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碗
泰戈爾說,我們的國王在可怖之夜突然與暴風雨一同降臨。謝英姿踏入明亮寬敞的國王的領地,她的國王正閒適無比得靠在自己的寶座上,他背後落地窗外的世界,五顏六色競相爭艷,可她的周圍只有白色,抑或黑色。
朱盟左手托杯,君臨臣下得望著她,白白的皮膚在白晝燈的反射下,透出說不出的陰冷之光。“坐吧。你再不進來,你那杯也會進我肚子的。”放下咖啡,朱盟淺笑,“可是我仔細一想,這樣特別的咖啡,怎麼能獨吞呢,謝英姿,你說是不是?”
坐他對面的謝英姿心如止水,做好了英勇就義的心理准備。也是邪門,這朱盟隨時隨地能抓到她小辮子,他朱盟降臨到這個世界,除了當他的金龜子,八成另一個職責就是專生來滅她謝英姿的。這一次,親眼目睹了她找其他部門的小頭頭鬧事,估計會加個“破壞團結”的罪名安到她那腦袋上,然後她面前刀光一閃,霎時成了刀下冤魂。更別說她的“美男是人彈”理論,這不報應來了,人彈快爆炸了,只不過,翹辮子的人是她謝英姿。
已經萬念俱灰到只剩沉默,眼神卻是真實的桀驁不馴,連諂媚的笑也干脆不擠了。豁得抬手拿起朱盟桌上的咖啡,帥氣得揭開蓋子,咕嚕咕嚕仰頭一飲而盡,苦澀的咖啡味充斥口腔,還未來得及品嘗余味的醇香,謝英姿粗魯得抹了抹嘴角,“啪”得用力把杯子放在朱盟桌上,辦公室內靜謐一片,有挑釁的余香疊疊。 國王和臣子的角逐,被咖啡香勾引而出。蠢蠢欲動許久的反叛的心,已經躍出雲霄,奴才謝英姿,決定在光榮倒下前揭竿起義,好好體會一把做人的滋味。 朱盟靜靜得看著謝英姿錚亮挑釁的目光,慵懶得靠在老板椅上,微微一笑,看了她許久,久到她欲站起身拍桌大吼,“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少給老娘來這一套。”可是理智還殘存了最後一分,謝英姿不懂朱盟以靜制動的兵法,她只知道,朱盟看她,那她也得昂著頭看他,她娘教的,決戰時刻,氣勢是不能輸了一分的。
兩人視線一來一去,朱盟終於懶懶開口,“怎麼,這次連馬屁都懶得拍了?”輕綴了口咖啡,他笑眼斜看她。
賭氣的一歪頭,“不拍了。”
“為什麼?”
“沒什麼效果。”斜睨一眼朱盟,越拍越衰,她還拍個什麼勁。
朱盟了然得點點頭,皺了皺濃眉,揶揄的神色也不掩飾,“也是,確實沒什麼效果,你朝我拍馬屁的時候,笑得比哭還難看。這樣也好,你輕松了,我也少點煎熬。”
煎熬?笑得比哭還難看?謝英姿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怒氣騰騰,豁出去的開口,“我怎麼讓你煎熬了?”昂起脖子,“你知道拍馬屁多累嗎?”
朱盟嘴角勾出更深的弧度,望著終於露出本性的謝英姿,白裡透紅的粉嫩臉頰因為憤怒而閃閃亮亮,這一刻的她有著致命的迷人。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她女流氓氣質盡顯,那一天,他對這個陌生女人失常的行為,居然討厭不起來。
他現在明白,這個女人的思維另類,通俗得說,就是從不按常理出牌。
“謝英姿,我倒是不知道你滿肚子牢騷,不如趁今天,痛痛快快都說出來吧。你每天吃不好,睡不好,我做上司的也過意不去。”
你會過意不去?你不要太過意得去,謝英姿心裡冷哼。歪著頭不吭聲,丹鳳眼射出桀驁不屈服的光,老娘滿腹的牢騷數到天亮都數不清,說了也是白說,你照舊當你的金龜子,老娘卻早晚被你的金龜腳踩在腳下,這什麼世道。所謂生得淒慘,死得壯烈,她奶奶的,今天老娘就壯烈一回。
“不說話?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牢騷太多了呢?謝英姿。”謝英姿三個字從朱盟口中吐出,咬字清晰,別有番風味。
繼續不吭聲。算是默認。
朱盟挑了挑眉,看起來這女人今天的牛脾氣上來了。“好吧,這個問題跳過。”聲音一沉,“那麼,為什麼情緒那麼激動?人家談戀愛,那是兩個人的事情,當事人自己不吭聲,你一個旁人還沒搞清事情真相,就跑去找人家對峙,”朱盟傾身靠近她,眼神是逼人的凌厲,“謝英姿,我問你,你那腦子到底長在什麼地方?”
“頭上。”
“我怎麼沒看見?”
“你。。。。。。”氣得瞪著目光炯炯的朱盟,被批沒腦袋的謝英姿火冒三丈,可無名火卻無處發洩,磨著牙,喪氣得扭頭不看向朱盟。
“為什麼那麼激動?”
“見不慣。”
“見不慣什麼?”
“那還用說嘛,當然是見不慣男人把女人耍著玩。”
朱盟露齒一笑,慵懶得雙手橫抱胸前,“謝英姿,你是女權主義者嗎?”
謝英姿沒好氣得再度瞪了眼掛著諷刺笑容的朱盟,心裡嘀咕著,這是扯的哪啊?一堆廢話,老娘想痛快的死也不讓,“不知道,沒研究過。”
“我倒是看出來了,你的從一而終理論很新鮮。你那顆腦袋原來還是裝了點墨水的。”
咬牙切齒起來,“謝謝總編誇獎。”
“這句話是違心的嗎?”
“是。”回答得斬釘截鐵。
暮色深不可測。朱盟唇邊的笑更加迷人,謝英姿則是一臉忤逆,兩人的目光劇烈交接,迸發出激烈的火花,繚亂了夜空。
“好了,下班吧。”朱盟收回視線,指了指兩個咖啡杯,“把這兩個咖啡杯拿出去扔了。。。。哦,還有,你那杯我嘗過一小口。”狀似無奈得搖搖頭,“不過味道真是不如我喝的這杯。”
傻雞謝英姿一楞,視線緩緩移向自己喝過的一滴不剩的咖啡杯,眉毛微微抖了一下,抬起頭,“你惡心不惡心?”
“彼此彼此。”
在朱盟挑釁眼神的目送下,再度淪為奴才的謝英姿落寞得離開總編辦公室。手裡拿著兩個空空如也的咖啡杯,她不可置信得瞪著杯口,痛苦得咽下一口口水,回味那摻了朱盟口水的咖啡,萬千思緒滿腹,卻無語在心頭。 恨得雙拳捏緊杯子,白色咖啡杯皺成一團,好似她皺緊糾結的心,得不到宣洩。黑著臉到了空蕩蕩的地下停車場,被冷冷水泥團團包圍,昏暗燈光打在她孤零零停駐的破起亞上,竟讓她覺得有些蒼涼。
坐到駕駛室,瞪著方向盤,一臉不服氣。說她謝英姿沒腦子,她謝英姿能文能武,就拿車來說,不僅會開車,還會修車。真正沒腦袋的人會開車嗎?會修車嗎?嘴裡嘟嘟囔囔,髒話亂飆,插上鑰匙開動車子。
起亞沒動靜,不死心得再試,這車子靜得比處女還處女。咧著牙,扭曲著臉再試,只有靜,沒有動。像洩了氣的皮球楞了會,謝英姿煩躁得猛抓頭發,趴在方向盤上哀嚎,邊嚎邊拍打方向盤,“連你也欺負我,連你也欺負我。”又嚎又拍了半會,覺得手掌有些疼痛,苦著臉,頂著雞窩頭下車。
粗魯得打開車前蓋,一只腳跨在車前檔上,彎著腰一陣搗鼓。彪悍女自誇會修車,其實全是瞎扯,只是某次到修車廠,看師傅把黑乎乎沾滿油的電線拔進拔出,也就偷學了一手,有一次,起亞兒子又把她晾在大馬路上,她如法炮制,一陣亂扯亂拉,車居然開動了,從此彪悍女就安了個“修車能人”的帽子扣到自己的雞窩頭上。
偷學來的手藝終究是拿不出手的,一次運氣,不意味著次次運氣。彪悍女黑乎乎的手不死心的對著冰冷機器東扯西拉,幾根不聽話的發絲垂到眼前,遮住了她的視線。粗魯得一把撩開,結果臉上額頭沾了幾道黑色油污,煞是滑稽。嘗試著又去發動,依然沒動靜,氣得她猛踢車胎,靠在車旁獨自生悶氣。
冷冰冰的停車場裡,燈光倒影出她孤零的影子,謝英姿回憶朱盟的一字一句,越想越氣。說她笑得比哭還難看,沒腦子,還暗諷她惡心。感覺心肝快氣炸了,謝英姿深深吸了口氣,不行,今天得去酸菜魚滋補滋補上火的心肝。 “又怎麼了?”朱盟拎著公文包,站在兩米外挑眉看她。暗色的燈光拉長他挺拔的身影,隨著他的走動而移動。緩緩走到英姿車旁,他瞥一眼頭發亂如瘋魔,臉上沾著油污,眼神卻十分倔強的謝英姿,只覺好笑。勾起隱隱的笑,轉頭再瞥了眼起亞的車前蓋,“車又壞了?”
謝英姿瞪一眼衣著光鮮的朱盟,自己一身衰樣,全是拜他所賜,扭過頭不理他。
被晾在一邊的朱盟也不氣惱,笑容溫熙,“又變成啞巴了?那這樣吧,再不回答我下一個問題,下個月工資扣30%。”
“你。。。你。。”聽到那驚煞人的“扣30%”,葛朗台二世謝英姿猛地轉過頭,錚亮發光的眼眸幾乎欲噴出火焰,卻被那“30%”給活活熄滅。錢是她謝英姿的心頭肉啊,哪怕要下地獄,她也得揣著錢下去。 “終於開口說話了。”朱盟笑著迎視英姿的目光,緩步走到她面前,那幾道油污越加明顯,配在一張生動的臉上,實在是點睛之筆。皺了皺眉,“你這車不是剛拿去修嗎?”
“又壞了。”口氣仍然不善。
“謝英姿,你確定你是拿到叫做修車廠的地方修了嗎?”
“你。。。你什麼意思?”紅著脖子怒吼。
“你聽不懂?哦,我忘了你不太愛用腦子。那我解釋下,我的意思是,你拿去修車的地方可能無證經營,簡單的說,是家只收錢不辦事的黑店。”
暫時忽略朱盟話裡刻薄,英姿倒確實想起,上次送去維修車子的店,似乎是不太正規,她圖著地點近,那維修店又號稱在打折,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送去修了。
“我在問你問題,再不說話,那就扣40%。”朱盟怕是謝英姿見過的,把威脅說得最為儒雅悅耳的男人了。
事到如今,豁出去的謝英姿再拽,也拽不過資本家手裡的票子,那可是沾了她的血,她的汗的票子啊,不情不願得開口,嘴角微微顫抖,“那。。。那家店好像確實挺。。。小。。。”似乎給她修車的師傅還是個嫩頭青,她當時心急火燎得去采訪,一看沒什麼大礙,付了錢就開車跑了。
“還有呢?”
“。。。。在搞優惠。”
朱盟盯著謝英姿的溫暖目光盛滿笑意,靠近她一些,輕言道,“謝英姿,知道便宜沒好貨這句話嗎?”空曠無人的停車場裡,他們劍拔弩張的目光中,在悄悄萌生著不知名的情愫。
謝英姿瞥一眼近在眼前的朱盟,英俊的五官占據她全部的視線,有些不自在。卻又死鴨子逞強,逼著自己直視他,“我們窮人不知道。”不要臉的暴發戶,滿身銅臭味,在她面前賣弄錢包和俊臉,小心哪天被持刀女巫打劫。
朱盟玩味一笑,這女人准備今晚反骨到底了。打量她狼狽的臉頰和頭發,稍稍收起笑容,抬手看了看表,決定暫時到此為止,“上我車吧,我送你回去。”說完,朝自己的車子走去。
走了一兩步,見謝英姿靠在車旁沒動靜,皺了皺眉,“走不走?”
“不走。”英姿翹著頭,扭過去不看他,一上你這賤人的車,老娘就蛻變為衰神,那麼高檔腐敗的車,她窮人謝英姿還真沒福氣享用。 “真不走?”朱盟瞇起眼睛,語帶威脅。
“今晚就睡這了。”某人骨子裡的無賴因子終於爆發。
所謂朱盟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老娘今晚要以天地為鋪蓋,以水泥地為枕頭,老娘一介踏踏實實勞動人民,不怕苦不怕累,卻被奸人殘害到這般淒慘的境地,天啊,我要拿我凍傷的身子骨向你控訴,向你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