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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戀愛咨詢之夜戀篇+雛鳥篇+鍾情篇》第16章
雀鷹篇 第二章

  我順著原路走回營區,一走進草坪,就發現John正穿著圍裙,在鐵架上烤著什麼東西,原來他剛才是去備置午餐了吧!

  我心裏沉甸甸的,友人遠遠地和我打招呼,我卻沒力氣回應他,只是逕自走到他身邊。

  「你去哪了?」友人問我。

  「喔,沒有,我陪Vincent先生在那邊樹林裏寫生。」

  「怎麼啦,無精打采的?」

  我微微撇過頭,不知如何和John啟齒。而且我覺得那是Vincent的隱私,我不應該隨便轉述給別人。

  友人見我沒有回答,也不勉強我,只是朝我遞出一樣東西:「餓了吧,要吃嗎?」

  是根剛烤好的熱狗,我懷裏的雀鷹高興地拍打翅膀,一面唱著:「香腸、熱狗、還有可愛的我,今晚你要點那一道?」

  我抱著鷹,空不出手來,於是便歪著頭湊近John,直接含住食物的一端,像小狗一樣叨回口裏。

  「你幹什麼!用手拿,用人類的吃法!」

  友人不知為何臉紅了一下,迅速抽開了手。

  我被熱狗燙了一下嘴唇,只好放開雀鷹,讓牠滑翔到草地上,用手拿著咬下一半:「有什麼關係,你害我燙到了啦。」

  「吃沒吃相,你還是一點都沒長進嘛!」友人說。

  我正想反唇相譏,舉頭就看到Johnny從遠方慢慢踱了過來。

  過了一個夏季,灰狼長得日益壯碩,頗有草原之王的氣質,我頓時覺得十分驕傲,自己能和這樣英俊威風的狼為伴。

  「在下久尋閣下不著,原來閣下在此。」Johnny一躍躍到我身邊,我把手中的半截熱狗往上一拋,Johnny便利落地接住。

  在野地裏長大的灰狼是不吃死肉的,但Johnny因為被動物園養過,所以十分能接受。

  我笑著和牠玩起來,抬頭看見John很不高興地瞪著我。他一直到現在,還不能接受我養一隻狼當寵物,只要每回Johnny稍微親近我一點,他就會開始冷言冷語。

  有時灰狼到我森林裏的住所找我,我總讓牠趴在沙發上,和我一起傾聽宗教音樂。如果John和牠都在時,John會忽然變得很小孩子氣,不但會怪我只和狼聊天,還會和Johnny搶沙發。

  有一次灰狼和我說:「閣下的人類朋友,似乎相當厭惡在下。」

  「咦?還好啦,我想John也不討厭動物,只是擔心你會咬我而已。」我安慰道。

  當時Johnny沒有回我的話,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用我從未見過的深沉目光,望著John的背影。

  「啊,原來你又跑到這裏了。」

  熟悉的聲音把我從沉思中喚醒。Morris從山谷那頭冒出來,面無表情地走向草地上的雀鷹,再小心翼翼地把牠捧在懷中,連看也沒看我們一眼便轉身離去。

  我想起剛才Vincent和我說的話,於是站直了身:「那個,Morris……」Morris沒有回頭,只是抱著鷹停步。「有什麼事嗎?」

  「就是……嗯,不,我想問的是,你的雀鷹很特別,是從哪來的呢?」我躊躇了半天,還是問不出口,只好臨時換了話題。

  「撿來的。」

  「撿來的?」我有點驚訝。

  「嗯,有回爸爸到森林裏取材,發現牠掉下石崖,還是只雛鳥。雖然一般人印象都覺得老鷹很凶,但是其實鷹類是最照顧雛鳥的,是模範爸爸和模範媽媽。牠是因為父母被獵人殺了,整個巢被人類搗毀,才因此摔下來,左翼也是那時候受的傷。」

  「是這樣啊……」Morris說的「爸爸」,我想應該就是指Lawrence了吧,因為他從不稱呼Vincent為爸爸。

  講到他的雀鷹,Morris不再如原先那樣面無表情。他放手讓那隻鷹往上飛,雀鷹很High地一飛沖天。

  這時剛好有只松鼠飛快地鑽過營區,那隻鷹眼睛一亮,從高空往松鼠撲過去。結果一如往常,獵物沒撲到,反而自己呈九十度插進草地裏。

  「鷹類是靠高空俯撲來捕食獵物,最優勢的就是牠們的速度,如你所見,翅膀受傷的鷹,根本沒辦法獨立在自然裏生存。所以爸爸把牠帶回來給我,讓我當牠的代理父親。」Morris走過去,熟練地把雀鷹的頭從泥地裏拔起來,雀鷹仍舊樂觀地拍著翅膀:「Morris老爹萬歲!我對你的感激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

  男孩卻少有的轉過頭,臉色有些陰暗:「但牠有了爸爸,我自己……卻沒了爸爸。」

  我想攔住他,但Morris走得很快,一下子便消失在營區裏。其實我想和他說「你還有另一個爸爸」,但又覺得這是人家的

  家務事,隨便插嘴好像不太好。Johnny走到我身邊來,悠悠地說道:「在下和舍弟,也是自小無父無母。」

  「咦,真的嗎?」

  「嗯,在下和舍弟接受手術前,年紀尚幼,故已不復記憶。手術後即被移送往T市動物園,故自在下有記憶以來,便是和舍弟相依為命。」

  「那我們很像呢。」我笑著說,在營區的草坪上坐了下來。

  「對了Johnny,我可以要求你一件事嗎?」

  「閣下如有需要,在下萬死不辭。」灰狼很認真地望著我。

  「你可以用『你』和『我』來稱呼我們彼此嗎?既然我們都已經是朋友了,這樣好生疏的感覺。」我說。

  灰狼聽了我的話,竟然安靜了很久。我到現在還不太會判斷狼的喜怒哀樂,只覺得牠好像有點害羞,因為牠一直用前腳踢著草,我趕快說:「如果這樣很為難的話,就不用好了。」Johnny卻搖了搖頭,好半晌才重新看向我:「既然閣下……既然你這麼希望,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John又招呼我回去吃午餐,我只得結束談話,過去幫John的忙。

  我忽然想起來,其實我也有兩個父親,一個是從來沒見過個影的親生爸爸,另一個則是我的朋友。我對John的那種感覺,應該就像對真正的爸爸一樣吧?

  過了一會兒,天色忽然暗了下來,一副要下雨的樣子。我和John正想收拾烤肉用具,回帳篷避一避雨,就看到Morris抱著他的雀鷹,從遠處急急走了回來。

  我舉手和他打招呼,他好像沒那個心情,跑到我們面前,抬頭問道:「你們有看到Vincent嗎?」臉上竟有一絲焦急。

  「Vincent先生嗎?我今天早上才在樹林裏看見他。」我說。

  「樹林裏?他去做什麼?那然後呢?」

  「他好像去寫生的樣子,我和他聊了一陣,他說他還想往樹林深處一點,找些新奇的鳥類來畫,所以我們就分手了。」

  「你竟然讓Vincent一個人去逛樹林?!」Morris大叫,舉步就要往樹林沖過去。

  我連忙攔住他:「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和Vincent本來約好,要搭傍晚的班車回T市去,但到現在我還找不到他。」Morris煩躁地跺了跺腳,撲克臉上難得出現表情:「這個笨蛋!連去餐廳上廁所出來都找不到位置在哪的人,竟然一個人逛森林,真是會給人添麻煩。」

  「他有行動電話之類的東西嗎?」我問。

  「就算有,這裏也收不到訊號。」John插口,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看起來待會兒會下大雨。這裏地勢高低起伏,人工防護措施也不是做得很好,要是跌下去什麼山谷就糟糕了,我看還是分頭去找比較妥當。那個人是往哪邊走?」John問我,我依著早上的記憶指了方向。

  天空開始飄雨,Morris一馬當先地沖了過去,我也跟在後面。Johnny忽然咬了咬我的衣襬,我回頭看牠。

  「有那個人類穿過或用過的東西嗎?」

  我一呆,隨即恍然大悟。犬科的生物鼻子都很靈,狼和狗的嗅覺都是人類的一千多倍,所以才會利用牠們緝毒。

  我轉身問Morris同樣的問題,他也愣了一下,我和他說明原委,他有點懷疑地看了灰狼一眼,然後沖回帳篷裏,取了一件Vincent的外套來。

  「請各位隨在下來。」Johnny只輕輕嗅了幾下,就發足往樹林裏奔去。

  我和Morris尾隨在後,連雀鷹都半休半停地跟在Morris旁邊。

  因為灰狼的腳程很快,好幾次牠還得停下來等我們。我們在潮濕的枝葉間穿梭,雨似乎越下越大了。Johnny在一株巨大的樺木旁佇足,我從沒看過這麼大的樺木,可能有好幾百歲了,然後忽地向左一拐,往樹叢間鑽了進去。

  「啊……」過了一會兒,灰狼用牙齒咬著一個人的褲管,慢慢拖出草叢來。我驚呼一聲,Vincent半閉著眼的臉全被雨水打濕,表情好像有點痛苦。Morris很快推開我,從後扶住他的背脊。

  「啊啊,痛痛痛痛痛……」Vincent皺著眉頭叫道。

  我擔心地問:「哪里受傷了嗎?」Vincent晃了晃腦袋,他的頭髮全是濕的,好像終於認清楚我們是誰,他看了一眼Morris,後者一直寒著臉,然後他摸了摸頭。

  「啊哈哈,真不好意思……我本來想要越過這個樹叢,沒想到一不小心絆倒了,結果閃到了腰,怎麼樣都沒法靠自己站起來,人上了年紀果然還是不行啊!還好有你們來救我,Morris,謝謝你,我好感動,嗚……」

  「你夠了沒有!」Morris忽然開口,把我們都嚇了一跳,我從未聽過他用這麼激動的語氣說話。

  「你還要做多少蠢事才甘心?你一個這麼大的人,沒辦法照顧我也就罷了,我也不需要你這種笨蛋照顧,但你至少也應該照顧好你自己不是嗎?」

  「Morris……」

  「爸爸已經不在了,沒有人能夠再包容你、呵護你、寵著你,你以為一切還像以前一樣,你捅了什麼婁子,都有爸爸在後面替你擦屁股嗎?清醒一點!現在只剩你和我而已,而我只是個六歲的孩子,不是你的Lawrence!」Vincent露出被雷打到般的表情,坐倒在灰狼身邊,一動也不能動。Morris完全沒安慰他的打算,繼續冷冷地說道:「爸爸死掉之後,我本來想一個人到寄宿學校去,靠T市的兒童福利機制過活。就是怕你少了爸會活不下去,我才勉為其難地留下來,現在我受夠了,我不會再管你了,Vincent。」

  「對不起,Morris,我知道我很糟糕,也不是個稱職的爸爸,我……」Vincent顯得驚慌失措,茫然的表情令人心疼。但Morris卻打斷了他的話。

  「你才不是我爸爸。」

  他轉過身,再也不看Vincent一眼。

  「我沒有這樣的爸爸。」

  我扶著Vincent先生走回帳篷。Morris把自己的行李全都拿走了,好像打算到營區的青年會館借住一宿,等雨停再自己下山。看來他是真的不打算再理Vincent了。

  那隻雀鷹也被他帶走了,少了那隻吵吵鬧鬧的鷹,山中的雨夜顯得格外淒涼。Vincent好像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我注意到他沒帶著早上的畫板,於是開口問他,他才稍微恢復神

  智。

  「啊……恐怕是丟在剛剛的樹叢裏了。」

  他馬上就想折回去拿,但我勸他等明早雨停再說,因為Vincent受傷的關係,他們又錯過了傍晚的班車,而且現在視線也很不良,難保不會再出事情。

  我把午餐剩下的東西拿給他吃,又送他回空無一人的帳篷,然後才和Johnny慢慢踱了回去。

  那天晚上,我和John並肩躺在帳篷裏,外頭的雨滴滴答答地下個不停,John還特別把帳篷架高,以免水淹進來。Johnny今晚好像特別累,盤踞在帳篷一角睡得很熟。

  「John,你睡了嗎?」

  「什麼事?」友人回答我。

  「AIDS真的是不治之症嗎?」我問。

  「以現在的醫療技術而言,的確是的。」John瞥了我一眼。

  「得了AIDS的患者,最長可以活多久呢?」

  「你問這個做什麼?」友人終於忍不住問。

  我把身子側過來面對他,輕輕嘆了口氣,把白天Vincent和我說的故事講給他聽。友人的表情一度很奇妙,特別是講到Lawrence不惜感染,也要和Vincent上床的時候,John的神情顯得很哀傷。

  最後他說:「AIDS現階段雖然不能治療,但可以用藥物加以抑制,加上現在有所謂的雞尾酒療法,如果一直都沒有發作的話,多半可以活個十年左右,最長也有到十五年的例子。死雖然不會死,因此而併發的淋巴炎或其他神經性疾病,也足以叫患者痛不欲生。」

  我又想到一件事。「John,AIDS只有人類會得嗎?動物會不會感染?」

  「不會,HIV無法經由蚊蟲傳遞就是這個理由。這是人類專有的病。」

  我翻身望著帳篷的頂部,原來身為人類,也是有許許多多的難處。人類的生存法則,有時比大自然的法則還要更為嚴苛,我忽然有點同情起人類來。

  之後我和John便沒再繼續交談。過了一會兒,我慢慢覺得困了,昏昏沉沉地正準備睡去,忽然聽見帳篷上隱約傳來奇怪的咚咚聲,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撞擊一樣。我正想起身去看,一個黑影「咻」地一聲,就往我手上釘過來。

  「啊!」我痛得叫了一聲,本能地用另一隻手撈住,才發現是Morris的那隻雀鷹。John和Johnny也被驚醒了,友人爬起來問道:「怎麼回事?」

  我發覺那隻鷹渾身泥濘,飛行技巧和往常一樣蹩腳,羽毛都弄亂了。牠從我手上跳起來,一開始還東張西望,直到認出我的臉,馬上拍著翅膀大叫起來:「緊急事故!緊急事故!SOS!SOS!」

  「發生什麼事了,你快點說啊!」

  我抱住雀鷹,牠身上還有好幾處擦傷,看來飛來這裏的途中摔倒了好幾次。但那隻鷹好像完全慌了手腳,還是「SOS」地吵個不停,我只好說:「雀鷹下士,立刻回報你那裏的情況,這是命令!」

  沒想到雀鷹瞪了我一眼,還用喙啄我額頭。「沒時間演戲了!現在是緊急事件!Morris老爹出事了,出事了!Emergency!」

  「……」我居然也有被這只鷹如此指責的一天,但牠帶來的訊息震驚了我:「出事了?出什麼事了?」

  「老爹回帳篷找愛哭鬼,愛哭鬼說板子不見了,老爹生氣了,沖出去找板子,然後轟隆!轟隆!嘩啦啦啦!老爹就掉下去了!」

  「掉下去?掉下去哪里?」

  我忙問,John在後頭問:「什麼掉下去?」但我沒空理他。

  雀鷹拍著翅膀又叫道:「奴家不知道,但是那裏好深!好恐怖!又下雨!奴家找不到老爹!所以趕快來找桃太郎的伙伴們幫忙!」

  「嘖,Johnny,我們走!」

  這附近都是高低起伏的山路,加上山雨泥濘,Morris肯定是不小心滑落哪個地方了。

  灰狼和我沖出帳篷,我聽見John在後頭叫我:「喂,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要去哪里?」但我現在沒心情替一個人類翻譯。

  我和Johnny沖出帳篷,我又折返回來,在帳篷旁拿了一捲繩子,那是綁釘椿用剩下的繩子,我想之後可能會有用。

  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著大雨,我抱著雀鷹在大雨中疾奔,在路上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原來Morris後來還是放心不下,回帳篷找Vincent,可能是想和好吧!但一去之下就聽到畫板不見的事情,所以便單獨出來找父親的遺物。

  「他是從哪里掉下去的?」我問。

  雀鷹帶著我們走進樹林,好在牠和Vincent不一樣,鳥類的方向感都還挺好的。

  我們來到不久前尋獲Vincnet的樹叢,我不禁倒抽了口冷氣,白天還好好的山路,不知何時整片陷了下去,連灌木叢也歪了一邊。

  「是這裏嗎?」我向雀鷹確認,小心地湊近斷開的道路。然後我很快發現那張畫板,被雨淋得濕透,畫布還被扯開一角。那裏的山石有被踐踏過的痕跡,我領著Johnny沖了過去。

  「請小心,那位人類幼獸可能就是從此處掉落。」灰狼警告地說。

  「喂!Morris─你在下面嗎?聽到的話回答我一下!」

  我在距離斷面幾公尺的地方喊著。

  雀鷹在我肩膀附近繞來繞去,拍著翅膀大叫:「Morris老爹!Morris老爹!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克隆星的復興大業要怎麼辦!」

  我又叫了Morris一遍,倒塌的樹叢下彷佛傳來微弱呻吟,但完全聽不清楚。

  「似乎相當深的樣子。」Johnny斷言道。

  我急得團團轉,雖然Morris看起來這麼老成,畢竟是個不滿七歲的孩子,要是受傷可就糟了。

  我看了一眼山邊,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雀鷹,這才想起牠是這裏唯一的有翼動物。

  「那個……你能夠飛下去探勘情況嗎?」我抱著萬一的希望問。

  「沒問題!俺最擅長墜機了!」

  「……不,不只是掉下去而已,這個我也會。我希望你飛下去看看Morris的情況,再上來告訴我們。」

  那隻鷹聽了我的話,首度露出為難的眼神。

  我沒想到這只不正經的雀鷹,也能有這樣的神情。

  「俺不會飛,從小就和別的鷹不一樣,俺不是只好鳥。」

  我看牠全身羽毛都垂下來,好像真的很沮喪的樣子,如果不是忽然變成山東腔的話,會更悲情一點。Johnny在旁邊插口:「先把繩子垂下去如何?或許幼獸並未成傷,可教其自行綁縛。」

  我一想也是,於是把營區帶來的童軍繩綁在山邊的大樹上,另一端則越過樹叢拋了下去。我一邊拋一邊喊:「Morris!我們現在把繩子丟下去,如果你可以的話,就把繩子纏在腰上,你應該會吧?」

  但直到繩子放到底,下頭還是沒有回應。我開始後悔沒有讓John一塊來,他對這種事情肯定比較有經驗。但轉念又想,我都已經快成年了,總不能事事麻煩John,何況被動物稱為諮詢專家的可是我。

  正在煩惱,我身邊卻掠過一道影子,我驚訝地抬頭,就看到雀鷹以驚人的速度向山邊沖了下去。

  「等一下,你……」

  這只鷹確實是墜機一流,我還來不及叫住,牠就已經消失了。我在樹旁等了半天,還是沒見雀鷹回來的影子。我本來想,這樣下去,只好真的回去請大人或管理員來,把一人一鷹一起救上來。

  但就在我幾乎放棄的時候,山邊忽然伸出一隻抖動的翅膀,好像快餓死的乞丐般在雨中揮舞,我趕忙跑過去把牠拉了起來。果然是那隻鷹。

  「怎麼樣了?你看到Morris了嗎?」

  雀鷹看起來真的快掛了,氣若遊絲地躺在我兩腿間,雙眼茫然地看著我。

  沒想到平常雖然瘋瘋癲癲,但緊要關頭卻很講義氣。牠盯著我的臉,喘息著說:「偶……偶快不行了。偶有一事相求,請你務必要答應偶。」

  「請儘管說。」

  「偶的老爹是個好人,你一定要把他救起來……偶從小就和他相依為命,他是個可憐的倫,沒有勞貝勞木〈台語:父親母親〉,一直都孤孤單單的,所以明明聽無偶說的話,還常常跟偶說話,又講故事又講笑話,像個北妻〈台語:白癡〉一樣,他也很爽。

  「看到八點檔裏有賣身葬父的劇情,會和偶抱在一起哭,還打電話到電視臺說要出錢幫他埋那個勞貝……」

  牠的口音比剛才的山東腔還難懂,不知是哪里的方言。然後牠深吸一口氣:「總之,你一定要給他到撒扛〈台語;幫忙〉,這是偶一生一次的請求,永……別……了。」

  牠把腳爪一伸,翅膀一挺,眼睛整個閉了起來。

  我覺得有點驚慌,該不會真的就這樣死了吧?

  我緊張地搖著牠的翅膀,沒想到牠卻忽然睜開眼睛,像挺屍一樣爬了起來,把我嚇了一大跳。

  「Morris老爹在下面!可是他右手受傷了,沒辦法綁,他現在很虛弱,連爬都爬不起來了。緊急事故!緊急事故!SOS!SOS!」

  「……你剛剛為什麼不直接說這些話?」

  我瞪著雀鷹,牠看起來真的很累,說完話就面朝下倒在泥地裏。

  我想起牠冒出來的情形,大概是像攀岩一樣爬上來的。

  一隻鷹要用爬的上山,讓我覺得既好笑,又可憐。不過牠累死也要演戲的精神,更讓我感到敬佩。

  但雀鷹帶來的消息更讓我憂心。我又望了一眼山邊,毅然決然地說:「那我也下去好了。」Johnny卻望著我:「閣下萬勿衝動,恐怕會有兇險。」

  「不是叫你不要叫我閣下了嗎?」我笑著說,雨滴滴答答地打在我的臉上:「反正還有你在,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麼事,你可以幫我叫John他們來不是嗎?」

  但灰狼沒回答我的話。

  我把外套脫掉,拿了另一條繩子綁在樹上,拉著繩子試試韌度,然後小心地沿著山壁爬了下去。好在山邊雖然滑,但距離不如想像中深,我放開繩子往下一跳,下面都是雜亂的灌木叢。

  沒走兩步,我就看見Morris倒臥在一堆雜草中,右手整個腫了起來。

  「Morris!」我心中一驚,連忙跑了過去,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才動一下,就聽見他的呻吟,看起來右手多半是骨折了。

  「爸爸的畫板……」

  我把他打橫抱起來,我雖然不是什麼孔武有力之輩,但抱一個六歲的孩童還綽綽有餘。我聽見他的囈語,於是低聲說道:「別擔心,你的畫板還掉在上面。」

  他聽了我的話,雙眼仍然很茫然,只是有些放心地點了點頭。

  縱使平常看起來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畢竟還是需要人照顧的孩子,我不禁感慨地望著他脆弱的神情。

  我忽然又發現,我竟然主動在協助一個人類。

  雖然只是個小孩子,但這是我第一次,對人類這個物種主動伸出善意的手,感覺並不如我想像的討厭,我默默地想著。

  「爸爸……拜託……不要丟下我……」Morris在我懷中囈語著,肯定在這裏淋了一陣子雨。他的額頭微燒,再加上骨折,不快點救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他好像把我認成了他爸爸,沒骨折的手向我伸來:「爸爸,好痛……Morris好痛……」

  我心裏微微一酸,倒不是因為目睹他的傷,而是真正能讓他訴苦的對象,如今已經不存在了。

  我在草叢裏找了根斷裂的木頭,試著把Morris的手固定在上頭,然後抓著山壁突起的石塊,把其中一根繩子穩穩地纏在他腰上。

  雨仍舊下個不停,還打起了雷。我朝上頭扯開嗓子大喊:「Johnny,我找到那個孩子了!」

  山壁上傳來灰狼模糊的回應聲。

  我咬了咬牙,順著原先爬下來的繩子爬了回去。山雨濕滑,格外增添困難度。

  我到山邊時差點沒了力氣,雨下得好大,像在舉行什麼慶典一樣。Johnny低吼一聲,跳過來咬住我上衣,向後幾個拖曳,把我整個人拉了上來。

  我朝牠比了個V字,燦然一笑說道:「成功了,你的人類朋友還不賴吧!」

  灰狼卻一直悶不吭聲,只是用那雙深邃的眼凝視著我。

  那眼神令我感到似曾相識,從小每當我自陷險境時,John除了罵我之外,都會用這種眼光看我。我一時呆住了。

  「啊……我們一起把那孩子拉上來吧!遲了恐怕就有危險了!」

  我不敢和灰狼四目相交,轉身抓著童軍繩,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回收。我怕動到Morris的斷骨,所以動作格外輕柔。

  這時我難得感激身為人類這雙靈巧的手,Johnny好像在我旁邊說了什麼,但天空一道焦雷打了下來,我並沒有聽清。

  我全神貫注在救人上,山邊的野草蠢動,眼看就要把Morris拉上來,但我背後竟傳來叫喚聲,是John的聲音。我聽到他大叫著找我,語氣十分著急。

  我正想回頭招呼他,眼前卻忽然一片白光,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陣大力撲得離開了崗位。

  「危險!」

  灰狼長嚎了一聲,但卻蓋不過耳邊驚天動地、恐怖的巨大聲響。我驚叫一聲,整個耳朵處於耳鳴的狀態,好半晌都無法反應過來,直到看見剛才那棵樺木半邊焦黑,我才驚覺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頭頂的樹被雷擊中了。

  這種事情雖然機率不大,但這株樺木實在很高大,大概是左近樹木中最高的,在這種雷雨中特別容易成為標的。

  「啊……繩子!」

  還來不及慶倖自己死裏逃生,童軍繩失了我的掌握,開始迅速往下滑落。

  如果讓Morris再砸到地面,他大概必死無疑。

  我推開壓在我身上的Johnny奔回原地,卻來不及抓住繩子。「Morris!」我絕望地叫道,但我身邊卻猛地伸出一隻手,把繩子牢牢握住了。

  我本能地以為那是John,因為他總是在危急時刻才會現身。

  但那雙手卻格外纖細,在雷雨中還微微顫抖著。那是Vincent的手。

  「Vincent先生……」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整個人跪在山邊,咬著單薄的下唇。看得出來他的臂力可能還沒有我大,但是他的眼神卻嚇住了我,我甚至不敢出手幫他。

  他堅定地、吃力地拉扯著繩子,直到Morris的身子出現在山邊。他猛地撲向前,抱住男孩沾滿泥濘的肩,然後一把將他擁入懷中。

  「Morris……Morris……」

  他輕輕地叫著兒子的名字,撫開他臉上的髒汙。我呆若木雞地站起來,向後退了兩步,Johnny緩步走到我身邊,和我並肩看著。Morris好像感覺到有人抱著他,從劇痛中微睜開眼,把Vincent同樣沾滿泥塵的臉映入眼簾。

  「畫板……」

  然後他虛弱地開口,Vincent一手仍托著男孩,另一手慌張的往旁邊一摸,把濕淋淋的畫板舉到Morris眼前,擠出一絲笑容。

  「畫板在這裏。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把Lawrence……把你爸的遺物隨便亂丟。對不起,是我害你變成這樣,我真的很沒有用,對不起,Morris,我……對不起……」Vincent欲言又止,只是不斷地道著歉,間或夾雜著咳嗽聲,我覺得他的聲音啞了。Morris伸高沒斷的那手,似乎要拿回畫板,Vincent趕忙將畫板塞進他小手裏。但Morris卻沒有拿,他的手避開畫板,觸碰Vincent濕透的面頰。

  「Morris……?」

  「謝謝……你……」Morris好像笑了,但雨實在太大了,我的眼睛模糊得看不清景物。只依稀看到男孩躺在男人的膝彎間,露出淡淡的笑容。

  「謝謝你,還有對不起……爸爸。」

  畫板「咚」地一聲掉進雨水裏。那天晚上,我聽見Vincent遲來的嚎啕大哭,像大雨一樣的滂沱。John來的時機依舊是恰到好處,因為我們這邊人手完全不夠。雀鷹自從攀岩上來通報後就筋疲力盡,像死掉一樣陷在泥巴堆裏。

  我輕柔地代替主人抱著牠,牠竟然還掙扎著對我敬了個禮:「報告……長官,任務完成!」

  我對牠一笑。「你做得非常好,本戰隊以你為榮,雀鷹下士。」Morris受了這樣的傷,一個六歲的孩子當然挺不住,過不了多久就昏了過去。John向營區的管理局請了擔架,一把將Morris送上擔架,就換Vincent倒了下去。他的體力好像真的很差的樣子,才拉這麼一下繩子,就不支倒地,只好由John把他一併送到活動中心裏。

  我捧著畫板和雀鷹,陪他們進了活動中心的緊急救護室,把畫板擱在他們倆的床頭。或許今天晚上雖然驚險,但他們的夢裏,會夢到一家團聚也說不一定。

  我和灰狼還有John,一起慢慢地走回帳篷。雨勢好像稍微停了,我偷看了眼友人的表情,我做了這麼危險的事情,本來以為跑不了一頓罵,但友人這回卻出奇地沒有訓我,只是在想什麼心事般地沉默著。

  我和他並肩走回帳篷,John高大的影子籠罩著我。

  「爸爸。」我忽然輕輕地說。

  「嗯?」John呆了一下,好像不能醒悟我在叫誰。

  我抬起頭,用沾滿雨水的臉凝視著他:「沒什麼,因為從來沒叫過人爸爸,所以想叫叫看是什麼感覺。」

  「……我不是你爸爸。」

  「嗯,我知道。」我吶吶地說。John忽然加快腳步,往大雨裏走去。

  我望著他被雨淋濕的背影,覺得十分抱歉,卻又有點寂寞。我心想:果然,John就是John,永遠不能成為我真正的父親。

  我放下手掌,接觸到濕透的狼毛,才發覺灰狼不知何時已取代John,站到我身邊。

  「啊……Johnny,謝謝你救了我。」

  我忽然想到,其實我是個膽子不大的人,但每次臨事時總是十分衝動。一直到現在,我才對自己在山區大雨中,還獨自跑出去救人這件事感到汗顏,差點被雷打中更是令我餘悸猶存。

  要是沒有灰狼那一撲,或許我現在已經變成炭烤人肉了。

  「那沒什麼,在下……我本來便欠你一分恩情。」Johnny靜靜地說:「何況在下救你,還有其他的緣由,閣下不須如此言謝。」

  「其他的理由?」我奇問,隨即又笑著說:「不是說不要用在下、閣下了嗎?下次再用的話,我就把你改名叫芭樂喔!」

  我本來以為Johnny會大驚失色,但牠只是微偏過頭。

  「如果你是母狼就好了……」

  我聽見牠微不可聞的自語。我本來想問清楚,但灰狼的表情十分嚴肅,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我只好暫時作罷。

  次日清晨,由於Saint Franka內沒有足夠的醫療設備,Vincent雖然是前外科醫生,但活動中心的醫療人員說,他現在處於十分危險的狀態,畢竟昨晚淋雨又體力透支,脆弱的免疫系統根本無法負荷。

  多方考慮下,我們決定先護送他們父子下山,讓他們搭上緊急救護車。我和John則折返營區收拾東西,決定搭今天晚上的平快車回T市。

  想起要回到城市裏,就代表要面對一切現實,我不禁感到害怕。但我已經答應John不再逃避,男孩子應該要遵守諾言,這是友人曾經教過我的。

  在列車上,我們如來時訂了人少的包廂座位。我和John對面而坐,但這回友人出奇地安靜,也沒有看他的研究資料,只是

  一味地看向窗外,像在思索什麼事情。連我主動和他攀談,他竟心不在焉地摸了摸我的頭打發我,又回去沉思了。

  我想和Johnny聊天,但奇怪的是,牠也學起John的沉默,無精打采地趴在座椅下,像老僧入定般一句話也不說。

  我不禁覺得好笑起來,這大小兩隻John是怎麼回事?難道取了相近的名字,連習性也會互相傳染嗎?

  在靜得跟鬼一樣的包廂裏,我忽然想念起那隻聒噪的雀鷹來。

  彷佛要回應我的思念,當火車終於返抵T市,我和John提著沉重的行李,與灰狼步下火車的階梯時,忽然一道黑影以高速向我襲來。

  有了多次前車之鑒,我很快地向左一閃,本來以為那個東西會直接撞上我身後的火車,但沒想到牠優美地一迴旋,竟然在撞牆之前劃了個圓弧,平安地降落我的肩頭。

  「咦……?」我定睛一看,果然是那隻雀鷹。抬頭一看,Morris和Vincent父子竟正從車站內走出來,迎向我和John。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一招了?」我問肩上的鷹。

  雀鷹高傲地翹起鳥喙,先「哇哈哈」了六次,然後說:「本大俠在夜奔時領悟了不世絕技,雖不致能如常鷹一般招搖,但此絕技可令本大俠與牆壁和地板永遠絕緣!本大俠將之名為『雀鷹三抄水』,請掌聲鼓勵鼓勵。」

  我大笑了起來,還來不及真的替牠鼓掌,Morris一手包著繃帶上著夾板,另一手則牽著Vincent的手,已經走到我和John面前。

  我馬上開口問道:「你們已經沒事了嗎?怎麼會到這裏來?」Vincent很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說道:「托你們的福,還好沒有感染,Morris也只是輕微骨折而已。我和Morris都覺得,再怎麼樣都應該親自和你們道歉,所以就一塊來了。」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搭這班車?」友人開口。

  「發生這麼驚天動地的事,你們大概也不會在營區多待,那天晚上最近的班車就是這一班,我算准了到站時間來的,這點小事才難不倒我。」Morris說。

  他又恢復面無表情的樣子,還是和相遇時一樣精明,我忽然想念起他在大雨中無助的樣子了。

  我看見Morris手上拿著一卷圖紙,於是便問道:「那是什麼?」Morris「喔」了一聲,把那卷紙遞給我,我還沒打開,他就說:「是你從大雨裏搶救回來的圖,就是Vincent在那棵樹下畫的,他說想送給你們。」

  「啊,其實……我本來是要畫給Morris,但Morris說,轉送給你們也沒關係,反正以後我還有很多機會畫圖給他。」

  我面對著滿臉通紅的Vincent,慢慢展開畫卷,才發覺裏面是一隻像蟑螂的生物─正確而言,那和我看到的鵪鶉圖有點像,都有蟑螂的某些成分,這好像已經成為Vincent的特色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得出來,那是一隻雄鷹。

  「這是……」

  「Vincent這個笨蛋,冒雨跑到樹下就是要畫這頭青鷹。真是夠了,我們家自己就有養一隻鷹了啊,而且還畫得這麼爛。」

  「嗚……Morris,你不要這麼說嘛,我是你爸爸,爸爸耶!」

  「少來了,我什麼時候承認你是我爸了?」

  「嗚嗚嗚……那天晚上你明明叫過我爸爸,還跟我對不起,語氣還好溫柔。你看,就像這樣,雙眼含著眼淚,神情帶點茫然……」

  「吵死了,那是我受傷神智不清!你這種人要當我爸爸,先修練個一百年再來啦!」Morris整張臉都漲紅了。

  「Morris,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情?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不准哭!」

  我和Vincent又聊了一陣,他把他在T市的地址告訴我,並歡迎我隨時去找雀鷹和Morris玩,我滿懷感激地收下。

  看著Vincent略顯蒼白的臉色,我不知有多久沒有發覺,與我同種的人類,也有如此可愛的一面。

  「這次真是謝謝你們了,否則我和Morris可能永遠沒法和好。」Vincent對我說。

  「啊……哪里,其實我……」

  「Morris說得沒錯,Lawrence死了之後,我一直不能適應這個事實,所以不停放縱自己,不肯擔起活下去的責任,也苦了Morris這孩子……雖然往後的人生可能很短暫,但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他說。Morris似乎也和John聊了起來,我一直很想知道他們當初在車上說了什麼,於是悄悄地湊了過去。但他們的談話內容卻令我費解:

  「結果你們來了趟蜜月旅行,還是毫無進展啊?」

  「……似乎是的。」

  「你特別對別人好像也沒用,他根本不知道吃醋兩個字要怎麼寫嘛!你的努力全白費了啊,大叔。」

  「真有這麼明顯嗎?這麼容易就看得出來……」

  「誰要看不出來就是白癡了。」

  「……」John忽然變得很沮喪的樣子。Morris老氣橫秋地向前一步,拍了拍友人的大腿,好像在安慰他什麼似的。

  「不過你也別太難過了,並不是每個小孩都像我這麼精明。畢竟我家也有一個很遲鈍的傢伙,我可以體會你的心情。」他邊說還看了一眼Vincent。Johnny一直站在鐵軌旁,夕照映在牠雄壯的體型上,直到火車離去,牠才緩緩踱步走回我身邊。我覺得牠看起來也心事重重。

  「我們之後還有要事,就先告辭了。」Vincent牽回Morris的手,向我們微一鞠躬。我本來還想和他們去吃個飯還什麼的,但一來我這邊有兩個莫名陷入低潮的生物,二來Vincent的表情也格外嚴肅。Morris大概看出我的不捨,他靜靜地說:「今天,是爸爸……是Lawrence的忌日。」

  我恍然大悟,趕緊和他們道別。

  我和John目送著兩人一大一小的背影,往車站那頭漸行漸遠。我忽然想起來,Vincent的壽命是如此有限,如果照John的說法,這對父子最長最長也只能再做個十年。

  世界上竟然有這種種令人感傷的疾病,有人什麼都不做,卻能長命百歲,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但至少他們在有生之年,能找回彼此。這世上有很多人,包括我在內,連十年的天倫也無法享有。想到這裏,我又覺得有些欣慰起來。

  或許所謂親情和血緣是可以分開來的,甚至不必是同個種族。就如Morris和Vincent,就如老是叫Morris「老爹」的雀鷹,就如我和我的友人。

  想到這裏,我不自覺地走過去,從後頭牽住了John的手,友人有些訝異地看著我。

  「我們回家吧。」然後他說。

  ──那張鷹的素描,後來張貼在我家牆壁上,成為眾多動物訪客歡樂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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