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四,好豔福呀!娶個王妃貌美如花,像天仙下凡似的美人兒,你肯定是樂不思蜀,夜夜流連忘返,沈溺美人香,讓人好生羨慕……難怪你當初和六弟搶得凶……」
端午佳節突發的插曲,很快地隨著龍舟比賽的落幕而消失,淹沒在濺起白浪的龍舟後頭,再也無人提起。
那一日,周盈雲早早就回了府,連午膳都沒用,走得匆匆,還派了一隊府兵護送,平安到府爲止。
原來陸定淵只允諾帶周盈瑞一人前往賽龍舟現場,因此早幾日搭建的帳棚並不大,大約容納二十餘人。
殊不知臨出門前,已裝扮好的周盈雲在前廳等候,礙於她的身分是正妃,沒道理帶著側妃卻不讓她跟著,因此隨行的僕從多了一倍餘。
人一多,棚子就顯得擁擠了,所以肅王那一撲周盈雲根本是退無可退,兩人眼觀眼、鼻對鼻不到半臂遠,再進個幾寸連雙唇都碰到了,這意外巧得叫人不得不驚歎。
不過事過境遷,肅王倒「忘了」有這回事,他只說酒喝多了,有點昏沈沈,說了什麽渾話自己也記不得,可是他卻不忘拉攏甯王,多次主動邀他出遊,飲酒作樂。
六皇弟……黑眸一眯,陸定淵冷淡地說:「過去的事有什麽好提,是六弟不如我,自然是我抱得美人歸。」
「是呀!你的運氣的確比他好一點,美人獨具慧眼的挑中你,雖然你一臉砍人像砍豆腐的凶惡相,可是和不解風情的六弟比起來,你勝他一大截。」六皇弟根本是油鹽不進的鐵板,又硬又剛直,想要他折腰比登天還難。
燕王陸定禧生性嚴謹,有些過于一板一眼,爲人嚴肅不苟言笑,他從不因旁人的蠱惑而心志動搖,言出必行,就事論事,不因個人喜好而有所偏頗。
只是,他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癖好,除了練武、到校場練兵、排列陣式外,他這人的生活枯燥乏味。
不好美色、不重銀錢、少飲少食少慾,一句話要直截了當的說清楚,拐彎抹角的說上老半天他會乾脆走人,不會多耗一刻聽廢話,說笑話基本上他是聽不懂的,無趣得讓人不曉得該和他說什麽。
陸定宗曾試過和他大談治國之道,想藉由朝廷運勢和民心所向引起話題,可是他卻越說越灰心,陸定禧連點個頭都不曾,最後他說不下去,灰溜溜地摸摸鼻子離開。
「我的運氣是不錯,總是出人意料的好。」老天爺賞臉,不讓他敗得太難看,還能看清某人醜惡的嘴臉。陸定淵笑得意味深長,似乎能把人看透,他手持碧玉酒盅輕輕搖晃忠中橙黃酒液,聞其酒香,小抿一口。
「老四,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帶兵?老在六部裡轉哪有什麽樂趣,太子的身子骨又不是很好,你要爲自己往後的日子多做打算,別一條路走到底。」他意指另謀出路,太子雖生性秉善卻靠不住,隨時有可能倒下去,靠人不如靠己。
「帶兵多累,走了一趟兵營渾身汗臭味,薰得我的女人都不肯靠近,朝廷沒事過閑雲野鶴的日子反而舒坦,誠如三皇兄所言,王妃既美且媚,做起那回事又挺銷魂的,我何若放著溫玉軟香不過去自找苦吃,人生得意須盡歡……」
「銷魂……」聞言,陸定宗眼睛一亮,微露出對美色的小小興致。「呃!話不是這麽說,美人窩、英雄塚,你不想做出一番大事好把老六的氣焰壓下去嗎?他越來越不像話了……唉!算了,提到他我都要替你叫屈了。」
「喔!他做了什麽,說來聽聽。」六弟那個腦子一根筋的家夥還能做出什麽事?
陸定宗一臉苦惱的歎了口氣,飲下一大口酒。「這事你聽聽就算了,別往心裏擱,老六也是直性子的人,被你娶走了心上人心有不甘,私底下對周禦史說了不敬的話。」
他滿臉興味地一笑。「周禦史治家甚嚴,在朝堂上也是敢言剛正的言官,他們一文一武還能扯發互擲鞋嗎?」
老六是顆臭糞石,撲通落水再無聲息,想由他嘴裏撬出話來,那得先把他敲昏了,說不定聽夢話比較快。而周禦史是自命清高的文官,他當初可是下足了功夫,才能早老六一步從周禦史身上下手娶得嫡女爲妃。
不會說話的老六和清高的周禦史,這兩人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八竿子打不在一塊,周禦史看到老六一向繞路走,不會有任何交集。
「還不是爲了你的王妃,老六大罵周禦史不識相,一家女許百家姓,明明是他先瞧上人家閨女,周禦史卻老眼昏花地許給別人,禦史的官再大也大不過王爺,他要帶兵滅了禦史府。」陸定宗邊說邊看陸定淵臉色,不時停下來喘口氣,做出爲其不平的神情。
「那滅了沒,我好帶王妃過府奔喪。」老六要真敢砸了周禦史家大門,他拍手叫聲真漢子。
周清文雖然爲人正直,但太古板固執了,一旦有所認定便咬死到底,不管有多少證據證明他錯了仍執迷不悟,堅持所見,是非曲折他說了算,別人的話都叫狡辯,六弟如果能把這顆石頭敲開了才叫真本事。
周禦史爲了不讓人說他攀上甯王這棵富貴大樹,這位骨頭比人硬的老丈人硬是一次也沒到過甯王府,在朝堂上遇見也是颔首便錯身而過,絲毫不願汙了禦史清名。
聽他說得輕快惬意,似乎是對嶽家毫不上心,笑臉有點挂不住的陸定宗在心裏打鼓。
「四皇弟說笑了,老六再糊塗也不會向朝廷官員伸出屠刀,他就是不甘心被你橫刀奪愛,嚷嚷著要你把王妃藏好,等你一不在府就上門來搶。」
「是嗎?改日我找他聊聊,看他要文鬥還是武鬥,心裏老是擱著事誰也不痛快,一次分個高下也就服氣了。」爲了一個女人連話都說不上了,說來有些不值,當初還能攜手上山打土匪,夜宿荒嶺話三、兩少年荒唐。
「找他聊聊……」陸定宗語聲一頓,像吞了只蛤蟆般感到胃抽。「等等,老四,你不是和老六鬧翻了,怎麽還能不在意地先低頭,觊觎兄嫂一棒子打死都不冤枉,你可別服軟讓人笑話你沒膽氣,將軍一抽刀就下馬叫大爺。」
燕王又封將軍王,爲本朝第一武將。
「三皇兄,你是樂見我和老六談和,還是繼續交惡,怎麽我覺得你話裏話外透著玄機,不希望我和老六走得太近。」陸定淵笑著以指輕叩圓桌,身後妙齡女子上前斟酒。
面色一僵,他呵呵笑地帶過。「喝,今朝有酒今朝醉,你瞧這十幾個美人兒都是精挑細選的江南佳人,你看上哪一個就帶回去,多帶幾個也無妨,當皇兄送你消遣的小玩意兒。」
詭計無用便色誘,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有婀娜多姿、千嬌百媚的美女投懷送抱,有哪個男人能不動心,坐懷不亂。
陸定宗豪氣萬丈地張手一擺,環肥燕痩,貌比西子的嬌妍女子巧笑倩兮、媚眼輕睐地擺動柳腰福身,那雪嫩豐盈呼之欲出,薄透衣衫令嬌胴若隱若現,回舞曼妙姿。
潭水般深瞳煞有其事的睨了眼陸定宗,入口酒香卻難醉人。
「三皇兄不厚道,你玩膩的女人才丟給皇弟,在你眼中我就這麽不中用?三皇兄,送禮要有誠意,就這幾個不知乾不乾淨的賤人也想我瞧得上眼?!」陸定淵蓄意譏剌。
「你……」他忽地坐正,愠色在臉上一閃而過,但隨即又是笑若春風。
「怎……怎麽會呢!她們可是百裏挑一的可人兒,伺候起男人叫人欲生欲死。」
「你挑個仍是處子之身的我瞧瞧。」
「這……」
「沒有?」陸定淵挑眉,輕笑,長指扣著酒盅,懶懶往後一靠。「再不濟就弄個你沒睡過的女人來。」
陸定宗完全說不出話來,還真沒一個他沒碰過,個個都是他的小心肝,紅暖帳裏翻過浪。有美人他怎會不先嚐?
對好美色的陸定宗而言只有他不想要的女人,還沒他要不到的小冤家,肅王府稍具姿色的丫頭他全睡遍了,就連年輕寡婦也不放過,有美人不上,活著還有什麽趣味。
「三皇兄,如果沒有什麽事我先走了,宮裡傳話來,母妃想我了,晚點我得進宮探望探望思子心切的好母妃。」以及她的兒媳婦、他的小瑞兒。
陸定宗目光微冷,閃著陰沈,面上卻堆著好兄長笑容。「別急著走,我還有一件事要跟你提提,定國公那閨女你瞧過吧!排行第二的嫡女,容貌出塵、秀外慧中、能詩善賦,彈一手好琴,內秀外妍堪稱良緣,當配我朝好男兒。」
「三皇兄的意思是?」欲起身的陸定淵又坐回去。
「那日和你起點小龃龉的是她表妹,叫香憐,我前幾日收了她,等著冊立爲側妃,我想你只有一正妃、一側妃,還少了個側妃,不如我們一並辦了,兄弟同喜。」要不是他先要了易將軍之女,這等好事也不會落在四皇弟頭上。
陸定宗有些扼腕未能得先機,定遠將軍和定國公皆是朝中重臣,他們的女兒爲王爺側妃都委屈了,何況是妾,他心裏明白只能從中擇一,若是笑擁雙美怕是誰也不依。
他中意的是定國公府嫡次女,納的卻是爲他所不喜的易香憐,因爲易遠山手中的兵權是他想要的,他需要武將爲助力,而定國公府式微了,老國公過世後怕也分崩離析。
「你指的是歐陽清雪?!」秋水爲神、冰雪爲膚,玉骨花貌,確實是谪仙似的美人,出水芙蓉。
「正是,那一日她見到你便心心念念,芳心暗許,願與你鳳凰于飛,小女兒心事不便道予外人知,只能與她交好的香憐表妹道個分明,我呢!便當個月老來牽線,牽個百年好合。」既是兄弟,又是連襟,關系更爲密切。
他要在陸定淵身邊安插個眼線,一來監視他是否爲太子所用,全心輔佐太子上位。二來是吹吹枕頭風,讓陸定淵偏向他陣線,有時女子的軟言軟語更勝明槍暗箭。
陸定淵思忖著,神情似乎頗爲心動。「清雪小姐的確是美豔無雙,水靈靈的大眼活似琉璃珠子,若說沒那心思,說出去也沒人相信,做爲側妃之位還是委屈了,不過……」
「不過什麽?!」陸定宗口氣有點急。
「不過你也看到了,她那個表妹的蠻性子真叫人消受不起,也只有好脾氣的三皇子才容忍得了,兩姐妹的感情看起來似乎很好,可是萬一哪天她表妹到甯王府來碰到我另一位側妃,兩人一言不合鬧騰起來,我該護著誰?」
妻賢夫禍少,反之,雞飛狗跳,蛋破碗碎。
「這……」他再次無言。
「不是我拒絕三皇兄的美意,丟了個美人我也很不舍,但是家宅不甯我更頭痛,若是三皇兄沒有收了易將軍之女,此事一定成,美人情深,我憾之。」
能有多深情呢?一眼就情定終生?陸定淵微斂的眼眸中有一抹冷意和諷剌,絕豔容貌下是
長滿尖剌的毒藤,一寸一寸的將人勒斃。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你等我答覆……」爲什麽是這樣,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是要兵權,還是拉攏四皇弟?腦子裏頓然一片混亂的陸定宗咕咕哝哝,他魚與熊掌都想兼得,可是讓他左右爲難的卻是一個女人——易香憐。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壓錯寶了,神情略顯焦慮,不知不覺中他走出花樓包廂,把一心交好的陸定淵給遺忘了。
「王爺。」
一道墨黑身影忽地現身于包廂之中。
「查到了嗎?」
「是的,在北堂山一處山坳,有近萬名精兵。」山勢險阻,高木參天,入山處設崗哨,阻百姓進入狩獵。
「有武器、馬匹嗎?」
一萬名精兵……
他想幹什麽?
「有武器,但馬匹不多,約五百匹中等戰馬。」若要攻城掠地稍嫌不足,可小規模撲殺卻是足矣!
「那他用什麽養兵馬……」右手搓著左手虎口,面露深思的陸定淵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牆上花鳥圈。他並不想査那人,曾經他信任那人,從未有過一絲懷疑,只當是自己多心,有所誤解。
可是真應了那句「皇家無親情」,不查不知懼,越查越心驚,表面勸和的人竟包藏禍心,笑裏藏刀,談笑間狠狠一剌,半點不留情……
「要不要屬下去查?」他定不負托付。
擡起眼,注視黑衣男子,陸定淵冷厲一笑。「查,翻天覆地的給我查,不可有一絲遺漏。」
「是。」
「要養那麽多的兵是一大筆開銷,他的銀兩從哪裏來……」蓦地,他雙眸一利,迸出厲光。
「從赈災的赈銀、前方戰士的軍饷查起,一筆一筆的核查,一個一個的官員從下而上,任何用在災民和兵士的銀兩都給我查個徹底。」
「是的,王爺。」那位真敢貪這麽多嗎?
「還有,江南的鹽商、兩江的漕運,我要知道是誰的人,派人滲透進去,從中破壞未在明面上的交易,若有貪渎者,准你先斬後奏。」害群之馬留他何用,國之蛀蟲。
「是。」黑衣人面露興奮。
「厲大。」
「王爺?」他一臉疑惑。王爺很少喊黑衣衛的名字,除非是……報喪。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思不露外,你沒做到。」他對見血的任務過于興致勃勃了,不好。
厲大面色一斂,冷銳精明。「屬下知錯了。」
「從你們之中找個身手不錯的女衛給我,我有用處,姿色以能看得過去就好,不用太顯眼。」他也該預做准備了。
「……王爺,能看得過去是什麽意思。」他們的女衛並不多,但挑人時以容貌佳爲主,再者是筋骨奇佳。
他沒好氣地一瞪。「擺在人群中一看就是丫鬟,還需要本王多做解釋嗎?」
厲大冷汗直流。「屬下懂了。」
「另外,我會讓清風送一筆銀兩給黑衣衛,你們盡量在六月十七日前收購所有可以儲放的糧食,有多少買多少,銀兩不夠就從搜出證據的貪官汙吏府裏『借』,多的賞給你們,聽懂了嗎?」要馬兒拉車也要先餵飽牠們,餓馬難馱貨。
「懂了,王爺。」太好了,有肉吃了。
「記住,糧食要往高處堆放,吩咐下去,所有潛伏淮陽一帶的黑衣衛六月十六前全部撤退,一個不留。」他好不容易培植的人手不能盡折于天災,他們的命屬于他。
「爲什麽……」王爺的命令大有古怪。
「不許多問,下去。」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是,王爺。」
如來時無聲,去也無蹤。
青樓酒肆,歌舞昇平,燈紅酒綠一片糜爛,多少豪客一擲千金,卻不知大難就要來臨。
「王爺,大旱之後真有大澇嗎?」一直守在門邊,面色清冷的清風難得露出一抹憂色,兩眉間郁結成山。
頓了頓,他冷眉低笑。
「也許吧!若你還有親友住在南方,趕在這日子前把他們接出來,甯可多此一舉也不要抱憾終身,有些事若不去做就來不及了,人不會有第二次重來的機會。」
重來的機會……
陸定淵低低的笑了,笑中有一抹苦澀和……淚光。
「哎呀!你這丫頭是怎麽做的,手真巧,三兩下就翻出一個花樣,看得本宮兩眼都花了……不行,不行,老了,不中用了,也就你們這些孩子才有精力倒騰,本宮累出一身汗了,要歇歇……」
番紅花、果子狸、小白兔、打瞌睡的小胖貓、站著敲花鼓的鯉魚精、大耳朵的小豬……琳琅滿目湖緞縫制的玩偶,花有花形,魚有魚樣,小豬小狗滿地爬,四只腳的站,兩條腿的坐。
仿造海外來的絨布娃娃,自個裁剪再繡上精巧絲線,墨香染繡出眼睛,銀絲卷是鼻子,剝細的赤金絲線是粼粼發亮的魚鱗,毛茸茸的兔耳朵用的是雪蠶吐的絲,一根一根刮出毛絨。
所不同的是外地的商人在布娃娃裏塞的是棉花、軟軟膨膨的,一壓就沈下去,而周盈瑞采用的是香料,一樣柔軟好揉卻不易變形,不論抱多久都有一股清雅的香味。
「不准喊累,母妃還像花一般的年輕美麗,你看你的十指修長柔美,白嫩嫩的比我還好看,我才是笨手笨腳,連朵花也捏不好。」真喪氣,明明別人指尖一翻就成朵,她捏來捏去還是一坨看不出形狀的碎花布。
提議做絹花的陸明貞也是第一個放棄的,她看好姐妹頭上簪的頭花和真的沒兩樣,知曉是親手紮的,一時興起也要紮兩朵,好一顯她也有精巧的好手藝。
只是有些事要靠天分,不是想做就一定做得到,在被針紮到手三次後,她恨恨地甩下剪成碎布的細絹,發誓再也不自找苦吃。
「知道自個兒笨還不用心,你瞧瑞丫頭那雙手多靈巧呀!能縫、能繡,還會調香,本宮聞了她送來的熏香後,這幾日好睡得很,一沾床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隔日醒來精神特別好。」往年因失眠引起的頭疼也減輕了不少。
「不許贊她、不許贊她,她是我發現的,母妃要稱贊女兒聰慧有眼力,從皇兄府裏撿到個寶。」陸明貞驕傲的仰起線條優美的玉颚,得意洋洋的自誇。
無驚人美貌的謹妃笑笑地以纖白食指戳向女兒額頭。「這不要臉的性子是跟誰學的,本宮怎麽生出個臉皮厚的,要不是宮裏只有你一位公主,本宮都要懷疑抱錯孩兒了,你是哪裏來的小妖精。」
在後宮裏,美麗有心計的女子才有機會活得很好,像謹妃這般只能算尋常姿色的,照理不該怎麽得寵。
幸好本身的個性八面玲珑,和誰都處得來,也不會去得罪人,跟皇後更是親近,加上娘家父兄有出息,皆是國家棟梁,她竟穩居四妃之首,被皇上視爲解語花。
「誰是小妖精,母妃亂說,父皇明明說我是他的心肝寶貝兒,一日不見我就心肝犯疼……」
忽地一聲噗哧笑聲,說得眉飛色舞的陸明貞雪顔頓然一皺,嬌蠻地一瞋目,罵道——
「笑,再給我笑,好你個周小瑞,當著母妃的面也敢取笑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呀!我……我讓你笑不出來……」
她要報複,堂堂公主怎能任人笑話。她舉起雙手,朝周盈瑞襲去。
「啊!咯咯咯……我錯了,我認錯了還不行,公主……咯咯……別再搔我癢了,停……好公主,咯……姑奶奶……我怕了你……」
周盈瑞邊笑邊閃避公主毫不客氣的「招呼」,她越笑越大聲,笑聲清悅動人,整座寢宮布滿令人愉悅的歡笑聲,連一向端敬秀雅的謹妃也忍不住以絹帕捂著嘴笑。
笑睨著兩個孩子追逐嬉鬧,謹妃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不時以帕子按按眼角,化去滲出的淚花。
但是笑著笑著,心裏難免感慨,曾幾何時她也有道樣的無憂歲月,爹娘寵著、兄長慣著,她撒潑鬧脾氣也有人哄著,家裏人只當她是寶貝,舍不得她受一絲委屈,有好吃的、好玩的全往她面前擱。
公主是她肚子裏滑出來的一塊肉,那嬌蠻的性子她還不清楚嗎?行事乖張容易得罪人,說話太直又缺心眼,老是以爲別人唯唯喏喏的恭敬便是對她好,被人算計了還樂呵呵地把人當好姐妹看待,什麽心裏話全無遮無掩地一古腦說了,讓人拿捏住把柄。
原來她是看不起四兒這新納的側妃,覺得既懦弱又安靜得不像話,畏畏縮縮地像見不得人似,凡事依賴著嫡母、嫡姐沒主見。
不管是正妃或側妃,凡是做皇家兒媳的,多少得有擔當,不說要有心機,起碼要有能力自保,別想靠這靠那的扯四兒後腿,皇宮是吃人的地方,那些個龍子鳳孫絕非吃素的善荏,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的盤中飧。
不過多相處了幾次下來,她不得不承認是自己看走眼了,當初的懦弱是隱忍,審勢度時不做出頭鳥,先把自己的位置坐穩了才敢露出真性情,而畏首畏尾是本分的不搶王妃鋒頭,畢竟身爲側妃仍得尊長敬正,若是恃寵而驕反落下乘。
人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她是看這瑞丫頭越覺得她是知進退、明事理,懂事又謙虛的好孩子,能真心對待公主的有幾人,是不是發自內心的良善她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倒是那個王妃就有點令人不喜了,看似端方有禮脾性好,眉目含笑像個菩薩似的人兒,可是那不經意流露的眼神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心術不正又善于借刀殺人,沒點小手段的人怕是應付不了,平吃了暗虧。
「不停,不停,要真怕了我才行,別口頭求饒,一回頭又笑我孩子氣,把我氣個七竅生煙。」陸明貞不停手的搔人胳肢窩,看人笑得前翻後仰,她自己也開心得直咧嘴。
「真怕,真怕了,公主英明神武,力拔山河,一肩能頂九個鼎,小女子身嬌體弱,弱不勝衣,哪能不怕公主,真是怕了,好怕好怕,怕死了……」她故意抖了兩抖,好似小猴遇到虎,不驚也腿軟。
「你還有心剌我兩句,哪是怕了,什麽英明神武,力拔山河,我又不帶兵,你當我是六皇兄只會悶頭打仗呀!我看不讓你笑到沒氣你不會乖,你根本是個壞的。」
被公主追得無處可躲,還有宮女幫著擋人,勢不如人的周盈瑞只好開口求饒,「真怕了你,公主,我自罰給你繡十二條香巾,以十二生肖爲圖樣,讓你連拭的汗都是香的。」
「香巾?」她一聽,兩眼發亮。
「一繡小老鼠偷燈油,二繡懶牛翻身,三繡河東獅吼,四繡咧嘴兔,五繡小龍簪牡丹,六繡雙蛇搶珠,七繡馬兒抽水煙,八繡……」她還沒說完,就聽見有人捂嘴輕笑聲。
一見謹妃笑得眼角有淚花了,後知後覺的陸明貞才覺出一絲不對味,她將周盈瑞念過的繡花圖樣重新回味一遍,頓時氣惱得想打人。
「你說誰河東獅吼,十二生肖排名三是老虎,哪來的獅子,母妃,她欺負人,你打她手心。」
周盈瑞也有點皮的一眨眼,高舉起瑩白雙手。「把手打腫了就不能幫公主做香巾、香帕,唉!我委屈點,用包子手縫縫補補,若做醜了,盼公主別介意,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哼!母妃,你瞧瞧她,才三天不打就學會了威脅人,咱們不打她手板了,改敲她大腿肉,讓她站著給本公主繡香巾。」陸明貞嘟著嘴找謹妃撒嬌,彎彎月眉都豎起來了。
「公主好狠的心,妾身可憐又無辜的腳……」周盈瑞自怨自憐的喃喃自語,清婉的嗓音不輕不重的讓周遭的人全聽清了,一個個捂著嘴巴竊笑,暗道她真逗。
「又陰我,又陰我,周小瑞你真是個小人,我哪裏心狠了,還不是被你吃得死死地,我才是要喊冤的人好不好。」陸明資氣著氣著又笑了,挽起好姐妹的手啐她一口沒良心的。
她是十足的孩子心性,說風就是雨,個性直率,不需對她耍心機,只要對她好她就感受得到,熱呼呼地掏心掏肺。
「你喊冤,那被你欺負過的名門小姐、世家公子豈不是冤死了,瑞丫頭呀!是本宮對不住你,沒能把公主教好,往後得勞煩你多費心了。」
謹妃揶揄心直口快的公主,她不求公主行不搖裙、笑不露齒,只盼能讓她少操心點,平平順順地找個好驸馬生兒育女,夫妻舉案齊眉。
「是的,兒媳謹遵娘娘的教導,定會幫著娘娘盯住公主,不讓她當街策馬,揚鞭傷人,無法無天的胡作非爲。」她說得一本正經。
「當街策馬,揚鞭傷人?」笑容變淡的謹妃一睨臉色漲紅的公主,眼底的笑意漸漸凝結。
「周小瑞,你出賣我——」陸明貞氣得大吼。
周盈瑞一臉無知的眨眨臉。「難道公主沒做過?」
她這般作態真把陸明貞氣出淚了,指著她鼻頭大罵,「你……你們都欺負人,我不過是好玩厘,又沒真的傷到人。」
「此話差矣!對公主來說是好玩,但在黎民百姓眼裏是災禍,萬一有人被馬踏傷,更攸關性命,公主如今有皇上、娘娘護著,自是能肆無忌憚的逞一時之快,可若一朝爲人妻、爲人母呢!公主的夫家能毫無怨言,由著你率性而爲……」
「你……」謹妃卻捏了捏她手心,讓她安靜地聽下去。
從未被這般教訓,陸明貞就要開口反駁。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拿我來說吧!我的生母夏姨娘在周府是個毫無地位可言的小妾,上有嫡妻打壓,下有姨娘、通房欺淩她勢弱,多有侮辱,可是她爲什麽要忍受這些罪呢!因爲有了我。
「不論是不是被叫聲親娘,孩子都是肚子裏掉下的一塊肉,她爲了我的安危忍氣吞聲,爲了我的將來受無數白眼,爲人父母者可以豁出一切爲兒女拚命,而公主你……說句不敬的話,人真的萬壽無疆嗎?若有一天你失去了依靠,你今日的種種小脾性便成了明日的大惡行,人家想往你身上潑汙水你絕對逃不掉。」
陸明貞咬著下唇,眼眶泛紅。
「……說得真好,肯對你說真話的人才是真心對你好的人,貞兒,你要能判斷是非,牢記在心,一味吹捧你的只是想藉由公主名頭得到好處,記得母妃說過的『捧殺』嗎?」日子過得真快,她都忘了貞兒快十六了,是到了該說親的年歲,爲人媳的道理她還未教給她。
「嗯!」她點頭。
謹妃笑著一手拉一個,拉起周盈瑞和女兒的手。「瑞兒,你是個好孩子,多提點公主,她性子直,人不壞,雖然有點嬌蠻,不過還分辨得出是非,你多念她兩句她就懂了。」
「娘娘,你折煞兒媳了,公主這性子很好,恩怨分明,她是嘴巴壞,心地善良,旁人說她脾氣大,兒媳看她是傻大姐,和她在一起,兒媳吃得也香,不怕茶不是茶,湯不是湯。」明面上的刀光劍影何懼之有,就怕暗箭難防。
茶不是茶,湯不是湯……謹妃目光一閃,了然她話中之意,在宮中待久了,豈會不知那些下作手法。
「你說誰是傻大姐,說我嘴巴壞,我擰你小嘴兒,看你還壞不壞……」香的都被她說成臭的,太壞心了。
陸明貞又嗔又惱的追著周盈瑞,要掐她腮幫子,眼看著就要逮到人,准備大肆的蹂躏一番,不料一只男人的大手橫空而出,她下手不輕地一掐,疼的反而是她。
「誰說她心地善良了,分明是個沒長大的瘋丫頭得派人日夜盯著。」明真都及笄了還這麽不懂事,瞎胡鬧,日後該怎麽做好人家的妻子。
「四皇兄……」頭一縮,讪讪一喚。
長臂一攬,將自己的女人摟入懷裏,陸定淵佯怒地一點妹妹鼻頭。「都不小了還調皮。」
她沒好氣地用鼻子頂開他的手。「就是不小了才要有赤子之心,誰像你少年老成,十二、三歲就頂著一張生人回避的臭臉,周小瑞沒被你嚇跑是她人好、膽子大。」
「你的意思是指皇兄的爲人差喽!」他掄起拳頭,朝空輕揮了兩下。
「知道就好,四皇兄只比六皇兄那根木頭好一點點……啊!不要揉我的頭,你揉痛我了,莽夫、粗手粗腳……母妃,你快救我,四皇兄要謀害我的頭發……」
兄妹間的玩鬧,謹妃看得欣慰一笑。「老四,這瑞丫頭母妃看了很喜歡,想留她在宮裏住幾天。」
「不行,有明貞這瘋丫頭在,她盡會折騰人,說不定過兩日我來接人只看見一件衣服飄過來,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他不信任的一瞥,把爆竹似的陸明貞氣得直跳腳。
「你胡說,你胡說,我才不會,我跟周小瑞好得很……」四皇兄真討厭、造謠生事、挑撥她和周小瑞的好感情。
「叫皇嫂。」陸定淵一記栗爆往她腦門輕敲。陸明貞氣哼地一撇頭,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