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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大衣裹緊,順著牆邊走出去,過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就有回家的公車。身後傳來汽車鳴笛聲,程先生開著車贅在後面,大概因為我沒理他所以氣急敗壞,竟然忘了這裡禁止鳴笛。
完全可以回頭跟他說一句你先回去或者你別管我,但就是懶得看他一眼。
後來才覺得自己大概在習慣性地任性。
但當時只覺得百感交集,仿佛女朋友會跟我分手,僅僅因為程先生的出現。
我們老家有個詞,叫“命兒裡帶”,說的是命裡有時終須有。村頭王老五家生五個閨女沒一個小子,是命兒裡帶;一樓林爺爺不識字可孫子念哈佛,是命兒裡帶;院子裡的野貓之前不受待見生了一窩小貓後母憑子貴被院子裡最漂亮的姑娘收養,還是命兒裡帶。
恰如我的美好生活總是會被程先生的一根小指打敗一樣。
都是命兒裡帶。
“秦韻!”身後忽然有人拽我的手,就像當初吵架一樣,拉得我整個身子像要散架,“我叫你你沒聽到?!”
“憑什麼你叫我我就要聽到!”我氣急敗壞,本來這股火還壓著,能勉強進行點理性思考,他這麼一拽,我那點理性都沒了。
他深吸一口氣,說:“秦韻,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我看有個女孩子哭著出來的,怎麼了?”
他現在的表情我太熟悉了,以前吵架的時候為了表示自己大度,某人就常常深吸一口氣,保持心平氣和說接下來的話。
這只是一種假像,讓你能夠老老實實等待他接下來的拳頭。
我可不會再上當,手腕用力,甩脫他接著往前走。我走得又快又急,渾身沒一個細胞都高度緊張,只等他揮起一拳好趕緊躲開,甚至考慮是否趕緊打車立刻回家。可直到走到公交站,預想中的雷霆震怒卻沒有來到。我借著等車偏頭看,程遠風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我。
待我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側著身子不知跟他對視多久。七年前的程先生也不是一個脾氣好的人,追我時固然甜言蜜語好好先生,一追到手也原形畢露,跟我吵跟我動手,把家裡所有的茶杯都摔到地上。
可他也曾對我溫柔。晚上不開車,坐公交去接我下班,站在公司馬路對面,迎著我的目光走過來。
那時他的身影,恰如此時。
我覺得自己很沒骨氣,我明明在生他的氣,覺得如果沒有他,也許我就能有個正常的家庭,漸漸變得性向正常,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到老了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在某個陽光和煦的清晨滿足而死,可他只是這樣看著我,就讓我什麼都氣不出來。
“秦韻。”他站到我身邊,“我剛剛說話有點急了,你別介意。你要去哪,我送你好不好?”
我沒說話,面前開過一輛21路公車,人少有座,我卻沒有上。
程先生把車開了過來。
很久很久我們都沒有出聲,他打開了廣播,晚高峰末期的主持人三十多歲,她輕聲勸著著急回家的司機安全駕駛,描繪出的幸福家庭仿佛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