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情不自禁 ...
兩日後,著實經不起束青、紀寧再三鼓動,江懷柔終於決定放下手頭政事出宮走走。
距離上一次出宮隔了多久,江懷柔也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半年,又好像是一年半……
反正自從南燭走後,他就沒有了玩樂的心情。不過既然今天出來了,索性放下一切煩惱勸當散散心吧。
走了半條街後,江懷柔看到一家招牌凋零的茶樓,不由頓步出神。
紀寧忙道:“公子怎麼了?”
江懷柔道:“很久前,我經常跟他在這裏聽人說書,怎麼現在居然破成這個樣子了。”
紀甯笑,“是公子太久沒有出來的緣故吧,要不咱們進去坐坐?”
江懷柔點頭,“去看看那先生還在不在,他可是有一張讓人起死回生的巧舌。”
茶樓生意並不好,小二伏在櫃檯上打盹,看到兩人進來連忙招呼,“兩位裏面請。”
“要樓上雅座。”
小二賠笑,“不好意思客倌,樓上……已經封了有大半年了,現在堆放著些雜物,您看要不要這裏挑張靠窗的座兒?”
江懷柔有些失望,“封了啊……那你們以前在這說書的先生呢?”
“一聽您就是老客人了,不過藍先生現在如今也不說書了,改去鬧市賣唱了。”
江懷柔臉上掛著笑,心中卻是一片苦澀,原來一年多時間,已經改變了這麼多東西。
好在茶的滋味沒變,清香撲鼻,點心也是甘甜適口,多少讓江懷柔找回了些舊時安慰。
小二見他穿的貴氣,便坐在一旁蹭話,“客官應該很久沒來小店了吧?”
江懷柔道:“嗯,以前每天都來聽藍先生說書。”
小二道:“以前這裏是京中數一數二的熱鬧,如今不行了,對面不遠處開了花樓酒坊,裏面也有吹拉彈唱,把生意全都搶跑了,單有好茶也攬不住客人的心啊。”
江懷柔只是笑。
小二又要說什麼,看著門口突然跳起來,“幾位客倌趕緊裏面請!”
江懷柔聽他招呼的格外熱情,便瞟了眼,是幾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身材大多高壯皮膚略黑,並不像是夜池人氏。
果然一開口就帶了外地口音,“兩壺好茶,隨便上幾道小菜。”
“好咧,您稍等,馬就就來。”
幾人也注意到這對白淨斯文的主僕,沖他們露齒一笑坐在了旁邊。
其中一人道:“不是說他們皇帝都已經病了整整一年沒上朝麼,這京城看起來怎麼還是如此繁華熱鬧,看來那個叫江汝靖的孌童也有些手段嘛。”
秦江海欲拔刀卻被江懷柔用眼神阻止,紀寧也氣呼呼的瞪著幾人,獨江懷柔卻轉著杯子神色不變。
只因他們所說的江汝寧正是自己在夜池的化名,朝中官員都以此稱呼他。
幾人笑侃了會兒,方才那人又道:“再往前面走就是有名的燕君樓了,咱們不如去見識下這裏的小倌兒,說不定還能碰上那個江汝靖呢!聽說他長的面白似玉唇如朱丹,比女人還要美幾分,再加上還有幾分頭腦,越發讓我感覺到好奇了。”
紀寧重重摔了下杯子,引起幾人側目。
那人卻對江懷柔笑了下,目光邪氣的很,仿佛能直接扒人衣服似的蕩著淫氣,這不顧忌的調笑道:“夜池美人倒真不少。”
他聲音略低了些,秦江海卻耳力極佳,聽了個一清二楚。這一年來他深知江懷柔辛苦付出,如今被人詆毀輕薄哪裡受得了?提刀一晃,旁邊桌子便轟然被破成兩半。
眾人皆驚,端著茶壺的小二更是說不出話來。
江懷柔微微頷首,“我們走。”
紀寧掏出錠碎銀扔到桌子上,冷哼一聲跟著江懷柔走出去。
秦江海氣憤道:“公子為何不讓我殺了他們?”
江懷柔淡淡道:“殺了他們也堵不住悠悠眾口,公道自在人心,無聊的話語隨他們說去吧。”
紀寧偏頭打量他,“公子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以前?”
“如果是以前,公子肯定會很生氣,然後讓他們後悔說過今天的話。”
江懷柔道:“人總是會變的,如今我忙碌的很,也懶得計較這種小事了,出來一趟不要讓這種人敗了興致,走,去前面轉轉。”
秦江海卻突然貼近江懷柔,“公子,後面有人跟蹤……是方才茶樓大放厥詞的小子,鬼頭鬼腦的不像是好東西。”
江懷柔想起他方才的目光,便皺眉道:“帶他去巷子裏,要給他些教訓。”
三人以眼神示意一起拐入小巷,那人果然很快尾隨跟入。
秦江海一個後翻身,便將那人踢趴在地,牙齒重重磕在石板上,抬起來是已經滿嘴鮮血,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江懷柔蹲□問他,“你跟著我們做什麼?”
那人吱吱唔唔道:“路又不是你家開的,憑什麼說我在跟著你們。”
他長的並不醜,甚至還可以稱得上俊秀,只是目光太過露骨下流,直勾勾跟瞅著一具裸.體一樣冒著邪欲。
秦江海重重在他頭上踩一腳,“你這狗東西往哪裡看?”
那人雖然弱不經風,嘴上倒硬氣的很,“看看怎麼了,又不會掉塊肉,誰讓他長的好看來著……”
“啪!”紀寧也看的手癢甩他一個耳光,“死淫.賊!”
那人吐著血水反駁,“我,我淫什麼了?我做什麼了?憑什麼,這麼對我?”
江懷柔忍不住笑起來,對紀寧兩人道:“他其實說的也對,算了。”
那人看到他笑,眼珠愈發轉不動了,“你,你叫什麼名字?”
江懷柔道:“我的名字?方才你不是在茶樓破口大駡過麼?”
“你,你就是江汝靖!”
江懷柔笑了笑便走開。
那人沖他背景喊,“喂,我叫金飛波,你一定要記住!”
金飛波?江懷柔腦海迅速篩選出這個名字,莫非是瑤蘭的金世子?看他衣著打扮,想必應該是了。
金家是瑤蘭最大的望族,無論權勢、金錢、地位都可以與皇族媲美。
不過老天是公平的,據說他們世代單傳且都有些癡傻,金飛波話語也有些不似常人,看來想必是誤會他了。
不過江懷柔也沒有拐回去道歉的打算,這事在他看來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生活小插曲,而且他不認為兩人日後會有任何交際。
出了小巷後,紀寧道:“公子,接下來您想去哪裡?”
江懷柔沉吟了片刻,“燕君樓。”
紀寧臉刷的青了,“公子!那種地方……皇上要是知道了,非剝我的皮不可。”
江懷柔垂下眼皮道:“放心,我只是去看看,而且他不會知道。”
秦江海不知道宴君樓是什麼地方,進去之後臉也變得鐵青,兩人一左一右夾著江懷柔,就連待客丫頭都不敢輕易上前招呼。
老鴇從樓上扭下來,看到江懷柔眼睛一亮,“今天吹的什麼風,怎麼公子都大駕光臨了!”
江懷柔道:“莫貧,勞煩在下面照顧好這兩位,我上樓去坐坐。”
“公子!”紀寧叫住他,圓眼睛瞪的鼓鼓的,“您不能做這種事啊!”
江懷柔敲他額頭,“亂想什麼呢,我只不過上去看看而已,你們在這兒等著。”
說罷自己上去了,沿著記憶中的路線來到那個房間,只見裏面收拾的一塵不染,跟一年多前沒什麼差別。
在房間轉了一圈,仔細把所有東西都看了個遍,甚至連牆壁上的春宮圖都覺得無比可愛,再想起南燭初次帶他來的情形,想笑卻笑不出來。
江懷柔在房間呆了很久,待下樓時,見紀甯跟秦江海兩旁都侍候著相貌俊美的少年,而他們本人已都已近石化狀了。
紀寧曾經飽經風月,如今卻礙于身體有心無力,秦江海則是老大光棍一根,絕情寡欲的自然不知其中滋味。
看到他下來,紀寧幾乎快要哭出來,“公子您總是出來了!”
江懷柔道:“怎麼,你還怕被他們吃了不成?”
兩個少年識趣乖乖讓開,老鴇還未出來送客,樓上此刻卻走下一個劍眉烏眼的青衣少年,看到江懷柔眼睛一亮,“乖乖,樓裏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好的……客人。”
他識趣的很,也算是有些眼光,話說到一半從江懷柔服飾跟幾人神情中看出些名堂來,隨即改口把美人稱作客人。
這少年長的英氣勃勃,眸中帶著頑皮淘氣,與一般柔弱小倌很不相同,走到江懷柔跟前嘻笑道:“這位客人貴姓?”
因為有方才巷中的登徒子在前,紀甯搶先一步把江懷柔拉開,趾高氣昂道:“你還不配知道我家公子身份。”
“嘩,這麼大架子,在燕君樓裏少爺我什麼官兒沒見過,他難不成是當今皇上?”少年開玩笑說完,卻見對面幾人都沒有絲毫笑意,便立刻正色道:“開個玩笑,幾位不必當真。”
樓下正僵持著,老鴇走出來,看到這少年便滿臉怒氣道:“你又在這裏搗亂,還不給我滾出去!”
少年道:“媽媽這話說的,我這還不是在幫你賺錢攬客……”
“閉嘴!”老鴇瞪他一眼,忙對江懷柔賠笑,“這孩子才來不久,還沒管教好,頑皮的很,公子千萬不要同他一般見識。”
江懷柔心不在焉的輕嗯一聲,卻聽那少年插話道:“媽媽,今天您讓我侍侯這位公子好不好?”
江懷柔眼眼波掃了他一眼,少年便借機沖他拋了個媚眼,確實白淨可愛,誘人的很。
老鴇氣呼呼的將那少年推到一邊,跟江懷柔道:“公子可有什麼要吩咐的?”
江懷柔道:“沒有,我正準備跟您告辭,謝謝招待。”
老鴇立刻誠惶誠恐,“能為公子效勞本是小人榮幸,不敢言謝。”
江懷柔微微點頭,“我們走罷。”
幾人走到門口時,那少年卻執意跟了出來,語氣生硬的對江懷柔道:“我是不是哪裡長的惹人討厭?你為什麼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
江懷柔頭也不回道:“你很好,可我不喜歡。”
回宮路上紀寧鬱悶道:“公子好多爛桃花,一天就碰到了倆,改天我托人去寺裏請把桃木劍回來。”
見江懷柔似笑非笑的盯著他,便道:“怎,怎麼了?”
江懷柔道:“我覺得你最近越來越愛操心,話也越來越多了。”
“公子這就開始嫌棄我了,”紀寧一臉委屈,“哪裡是我話多,分明是公子話越來越少……還居然嫌我聒噪。”
江懷柔低頭道:“是麼,我有時也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說,可是一開口就不知道要說什麼。”
“公子!”
“沒事,走吧。”
這夜,江懷柔又嚴重失眠,他坐起來輕輕推開門,想一個人到園中走一走。
天空懸掛著一輪巨大的圓月,這讓江懷柔想起南燭背著他走在花園的那個夜晚。
月有陰晴圓缺,總缺卻總能圓。
人有悲歡離合,離了還能再合麼?
沒有人能告訴他。
他坐在冰冷的臺階上,望著天空思索發呆,突然感覺腿上一涼,竟是那個小蛇也一併溜了出來。
因為它身上帶著劇毒,江懷柔很少放他出來,不過總擋不住一時疏忽,就像現在一樣讓它溜出來。
小蛇如今已有手腕粗細,展開約有五六尺長,全身碧綠通透,月光下每個鱗片都散發著銳利的冷光,盤起來一團威風凜凜,不過也極嚇人。因為自出世便跟人在一起,它對尋常人都沒什麼惡意,同江懷柔也格外親昵,常吐著信子吻他的手跟臉。
江懷柔摸著它頭道:“你又調皮了,以後不能隨便跑出來,會嚇到人。”
小蛇在他下巴上撒嬌似的蹭蹭,江懷抱著它看了看,道:“長的真快,又重了不少,看來馬上就要換籠子了。”
“咻~咻~”
“別動,又偷吃什麼了啊。”江懷柔替他將鱗片的羽毛摘掉。
小蛇盤旋著纏上他的身體,江懷柔無奈道:“別玩了,我今天心情很糟糕。”
見小蛇立刻乖乖的停止不動,他才道:“嗯,汝之可教。”
一人一蛇坐了很久後,小蛇開始拿尾巴纏了他的腳腕往房間拖。
“喂,別鬧……讓我再坐一會兒……好吧好吧,我睡覺。”
回到房間後,小蛇無論如何都放不回竹籠,亦步亦趨的跟著他不放。
江懷柔道:“莫非你還想跟我一起睡床?”
小蛇立刻從善如流的纏著床柱往上爬。
“不行,你身體太冷了,我一個人都暖不熱……”
小蛇定在床頭柱上裝死,晶亮的眼睛眼巴巴的望著他。
憑江懷柔的力氣也扯不動它,大半夜的更不想驚動旁人,便道:“你最好乖乖在這裏,不准爬到床上,否則我以後都關著你,知道麼?”
小蛇安靜的甩甩尾巴,江懷柔便搖頭睡下。
不知道是不是小蛇在身邊感覺很安全的緣故,他這次很快進入了夢想,而且睡的很熟。
翌日紀甯來叫江懷柔起床,被床上情形嚇了個半死,小蛇纏著江懷柔的腰上,頭抵在他脖頸間,就像是兩個纏綿的戀人,詭異的很。
他才要開口,卻見小蛇猛然警惕的昂起頭,已經吐著信子伸到紀寧眼前,嚇得他連叫都叫不出,跌坐在地上一點點的用手爬著往後退。
好在江懷柔睡的極輕,睜開眼看到小蛇後也頗感意外,卻並無過激反應,不以為然道:“就知道你會不聽話,讓開,我要起來。阿寧,你怎麼坐在地上?”
紀寧哆嗦著身體說不出話,在小蛇冰冷注視下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
吃飯時,江懷柔將小蛇關在竹籠內,看紀寧依舊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便道:“早上的事嚇到你了麼?”
紀寧點點頭,仍覺脊背上冷嗖嗖的,壓低聲音道:“公子,我跟你說……我覺得這蛇很邪氣……真的。我知道公子將它一手養大,它對公子的感情也非比常人,但是……早上我看到它對您……還有它看我的眼神,好像要吃了我一樣!嚇死人了!”
聽他這麼一說,江懷柔又想起昨晚它身上的羽毛,頓時也隱入沉默中。
他知道這蛇從小一直很靈,那時它還很乖很聽話,但是現在,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好像有些鬧騰的變本加利。
不管用什麼方法關它、關在哪裡,它總有方法逃出來,然後纏住江懷柔,不准任何人靠近。
江懷柔批奏摺時,它就盤踞在桌子一角,束青送茶跟點心都不能進門,只敢放在門檻上,小蛇自己出去把它們用身體托進來。
兩天不見江懷柔,就暴躁的想咬人,有幾次倘若不是他阻止及時怕已經鬧出人命了。
於是江懷柔認真考慮起它的去留問題,當時留著它一來是好玩,二是為了防身。未曾想它體形越來越大,且朝著巨蟒方向發展,脾氣也變的古怪,再養下去,出人命是遲早的事。
三年時間,江懷柔將它一手養大,倘若說送走是一萬個捨不得。尤其是此刻,小蛇盤在竹籠裏看它,縫隙裏露出晶亮乞求的光芒。
江懷柔深呼一口氣,道:“先養著吧,實在不行到時候再說……”
就在這決定做了才沒幾天後,就出件讓他直冒冷汗後怕的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