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情不自禁 ...
江懷柔這時才知道那太監為何說他性情大變,猶豫了會兒也沒想到合適的理由。
南燭走過來,拉過他手摸了摸,對紀甯冷聲道:“這麼冷的天出來也不給他加件厚衣裳,你就是這麼侍候人的?”
紀寧平常就極畏懼他,再加南燭此刻一臉陰沉,更是嚇的立刻跪地不敢辯解半句。
好在江懷柔道:“起來吧,他不過是說說,你怎麼嚇成這個樣子?”
紀寧卻不敢動,心道我又不是你怎麼敢放肆,直到南燭讓他起來方才解脫似的退出去。
“你……”“你……”剩下兩人幾乎同時出聲,然後都對望著閉口沉默。
江懷柔道:“你先說。”
南燭放開他的手,卻道:“這裏冷的很,沒有暖爐,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江懷柔道:“我要不想回去呢?”
南燭搖了搖頭,將扔地上的摺子撿起來,“走吧,我送你。”
“你不還有事要忙麼?”
“事情是做不完的,更何況你過來……想必是母后的主意吧?”
他果然聰明,一猜即中。江懷柔扯了下嘴角不語,由著南燭牽著手走出去。
兩人走出院子後,南燭對身後紀寧道:“你去告訴裏面的人,今天太晚了,都散了吧,改日再議。”
紀寧調頭去傳話,轉回來時看到兩人已經走得遠了,想了又想,終歸不敢再跟過去,自己抄小道偷偷溜回了永樂宮。
距離上一場雪已經有五天了,地上的殘雪如今全都化完,北風吹得又幹又冷。
兩人牽著手走在月下,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行至一段回曲長廊下,南燭轉身道:“我還是覺得不甘心,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
“嗯?”江懷柔抬頭撞上他的胸口,撫額反應過來,“不,你沒錯,是我有些事情想不通……”
“什麼事?”
“你有喜歡過什麼人麼?”
“你啊。”
聞言江懷柔紅了臉,“除了我呢?你不是說自己還有什麼異域的女友麼?”
南燭道:“是她強追的我,煩的不得了才答應交往一段時間,早八百年就分了。”
江懷柔道:“我好像喜歡過很多人……井嵐、阿離、吳雪嫣,有時候看到紀寧都覺得很可愛,甚至連白輝容……。”
他每說一個名字,南燭的臉就黑一分,待說到紀甯跟白輝容時,已經陰沉的不能看了。
好在江懷柔後知後覺住了嘴,兩人對視良久無言。
“排這麼多人都還沒輪到我麼?”
“啊?”江懷柔詫異的看著他,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有啊……”
“在哪兒呢?”
“我心裏……”
南燭終於浮出一絲慶倖來,歎氣道:“別傻站在這裏了,到房間裏再說吧。”
江懷柔執意不前,“不,你還沒說過,為什麼會喜歡我?”
南燭笑了笑,瀟灑跳上欄杆,“我想你應該不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情形了。”
“怎麼不記得,不就是兩年前你派人挾持我那次麼。”
“不,要比這個早的多。”
江懷柔苦思冥想了會兒,搖頭,“想不出。”
“七年前,芙蓉鎮。”
江懷柔打了個激靈,失聲道:“你……你當時難道真的在場?”
記得他曾用玩笑般的語氣提起過,江懷柔卻未當過真,只當他胡說八道撞了個正著,卻不想他當時竟果真在麼?
南燭道:“不錯,那時我剛來到這個世界,從山上滾落下來,到處都是傷,沒有錢去醫治,也沒有錢買東西吃,寄居在破廟裏發高燒。就在以為自己快要死的時候,我遇到了你……”
……
“屠鎮,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那時的情形,南燭一直記得清晰分明。
外面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殘破的古廟中卻有種詭異奇特的安寧詳和。
南燭安靜的坐在角落,黑暗將他隱藏的很好,所以可以肆無忌憚的打量站在門口的少年。
佛前燭光映出少年溫和柔軟的臉部輪廓,仿佛那道冷酷命令完全與他無關似的。
一股秋風突然從破窗席捲而入,南燭忍不住低咳兩聲,少年立刻警惕的轉過臉,“誰在那裏,出來!”
南燭沒有理會他,繼續劇烈的咳嗽,少年注視著角落,舉著燭臺走過來,蹲下來看他。
靠的近了,南燭才發現對方長的真是漂亮,眉毛修長膚若凝脂,眼睛像寶石一樣漆黑閃亮,高翹的鼻樑下鑲嵌著兩片粉色唇瓣。
兩人對視了會兒,少年道:“你快要死了。”
這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南燭甚至懷疑他會不會為了證明這話在自己脖子上來一刀。
少年見他不出聲,反倒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又將方才的結論重複一遍,“你真的快要死了。”
南燭無所謂的笑了笑,在這個虛幻的世界活下去跟死在他看來沒什麼差,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擁有不死之軀。
少年問他,“你會說話麼?”
南燭開口,乾裂的喉嚨卻發出些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音調。
“原來是個啞巴。”少年自語著將燭臺放在地上,走了出去。
南燭慢慢閉上眼睛,沒過多久卻再次聽到了腳步聲,竟是方才那少年又轉了回來,手裏拿著兩個饅頭,“給你。”
說罷又掏出一錠銀子放到地上,“吃完你就可以走了,走的遠遠的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今天看到的一切,最好也通通忘記掉。”
一個下令屠殺全鎮的人竟然會救助自己,莫非他以為自己是個啞巴就不會把事情傳揚出去?南燭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外面疾步進來兩個黑衣人,沖少年重重一拜,“回三皇子,事情都已經辦妥,全鎮八百二十一人全都……”話沒說完便順著燭光看到了南燭,噌愣一聲將刀撥了出來。
少年卻道:“出去。”
黑衣人錯愕道:“三皇子……”
“出去。”
黑衣人不敢再留,彎著腰退了出去。少年舉起蠟燭把佛前席墊點燃,抬眼對南燭道:“如果你能在一盞茶內恢復力氣就可以逃出去,不然……就跟這寺廟一起焚化西去吧!”
加上外面鑽進來的大風助陣,火焰很快洶湧燃燒起來,迅速蔓延到木柱上的經幡,椽子屋樑……
少年早已離開了,南燭卻覺得手腕上似乎還留著他帶來的冰冷觸感,再看懷裏的饅頭,嘴角慢慢揚起來。
或許這個世界,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這般無趣。
……
南燭伸手在江懷柔臉前晃了晃,“想起來了麼?”
江懷柔依舊覺得難以置信,“那人竟然是你,這未免太過巧合!”
“我也覺得巧,”南燭笑道:“倘若沒有你,便沒有今日的南燭,所以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麼會一直待你特殊了吧?”
江懷柔道:“可是那時……我並沒有真的想放過你。”
“你不也沒殺我麼。”
“這倒也是……”
南燭拍手跳到他跟前,“至於說喜歡你什麼,我怕自己也說不準。大概是在瑤蘭的時候,一次乘坐馬車,突然就覺得你笑的很漂亮,心想倘若把我換成符離就好了。”
江懷柔皺眉道:“那倘若我老了,變成鶴發雞皮的老頭子呢?”
南燭猶似認真的想了下,道:“那時我的審美應該也跟著變了,如果你還是現在這幅性子,我肯定還是喜歡的。”
江懷柔道:“那你以後……會不一直對我這麼好?”
南燭道:“要不要我對著月亮發個毒誓?”
“要!”
“你……夠狠,不過我喜歡,”南燭蜻蜓點水般碰了下他的唇,舉起四指道:“我南燭在此鄭重立誓,以後倘若對江懷柔一點不好,就要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江懷柔補充道:“腸穿肚爛,死無全屍,斷子絕孫……”
“你什麼時候能心疼我一點就好了,”南燭看著他無語。
江懷柔卻正色道:“我有心疾,不能疼的。”
南燭摸了摸他的頭,“走吧。”
“你背我……”
“你身體不好,多散散步有好處。”
“你忘了剛才立過的誓……”
南燭無可奈何背起他,“倘若我有天掛了,一定是被你詛咒死的。”
“你又不會死……”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呢?到時讓你做鰥夫,受了欺負都沒有人幫你。”
江懷柔把臉貼在他背上笑,“你若死了,我就跟你一起,到時候做鬼你也要繼續對我好……”
兩人曖昧的鬥著嘴,方才還皎潔如晝的月亮也變的溫柔朦朧起來,行走在長廊下的兩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江懷柔並不重,南燭卻感覺此時像是背負了一座大山。
他背的不僅是一個人,而是一份責任,對方吝嗇、脆弱、小氣的信任。
而江懷柔,也像只蝸牛一樣開始慢慢伸出觸角跟頭,學著去真正喜歡一個人。
回到永樂宮後,兩人如膠似漆整整纏綿了一宿。
南燭一向照顧他身體不敢太過火,可是今天卻好像控制不住自己身體,要了一遍又一遍。
江懷柔在床上極懂享受,只要不弄疼他,怎麼玩、玩幾次都沒什麼關係,伏在枕上媚眼如絲,像塊讓人垂涎的精緻糕點,讓南燭恨不能一口吞了他。
縱欲的後果就是兩人第二天都沒下床,南燭不去上朝,而江懷柔則動都不想動,躺在床只懂張嘴等吃的。
南燭喂了他半碗粥,道:“明天我幫你制訂一套健身計畫,每天早上準時起來跑步鍛煉……”
“不要。”
“走幾步就氣喘吁吁的男人,會讓別人看不起,你難道不在意?”
“誰敢看不起我?”
“沒人,我只是打個比方……不如這樣,明天起,你跟我一起上朝。”
“要早起嗎?”
“當然。”
“不要。”
“白天也可以跟我在一起哦。”
“呃……那好吧。”
南燭滿意的拍拍他的頭,感覺自己在勾引一隻自詡高貴的懶貓。
就這樣,江懷柔開始每天跟著南燭上朝。雖然只是個三品文官又沒有什麼實權,認識他的卻不少,開始對他心裏都存著些鄙夷,後來聽說百官獲釋便是採用了他的建議後便都大為改觀。
江懷柔起先是抱著去玩耍的心情,參與了後才發現夜池早朝居然十分有趣。因為南燭刻意縱容,朝堂多是奸邪古怪之輩,行事手段也與正派人物很不相同。
譬如徵稅,月華至少要征整整三個月,而夜池只用半月就能將稅銀糧食送至京中。
譬如治水修堤,月華都是貼出懸賞招工佈告,待人員集齊汛期也已過了大半,毀去不少莊稼。夜池這些官員,全是採用強迫手段,每戶必須義務出借一名壯丁,雖然民間多有憤怨最終卻也得了好處,倒還算相安無事。
粗暴簡單,效率極高,這就是南燭慣用的手段。
江懷柔不敢苟同,只近小人而遠賢臣一條在他看來就非為君之道。
南燭道:“我沒學過正統的帝王經,但明白怎麼才能建立一個強盛的帝國。治國需要良臣沒錯,但亂世必須重用梟雄。”
“你不怕千百年之後史書筆伐?”
“千百年後的事又跟現在有什麼關係?讓他們寫去!”
江懷柔不喜歡他做事方式,卻愛極了他這種瀟灑恣意的張狂。
兩人每日散了早朝後便在宮中閒逛,傍晚江懷柔伴著南燭一起看摺子,有時嫌太多甚至會仿著他筆跡一起批。
雖然結論不盡相同,南燭卻從來不更改他定下的批語。
有時江懷柔甚至開始刻意忘記自己的曾經身份,想這樣一直過去也不錯,他是他也明白,這種自欺欺人的心態其實維持不了多久,南燭從未放棄或掩飾過他的政治野心。
倘若未來有一日,夜池對陣月華,江懷柔不知道自己是袖手旁觀還是該怎麼做。
吃過蠟八粥後,冬天似乎到了最冷的時候。南燭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要攻打瑤蘭,且要御駕親征。
江懷柔對這個決定很不贊成,瑤蘭本來就是雪國,雖然人丁稀少,但這個季節同夜池交手無疑點盡優勢。
而南燭的看法則是完全相反,瑤蘭因為氣候問題一直靠周圍幾個國家援助糧食,而月華今年洪水氾濫收成大減,自然不會再有餘糧交換。東甯現在做主的是鐘離榮紫,南燭手下的一隻忠犬,更不會未經同意向瑤蘭出借一粒糧食。
現在宣戰,只需用用拖延戰術,到明年開春又是播種季節,瑤蘭糧食會愈發難籌,既無戰糧,便可不戰而勝了。
江懷柔道:“即便如此,你也不用親自前去。”
南燭道:“你該知道夜池眼下的劇勢,生活富足民心安定,百姓們都不想主動打仗。此戰最為至關重要,如果能輕易取勝,獲得戰利品及土地,才能進一步刺激他們的征服欲,未來的路才會更加好走。”
“你若去了,夜池政務怎麼辦?”
“不是有你在麼。”
“我?”
“是啊,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江懷柔怒道:“你從一開始帶我上朝就沒安好心,是不是?”
南燭摟住他道:“把江山交給別人我怎麼能放心……你總喜歡把我往陰險狡詐的方面想,不想做就不做麼,我又不會逼迫你。”
江懷柔道:“那你打算去多久?什麼時候能回來。”
南燭道:“最多明年三月份回來。”
“什麼時候出發?”
“這個月中,等我回來,給你帶瑤蘭最美的冰蓮。”
“我不要,也不想你去。”
“我走以後,你要準時吃藥,不能擅自改變膳食,宮外到時應該會混進一些瑤蘭奸細,儘量不要出去,尤其是燕君樓。”
江懷柔靠在他懷裏點頭,“那好吧,你要小心些,早點回來。”
南燭吻著他說:“我會儘量的。”
快近年底的時候,京城大街上已經開始偶爾響起爆竹聲響,南燭卻親自率領十萬大軍正式出征。
送軍那天,江懷柔穿著白裘,把南燭晃的有些頭暈,眾目睽睽之下緊抱住他,“真希望你不要來,我這還沒走我就已經開始想著回來了。”
江懷柔捏住他的手指,“那就不要走了,又不是非你不可。”
南燭道:“說
69、情不自禁 ...
什麼傻話,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怎麼能臨時變卦?乖乖呆著等我回來,床下我留了些東西給你,如果想我就打開看看,不准同別人胡搞知道麼?”
江懷柔納悶:“什麼東西要留在床下?”
“自己去看就知道了,”南燭在他耳邊邪氣一笑,三兩步躍下城樓飛身上馬,披著金甲振壁一呼出發。
全軍鐵蹄刹那齊動,那般恢宏霸氣,似乎讓天地都黯淡了幾分。
江懷柔在城樓上看蟻軍漸漸遠去,心中既羡慕又感到不舍。
這一刻,他無比渴望有具健壯的身體,這樣就可以跟他並肩跨馬前行,目睹鐵血沙場風雲變幻。
此時的他無法想到,南燭這一去便是兩年。
而兩年後,許多人許多事已然是誰都無法想像的另一番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