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變故
“這個是你徒弟?”進屋落座之後,薛梓淑終於問起了楚雲的身份。
“不,他是我兒子。”楚涵陽答道。
薛梓淑微微一怔,“他娘是……”
“燕淮仙子的徒弟。”楚涵陽答道。
“聯姻?”薛梓淑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楚涵陽卻漠然答道:“她給我生了一個兒子,但我沒有娶她。”
“燕淮仙子沒有逼你娶她?”薛梓淑的神情頓時複雜起來,似乎聯想到了什麼,又似乎在感慨什麼,但終究只是輕歎一聲,“也是,有你爹爹在,誰又能逼得了你。”
說著,薛梓淑拿出一枚玉符,遞向楚雲,“我不知道陽兒已經有了孩子,倒是沒準備什麼禮物,這東西頗有一點來歷,你不妨拿去把玩……咦,你已結丹?”
薛梓淑這才注意到楚雲的修為,很是驚訝了一下。
“回仙子,前不久剛剛結丹。”楚雲接下玉符,淡然答道。
這枚玉符雖然是件歷史頗久的防禦型靈符,但楚雲原本就擅長制符,如今更得了欒靈衣缽,自己能就能制出比這更好的玉符,因此並沒將這東西放在心上。倒是薛梓淑身後的兩名年輕女修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驚訝,似乎不明白薛梓淑怎麼會將這麼貴重的玉符當見面禮送給楚雲。
薛梓淑卻自嘲地笑了起來,“既然你已結丹,那我這份見面禮倒是有些輕薄了。”
如果換了真正的晚輩,此時定當說些禮輕情意重之類的恭維話安撫薛梓淑,但楚雲既不是她的親孫子,也沒興趣討好她,瞥了楚涵陽一眼,見他依舊沒什麼表情,便默不作神地退回到他的身後。
“他又不缺這點東西。”楚涵陽果然說出了比沉默更讓薛梓淑尷尬的話語,接著便轉而問道:“仙子不遠萬里來到此地,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其實,我是來避難的。”薛梓淑輕歎一聲,苦笑著答道。
“避難?”楚涵陽微微一怔,接著便皺起眉頭,“仙子惹上了仇家?”
“那倒不是。”薛梓淑搖了搖頭,“是蓬萊出了一些變故,我感覺不妥,便帶著兩個徒弟避了出來——對了,我還沒有介紹,這是我的兩個弟子,大徒弟司妤,小徒弟司琳。”
薛梓淑招了招手,示意兩個女徒弟向楚涵陽見禮。
論輩分,這兩個女修其實都應該管楚涵陽叫師兄,但薛梓淑顯然沒有向她們透露過自己和楚家的真正關係。見楚涵陽和自己師尊同樣修為,年紀稍長的司妤直接開口喚了前輩,倒是年紀偏小的司琳大膽地問了出來,“師父,我們該如何稱呼這位前輩?”
“叫前輩就好了。”薛梓淑淡然說道。
“蓬萊出了什麼變故?”楚涵陽對這兩個年輕女修毫無興趣,薛梓淑話音一落便繼續追問起來。
“不知哪裡來的修士襲擊了鮫人的巢穴,還擄走了不少雌鮫,然後所有的鮫人就跟著鬧騰起來,先是劫持了好幾艘來往于昆侖和蓬萊的貨船,接著又襲擊了幾個臨近的宗門,虐殺了很多修士。”薛梓淑蹙眉說道,“蓬萊的幾個大派宗門一度想和鮫人談和,但好不容易見到了鮫人的首領,卻又莫名其妙地動了手,鮫人死了一個小首領,修士死了兩個元嬰,搞得事情越鬧越大,再也沒人敢提什麼息事寧人。”
——不會是戚一軒在背後搞鬼吧?
楚雲不由想起了戚一軒。戚一軒去蓬萊不可能是沒原因的,只是楚雲實在想不出戚一軒這樣做又能得到什麼好處,更想不出他是怎麼煽動了那些鮫人——昆侖的妖獸和蓬萊的海妖可一向沒什麼交情!
楚雲走神的時候,薛梓淑已繼續說道:“蓬萊正在召集人手,試圖給鮫人一次重創,讓他們重新老實下來。若蓬萊真與鮫人開戰,像我這樣沒有背景和根基的修士免不了要被送上戰場,充當大派宗門的開路先鋒。可我結嬰不過半載,連境界都還沒有穩固,若真上了戰場,十有八九會丟掉性命!到時候,我這兩個徒兒也就更加無依無靠,命運難測了!”
“所以,你就來了昆侖?”楚涵陽漠然問道。
“我總要給自己找條活路不是?”薛梓淑輕歎一聲,“幸虧我足夠果決,感覺情況不對就逃了出來。我們的船剛一抵達混亂角,就聽說海妖們已經封了海路,斷了昆侖和蓬萊之間的往來。若是我們再晚上幾日,就算能離開蓬萊,也免不了要在途中遭遇海妖,喪身魚腹。”
楚涵陽皺了皺眉,問道:“你們有何打算,不會是想去昆侖定居吧?”
“我若去了昆侖,不出半月就得暴斃而亡,那和留在蓬萊又有什麼區別?”薛梓淑嘲弄地笑了起來,“放心,我只是想求一個棲身之所,讓我能夠帶著兩個徒弟安心修煉——當然,這個棲身之所若能是上等靈域,那是最好不過。”
“我知道了。”楚涵陽不置可否,“我會派人與我爹爹聯繫,將此事轉告于他,仙子若無旁事,不妨暫時住在這裡,等他答覆。”
說著,楚涵陽站起身,向薛梓淑告辭。
薛梓淑試圖挽留,但楚涵陽卻以長途跋涉,過於疲勞為名予以拒絕,帶著楚雲離開此地,飛向自己曾經居住的院子。
楚涵陽的院子並未被人佔用,但楚涵陽帶著楚雲抵達那裡的時候,楚奚銘已先知先覺地領著一幫兒孫等在了院中。
畢竟是有著同一個祖宗的親戚,楚涵陽再不耐煩也只能耐著性子應酬了一番,給每個晚輩都發了一份見面禮。
因自己手裡的低階靈器不夠打賞,楚涵陽只能一邊裝模作樣地給了楚雲一個儲物袋,讓他負責分發,一邊用傳音入密向楚雲求援,讓他悄悄拿些適合低階修士使用的東西出來,應付過去,以後再給他靈石補償。
楚雲本就有積累紙符的習慣,拿到欒靈的符紋傳承後,為了練習制符的手藝,更是做了一堆低階玉符,於是乾脆將楚涵陽準備的靈器全都省了下來,按照這些“晚輩”的修為,每人賞了一塊品階不等的玉符。
就實際成本來說,幾十塊玉符加一起也未必能抵得上楚涵陽的一件低階靈器,但玉符屬於稀有物品,實用性也比靈器更高,倒讓那些築基煉氣的低階修士很是開心了一番,對楚涵陽和楚雲的態度也越發地恭謹討好。
發完見面禮,楚涵陽便將那些低階的晚輩攆走,只留下楚奚銘一人,跟他進了閣樓。
隨口問了問西楚山莊的近況,楚涵陽便拿出一枚玉簡,給自己的爹爹楚涵陽錄製了一封密函,用特殊的陣圖封印後,交給楚奚銘,讓他派人送到昆山天城的楚家別院,再讓溫傑轉交給楚懷恩。
“這位前輩是……”楚奚銘趁機問起了薛梓淑的身份。
“我爹爹的故人。”楚涵陽用警告的語氣答道。
楚奚銘明顯誤會了什麼,馬上露出了然的神情,閉上嘴巴,不再多問,拿著楚涵陽給他的玉簡,躬身退出閣樓。
楚奚銘一走,楚雲立刻纏上楚涵陽,向他索要玉符的補償。
楚涵陽從來不在這種事上吝嗇,伸手拿出一袋上品靈石,給了楚雲。
“對了,你沒給你娘的兩個徒弟發見面禮呢!”楚雲收下靈石,隨口說道。
“不過是她收在身邊排遣寂寞的玩物罷了,不是什麼正經徒弟。”楚涵陽摟住楚雲,抱著他坐在椅子上,“再說,我若給了她們見面禮,是不是還得拿出東西孝敬我娘?她可是個無底洞,我爹都填不滿的,更何況我。”
“我一直以為人修很看重孝道這種事。”楚雲眨了眨眼,“你還讓我恭謹著點,我看你對她更不恭謹——別說恭謹了,連客氣都不夠!”
“我覺得我已經很客氣了。”楚涵陽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反問道:“你娘什麼模樣?”
“不知道,我記事的時候,她就已經沒了。”楚雲歎了口氣,“聽狐王的意思,和我長得很像——哦,我是說,我原本的樣子。”
“你果然是裡裡外外都像娘。”楚涵陽半開玩笑地說道,接著便轉移了話題,和楚雲聊起了蓬萊的事情。
楚雲對楚涵陽的爹娘本就沒什麼興趣,見他不想說,便也沒有追問,順著話茬,將自己對戚一軒的懷疑講了出來。
“你認為蓬萊的變故和戚一軒有關?”楚涵陽微微一怔。
“我是覺得……太巧了。”楚雲猶豫了一下,終是說了下去,“百獸嶺冒出天罡九煞陣的時候,他就在百獸嶺;蓬萊的鮫人鬧事了,他又剛好在蓬萊。”
楚涵陽沉吟了一下,很快說道:“這麼一想,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在百獸嶺這件事上,萬家的損失最大,而蓬萊與昆侖的海路若是受阻,萬家又要遭受一次損失。”
“為什麼?”楚雲不解地問道。
“你忘了嗎?萬象閣可是萬家的產業。”楚涵陽說道,“萬象閣之所以能做到今天這種規模,靠的就是萬家能和蓬萊互通有無。如今海路受阻,萬象閣的很多生意就會做不下去,若是拖得時間久了,沒准會引出什麼新的變故。”
“就是說,戚一軒還是在報復萬家?”楚雲皺了皺眉,“那他這仇也未免報得太辛苦了,有必要這麼麻煩,這麼折騰嗎?”
“或許他是想將萬家連根拔起,或許……”楚涵陽沒有繼續說下去,臉色卻漸漸陰沉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麼更糟糕的事情。
“怎麼了?”楚雲歪頭問道。
“沒什麼。”楚涵陽搖了搖頭,“興許是我們想多了,戚一軒再怎麼記恨萬家,甚至記恨昆侖,他畢竟只是一個人,力量有限,不可能做得出如此興師動眾的事情。”
——他可真不是一個人!
楚雲立刻想起了混亂角的雲海盟,想起了杜衍之類的阿三、阿五。
但杜衍的事有些複雜,他自己也牽扯在內,楚雲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提及。
送往昆侖的密函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得到回音,楚涵陽也不好將自己的親娘丟在西楚山莊裡不聞不問,只能帶著楚雲在這裡暫且住下,等楚懷恩給出處置再做打算。
楚涵陽沒再讓楚奚銘給楚雲另外安排住處,直接讓他住在了自己的閣樓。但受心情和環境所限,楚涵陽也沒有興致在這裡和楚雲歡好,將臥房讓給楚雲,自己去了靜室打坐。
第二天上午,楚雲剛從床榻上爬起來,正要去找楚涵陽幫自己梳頭,院子裡卻跑來幾個低階修士,揚聲向他和楚涵陽請安。
楚雲本不想理,楚涵陽的聲音卻傳入耳中,“出去問問他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能有什麼事情。”楚雲不悅地嘟囔了一句,卻還是轉過身來,披散著頭髮走了出去。
到院子裡一問,卻是這些楚家的晚輩邀了薛梓淑的兩名弟子去山下坊市閒逛,但那兩名女修也不知怎麼抱著什麼心思,竟然想請楚雲一起同游,楚家的幾個修士便又跑來了這裡,詢問楚雲的意思。
楚雲當然沒興趣和一幫低階的人修廝混,但楚涵陽的聲音卻再次鑽入耳中,“跟他們去吧,正好我也想和我娘單獨談談,你在山下拖延他們一會兒,不必急著回來。”
楚涵陽這樣一說,楚雲也只好應下,但還是以更衣為名,讓那幾名楚家的修士先在院子裡繼續等待,自己回了閣樓,找楚涵陽幫他梳頭,順便發了一通牢騷。
楚涵陽許了一堆虛虛實實的好處,又仔細地幫楚雲梳好了頭髮,這才將他送出了閣樓。
因同行的人中有無法禦器飛行的煉氣期修士,離開院子之後,楚雲便跟著他們走路去了山莊門口,到那裡和司妤、司琳以及其他幾名楚家修士匯合。
到了門口,楚雲立刻注意到其中一名女修很是眼熟,正是當初和楚昊榕一起率先拿了楚涵陽靈器的那個。她的修為倒是增長得更快一些,當初只有煉氣初期,如今卻和楚昊榕一樣達到了煉氣後期,這會兒陪在司妤和司琳身邊,明顯一副主人的架勢。
聽身邊人一介紹,楚雲才知道,她叫楚菱芷,和楚昊榕是堂兄妹,都是楚奚銘的孫子孫女。但她的爹爹是楚奚銘的嫡長子,如今已和楚奚銘一樣結成金丹,而楚昊榕的爹卻是庶出,修為比他這個兒子還要不如。
楚雲接著便注意到,楚昊榕並不在這群年輕的修士當中,隨口一問,得知楚昊榕又被派出去送信了,昨晚就已離開了西南。
——好像其中有什麼貓膩呢!
楚雲看出這幫所謂的兄弟姐妹並不和睦,但也沒有興趣去趟渾水,偏向其中哪個,隨口哦了一聲,便催促他們快點出門。
楚雲的輩分比這些年輕修士的祖父還高,修為也不比他們的祖父差上多少,這些人自然不敢輕視于他,楚雲一催,立刻不再磨蹭,將楚雲簇擁在當中,說說笑笑地往山下走去。
一二四、二十五
一出山莊,楚雲就覺得好像有股視線在注視自己,讓他本能地緊張起來,但不動聲色地向兩旁探看了一下,卻沒發現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身邊圍著的人又太多,楚雲不好放出神識,只能壓下疑惑,提高警惕。
山莊與坊市的距離並不遠,雖然沒有禦器飛行,一行人還是很快就到了山下小鎮。
小鎮裡的坊市比楚雲上一次來時熱鬧了很多,整條街道都被重新修整過,兩邊的商鋪也大多都經歷了翻新,連裡面的店主都換了人。
楚雲刻意看了眼那個被自己毀了修為的小胖子家的草藥鋪,發現那裡已經變成了一家丹藥鋪子,隔壁的紙符鋪子也被重新翻修,還兼併了它旁邊的另一家鋪子,裡面的掌櫃的也不再是當年曾在旁邊看過熱鬧的那個。
——這就是所謂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吧!
楚雲暗暗撇嘴。
受楚涵陽的影響,楚雲對這些低階店鋪裡的東西已經完全沒了興趣,還不如那些散修地攤上的小玩意更能吸引他的注意。但來自蓬萊的司妤和司琳卻明顯興趣盎然,仿佛這裡的很多東西都是她們不曾見過的。尤其是年紀偏小的司琳,沒完沒了地問著這是什麼,那是什麼,一會兒工夫就被身邊楚家修士套出了身份來歷。
相比之下,司妤似乎更想和楚雲接近,但試探地客套了幾句,卻沒得到楚雲的回應,於是也不再費力討好,轉過身來,與那些討好她的楚家男修交談起來。
司妤和司琳的容貌其實都很一般,穿著和舉止也有一點小家子氣,逛街採買的時候更是露出了拮据的窘迫,看到喜歡的東西,總是猶豫再三後就咬牙放棄,很快就讓同行的楚家女修們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開始的時候,司琳還試圖引起楚雲的注意,希望楚雲能幫她付帳。可楚雲哪會有憐香惜玉的心思,打了個哈欠,只當沒有聽見。倒是幾名別有用心的楚家男修想要慷慨解囊,卻被司妤婉言謝絕,還瞪了自家師妹一眼,似乎在警告她什麼。
楚雲很快就厭倦了這種無趣的閒逛,再加上他沒有收斂修為,金丹初期的他一露面就引起了周圍修士的注意,走到哪兒都被人用看珍禽異獸似的目光打量。
楚雲頓時不快起來,四下看了看,見當初他曾經去過的那座酒樓還在,而且像街上的其他店鋪一樣已被翻修,立刻停下腳步,讓楚家的其他修士繼續陪司妤和司琳逛街,自己去酒樓上小坐一會兒。
但在楚家的這些個修士心中,楚雲的重要性可比兩個來歷不明的元嬰女修的徒弟大多了,哪肯放他一個人離開。
楚菱芷率先站了出來,以休憩為名,邀請司妤和司琳一起去酒樓上吃飯。
這個提議馬上得到了眾人的回應,司妤和司琳也出言附和。
礙著楚涵陽給他的要求,楚雲扯了扯嘴角,終是沒講出什麼破壞氣氛的難聽話,淡淡說了句,“那就走吧!”
說完,楚雲便轉過身,向酒樓走去。
酒樓還是只有兩層,但裡面的桌椅擺設卻已煥然一新。
楚家一行人直接去了二樓雅間,因雅間的面積有限,他們不得不分成兩撥,身份修為較高的幾個陪著楚雲和司妤、司琳去了佈局最好的那間,其餘人則全都去了隔壁。
一路上,楚雲懶洋洋地幾乎就沒有說過話,進入包間之後,也依舊對眾人愛搭不理。
楚家的修士一度想同楚雲搭話,問些諸如修煉之類的問題。但楚雲本就心情不爽,反應自然是無比的冷淡。用熱臉貼了幾次冷屁股,楚家的修士們便也開始效仿司妤,不再到楚雲身邊自討沒趣,自顧自地交談起來。只有楚菱芷主動坐在楚雲身邊,雖不多言,卻擺出一副伺候的架勢。
楚雲也沒有理她,坐在椅子上,自斟自飲。
這座酒樓明顯換了廚子,酒菜的味道和楚雲上次來時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楚雲不由多喝了幾杯,筷子也不客氣地落在那些肉菜上,倒是引起了這些低階修士的猜疑,顯是不明白以他金丹期的修為,為何還會有這般的口腹之欲。
但吃著吃著,楚雲便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下意識地抬起頭,四下看了一眼,卻沒發現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楚雲並沒有因此而放鬆,獸類的本能讓他越發地緊張起來,放下酒杯,警覺地眯起雙眼。
旁邊的楚菱芷也注意到了楚雲的異狀,問道:“叔祖,怎麼了?”
楚菱芷一開口,楚雲倒是猛然明白過來,脫口說道:“你不覺得……這裡太靜了嗎?”
楚菱芷一愣,隨即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對面的幾個楚家弟子明明在和司妤和司琳說話,可她卻只看到他們嘴巴在動,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楚菱芷頓時臉色一變,但還沒等她做出反應,耳畔卻傳來啪地一聲輕響,就好像有人在耳邊打了一個響指。
雅間裡唰地一下黑了下來,楚菱芷脫口驚呼,但聲音未盡便戛然而止,人也從楚雲的身邊消失,仿佛已被黑暗吞噬。
對面的其他修士也已不見蹤影,桌椅,菜肴,甚至整個雅間全都沒了痕跡,只剩下無盡的黑暗,讓人窒息的寂靜。
但楚雲並不是第一次遭遇到這樣的事情,馬上就冷靜下來,靜待黑暗那端的某人出招。
如他預料的一樣,黑暗中很快就響起一聲輕笑,可讓楚雲疑惑的是,這聲輕笑雖然有些耳熟,卻明顯不是出自他所熟悉的杜衍。
不等楚雲多想,身後便傳來一陣冷風,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輕呼,“雲哥哥……”
這聲雲哥哥頓時讓楚雲冒出一身雞皮疙瘩,想也不想地用禦靈術凝聚出一道符紋,朝著身後的來人砸了過去。
輕呼頓時變作了慘叫,楚雲也立即轉身,面無表情地向聲音的出處看去。
在符紋的打擊下來,來人已經現出了身影,果然不是楚雲打過交道的杜衍,而是一個更加年輕也更加纖瘦的少年。少年臉上戴了一個醜陋而猙獰的木頭面具,將真正的臉龐完全遮掩起來,與一身近似于女裝的豔麗衣衫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是誰?”楚雲冷冷問道。
“雲哥哥,你已經忘記我了嗎?”少年捂著胸口,很是哀怨地說道。
楚雲也覺得這聲音越發熟悉,但少年的這套作派卻讓他沒興趣多想,抬手畫出一道靈符,再次向少年砸了過去,“不想說,那就直接去死吧!”
少年不敢硬接,縱身向一旁閃去。
但楚雲的這道靈符也不僅僅是針對少年而去,被他閃開後,終究還是砸到了某些東西,引得黑暗一陣悸動,仿佛在平靜的湖面上被砸落了一顆石子,引發了串串漣漪。
——果然又是幻術!
楚雲頓時心中有數,同時也生出了旁的聯想,揚聲說道:“姓杜的,你也別躲在後面裝神弄鬼了,趕緊出來!不然的話,我就先把這傢伙弄死,然後再去逮你!”
“呀,你還記得我啊!”杜衍的聲音回應一般地響了起來,話音未落,人已出現在少年身旁,“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我忘了,把我們的約定也全都忘了。”
“你記得他,卻不記得我?”少年的聲音越發哀怨。
“你連臉都不敢露出來,還好意思埋怨人家不記得你?”杜衍一唱一和地說道,接著便抬起手來,將少年臉上的面具扯了下去。
楚雲不由一愣,“邱樂?!”
摘下面具的少年赫然變成了邱樂的模樣。但與上一次見到的邱樂相比,此刻的邱樂修為雖沒什麼長進,容貌卻年輕了許多,更像是楚雲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邱樂沒有接言,神情複雜地盯著楚雲,不知在想些什麼。
倒是一旁的杜衍再次開口,笑眯眯地向楚雲說道,“我說過,我要送你一份大禮,可惜,還沒等我把這份大禮送上門,你就不打招呼地跑掉了。”
“他就是你所謂的大禮?”楚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怎麼,楚修士對這份兒大禮不滿意?”杜衍故作訝異地挑起眉毛。
“敬謝不敏。”楚雲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他不要你你呢。”杜衍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拍了拍邱樂肩膀,“這樣吧,二十五,你也別傷心,他不要你,但你可以要他啊!三哥把他做禮物送給你,恭賀你入我雲海盟,你看如何?”
——三哥?二十五?
杜衍的說辭讓楚雲越發不爽,但他對邱樂的稱呼卻讓楚雲更加在意。
“三哥可要說到做到!”邱樂眼波流轉,一派的我見猶憐。
“這個嘛,就要看楚修士有多少善心,肯不肯犧牲小我,換回他那些個同族修士的性命了。”杜衍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
楚雲這才想起,楚家的其他修士以及司妤、司琳都已不見蹤影,很可能落到了杜衍手上,被他控制。
楚雲不由皺了皺眉。他當然不會用自己的自由去換那些修士的性命,也壓根就不相信杜衍會因為他肯自投羅網就信守諾言地放了那些修士。但楚雲同樣不清楚那些修士此刻是什麼樣的狀態,萬一就藏在周遭,而且神志清醒,耳目清明,那他就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也不能就這麼直說出來,落入這些人的耳中,成為一個必須殺人滅口才能解決的把柄。
“怎麼樣,楚修士可願捨己為人,跟我們離開?”見楚雲不作聲,杜衍挑眉催促。
“你們怎麼會在一起的?”楚雲不答反問,同時悄悄放出靈力,注入左手手腕上的儲物手鐲,啟動了上面的追蹤法陣。
但這個小動作馬上就引起了杜衍的注意,臉色一變,“楚修士,你這樣做可就有點壞規矩了!”
“誰的規矩?你家的規矩?”楚雲冷冷一笑,接著便身形一縱,將手上的指虎化作利爪,向著邱樂撲了上去。
很明顯,邱樂雖然入了杜衍的宗派,但實力卻遠不能和杜衍相比。從剛才放出的兩枚靈符就可以看出,即使有著幻術的加持,邱樂也完全不是楚雲的對手。
但杜衍也沒有眼睜睜看著楚雲對邱樂下毒手,身形一閃,轉眼間就變成了一條巨大的蟒蛇,張開血盆大口,要將楚雲吞進肚腹。
楚雲知道這肯定還是幻術,但也沒敢就這麼被他吞下,身子一矮,避開蛇口,方向和速度卻是半點不變,迅速沖到蟒蛇腹下,在上面狠狠地劃了一下。
鮮血頓時飛濺而出,杜衍卻沒有發出慘叫,只將身子一扭,再次變化身形,由巨蟒化作黑霧,退入到黑暗之中。
黑暗卻沒有就此消退,邱樂也在杜衍的掩護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楚雲微微一怔,緊接著便覺得腳下一軟,地板變成了泥潭,使得他整個身體都不由自主地開始下沉。
這種感覺真實得可怕,而敵人卻全無痕跡,讓楚雲想要發起攻擊都不知該從何下手。
楚雲頓時沒了戀戰的心思,手指一縮,將利爪變回指虎,接著便用禦靈術畫出一道冰凍符紋,擲在自己腳下。
下沉的趨勢立刻停了下來,讓楚雲不由得又驚又喜。驚的是杜衍的秘法似乎並非幻術這麼簡單,喜的是他總算抓到機會,或許可以就此脫身。
楚雲當即不再猶豫,直接揮動雙掌,向地面放出兩道靈力,並借著這股勁道縱身而起,向他記憶中的窗櫺所在地飛撲過去。
“嘩啦”一聲脆響,木頭碎裂的聲音讓楚雲意識到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緊接著,失蹤的光明便重新出現在眼前,耳畔也終於響起了正常的風聲和喧囂。
楚雲略一定神,發現自己已從雅間的窗戶裡跳了出來,此刻正向街道中央落去,趕忙調整身形,放出靈力,讓自己穩穩地落在地上,接著便抬起頭,向那扇被自己撞破的窗櫺看去。
邱樂的身影在窗櫺後一閃而過,轉瞬即逝的臉龐上呈現出些許欣慰,還有一點失落。
杜衍卻是不見蹤影,但也沒有如楚雲擔心的那樣追擊出來,用幻術將整個街道都化作新的戰場。而這也讓楚雲生出懷疑,或許杜衍的幻術也是有局限性的,無法將街道這種開放性的所在席捲進去,只能在房間這種狹小的場合裡逞一逞威能。
但楚雲也不敢再進入酒樓,只能放出神識,將整個酒樓監控起來,以防杜衍和邱樂將楚家的弟子帶走。
楚雲的出現不可避免地引起了街上修士的注意,一個個雖然不敢接近,卻也好奇地站在周圍,一邊打量楚雲和酒樓,一邊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
就在這時,一股強大的神識威壓驟然而至,仿佛一座大山從天而降,將滿街的修士嚇得心驚膽顫,雙腿發軟。
楚雲卻是大大地松了口氣,抬頭向空中望去。
果然,楚涵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