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房裡的人依舊在沉睡,君千觴只是靜靜地看著。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身邊,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狹長的眸子冷寂而空曠,平日裡的淡漠和面對她的柔和漸漸全部褪去。
幽寂而冰寒,純粹的黑色瞳仁裡是隻屬於黑夜的危險和深不見底。
暖色的燭火熄滅,君千觴轉身離去的時候腳步很輕,如同來的時候一樣。
他眉目間今夜因她而生的幾分暖意已然消失,黑影按照吩咐依舊悄無聲息的潛入黑暗守護著,一切都似乎很平靜。
只是一會兒,君千觴就已經回到了洛城的那套宅院裡,他走上前,推開了還燃著燭光的房門,屋子裡赫然是夜笙歌幾分焦急的臉龐。
見到了君千觴,夜笙歌這才把懸著的心放了回去。
“華裳跟你在一起?”
君千觴頷首,白天裡依稀淡漠懶散的眸子裡已經只剩下了一片冷漠。呈現出一種截然不同的面貌,那是一種完全不同於面對夜華裳的,真正屬於落星淵淵主的眼神。
還是那張仙人般的容顏,卻不顯絲毫女氣的俊臉上,那雙黑如子夜的眸子,讓夜笙歌微微一怔,那麼多天來,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這幅樣子。
他不知道,其實韓邈和樓熠堯都已經在第一幕的時候就已經清楚地感受到了這種感覺。那種漠視眾生螻蟻的平淡,那種氣度只能用兩個字形容。
————睥睨。"
他談笑間沒有樓熠堯華貴而雍容的氣勢、沒有萬俟蒼邪肆而瘋狂的偏執、也沒有夜笙歌自身的那種清冷傲氣。沒有任何一個上位者出入間前簇後擁,眾星捧月的排場。
似乎永遠都是獨來獨往,我行我素,夜笙歌不知道君千觴的身份,只是覺得,也許面前這個人此刻的眼神,才是他原本的樣子。
夜笙歌沉默了一瞬間,縱容華裳跟在君千觴身邊,真的是正確的選擇麼…這個人,比他見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危險的多…
君千觴不等他有所反應,只是平靜的開口。
如若不是因為她,他絕不會去關注夜笙歌一眼,他能被他正視的原因,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她的哥哥,僅此而已。
“最遲明天,你的同伴就會進洛城。”
夜笙歌的眉頭一如既往的蹙了起來。
“我會帶她離開。她不想見他們,我就帶她走。”
君千觴並不是來跟他商量的,只是把他的決定告訴夜笙歌而已。
夜笙歌板著臉,哪怕他所有的氣勢在君千觴面前似乎都變得沒有效果,“她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跟著你。”
言語間卻已經默認了夜華裳不想見韓邈他們的事情。事實上,夜笙歌原本也是想著跟他們分開回去,他獨自帶著華裳回到幽都。
夜笙歌眉頭都快擰成了結,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我會想辦法讓父親同意退婚。”
君千觴的眸子冷了一瞬間,還是若無其事的繼續開口,“能選擇退與不退的人只有夜華裳。韓邈沒資格選擇,夜氏也同樣沒資格。”
夜笙歌的唇畔似乎有一瞬間有點僵硬,“我妹妹人呢。”
“你現在該考慮的,是怎麼讓韓邈不再糾纏華裳。”
君千觴的語調裡倏爾染上了幾分笑意,“或者說我的人可以代勞,抹殺他們的存在。”
他再清楚不過,那天從萬俟蒼手裡帶回夜華裳的時候他就知道,韓邈已經此生萬劫不復,未來只有韓邈糾纏她的可能,絕無她不肯放手的可能。
“半年時間,解決掉這些瑣事。否則,我的人會代勞。”
夜笙歌的眼神有些複雜,他意識到這個人是全心全意為她著想的,甚至已經到了不分是非的地步。他的妹妹和這個男人之間的相處這樣的自然,甚至偶爾還會彌漫出幾分溫暖,可是他卻依舊迷惑,他們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
夜笙歌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所以直接開口,“她對你來說,究竟算是什麼。”'
君千觴從來都殺伐果斷的眸子裡,終究還是染上了幾分嘆息。也許初初相遇的時候他還能夠漫不經心的對夜笙歌說出‘她是屬於他的’這樣篤定的話語。
可是如今,他卻不能這樣隨意開口。他終將只會是她生命中的過客,而永遠這個詞語,他早已忘記了該怎麼書寫。
夜笙歌聽見他如是說道,心底卻松了口氣。至少君千觴此人比韓邈專心果決的多了。然而夜笙歌永遠都不會明白,君千觴話語裡的一語雙關,所謂的‘命’指的究竟是什麼呢…
答案,也許就在半年後…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究竟是一種幸亦或者一種孽……
夜華裳這一覺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旭日東升時刻。
她睜開眼的時候,初時還有些迷惑。直到後來腦海里才漸漸清明起來,眼簾裡出現的,就是那人一身白衣倚在窗沿,暖融融的陽光下那張容顏迷霧一般的神色
微風拂過的時候,他長長的墨發肆意飛揚,只有一根白色髮帶束起,飄逸而出塵,空靈不似人間所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覺得明明這樣美如畫一般的場景,無端端讓人覺得有些落寞。
“醒了。”
夜華裳點頭,卻並沒開口。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她張了張口,卻還是沒說什麼。現在沒有觸發任務,她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裡。
他唇畔微勾,語氣裡是不容置疑的陳述語氣,“既然如此,跟我回落星淵。”
夜華裳微微一愣,“好。”
君千觴雙眸微斂,似笑非笑間開口反問,“你確定?”
她抬眸瞪著他,語氣裡有些疑惑,“有何不敢…落星淵在我眼裡可不是龍潭虎穴,因為它現在是屬於你的。”
他散漫的眸子卻漸漸涼薄起來,“世人皆知我是如何得到它的。”
夜華裳下了床,就這樣赤足走到他面前,伸手就拉下他的衣領,一雙鳳目直直的看著他的眼睛,君千觴那雙眼睛裡除了繚繞不去的黑暗,其餘荒蕪一片什麼都沒有。
她心底莫名其妙的怒氣就這樣悄然散去,抬手遮住他的眼簾,檔去了那雙眼睛。
“我陪你回落星淵。”她語氣輕柔,還蘊含著微微笑意,“君千觴,你嚇不走我的。”
時間似乎就此停止,他的眼簾上還殘留著她手心的溫度,君千觴拉下她微涼的手,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瞳裡已經染上了幾縷柔軟,涼薄散去只剩下淺淺暖意,“即刻出發。”
夜華裳莞爾一笑,這才真正笑開了,“那我去通知我哥。”
“不用了。他已經走了。”
夜華裳這才觀察起周遭的環境,卻原來已經不是洛城的宅子了,她眼神怪異的開口,“他那麼固執,你怎麼跟他說的。難道你直接把我帶來這裡了?”
“我只是告訴他半年後會送你回去。”
夜華裳卻沉默了下來,不說話了。
只是那顆一向都波瀾不驚的,早已練就鐵石心腸的心臟裡,卻莫名的彌漫出一絲失落。
人就是這樣奇怪的一種動物,得到了一點,就會想得到更多,永遠都不夠,永遠不知道什麼是滿足。這僅僅只是為了擺脫夜笙歌而說下的話而已…麼…
如果告訴君千觴自己能夠死而復生,那麼他還會這樣縱容自己麼。亦或者,是把她當成妖怪呢。只不過,夜華裳賭不起,也不敢賭。
半年時間也可以了,她會好好享受這半年,時間一到,她會自此消失於他面前,只是不想他覺得她騙了他。想到這裡,夜華裳心情好了些,“那也好,省得我去解釋了。”
君千觴沒多說什麼,只是輕撫她黑亮的長髮,他眸光深沉,面上卻依舊淺笑不語。
直到很久以後,夜華裳才明白他是真的說到做到,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就已經勾畫好了所有的結局,做的這樣不動聲色又當機立斷,卻就是有本事讓她連指責他都覺得是一種罪過。
也是在很久之後她才從夜笙歌嘴裡套出來,君千觴之所以這樣決定直接回到落星淵,不是因為有急事處理,也不是因為擔心她會跟夜笙歌回到幽都。
僅僅只是因為,韓邈一行人在她昏迷的時候竟然掉頭回了洛城。他這樣不打招呼就帶走了她,只是因為不想讓她再見到韓邈。不想再一次看到她冷漠又隱忍的樣子罷了。
就是這樣單純的原因,君千觴卻愣是能夠什麼都不說,就這樣安排好了所有。那晚發生了什麼她不清楚,君千觴是怎麼說服她古板嚴肅的哥哥的事後她無論如何都打聽不出來。
可是當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後,夜華裳又怎麼忍心去怪罪他的隱瞞。
這個悶騷的傢伙,做任何事情都從不開口解釋。
偏偏,她卻就是這樣心甘情願的被打動了。也許那顆早已被歲月磨的什麼都不剩的一顆心臟,只能用那樣溫水煮青蛙的熱度一直慢慢的長年累月的堅持才能最終被捂熱。
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幸好,他們這次沒有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