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情不自禁 ...
當夜月黑風高,秦江海悄無聲息來到江懷柔門前,輕輕扣了兩下門。
裏面傳來江懷柔的聲音,“進來。”
秦江海身形矯健的閃了進去,看著案前的人問:“公子都準備好了麼?”
江懷柔點頭,“你先帶紀寧出去,安置妥善後再回來接我。”
此時紀寧已經換了藍色便衣,看著他卻生出幾分遲疑不決,“公子您的身體……當真不要緊麼?”
江懷柔推開窗戶,“沒什麼關係,你先帶著行李跟江海走吧。”
“好,那請公子要千萬小心,我在外面等你。”紀寧背了包袱,被秦江海架著胳膊翻出窗外,屋脊上幾個起落,兩人便徹底融入夜色中了。
江懷柔關上窗戶,先把牆壁上曾經用來計算日子的紙張全都撕下來燒了,而後和衣坐到床前思索,環視四周總感覺像落下了些什麼,偏一時又想不起來。
耐心等了約兩個時辰,秦江海仍舊沒有回來,江懷柔漸漸感到不安起來。那個雨夜,他只用了一個時辰不到就折了個回來,如今雖然多了一個紀寧,卻也不至於要花費上這麼久。
就在他在徘徊不定的時候,一個黑衣人從窗外翻了進來。
江懷柔喜道:“你終於回來了,紀寧已經送出去了麼?”
對方點了點頭,江懷柔才安了心,拉著他胳膊道:“那我們走吧。”
蒙面人卻盯著他紋絲不動,江懷柔目光心感詫異,回頭看他,臉色漸漸由困惑轉為震驚,“你……你究竟是誰?!”
兩人對視良久後,江懷柔鼓足勇氣揭掉黑衣人的面紗,而後失聲退開,“怎麼會是你!”
站在他對面的人,劍眉俊目氣宇軒昂,赫然是兩年前莫名消失的南燭。
不過知道他已經回來,江懷柔也很快恢復鎮定,“他們人呢?”
南燭皺起眉毛問:“你說的他們是指誰?”
江懷柔對他裝聾作啞的行為很是憤怒,“我指誰還用說嗎?你心裏再明白不過!”
南燭卻道:“我不明白,這大半夜的你要跟誰,去哪兒?之前從你房中出去的黑衣人又是誰?”
“你如果不知道,為什麼會穿成這樣出現在這裏?”
“我就想知道你在什麼,所以才這樣出現。”
江懷柔冷笑,“那你現在知道了麼!”
南燭緩緩道:“你想要離開這裏,為什麼?”
“你都說我想了,還需要別的理由嗎?”
南燭沉默了會兒,“就算你不說那人是誰,我也有辦法查出來。”
江懷柔冷冷撥開他伸過來的手,推開窗戶道:“那你就去查好了!現在請你好走,不送。”
南燭欲言又止,最後只將手默默的收了回去,“那個黑衣人跟我交手後負傷潛逃,現在永樂宮外有重兵把守,足夠保護好你的安全,別想太多事情,好好休息。”
江懷柔聞言氣的渾身發抖,“滾!”
待南燭離開後,江懷柔抱著膝蓋坐在門檻上發呆。
依南燭的為人是不屑說謊的,想必當真是秦江海回來碰到他,交手後自覺不敵而逃。
還好只是受傷,紀寧也沒出什麼事……不過如此一來,自己倘若再想離開,無疑是難於登天。
他腦海裏不停的想著方才揭開南燭面巾的一刹那,兩年不見,他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
不解釋這兩年的變故,也不說明蘇瑞為何會突然冒出來,好像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似的……他果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寒氣順著地面漫延到他腿上,凍得他整個膝蓋麻木,想站都站不起來。江懷柔用力揉了幾下膝蓋,把溢出來的眼淚強逼了回去。
接下來的兩天江懷柔都過的寢食難安,南燭沒有再來過,也沒有任何關於紀甯跟秦江海的消息傳來。
這日早上頭暈腦漲的剛醒,束青便興致勃勃道:“公子,方才太后那邊派人過來,明日在景陽宮設宴,慶祝皇上大病初愈。”
江懷柔焉焉道:“他們母子團聚管我什麼事,不去。”
“公子,”束青面上露出為難之色,“太后說任何人不得缺席。”
江懷柔怔了會兒,扯起嘴角無所謂道:“那便去吧,反正閑著也沒什麼事。”
“奴婢這就下去準備,”束青猶似不放心的叮囑道:“此次宴會想必極其隆重,公子要謹慎行事。”
江懷柔讓她退出去,推開窗戶看了看外面,只見屋簷下懸掛著排一尺來長的冰琉璃,天上明明掛著一輪慘澹薄日,大雪卻還在下個不停。
明天想必會更冷吧,他將手放在嘴邊呵了口氣,居然有些懷念起瑤蘭的那些日子了。
瑤蘭雖然全年都是冬季,卻是幹乾脆脆的冷,並不像夜池潮濕陰冷,寒氣似乎要從骨頭縫隙中滲進人體。
想到瑤蘭,他又忍不住念起杜英,也不知道人如今身在何方,過的怎麼樣。
站了良久,正出神時看到束青抱著個酒罎子經過廊下,江懷柔便問:“拿的什麼酒?”
束青道:“新釀的梅花粟米酒,裏面加了菟絲子跟胡麻,正要開封呢,公子要不要嘗嘗?”
這兩年他為了讓自己隨時保持最清醒的狀態,極少飲酒。束青卻是照釀不誤,除卻賞給下人的,酒窖都快要儲滿了。
江懷柔道:“一個人喝沒意思,要不青姐陪我喝?”
束青搖頭道:“奴婢可沒這雅興,不過公子想要跟人喝酒麼……瞧,這不有人就來了。”
“李瑞?”江懷柔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竟然是當年擒他入夜池李瑞。
李瑞步子極大,三兩步來到江懷柔站立的窗戶前,探頭打量道:“你這是在幹嘛,賞雪麼?”
他少年得志深得南燭信任,性格直爽也不喜拘於官場禮節,再加上同江懷柔差不多年紀,兩人平時倒不乏來往。
“李將軍來的正好,讓青姐去準備兩個小菜,咱們喝兩杯如何?”
“好啊!我求之不得呢。叫什麼李將軍,直接喚我名字就好。”李瑞抖了抖身上的雪,從正門走進來。
江懷柔見他穿的衣衫單薄,便道:“你這樣不冷麼?”
李瑞笑著握了握他的手,“習武之人身體要結實的多,看,比你的可暖多了吧。”
“真是讓在下羡慕不已。”知他沒有輕薄的意思,素來不喜別人主動近身的江懷柔也未怒,不動聲色將手抽了回去。
“羡慕什麼,我這次來,就是來給你送寶貝的。”
江懷柔道:“什麼寶貝?”
李瑞取了一串赤紅的珠子出來,放到江懷柔手中,“你握著它,握一會兒,看有什麼感覺。”
江懷柔握了會兒,感覺有股暖意慢慢從手心傳遞過來,竟好像捧了個小手爐。
他將玉拿起來看了看,忽憶起南燭曾經也送過他一塊相似質地的,不過後來被他在小攤上換成了送吳雪嫣的金釵。
李瑞見他面色有異,便問:“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對?”
江懷柔搖頭,“好玉,只是在下不好接收如此貴重的禮物。”
李瑞道:“沒什麼,昨天我在皇上賞賜的東西裏發現的,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總見你穿著比別人要厚,想必是懼寒的,再加上今天皇上召見,就順便帶過來了。”
這算是江懷柔收到第一份來自朋友的饋贈,直接套在了手腕上,“謝謝,我也沒什麼東西好回送的,待會兒就請你多喝幾杯吧。”
“當然。”
束青端了酒菜過來,卻是兩壺分開裝,李瑞奇道:“為什麼我們要喝不同的兩種酒?”
束青含笑解釋,“我家公子有心疾,太醫囑託不能飲用尋常烈酒,所以這大壺酒是給將軍獨享的,小壺才是我家公子的!”
“可是我對這小壺酒更感好奇,能不能也讓我嘗嘗?”
江懷柔道:“當然可以,我也是第一次喝,還不知道什麼滋味,不過青姐釀的酒一定不會差。”
束青卻面露為難,“可是公子……”
江懷柔見她神情有異,便問:“怎麼了?”
李瑞聞得香氣早已忍耐不住,自己下手倒了杯,一飲而盡。閉著眼回味良久,方喜道:“這麼香的酒,我還是第一次喝……青姐,我能不能再討一杯?”
“誠蒙將軍不棄,只是……”
“青姐不要那麼小氣嘛。”
束青不好再拒絕,紅著臉道:“那好吧,只是切忌不可貪杯,兩位先慢慢喝,我去看看廚房菜好了沒。”
“謝謝青姐!”
束青慌慌張張走了出去,待半盞茶後回來,那小壺酒已經空了。李瑞跟江懷柔俱靠倒在椅背上,臉頰都泛著粉色桃花。
束青慌張把菜放下,輕輕晃了晃江懷柔,“公子,公子……你喝了多少?”
江懷柔伸出兩根手指,“兩杯,只比平常偷偷多喝了一點而已。”
“還好……糟糕了!”束青看李瑞焦慮道:“來人哪,速去找幾個侍衛把李將軍送回府上!”
李瑞已有幾分醉意,“這麼著急趕人麼,我還沒喝夠呢。”
江懷柔拿大壺替他斟滿,“那就繼續喝,醉了今晚就留宿在我這裏。”
束青急道:“萬萬不可!”
“為什麼?”兩人異口同聲問。
束青跺腳,“反正不行!會出事的!”
兩人對視而笑,江懷柔道:“住一晚會出什麼事?”
李瑞點頭,“我又不像皇上有龍陽之好,不過……你今天好像比平常還要好看些。”
江懷柔趴在桌子上笑著問:“我長的好看麼?”
李瑞老實道:“好看,你……你……別離我這麼近,我心突然跳的好快。”
束青立刻上前把江懷柔拉開,讓人把他送去隔壁房間。
只剩下一人的李瑞不滿站起來嚷道:“好好的這是做什麼,我還要跟景軒喝酒呢,青姐你怎麼讓人把他帶走了?”
說著竟是要出門去找江懷柔,束青情急之下從後面攬腰抱住他,“李將軍,請恕奴婢得罪了!您萬萬不能去找我家公子,求求您了……真的不能去,如果出了什麼事,怕整個永樂宮的人命都要賠上!”
李瑞怔住,“為什麼?”
“酒,那酒是奴婢專門釀給公子調理身體的,正常人喝了……會,會心生邪欲,奴婢事前未說明已是難辭其咎,如今……更不能讓將軍去找公子了!”
李瑞神智還算清醒,愣了會兒道:“你放心,我是不喜歡男人的,更不會做出什麼錯事,你放開我吧。”
束青卻不敢鬆手,兩人抱著僵持了會兒,侍衛遲遲不來,被一個溫香軟玉的女子抱著的李瑞卻有些受不了了,開始微微用力掙扎,“青姐你放開我……我……”
見束青抵死不放,李瑞也不忍心傷她,索性將掌上運足了力氣,一掌辟暈了自己。
“李將軍!”束青看著他倒下自己也快要暈了,還好侍衛及時趕到將人抬了出去。
侍衛抬著李瑞走出永樂宮沒多久,便被剛下朝的南燭給攔了下來。聞到李瑞身上的藥酒氣味,額頭還印著個掌印,便問一旁侍衛,“這是怎麼回事?誰打的?”
眾人皆搖頭,南燭掐了他的晴明穴,灌輸了些內力進去,李瑞睜開眼,迷迷糊糊間竟然抱了南燭的脖子就親上去。
南燭眼明手快,抬手給了他一巴掌,李瑞複又陷入昏迷。
“送他回去!”南燭青著臉道:“再去查查永樂宮發生了什麼事。”
侍衛戰戰兢兢的抬起李瑞,南燭卻站在原地心生煩躁,只恨方才那巴掌打得輕了。
只是比平時多喝了一杯,江懷柔除頭有些暈外並無大事,這覺反而睡的極為香甜,次日赴宴都要比往常精神許多。
江懷柔帶著束青去太后宮中,路上竟碰到了李瑞,長嗷一聲狼狽而逃。
倒是原先同他走在一起的黑衣男子,回頭冷冷掃了他一眼。那人臉上戴著面具,再加上時間短促,江懷柔只覺得有幾分熟悉卻辨認不出對方身份。
他來的不算早,席上已經落坐了大半,侍從看到他,連忙上前來引路。江懷柔卻打量著席位,腳步不動。
南燭懶懶的坐在主位上,懷裏坐著個美少年,正剝了葡萄往他嘴裏送。這本就是不堪入目的情形,在他做來卻是再自然不過,仿佛天生就該如此放蕩奢華一般。
南燭左手邊兩個位置坐的是朝中元老,依次是方才見過的面具男子跟李瑞。而右手邊首席是空的,接下來分別坐著幾個俏麗嫵媚的女子。
南燭看到他,笑著指了指右邊席位,眾人皆對他一舉一動,也很快發現了遲遲不肯入席的江懷柔。
束青身後緊張道:“公子,您怎麼了?”
江懷柔低垂著眼,徑直走向左邊首席,對一臉幸災樂禍的齊山道:“讓開。”
這齊山乃是齊妃之父,原本手握重兵卻被江懷柔逐漸削分了權,如今南燭歸來,還以國丈之禮待他,自然不會再給江懷柔什麼好臉色,怒喝道:“大膽!皇上面前豈容你一個佞臣放肆!來人哪,把他給我拖出去……”
南燭並未出聲,外面侍衛自然不敢擅自闖入,兩人陷入僵局之中,在坐之人皆屏息不敢出聲。
兩人對持了會兒,齊山尷尬看向南燭,“皇上,您看他……”
南燭拉過懷中少年的手輕輕撫摸,漫不經心道:“既然江大人看中了那個位置,那你便讓給他吧。”
齊山氣的渾身一震,老半天才抖須起身一拜,“老臣突感身體不適,想回府上休息,請皇上恩准先行告退。”
南燭道:“去吧。”
待齊山離開,束青連忙上去把座位重新擦拭過,江懷柔才神情木然的坐下,垂著眼皮什麼人也不看。
太后剛在寢宮梳洗完畢,聽罷內侍傳回來的一幕憤而拍桌,“太不像話了!去告訴皇上,哀家也感到身體不適,就不去赴宴了,讓他自己看著辦吧!”
內侍不知她是在氣江懷柔目無皇權還是在氣皇上的縱容包庇,只好將原話傳給南燭。
南燭渾不在意的點頭,大太監高聲傳話道:“皇上有旨,今日設宴本為慶祝聖上龍體痊癒,犒勞諸位大臣盡心盡力輔佐我夜池江山,諸位可以盡情放飲,不必理會往日朝堂規矩!”
聖旨一出,氣氛多少放鬆了些,南燭對懷中少年耳語了兩句,少年便笑盈盈的舉杯朝江懷柔走過來。
“蘇瑞見過江大人,皇上說臥病期間承蒙江大人辛苦操勞,特命小人前來敬您一杯。”
席上立刻投來許多意味不明的曖昧目光,江懷柔淡淡掃他一眼,道:“跟我喝酒,你還不配。”
蘇瑞未料他會拒絕的如此乾脆不講情面,進退兩難之間只得求助南燭。
南燭笑了笑,自己動手倒了一杯酒,“將這杯酒拿給江大人。”
這杯酒很快經蘇瑞的手呈送到江懷柔面前,蘇瑞用幾分得意的目光看著他,這可是皇上御賜的,他不信還會有人拒絕。
江懷柔掃一眼南燭,勾起嘴角將杯子拿了起來,快要碰到嘴唇的那一瞬間,南燭卻道:“罷了,我突然憶起江大人有心疾不易飲酒。蘇瑞,那杯酒便賞了你吧。”
少年輕蹙了下眉卻很快舒展開,示威一般把酒從江懷柔手中拿了出來,一飲而盡後重回南燭身邊。
束青看江懷柔臉色比起方才更難看,便擔憂道:“公子如果不舒服的話,咱們也早些向皇上提出回去吧。”
江懷柔剛點頭起身,卻只旁邊哐啷一聲巨響,蘇瑞竟僵硬的順南燭的腿滑了下去。
南燭皺眉扶起蘇瑞,只將方才還白淨的臉此時竟籠著一層黑紫,嘴角還有烏血不斷的滲出,顯然是中毒之兆。
方才那杯酒有毒!江懷柔同南燭目光碰撞在一起,俱感震驚難以置信。
毒酒,他竟然賜自己毒酒……倘若不是最後一刻突變心意的話,如今要死的便是自己了吧?江懷柔忍不住大笑著拂袖而去。
“江汝靖你給朕站住!”南燭怒氣衝衝叫出他的化名,“把解藥交出來!”
有沒有聽錯?南燭竟然跟他討解藥!這出戲又唱的什麼,栽髒陷害還是李代桃僵?
見一干官員皆視他如洪水猛獸,目光憤慨恨不能將其親手除之而後快,江懷柔笑著將所帶的瓶瓶罐罐全都掏出來扔到地上,“你不是一直很有本事麼,解藥就在這裏,你自己找罷。”
“攔住他!”
兩個侍衛立刻將刀架到了江懷柔脖子上,鋒刃冷光刺灼著他的眼,江懷柔卻不覺得有絲毫畏懼。
待太醫趕過來時,蘇瑞早已氣絕身亡,好好一場喜宴,卻活生生折騰出了條人命。
南燭走到江懷柔跟前,目光複雜道:“你若恨我便沖我來,何必牽連他一個無辜之人?”
無辜之人?自己何嘗不無辜?江懷柔笑道:“我不恨你,因為你不配。”
李瑞怕他激怒南燭,立刻挺身而出,“臣相信江大人絕不會此類事,請皇上三思……”
南燭閉起眼,“此事朕會親自調查,先送江大人回永樂宮,除非有朕的手諭,否則任何人不得進出。”
“皇上……”
“給朕閉嘴!”
李瑞看江懷柔離開後,才小聲道:“短短一眨眼功夫,還是在眾目睽睽下,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怎麼可能下毒不被人發現?”
“那倒未必,”他身旁的面具人冷笑道:“此人詭計多端,當初我還不也是吃了他的虧?李將軍認為蘇公子的身手能強過我?”
“他為什麼要下毒?動機是什麼?”
“動機?”面具人猛然揭開臉上面具,指著臉上兩個恥辱的‘娼.妓’反問他,“我跟他素不相識都被弄成了這幅模樣,更何況是被皇上寵愛的蘇公子!”
李瑞握拳道:“不,他不是這樣的人。”
南燭冷冷瞥他一眼,“你跟他關係很好麼,怎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都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席宴上很快空無一人,南燭躺坐在椅子上,提著酒壺自語道:“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什麼叫做身不由已……誰能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
“如果真能醉一次就好了,什麼事都可以不必理會。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酒應無酒泉……”
南燭一邊自語一邊猛灌,酒壺被他遠遠扔到一邊,重新提了一壺來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似乎感覺快要醉了的時候,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了進來,“皇,皇上!”
南燭對著闖進來的婢女不滿道:“發生什麼事了,慌張成這樣子?”
“江公子他……”
南燭心一緊,酒意立刻褪了個乾淨,翻身坐起來問:“他怎麼了?”
“他突發心疾……”
“那還不去請太醫!”
“回皇上,太醫已經過去了,只是說事態嚴重,務必要請您過去一趟……”
“愣著做什麼,快點跟上!”南燭二話不說立刻走人。
來到永樂宮後,太醫正在廊下徘徊,看到他後欣慰道:“皇上,您終於來了,老臣正有要事回稟……”
南燭正色道:“他病情怎麼樣了?”
太醫憂心衝衝道:“病情暫時算是穩定了,不過……”
“有話直說,但講無妨。”
“江公子近來過於勞累,再加上心事鬱結於胸,已有油盡燈枯之相……”
南燭胸口一緊,拉住他的手腕,“你說什麼?!”
太醫唯唯諾諾道:“皇上,老臣已經盡力了。接下來的時間,請盡意避免他大悲大喜,最好事事都順著他意,如此調理得當或許還可以活三五年……”
“你下去忙吧,”南燭怔了許久後鬆開手,在太醫離開之後一拳擊打在石柱上,“三五年,三五年?”
門口纏繞著安心定神的腦髓香,爐火放在床前燒的極旺,房間暖的像春天一樣,江懷柔躺在床上卻沒有半點生機。
南燭擺手讓下人退出去,自己悄然走到床前坐下來,手指極輕的撫摸江懷柔的臉,“還是這樣的性子,早知道會有今天這局面,我當初就不敢招惹你。現在進退兩難,這可要我怎麼辦呢?”
江懷柔似乎聽到了聲音,抖了抖睫毛微微睜開眼,瞥了他一眼後又迅速合上,微微皺眉,臉上顯示出痛苦神色,聲音沙啞道:“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你……有沒有什麼心願?”
“怎麼,知道我快要死了,所以才來可憐施捨我一次?”
南燭收在袖中的手用力握了握,然後鬆開,臉上鎮定如常道:“只要你開口,什麼要求我都會滿足你。”
“如果要你永遠不覬覦月華,你會答應麼?”
見南燭默不作聲,江懷柔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既然做不到,又何必拿這種場面話來糊弄我。”
南燭道:“除了這一件事,其他我都依你。”
江懷柔道:“除了這一件,我其他什麼事都不要。”
安靜了會兒,南燭道:“你之前不是想要出宮麼,待你這次病好了後,我就放你走。”
江懷柔眉尖緊蹙了下,下一刻卻笑了,“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有兩件,一是五十歲時帶碧瑤出宮,二是輕易相信了你的話,把自己當成一個傻瓜。如果你這次是說真的,當真願意放我走,那就請不要派人跟著我,永遠不要打聽我的行蹤,以後倘若狹路相逢,也要裝作跟我素不相識。否則的話,我寧願死在這裏。”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南燭感覺喉嚨像被人卡住了,每吐一個字都極為困難。
江懷柔搖頭,“我不想再欠你什麼,之前你救過我,對我的諸多好,這兩年……我也算是一分不少的還了你,我們如今兩清了。”
南燭替他掖了掖被角,“好,我答應你。”
江懷柔聽腳步聲在耳邊漸漸遠去,眼角卻忍不住一片濕熱。
哭什麼,沒出息!他在心裏狠狠罵自己,你又在渴望期待著些什麼,想聽他的解釋還是道歉呢?又不是第一次認識南燭,他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
南燭跟江懷柔性格不同卻又相同,江懷柔為了自己想要的可以犧牲一切,自知生命有限所以只為貪圖快樂隨意。
南燭亦是如此,不過他想要的要更實際一些,為了到達目的他可以犧牲掉一切,包括所有快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沒有誰能肯定他們追求的是對是錯。
待過了年後,江懷柔才可以嘗試著慢慢下床。
外面天氣似乎暖和了一些,屋簷上冰雪融化著往下滴答滴答的流淌著,花園泥土裏似乎也長了些綠意。
夏天他曾跟束青在這裏拾花釀酒,放風箏。
園子裏青藤下,他正午時常揣本書坐在這裏休息。
廊亭下,符離對他言笑晏晏……打量著四周熟悉的一切,他突然泛出些許不舍。
這感覺來的離奇,在離開生他養他的月華時似乎都沒有這麼牽掛過。
束青拉住他的手道:“公子大病初愈,還是要記得多注意休息。”
江懷柔道:“沒關係,這幾年承蒙青姐照顧,我也沒有什麼好給你的……日後你若有緣去到月華,上安王府或者信王府,報出我的名字自然會有人替我招待。”
“公子……”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我們就此別過吧!”
束青對著他哽咽,將懷包袱遞過來,“這是公子的東西,皇上派人送過來的。”
江懷柔打開看,原來是那日宴席上丟下的各種藥瓶。這些藥全是他在夜池宮中研製出來的,如今大都失了藥效,而他再也沒什麼精力和心情去做這些東西了。
“帶著也沒什麼用,麻煩青姐給扔了。”
束青點頭,“我把這些藥瓶拿走,其餘這些財物,公子一定帶在身上,出了宮後用得著。”
江懷柔輕笑,“青姐心意我領了,不過他給的東西,我是一點都不想再要。”說罷坐上馬車,放下布簾,沖前面的車夫道:“我們走吧。”
馬車慢慢駛過去把宮殿拋在身後,江懷柔如釋重負的同時,也感到難以明狀的寂寞失落。
從此,那個總是笑的居心叵測、在床上戲弄他、說是要寵他一世對他一輩子好、又辜負了自己信任的人,再也與自己不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