶吼起來,他用盡最後那一滴氣力,狂喊著:“你說過不會離開我——要一輩子對我好的——”

  雲傾失去了所有力氣,向後重重倒去。這時的他聽得小春淡淡地說:“可我後悔了啊……後悔了啊……”

  別後悔……我不許你後悔……不許……

  雲傾喃喃念著,卻發覺自己只能發出蚊蚋般的細微聲音。

  “你這又是什麽藥?”蘭罄冷哼,問著。

  “師兄你是問你身上的,還是底下的?”小春將目光收回,淡淡問。

  “還有分嗎?”蘭罄又哼一聲。

  “這是你師弟繼‘七步一定倒’、‘一灑全都倒’後再創顛峰最新力作:‘沾到絕對倒’、‘飄飄隨風倒’。”小春淡淡笑了幾聲,道:“‘絕對倒’是師弟專門爲師兄你這毒手谪仙所制,見血則發,迅速竄沿奇經八脈,還滿難解的。底下這些叫‘隨風倒’,以內力催化開來,便會無聲無息散上幾個時辰,風吹不散雨打不開久久不歇,最適宜用於空曠人多之處、招呼絕世高手。”

  小春頓了頓,盯著地上一把力拼過後殘破不堪的爛劍道:“唉,師兄……你的劍還要嗎?都被銀霜劍砍出好幾個小口了……”

  “扔了。”蘭罄不悅地別過臉。難怪這小子方才變了性子舉劍向東方,原來是對他使詐,他倒是看輕他了。

  “師弟過兩天再買把劍給你,算是向師兄你賠罪吧!”小春遂順勢把劍從屋脊上踢下去,哐啷啷地,劍身落地響得清脆。

  “哼,等我傷好,看我怎麽治你!”

  雲傾失去意識之前,只聽得小春開懷大笑的聲音。

  他好似許久許久,都沒聽小春這般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了……

  而後,隨著黑雲慢慢籠罩他,所有意識逐漸被吞食,小春的笑聲淡去,他也越來越加倉惶無措。

  雲傾還清楚記得那日密林裏,小春摟著自己,語調說得多麽溫柔,令他的心幾乎被融開,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暖。

  ——後來,趙呆子發現你眞是個絕世無雙的美人兒,值得人疼、也值得人愛……

  ——後來又後來,趙呆子決定自己這輩子是跟定美人了……

  ——就算天下間都沒人對美人兒笑,也有趙小春會對你笑……

  ——就算天底下沒人對雲傾好,也有小春一輩子對你好……

  小春……小春……你的話我沒忘記過,一直深深記在心裏面。爲什麽……爲什麽你卻後悔了……

  強烈的黑暗鋪天蓋地襲來,動搖雲傾所剩無幾的清明意識,最終將他完全吞沒,令他陷入無邊無際的的寒冷寂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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