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形同陌路 ...
江懷柔被南燭帶走後,兩人就像突然從世間蒸發了一樣,無論井嵐怎麼查都沒有半點消息回來。
八月的京城隨著安王去世逐漸恢復安定,井嵐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放下心中警惕,江懷柔臨走前的那個動作,似乎像根釘子一樣紮在他的心頭,他感覺復仇氣息終日繚繞在身旁揮之不去。
消沉了整整大半個月的江銘終於打起精神上朝,卻似乎與從前判若兩人,眼神冷惻惻的看得人脊背發寒。行事也與先前大不相同,一言不和即翻臉無情,令人重修律法,輕賞重罰,並恢復早已被廢除的三十條酷刑。
江誠的死對他打擊很大,讓更他鬱結於心的是到現在還沒有查到兇手,每當想起江誠死在自己的懷裏,他就有種想要殺人並將其噬血吮骨的衝動,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平息無處發洩的憤怒。
就在井嵐終於卸下防御準備下一項計畫時,南燭卻突然以夜池國君的身份堂而皇之出現在江銘的生辰宴上。
兩人挨的不算近,南燭也並未將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只冷不丁的掃兩眼,井嵐卻不難從中嗅到挑釁的味道。
江懷柔沒有出現,江銘似乎跟南燭十分投緣,兩人淺酌低語相談甚歡。
待席宴進行到中途時,上來一個女子抱琴而唱《十面埋伏》,聲音低沉頗有殺氣。南燭似乎喝醉了,撥出劍來即興而舞,身手矯健如電寒光四射,幾次劍尖都險些觸著井嵐鼻尖,卻都及時收回博得滿堂喝彩。
南燭懶懶收了劍,走到井嵐跟前,“早聞井親王有月華第一高手美稱,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賜教?”
井嵐在桌下握緊了拳,“刀劍無眼,在下萬一失手怕汙了聖殿。”
南燭抬起劍,輕輕一揮,井嵐手中的杯子便破成兩半,“在下初學劍道便已如此,井親王又何需自謙。”
江銘冷淡道:“既然南弟有此雅興,井親王你便陪他過幾招,朕恕你無罪。”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微臣就只好聽命了。”
南燭食指撫過劍刃,似笑非笑道:“在下雖然略涉不精,但請井親王千萬不要客氣。”
井嵐拇指頂開劍鞘,“好說,請。”
在場的人幾乎下意識間都屏住了呼吸,江銘冷靜的注視著場內動靜。
兩人眨眼之間便過了數招,砰砰火花四飛濺驚嚇的文官心驚膽戰。
井嵐額頭漸漸滲出細汗,出招也越來越快。南燭完全與之相反,除了閃避之外,每招每式都放的極慢,他似乎很享受更人交手的過程而不是結果。
時間被南燭刻意放慢的動作逐漸拉長,井嵐的憤怒也積累到了極限。
事已至此必然要分出個勝負才能結束,但是南燭無恥的打法卻讓他有種被當眾玩弄羞辱的錯覺。
井嵐穩住呼吸,故意賣個破綻,待南燭慢悠悠攻過來時卻反手把劍刺出。這一劍他有必勝的把握,雖然殺不死南燭卻可以挫挫他的囂張銳氣。
然而,南燭的劍攻到一半時卻突然轉了方向,劍氣突轉淩利以肉眼難以看到的速度朝他右臂削去,待井嵐意識到收手時,卻只感覺到從袖口傳進來冷嗖嗖的劍氣。
劍跟手臂高高飛了起來,鮮血飛濺著在地地上劃出一條筆直的線,最後砰然一聲落到江銘的桌子上,。
宮女尖叫出聲,緊跟著所有官員都恐懼的站了起來。
南燭若無其事道:“抱歉,在下手滑了下。”
井嵐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動,直到看見江銘跟前的那條手臂,他還無法相信那是從自己身上削下來的。
他四歲起開始習劍,每日風雨無阻,花了二十五年時間才有今日成就。
可是現在……他以後都不能再拿劍了,這比殺了他還要殘酷。
江銘在眾人一片震驚中站起身,“來人,宣太醫給井親王療傷。刀劍無眼,難免會有失手,南弟不必過於自責,其餘人都散了吧。”
內侍戰戰兢兢的捧著井嵐的手臂送過來,南燭笑了笑離去。
十一月,夜池開始進入多雪的冬季。
南燭才下了早朝,就看見束青慌慌張張來報,“皇上,皇上,公子他,他醒了!”
南燭立刻加快腳步趕往永樂宮,到了江懷柔門前時,將身上積雪都抖落盡了才掀簾進去。
江懷柔靠坐在床上,聽到聲音便將臉轉過來,蒼白的臉上掛著笑意,“你來了。”
南燭近前輕輕攬住他,“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整整三個月……我每天茶飯不思輾轉失眠都恨不得把你給拽起來!”
江懷柔道:“我也想醒,可是身體動不了……”
南燭拍著他的背,“醒了就好,不用再多想了。你選在今天醒,是不是早有預謀啊?”
“什麼意思?”
南燭道:“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符離要回來。”
江懷柔驚喜道:“阿離要回來?太好了!他現在在哪兒?”
“先關心一下你老公好不好,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
“快點說啊。”
南燭搖著頭脫掉潮濕的外衣,“你讓我抱夠了再說。”
江懷柔張開胳膊:“讓你抱,快點說。”
南燭理著他的發絲道:“讓人帶回來的書信是這麼說的,半個月後回夜池,到時候會來看你。”
江懷柔貼在他胸口滿足道:“啊,真好……”
“好什麼,是我好?還是他回來的好?”
“都好。”
“不行,只能選一個。”
江懷柔拿下巴戳他,“這幾個月,你有沒有瞞著我借機做什麼壞事?”
南燭果斷的搖頭,“沒有。”
“真的沒有?”
南燭想了會兒道:“我跟井嵐比劍,失手把他右臂廢了,不過他現在還活著。”
江懷柔皺眉,“失手?”
南燭道:“說故意也可以,本來只想當眾羞辱他一番,誰知越看他越不順眼,我就臨時變了主意。”
江懷柔緊拽著被子道:“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南燭沉默著吻上他的唇,慢慢融化掉他的恨意,“他現在生不如死,這樣還不行麼?”
想起他曾經做過的事,江懷柔就不由身體顫抖,“不,我絕不能放過他!”
“我不想你終日活在仇恨中。”
“沒經歷過你根本不會懂!”江懷柔聲音徒然撥高,情緒激動道:“他污辱我,還毒殺我二皇兄……如果我不殺了他,將來我死了,他就不放過我母后,我大皇兄……我絕不能留著這個禍根在世上!”
南燭道:“我可以替你殺他。”
江懷柔搖頭,“不,我跟他之間的仇,一定要親手了結。”
南燭便不再勸,只將他抱的更緊些。
半個月後一天下午,永樂宮門前出現兩個人,一個白衣儒雅的男子,身後跟著個美豔如花的少年。
江懷柔一早便不時往外面眺望,看到人影便腳步踉蹌的急走出來,抱住來人喜道:“阿離,你真的回來了!”
符離扶住他,柔聲道:“是我。”
江懷柔拉住他的手,“幾年不見,阿離倒是一點都沒有變。”
符離看著他,聲音帶著些不確定,“公子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江懷柔道:“沒關係,之前病了一場,現在已經全好了。趕快進屋去,我已經讓人備了酒菜替你接風!”
符離跟著他,不時叮囑道:“地上滑,公子小心些。”
待進了房間,江懷柔才注意到他身後的少年,“他……是當時南燭賞給你的那個麼?”
符離道:“他叫雪鶯,現在身份是我的徒弟。”
江懷柔點頭,“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坐吧。”
少年大咧咧坐上來,身體幾乎要跟符離貼到一起,似乎在炫耀著些什麼。
江懷柔知他是雌雄一體,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少年卻怒氣衝衝的回瞪著他,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
“阿離這些年都去哪裡了?也不給我個書信。”
“就算給你書信,你有時間跟心情回麼?”少年毫不客氣的插話。
符離搖搖頭,對江懷柔道:“公子別見怪,他就是這樣的脾氣,我這些年四處游走,居無定所,知道公子忙於政事,所以也不想打擾你。”
江懷柔畢竟不再是少年時候的江懷柔,雖然依舊睚眥必報卻待人多了些寬容忍讓,對那少年態度一笑置之,同符離將這些年的經歷娓娓到來。
末了感慨道:“倘若不是阿離的錦囊,我跟南燭也不會有今天,這一切都要多謝你未卜先知。”
一旁少年聽完故事後臉色大為好轉,看他的目光還多了些許同情。
符離微笑道:“公子跟皇上的緣份自有天定,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理應好好相守珍惜每一日,不應該再被恨意牽連。”
江懷柔聽他話中有話,便道:“阿離有話儘管直說。”
符離道:“在回夜池之前,皇上派人送了封信給我,要我設法帶一個人回來。”
“是誰?”
“井嵐。”
江懷柔手中的杯子差點滑落,穩住心神道:“他又背著我自作主張。”
符離道:“皇上的心意公子應當明白,我現在將他帶來交予公子處置。”
江懷柔急道:“他人在何處?”
符離輕揮衣袖,自袖口散發出陣陣白霧,待白霧散去,昏迷的井嵐便出現在空地上。
符離見他神情複雜,便起身告辭道:“今日酒就更喝到這裏吧,改日符離再來跟公子敍舊。”
江懷柔心中五味俱全,此刻著實不宜再留符離於此。親自將符離送出去,走到宮門前時,忽然問道:“既然阿離這麼厲害,能不能告訴我……我還可以活多久?”
符離頓住腳步,為難道:“公子……”
“我想聽實話。”
“兩年。”
“兩年啊,”江懷柔望著茫茫白雪道:“比我自己預想的還長了些。阿離慢走,恕我不遠送了。”
符離欲言又止,卻被身旁少年強行拖著離開。
江懷柔看著兩人背影恍然笑起來,道:“我說這少年怎麼一直怪怪的,原來是這樣啊。”
井嵐蘇醒過來後對上江懷柔的眼睛,先是錯愕後來逐漸轉為平靜,“月華能人異士當真不少。”
江懷柔撫摸著手裏的紅色藥瓶,“你這個時候不應該感慨這些。”
“你讓人把我抓到這裏,就是為了親手殺我?”
“不然你以為呢?”
井嵐說:“橫豎都是一死,讓誰殺不是殺呢,我跟在你身邊整整十年,到現在還看不懂你的想法。”
江懷柔將瓶子遞到他跟前,道:“那是你從來都不想懂我,你只想毀了我,毀了跟我有關的所有人。”
“這是什麼毒?”
“從我二皇兄身體裏淬取的斷腸散。”
井嵐道:“你怎麼總愛用這種手段?”老柳巷中讓人□白輝容那次是,這次亦是。
江懷柔淡然道:“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不好麼?”
“好,不過你一句少不更事就推掉了所有的責任,那我們家上下一百多口枉死的債我又該去還給誰?”
江懷柔道:“你死了,咱們之間的債就兩清,至於其他人的命,我將來自會去找白輝容償還。”
井嵐注視著他,似乎在思考他話語真假,但他辨不出。正如江懷柔所言,自己只想報仇,從來都不想也不曾真正瞭解過他。
十年,自己的恨讓他悄悄由天真稚氣的少年轉變成陰險毒辣的小人,而自己竟然渾不自知。
這該笑自己太蠢,還是該贊他心機夠深?
江懷柔撥掉瓶塞,將藥瓶朝他嘴邊送近了些。
二十多年沒有經歷過除恨之外的東西,這或許是自己臨死前唯一遺憾了吧?井嵐將瓶子含在嘴裏抬頭飲完鬆開,任由瓶子砰砰滾落到地上。
“你還沒有回答,為什麼一定要親手殺了我。”
江懷柔怔怔的看著他,視線似乎穿過他回到很多年前。在井嵐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才聽他開口道:“如果不是因為我喜歡你,碧瑤就不會死。如果不是因為我捨不得你死,你又怎麼可能有機會殺死二哥……所以只有親手殺了你,我以後才有顏面去見他們。”
“這麼說,你之前是真的喜歡我?”
“真的喜歡,可以犧牲掉自己一切的瘋狂喜歡。”
井嵐揚起嘴角,“那就好……”被人恨過也愛過,總算不枉在世間走一遭。
正當江懷柔迷惘無助時,南燭目不轉睛的走了進來,地上的屍體並未讓他視線偏哪怕一下。
“景軒。”
“嗯?”
“我突然不想回去了。”
不想回去?可是你說那個在病床上等你的人該怎麼辦?江懷柔在他懷裏第一次感覺不到暖。
“瘋子……”
“要叫老公。”
“再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後……我一定不牽絆著你了,到時想做什麼都隨你。”
房間陷入一片死寂當中,外面鵝毛大雪飛舞下的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