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對自己說,你要趕緊走,在這個人面前多呆一分鐘,你就越危險,可身體不知為何,就是不聽使喚。七年前劉躍東剛剛來到這個城市,帶著他在東北倒騰木材鋼材掙下的豐厚身家在這個城市呼風喚雨,所向披靡。
但他同樣覆滅於自己的張狂。
這都是後話,劉躍東生死與我無關,眼下我終於恢復了點理智,剛抬起腳,手腕被他抓住。我觸電般抽回手,驚恐地看著他。他完全沒有預料到我是這種反應,笑著問:“直的?”
我呆若木雞。
“過來感受生活的?”
我繼續木雞。
“不是?那是……雛?”
酒吧打開了閃燈,五顏六色的燈光依次走過他的臉頰。上輩子他也曾摟著我什麼也不做,一個多星期見一次,見一次只是兩個人窩在沙發裡看電視,沒有好看的節目了就扳著我的臉吻我。喝一點紅酒,跟我講他吃過的苦。他十幾歲的時候在街上跟人打架,對方持西瓜刀,對著他一刀砍下來,他差點沒命,治好了以後額角仍舊留一寸長的傷疤。
此刻他看著我笑,額角的傷疤全都皺皺巴巴地堆在一起。
我搖搖頭,反應過來,又點點頭,還是覺得不對,乾脆躲著他,繞路他旁邊。他這次沒有攔我,雙手高舉仿佛投降的姿勢,遠處爆發一陣大笑,像是我成了某些人的笑料。我顧不上許多,悶著頭往門口走,可剛剛邁出一隻腳,卻被人攔腰抱住了。
我猛抽一口涼氣,回過頭,劉躍東笑得一臉奸詐:“別急著走啊。”手指往裡頭一指,“那是你朋友吧?”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二狗子那貨正被人抓著衣服領子打算開打。我真是有心去幫他個忙,無奈抓著他領子那人目測六塊腹肌,再說,我也不知道他倆誰對誰錯。我要是過去喊聲“好漢且慢有話好商量”約莫我也見不著明天的太陽——眼睛還腫著呢。
但好歹二狗子算我朋友,要我眼睜睜看他挨打,我於心不忍。急得抓耳撓腮,卻忘了腰上掛著某人一隻手臂。
“剛剛不是很牛逼麼,怎麼不過去幫忙?”
他湊近我的耳朵,酒氣噴進耳洞,我幾乎條件反射般豎起汗毛,脊椎仿佛都軟了一下。他笑意更深,伸出手來摸了我的臉一下,說:“怕打不過人家吧?親哥哥一口,哥哥幫你搞定。”
你做夢!
我在心裡罵,但最多也就敢把他那只長臂猿的手甩開。站在門口猶豫三秒,脖子一梗腳一跺,沖——
還是沒成功,被人從身後攔住了。
有完沒完,老子豁上被打成豬頭請一個禮拜假養傷了還不行麼!
回過頭,準備好的惱羞成怒在見到面前的人時瞬間消失。
程遠風怎麼會在這裡?
“那是你朋友?”他沖著二狗子揚揚下巴,問我。
我點頭:“你怎麼在這裡?”
“你別管。”他瞥了劉躍東一眼,“在這兒等我。”
說完,非常大義凜然就往裡頭去。我跟上幾步,他回頭一擺手,臉朝著我,話卻是沖劉躍東去的:“離他遠點!”
劉躍東聳聳肩,靠著門看戲。程先生的脾氣這輩子我雖然摸不准,但也僅限於對我的事,這種事件,他出場多半也能圓滿解決。只不過,程先生的固有套路是扔錢,扔錢不成就開打,而劉躍東,你別指望他扔錢,他沒叫你扔錢就算給你面子了。
“你男朋友?”劉躍東問。
我沒理他,眼睛望著程遠風,果然見他從口袋裡掏錢包。
“背著他偷腥,不怕今晚回去他折騰你?”劉躍東點燃一支煙,對我吐了個眼圈。
我還是不理他,心裡憤憤不平憑什麼老子要是被折騰的那個。
“看那慫樣,直接兩拳過去,看丫兔崽子還敢找事!”劉躍東狠狠吸了一口,“掏錢?呸!”
“你不慫,剛剛不是照樣沒沖上去麼?”我回嘴。
“我?我為什麼要衝上去?”他笑起來,“你要是我的人,我興許還能為了你玩命一回。”
我瞥他一眼,見程遠風擺平事端,二狗子灰溜溜跟在他後面出來,忙抬腳迎上去。可剛動一步,就被劉躍東抓著肩膀按在牆上,嘴唇重重的貼過來。
想也沒想,我右手握拳,捶在他胸口正中。
程先生沖過來的時候,他還蜷在地上,間歇性咳嗽幾聲。程遠風真動怒了,握著拳頭要再補上幾拳,我知道論打仗他跟劉躍東沒得比,趕緊連哄帶拽把他拖出門。出了門,他的車停在門前,我們幾個上了車,我見程遠風還是一臉怒意,趕緊轉換話題,問二狗子:“怎麼回事?”
二狗子失魂落魄,沉默半晌,我以為他都不會說話了,他忽然道:“秦韻,其實我騙了你。”
我根本沒多想,問:“怎麼了?”
“其實,那期關於同性戀的節目我已經做完了,只是接觸了這麼多同性戀,我對自己也產生了懷疑,所以……想找個人試一下。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他坐在車後座,聲音裡充滿了疲憊。
我被他說了個措手不及,半側著身子問:“那你……覺得自己是麼?”
他搖搖頭,苦笑。
我想勸他趁著還能回頭,不要越陷越深,卻覺得自己也沒什麼立場。這種事,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兩人都無言以對,程遠風忽然說:“不管男女,只要他讓你覺得對,不就得了麼?”
我一直覺得,你是男是女都好,只要是你,我就很喜歡。
那天晚上我加班,非常累,他陪我坐末班公車回家,我靠在他肩膀上睡覺,他就曾經如此在我耳邊呢喃。他以為我睡了,其實我只是閉目養神,偷偷把他這句話回味一遍一遍,覺得自己選對了人。
直到後來,再想起這句話,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做了正確的選擇。
“我知道了。”二狗子笑了一下,把臉深深埋進手掌中,直到下車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秦韻,”送走二狗子,車子行駛在送我回家的路上,程遠風調了調後視鏡,說,“你今晚只是陪朋友去的麼?”
我愣住。
“還是說,你喜歡的根本是同性?”
“你喜歡的是同性,還交什麼女朋友?”
“你喜歡的是同性,我給你介紹女孩子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拒絕?”
我轉過頭,無措地看著他。
“你喜歡的是同性,”他一腳刹車,車在高架上尖叫著停住,“你既然喜歡的是同性,為什麼從來沒有考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