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要誘惑一個人,不能大剌剌的搔首弄姿,那麼低俗是不可能誘惑得了有鐵面將軍之稱的鬱子丹。
且他身為寶慶王,什麼樣的美女沒見過,她必須採取一些特殊的方法才行。為此,顧青漪特地打聽了已故王妃是個怎麼樣的人。聽說她是個多愁善感又很有才情的女子,時常輕蹙著雙眉吟詠詩句,她腦海裡很自然的跳出了林黛玉的形象,而林妹妹最為人所熟知的事蹟就是葬花了。
這種事以她的個性是絕對做不出來的,但她想,依前王妃那種多愁善感的性情,說不定正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她考慮再三後,為了讓鬱子丹對她動情,她決定借用一下葬花這個梗。
因此這日算准了鬱子丹快回來的時間,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換上一襲粉色衣裙,簪著玉釵,臉上薄施脂粉,守在他回房必經之路的一株花樹旁,準備待他一靠近就開始葬花。
不過她來得早了些,閑著無事索性先演練一下。
地上擺的那些凋落的花是她特地搜集來的,是為了等一下要在鬱子丹面前表演的,不能用掉,因此她去附近采了幾朵鮮花,然後蹲下用樹枝挖了個小坑,一邊將花丟進去,一邊顰眉裝憂鬱的吟誦著她唯一記得的兩句葬花詞——償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剛念完,忽然聽見一片嗡嗡嗡的聲音傳來,她抬頭一看,只見一群蜜蜂迎面飛來,那來勢洶洶的模樣讓顧青漪頭皮發麻,要是被這蜂群叮咬了,恐怕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她顧不得再裝模作樣,跳起來掉頭就跑,偏偏那群蜜蜂仿佛跟她有仇似的緊追不放,她狼狽的慌不擇路,四處逃竄,可那些蜜蜂緊追著她,眼看牠們就要撲上來,她情急之下跳進一旁的蓮花池裡躲避蜂群「追殺」。
她渾然不知從她摘花到葬花的經過,全讓今天提早返回王府的鬱子丹看見了,見她跳進池裡,擔心她會溺水,鬱子丹也跟著毫不猶豫的跳進蓮池裡,將她撈起。
顧青漪原本泡在蓮池裡躲蜂群,她會游泳,就算閉氣一、兩分鐘也沒問題,沒想到竟會有人跳下來,一把撈起了她。
對方兩隻手從後方撐起她的身子,兩人的身軀也因此密密地偎靠在一起。陡然被人這樣摟抱住,她驚嚇到了,掙扎了幾下試圖擺脫對方。
「別亂動。」一道略顯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顧青漪一愕,扭過頭去看清那人竟是郁子丹時,錯愕的瞪大眼。
一時之間沒弄明白發生什麼事,她呆愣愣的問了他一句︰「王爺也是被蜜蜂追著跳下來嗎?」
「本王是下來救你的。」他說著,拖著她往池邊遊回去。
「蛤?」可是她會游泳呀,根本不需要他來救。
他們離池岸不遠,很快就爬上了岸,顧青漪突然想到這可是接近鬱子丹的大好機會,趕緊擺出嬌弱的模樣,虛軟無力的往他身上一靠。
他卻不解風情的推開了她,離開前留下了話,「以後別在園子裡隨意摘花,當心再招來采蜜的蜂群。」
顧青漪錯愕的張嘴瞪著他離去的背影,他、他剛才都看見了?!
天哪,她學林黛玉葬花不成,反而讓他看見自己狼狽不堪,一路被蜜蜂追著四處逃竄的糗態!
慘了,這下她的形象全破滅了,也不用再裝什麼多愁善感了。
嗚,好想哭哦,都怪那群該死的蜜蜂,她不過是摘了幾朵花,又沒有殺牠們全家,牠們居然來壞她好事。
顧青漪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努力告訴自己這只是剛開始。沒關係,既然扮不成林妹妹,那就想別的辦法好了,再接再勵,一定會成功的。
而另一頭,仇景仁跟著鬱子丹回到跨院後,他莞爾的笑著。
「王爺,您看方才那羅青依又是摘花又是埋花的,還引來了蜂群,她是想做什麼?」思及她被蜂群追著跑的狼狽樣,最後還被逼得跳下蓮池,他笑意更深了,眼神頗有深意的望向自家主子。
那時主子見她落水,連能交代他這個貼身護衛去救人的事都忘了,毫不遲疑的親自跳進水裡救她。
嘖嘖嘖,主子真是捨身忘己啊。
「你若是想知道何不直接去問她。」郁子丹神色淡然回了句,走進房裡換下一身濕衣。再走出來時,交代一名在屋裡服侍的丫鬟,「你去吩咐廚房煮碗姜湯送去青依姑娘那裡。」
「是。」那丫鬟應了聲離開。
回頭瞥見仇景仁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鬱子丹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她若是受寒,就無法唱歌了。」
仇景仁最初是他的侍讀,兩人一塊長大,一起習文、一起學武,自己前往邊關時他也隨行而去,這些年來仇景仁不僅是他的貼身護衛,同時也是左臂右膀,多年相處下來,彼此早已熟稔得仿佛親兄弟,也是他最為信任的人。
仇景仁一臉正經的表示,「屬下明白,倘若青依姑娘無法唱歌,王爺夜裡又會被惡夢纏身,因此青依姑娘的身子很重要,屬下會交代下去讓人好好照顧她。」
這麼說完,他又想到王爺能不能睡個好覺與他也有密切的關係。
這幾日王爺作息恢復正常,刑部的兄弟們不用再跟著王爺過著日夜顛倒的日子,個個都歡天喜地,還一個個跑來打聽以後是不是不用再夜審了。
就連聖上也為此事特別同王爺提過——「你能改在白日審案很好,夜裡本就該好好歇息,太醫說日夜顛倒容易損傷身子,以後就別再夜審了。」
因此,為了王爺夜裡能睡個好覺,羅青依的嗓子可矜貴得很,千萬傷不得,得好好保護才行。
至於王爺對羅青依是不是有那麼點意思……只是救個人送碗姜湯,其實也算不了什麼,要是哪天王爺讓她爬上了他的床,那事態才明顯……
說真的,他很希望王爺身邊能有個體己的姑娘伺候他,這樣一來,他這個貼身護衛也不用老跟著王爺,能多點空閒陪陪自家的娘子。
既然那羅青依有能耐哄王爺安穩入睡,若是能成為王爺的枕邊人,似乎也不錯。
且就他觀察,羅青依品性不壞,待人有禮,只要王爺對她有那麼一點意思,他不介意幫她一把促成兩人的好事。
那天葬花的事沒有成功,還弄得自己一身狼狽,顧青漪暫時想不到其他方法來吸引鬱子丹,只好在接下來幾日為他唱歌時,挑選一些深情繾綣的情歌,然後把歌唱得婉轉纏綿,希望能藉由歌聲打動他。
可唱了幾日,他仍一如往常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很顯然,她努力唱的情歌跟之前一樣,全都成了催眠曲。
顧青漪左思右想幾日後,終於再想出一個方法,男人是視覺的動物,很容易被感官所迷惑,因此她決定跳舞給他看。
為此她特地參考了以前看過的舞蹈節目,自己編了一首舞蹈,練習幾日後覺得可以拿得出手了,因此這天晚上過來唱歌時,她特意看向那扇隔著裡外的描金牡丹玉屏風,委婉的開口了。
「王爺,除了唱歌之外,奴婢也會跳舞,不如一邊唱一邊跳給您看,好嗎?」仇景仁瞥她一眼,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他看了幾天下來,要是還看不出這丫頭在玩什麼花樣,那就真是瞎了眼,不配成為王爺的貼身護衛。
但妹有意,也得郎有情才成呀,郎若無情,妹再有意也無用。
這幾日他暗中觀察,沒看出王爺對這丫頭有什麼別的心思,那日救她又送姜湯的,想來真只是不願她受寒傷了嗓子。
王爺對她無意,他縱使有心想幫她也使不上力。
不過就在仇景仁以為自家主子八成會拒絕羅青依時,不想鬱子丹竟從內室走了出來。
他身上穿著白色單衣,肩上披著一件銀色罩衫,坐到一張椅上,抬手道︰「你跳吧。」
見他答應了,顧青漪欣喜的眉開眼笑,為了跳舞給他看,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紅色衣裙,那暖亮的紅色把她的臉龐襯得更加嬌美幾分。
她抬起兩手扭腰擺臀,一邊跳舞一邊唱歌。
她儘量讓自己呈現出性感嫵媚的一面,同時努力對他放電,但才剛拋完一個媚眼,下一瞬悲劇就發生了。
顧青漪一個不小心踩到裙擺,整個人當著鬱子丹的面跌了個狗吃屎,更令人難堪的是,她哪裡不好摔,還偏偏跌在他的靴子前,她的下巴撞向他的腳,磕到了靴子前端那翹起的雲頭。
「啊——」她痛得齜牙咧嘴的慘嚎出聲。
一旁的仇景仁親眼目睹這場意外,毫不客氣的噴笑出聲。
而被壓到腳的郁子丹劍眉微微挑起,垂眸看著還疼得爬不起來的羅青依,眼底隱隱閃過一抹笑意。
他並非沒看出她有意討好他,若是換作以前,對這樣的女子他會心生反感,不過現在見她這般卻並不討厭,反而有意無意的縱容著她。
他心忖或許這一切是因為她的歌聲能助他驅逐夢魘,因此他才對她多了分寬容吧。
顧青漪痛得眼淚飆了出來,嗚咽的呻吟著。
她不要活了啦,搔首弄姿誘惑他不成,還出了這麼個大糗,這下她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沒有勇氣。
他一定覺得她蠢斃了吧,跳個舞都能把自己摔成這樣。
為什麼她會這麼倒楣?每次想要引誘他時總是會出包,老天還讓不讓人活啦。
鬱子丹出手將她扶起來,瞟見她磕破了皮正鮮血直流的下巴,微微眯起眼,抬起衣袖就往她下巴抹去。
她愣愣的一怔,看向他。
「你的舞不如你的歌,跳得亂七八糟'不成體統。」
顧青漪臉一垮,她都這麼可憐了,他還批評她跳的舞,這人有沒有良心啊。
一旁還不停傳來仇景仁的笑聲,讓她更加覺得丟臉,受傷的下巴似乎也更疼了。
批評完她的舞蹈,鬱子丹接著吩咐,「景仁,讓下人拿些傷藥過來。」
仇景仁咧著嘴笑道,「王爺,屬下身上剛好有帶金創藥。」看著羅青依那淒慘的表情,他忍不住又笑了。
這丫頭想色誘王爺不成,反倒把自個兒弄得這麼狼狽,心裡怕是嘔死了吧。鬱子丹朝他伸出手,「拿來。」
仇景仁將金創藥遞給王爺,看見他竟親自為羅青依敷藥,眼神不由得閃過一抹興味。
或許王爺並不是對她完全沒意思。
顧青漪也意外地看著鬱子丹,他在替她上藥?替她這個微不足道的下人上藥!難道這人對她動了心?
她心頭登時湧起一股喜悅,眼神閃亮閃亮的。
可當她再細看他的表情時,見他仍如往常一樣板著一張臉,從他冷峻的臉上找不出一咪咪的關心和不舍,仿佛這只是舉手之勞。
就像那天他見她落水,跳下來救她一樣,只是出於好心。
她眼裡那亮閃閃的光芒頓時像被吹滅了似的,消失無蹤。
她忿忿的盯著他那張性感的薄唇,恨不得用最直接的方法按著他的腦袋強吻上去,將他吻得神魂顛倒、意亂情迷。
但一來她沒這種膽子,二來她沒那種吻技,要是吻得不好讓他嫌棄,反而更壞事。
鬱子丹發現她直勾勾瞪著他的唇瓣看,那眼神透著一抹詭異的灼熱,他微微挑眉,上完藥後抬起她的下顎,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往後別把心思花在無謂的事情上頭。」
她一愣,下一瞬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是讓她別對他心存妄想了。
她心口一窒,覺得很難堪,撥開他的手,垂下臉,咽喉像是被什麼給堵住了,一時間發不出聲音來。
鬱子丹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便走進內室。
這晚,她為他唱了一首信所唱的〈離歌〉。
一開始我只相信偉大的是感情
最後我無力的看清強悍的是命運
你說愛本就是夢境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還你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沒說完溫柔只剩離歌
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擁著沉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離歌……
唱完離開後,顧青漪的心也十分酸楚,她分不清是因先前的難堪抑或是被他櫃絕所造成。
她仰起臉望著夜空上懸掛著的那彎月牙,心中很茫然,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方法才能讓他答應幫她見上國師一面。
仇景仁跟著她走出來,見她心情低落的模樣,拍了拍她的肩以示鼓勵。
「你先別氣餒,再多花點心思,只要持續下去,再堅硬的岩石也有被你敲落一角的時候。」
他看出王爺並不討厭她,否則不會親自為她上藥,那就意味著她再加把勁,說不定就有機會攻下王爺的心。
聞言,顧青漪訝異的看向他,有些驚疑不定的開口,「仇大人的意思是說……」
「就是你想的那樣。」仇景仁一臉莫測高深的笑道,臨走前又鼓勵了她一句,「繼續努力啊。」
顧青漪愣愣看著他,須臾,眼裡又重新聚起了光采。
仇景仁跟了鬱子丹這麼久,他說的話應當不會有錯。
但下一瞬,思及鬱子丹對她說的那句話,情緒不禁又冷了幾分。
她有些躊躇不定,不知究竟該聽從仇景仁的話繼續努力,抑或是要依鬱子丹所說,別再把心思花在無謂的事情上頭。
顧青漪想了一整夜,仍舉棋不定,翌日索性出門去散心。
皇城的格局是棋盤式的,街道經緯縱橫交錯,規劃出幾個區域。寶慶王府位於南區,那裡泰半皆是王公貴族、達官貴人的居處,算是高檔住宅區,而坊市則主要集中在東、西兩區。
西區的坊市很規整,一間間的店鋪販賣著各種不同的物品,有書肆、有酒肆、有食肆,有首飾鋪、衣物鋪,還有醫館、藥鋪、打鐵鋪、雜糧鋪、油行等等,這裡鮮少見到擺在路旁的小灘子,因為西區坊市所販賣之物質量較上等,價格自然也高。
一般的小灘子泰半都集中在東區坊市,這裡販賣的物品比較平價,所以百姓大多都來東區購物。
比起西區,顧青漪更喜歡到東區來,先前郁子丹曾賜給她不少銀子,她並不缺錢,但來東區逛,更能貼近底層百姓的生活。
沿街琳琅滿目的南北雜貨陳列在路旁的小儺子上,小販的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她隨意走著、隨意看著,忽然間瞥見對面走來三名少女。
她猛然停住腳步,視線在其中一人的身上停留了須臾。
那穿著一襲藕色衫裙的姑娘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抬眸一看,見到她,有些詭異,回頭朝另外兩名同伴說了幾句話後,便快步而來。
「青依,你怎麼會出宮跑來這兒?」
顧青漪神色冷淡的提醒她,「我已不是尚儀局的宮女。」她相信自己被鬱子丹討到寶慶王府的事早已在宮裡傳開,明蘭不可能不知道。
察覺到她疏離的表情,明蘭握著她的手急著想解釋什麼,「青依,你是不是在怨我,你相信我,當初不是我出賣你去告狀的。」
顧青漪甩開她的手,「我那時稱病跑去無塵塔想見國師的事,只有你知道。」她看明蘭還能說出什麼理由來。
「那事真的不是我去告狀的。」明蘭輕蹙著眉,神色很委屈。
顧青漪不發一語,冷冷的盯著她。
明蘭被她那冷漠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才接著說,「我那時將國師的消息告訴你之後,準備要回去時恰巧遇見了玉潮她們幾個,她們看見我來找你,遂追著我問來找你有什麼事,我被逼得沒辦法才將國師的事告訴她們,我沒有想到她們竟會跑去告狀,累你受皇后責罰。」
倘若她真不想說,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敷衍她們,明蘭卻老實說了出來,這叫做被逼得沒辦法?是有意為之吧?
顧青漪知道自己那麼快升為司樂被很多人眼紅,但她沒想到連明蘭都對她心存嫉妒。
見顧青漪聽完她的解釋後仍是沉默,明蘭有些不快。
「我真沒想害你的,我也沒想到玉潮幾個竟會跑去告密。不過雖然你當初是受了點罰,可也因為這樣你才會被寶慶王討要走,你現下在王府不是過得很好嗎?!」她話裡頗有種顧青漪是因禍得福的意思。
她這次是因為被宮中妃嬪差遣出來採買物品,才得以與另外兩名宮女出宮,而青依卻是獨自一人在坊市里閒逛,看她的氣色和身上衣物樣樣都比在宮裡頭強,顯然在寶慶王府裡定是過得不錯,她心中不禁閃過一個念頭,青依有今天這一切,說來還要感謝她才是。
顧青漪冷冷一笑道,「你當初在把我的事告訴玉潮她們的時候,可沒想過寶慶王會把我要走吧。」
「我……」明蘭才想開口,便被她給截住了話。
「看見我沒被打死還走了好運,你是不是很懊悔?」
「我沒有……」
顧青漪仍是沒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最後丟給她一句話,「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才拿你當朋友。」說完,她掉頭就走,連多看明蘭一眼都不願。
留下明蘭臉色青白,一臉陰沉的站在原處。
沒錯,她是有意將青依的事洩露給玉潮她們幾個,憑什麼大家都是一塊進宮的,青依就能幸運的受到提拔,而她卻還只是個被人呼來喝去的小宮女。
青依每個月塞給她打探消息的那點銀子,連塞她的牙縫都不夠,有人出了比青依更高的價錢,要收買青依的消息,她沒理由把銀子往外推。
說到底,青依要怪只能怪自個兒,是她不知收斂才招人怨妒。
她沒做錯。
走回同伴身邊時,明蘭的臉色已恢復如常,面帶微笑的與兩名同伴說笑。
顧青漪已沒心情再逛,離開東區慢慢往寶慶王府走去,她心裡遠沒有臉上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本來,她還不願相信是明蘭出賣了她,她以為她們是朋友,明蘭不會那樣對她,今天聽了明蘭所說的話,她才看清明蘭從頭尾都只是虛情假意。
至於明蘭說她因禍得福,她絲毫不認為自己得了什麼福,見國師的事還遙遙無期,寶慶王府又不在宮中,她根本就沒有機會接近無塵塔,還不如待在尚儀局,也許還能找到機會見國師一面。
感覺有水滴落到臉上,顧青漪仰起頭瞥見不知何時天空聚集了一層鉛灰色的烏雲,滴滴答答的下起雨,雨不大,只是那陰沉沉的天空讓她意興闌珊的心情又更低落了幾分。
原本是想出來散心的,結果沒散成心,反倒讓自己的心又糾結了幾分。
忽然,旁邊傳來一道透著命令的嗓音。
「上車。」
顧青漪愣了愣,側首看去這才發現有輛華麗的馬車在她旁邊停下,微微掀起的簾子裡露出鬱子丹那冷峻俊美的臉孔。
見她直勾勾盯著他發愣,鬱子丹眉頭微蹙,沉聲再道︰「還不上車?」
「喔。」她這才回過神,走到後頭踩上車夫放置的踏板,進了馬車。
因為是親王的座駕,馬車內部十分寬敞精緻,除了前頭設置了張黃花梨木製成的椅座,一旁還安置一張長形軟榻,顧青漪猜那大概是讓鬱子丹坐累了能躺著休息的地方。
鬱子丹此時坐在主座上,她在軟榻上坐下,因為心情低落,即使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卻也懶得開口。
「做什麼去了?」片刻後,鬱子丹問。
「出來散心。」她有些訝異,沒料到他會主動跟她說話。
「出了什麼事?」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如同外頭烏雲密佈的天氣,她的臉上也黯淡無光。
她不解的望著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簡單解釋,「你臉色不太好。」
想不到會被他看出來,顧青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語氣訕訕,「只是遇到一個以前真心結交的朋友,結果發現人家把我的真心當成了驢肝肺,根本毫不在意。」
「與其自艾自憐,還不如謹記教訓,以後別再有眼無珠看錯人。」
沒得到他的安慰,反而被他給訓斥了,顧青漪一愕之下,低落的心情忽然轉好了幾分。因為他話裡雖是訓斥,卻沒有惡意,反倒是好意在提點她以後別再犯錯。她忍不住想起昨晚仇景仁對她說的話。
她究竟要不要繼續努力?
鬱子丹見她低沉的情緒轉好,但隨即又陷入了什麼糾結的心緒裡,托著下顎,蹙眉凝思著。
打從第一眼在琴譜室見到她時,他便對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在此之前,他確信自個兒並未見過她,他無法理解那似曾相識的感覺由何而來。
那日在尚儀局見到她被杖打,那一瞬間有股莫名的憤怒在他胸口炸開,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便上前阻止,甚至還親自去向皇后討要了她。
他對仇景仁的解釋是因為想確認她的歌聲是否能助他入眠,可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另一個隱晦的理由是,他想將此人放在自己能護到的地方,不願她再受到傷害。
這奇異的心思令他很迷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索性不去多想,只要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好好的待著就夠了。
可方才見她愁眉不展,不知怎地,他很不喜看見這樣的她,就像那日他拒絕她想求見國師之事後,瞥見她失望的神色,令他當下竟有一瞬想改口答應她。
還有那日見她跌進蓮池裡,他更是連想都不曾多想便跳下去救人,他對仇景仁說他是不想她受寒損了嗓子,可他知道不僅僅是如此,還多了些他自個兒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
馬車裡的兩人各自思忖著心事,一路上沒人再出聲。
顧青漪沒有糾結太久,因為兩天后王府裡來了兩位貴客,出現了另一個契機。這兩位貴客身分不同尋常,一位是大皇子郁明全,他不僅僅是皇上的嫡長子,也很得眾臣擁戴,更是目前最有希望在日後繼承皇位之人。
另一位則是當今皇后的外甥女、太后佷孫女的張琴煙,她同時也是郁明全的表妹。
不過他們來得不巧,鬱子丹尚未回府。
趙總管恭敬的稟告他們此事後,郁明全溫聲表示︰「無妨,本王左右也無事,今兒個只是帶琴煙過來走走,咱們就在這兒等皇叔回來吧。」
相較于鬱子丹在二十歲那年便被封了寶慶王,郁明全直到今年年初才被皇帝封為安康王。
他雖是鬱子丹的佷兒,但年齡卻比鬱子丹還年長兩歲,今年二十有八。
郁明全接著說道,「對了,我聽說皇叔向我母后討要了尚儀局的一名司樂,她現在可在府裡頭?」
「回大皇子的話,青依姑娘在府裡。」趙總管恭聲回答。由於郁明全是年初才被封了安康王,皇城裡的人大多仍是習慣稱呼他為大皇子。
「本王聽說她極善音律,尚儀局裡很多新作的譜曲都出自她之手,趁著等皇叔回來的空檔,能否請她出來為本王和琴煙演奏一曲?」
「請大皇子稍候片刻,奴才這就去請青依姑娘過來。」
不久,顧青漪被領來前廳,她朝郁明全和張琴煙行了禮。
「奴婢見過大皇子、琴煙小姐。」她已從趙總管派去請她的人那裡,得知被召來這兒是為了何事。
「你就是羅司樂?」郁明全打量了她幾眼,見她模樣生得標緻,是個討人喜歡的,不過也不到讓人驚豔的地步,他有些不明白為何皇叔誰都不討,獨獨討要了她。
張琴煙兩眼也盯在顧青漪身上,來來回回的看著,看完後撇嘴道︰「也沒什麼嘛,真不知道王爺幹麼把她討來。」
郁明全溫言笑著化解張琴煙尖苛的話,「皇叔把羅司樂要來,自然是看中了她的才華。」
「稟大皇子,奴婢現下已不再是司樂。」顧青漪提醒他。她沒在意張琴煙的話,這些出身世家的少爺、小姐,不少人仗著自己的家世而狗眼看人低,跟他們計較只會把自己氣死。
「這倒是,你既已來到皇叔這兒就不再是司樂了。」他笑著假意埋怨,「皇叔也著實太精明了,竟然將尚儀局裡最有才華的司樂給挖來王府,那往後要聽到姑娘譜寫的精彩曲子可就難了。」他這話又把顧青漪捧了一把。
「這倒不難,王爺讓奴婢往後譜寫出新的曲子就送往尚儀局去,只要大皇子有興趣,隨時可以前往尚儀局一觀。」
「這真是太好了,本王還期待著聽你作的新曲呢。」郁明全笑道。他其實對音律並不精通,尚儀局他更是打小到大沒去過一回,不過此刻卻在顧青漪面前表現出十分喜好音律的模樣,殷切的詢問她新作了哪些曲子,言語之間流露出對她的欣賞。
顧青漪一一回答,隱約感覺到郁明全似在向她示好,起先她有些疑惑,不知他為何要向她一個下人示好,但下一瞬她想起眼前這人是大皇子,若是他肯幫她,說不定她便有機會能見到國師,到時候就不用求鬱子丹了,因此她回答得更加用心。
介紹完最近兩個月新譜的曲子後,她殷切的問他,「不知大皇子想聽奴婢彈哪首曲子?」
「聽你适才介紹,似乎每首曲子都不錯。琴煙,你想聽哪一首?」他沒忽略自己的表妹,側首詢問她的意思。
「我對聽曲沒興趣,你自個兒挑吧。」她今天來寶慶王府不是來聽這婢女彈曲,而是來見鬱子丹的。
為了來見他,她可是纏了大皇子好幾次,好不容易才磨得他答應帶她來寶慶王府。
此刻她一心只盼著能見著心上人,哪有什麼心思聽曲。
郁明全輕笑,「本王每首都想聽呢,不過也不能辛苦青依姑娘每首都彈上一遍,就勞青依姑娘挑一首適合的吧。」
顧青漪想了想說道,「那奴婢就彈那最近譜的那首〈聽海〉。」
「好,本王洗耳恭聽。」郁明全抬手比了個請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