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攻莊
天子已經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當他有意識時,就聽到耳邊傳來軟軟的擔憂聲:「於公公,父皇何時會醒啊?」
是昭其的聲音。
於公公似乎在斟酌該如何回他,半晌方道:「快了快了,十六殿下多為聖上祈福,他便醒了。」
「於公公你騙我,我都為父皇祈福好多次了,他都不醒,皇兄說貔貅是辟邪的,可是我天天對著貔貅祈福,它都沒顯靈……嗚,定是我的心不夠誠。」
貔貅?天子腦中豁然亮堂,似乎許久以前,昭其曾給過他一個玉質貔貅,也是通過那貔貅,他方真正發現良妃以及皇后曾害死賢妃的真相。
如是一想,似乎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被人牽引著走,而後在那人的牽引下,發現賢妃之死的真相……
「唔……」
「父皇!」天子悶吟方出,一直守著他的晏昭其就高興地撲了上去,握住天子的手焦急地喚道,「父皇父皇你醒了麼!」
天子緩緩睜眼,目光在掙扎了許久後終於凝注在晏昭其的身上,他慈愛地摸了摸晏昭其的腦袋,虛弱一笑:「昭其,父皇在這。」
「父皇你可算醒了。」晏昭其連人帶被給天子一個大大的懷抱,「皇兄果然沒騙我,貔貅果然是辟邪的!」
晏昭其咧開唇角笑開,天子眼底卻毫無笑意,他微微動身,看向晏昭其手中的木質貔貅:「你一直帶著它?」
「嗯!」晏昭其重重點頭,「這東西可靈了,帶著便沒有麻煩了。父皇你也快帶上,就百病全消了!」
天子卻不回答他的話,靜靜地凝視著他手中的貔貅,沉默了許久,語氣沉沉地一問:「你帶著這東西多久了?」
「上次皇兄出宮回來時,送給我後,我就隨身帶著了!」晏昭其笑容滿面,得意地將手中的貔貅在天子眼前晃來晃去。
天子的目光中倏然冷了幾度:「那麼你母妃給你的玉質貔貅呢,你也跟著這木質貔貅一起隨身帶著麼?」
晏昭其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嗯!」
「可父皇聽聞兩個貔貅相撞,會挫瑞氣,這受挫的瑞氣會轉換為霉氣,散給身周之人。」天子拉著晏昭其的手,輕輕地拍了拍,歎息。
「啊!」晏昭其被唬得嚇了一跳,「父皇難道是因為我帶了兩個貔貅方會病倒的麼?可是……可是兩個貔貅帶在一起,方不過一日罷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後來還隱隱帶著哭腔。
天子目中靈光一過,追問道:「怎麼才一日,玉質貔貅不是你母妃過世後,你便一直帶在身上麼?」
晏昭其還小,不懂聽那些話中之意,乖乖地回答道:「原先是的,後來皇兄拿走了,之後方還回來,讓我轉送給父皇。父皇,這兩個貔貅放一起方一日而已,不會把霉氣帶給你的,對不對!」
「你皇兄為何要拿走貔貅?」
晏昭其一頓,看天子不回答自己,反而脫口不離貔貅,也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很聰明地搖首道:「我不知道,父皇你怎麼總問貔貅,不問問我,嗚……」
天子聽到晏昭其啜泣,心都跟著一顫一顫的,連忙哄了他幾句,再以自己休息為由,讓人帶他下去了。
晏昭其沒走多久,於公公便垂首問道:「聖上有何吩咐。」
「吩咐麼……」天子茫茫然看向懂自己心的於公公,悵然一歎,「老於啊,你知道朕想問昭其什麼麼?」
「老奴愚鈍,不敢揣測聖意。」
「朕想問,這玉質貔貅可是初珩故意讓昭其拿來,給朕瞧的。沒想到啊沒想到,朕竟然親自將自己送入了初珩布的陷阱之中。老於啊,」天子虛弱地笑了,枯瘦的手費力地搭在自己的眼瞼之上,遮住了目中僅剩的精光,「朕一直不肯立太子,便是因為朕不敢立啊,朕生怕又出來一個軟弱無能的太子……但是朕老了,是時候讓賢了,這天下也該易主了,初珩既然有如此城府,那麼……去,幫朕擬旨,朕要……」
「報——」
揚長的聲音生生撞入了耳中,天子方順下去的心又給提了起來。
「何事,快,快去看看何事!」天子推著於公公出去,緊張不安地等待著消息。昨日報來的宮中有軍隊來襲之事,他還被嚇得驚魂未定,雖然最後那軍隊已被收拾了,但他還是會害怕被摘去腦袋。如今若再有壞事,他的心臟可承受不了了。
然而,上天不會因為他的病而眷顧於他,於公公接到密報後匆匆趕回,一徑跪下,顫顫巍巍地道:「啟稟聖上,侍衛來報……有……有人秘密潛入山莊,已經殺了數名侍衛……」
轟地一記天雷劈頭而下,天子惶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還……還等什麼,快去找啊,快啊! 」
「不必找了!」
一男音突然凌空而入,緊接著外邊便突兀地響起了兵器相接聲,幾乎是一瞬間,一人如風旋入房內,手中的劍就已架在猶自震驚的天子脖上。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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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涼風習習,卻拂不去內心的燥熱,灰衣人看著山腳下被群山環繞的避暑山莊,只覺得腹中的血液都跟著燥氣沸騰起來。
他等著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只要再等一會,等到山莊內眾人被自己先一步派去的人手擾得方寸大亂,等到天子心急如焚地出逃,他就可以放肆地殺入山莊,把劍架在天子的脖上!
「主子,有信號!」
灰衣人抬首,看到天上亮起的信號彈,揚手一揮,雙腿一夾,即刻策馬往山下衝去。
四面八方頓時響徹萬馬奔騰之音,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迅速地染黑了四面大山,如翻天巨浪撲湧向避暑山莊。同時刻,山莊內兵器相接聲劃響,寧靜的山間鳥鳴被慘叫取代,潺潺流水聲被痛嚎充斥,灰衣人面色不變,無情的鐵蹄踏碎蹄下的屍首,依照原先所探的路殺了過去。
鮮血染紅了小路,蹄下粘滿鮮血,灰衣人手起刀落,如切花碎葉,輕輕鬆鬆摘下數人腦袋,開膛破肚。黑色的面紗擋住了他的臉龐,卻擋不住他狂暴的殺氣,他如修羅一般,逢人便殺,為後方趕來之人開出一條血路。
侍女的尖叫還未蕩出尾音,便止於染血的劍下,灰衣人有備而來,遠比被打得措手不及的侍衛來得兇猛,但山莊的侍衛也是經過強訓的,很快便調整心態,沉著應對,將大軍阻攔在天子的寢宮之前。
灰衣人久攻不下,眼看天子寢宮就在眼前,卻無能為力,若再不攻破防線,天子將會被秘密帶走。他等不及了!
灰衣人手中劍一翻正要強行拼出血路,一朗聲忽然帶著十足的內力,插入到兵器聲中。
「天子在我手上,若不想天子出事,爾等便速速放下手中武器!」
聞聲一望,只見一人身背著龍袍加身之人,高站在房頂之上。
紅日在其身後打下光柱,背光的方向導致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但灰衣人卻聽出了那人的聲音。竟然是杜御恭!
灰衣人砍翻一不自量力衝來的侍衛,側首看向賀朝,似乎在疑惑杜御恭為何出現在此。雖然杜御恭打了頭陣後,他就沒了消息,但他也不應該會來到這裡,因為他們沒同杜御恭說過自己攻打避暑山莊的計劃。
賀朝搖首表示不知。
灰衣人不動聲色,看著杜御恭扛著一男子跳下房頂,進入侍衛的包圍圈中——因生怕天子出事,侍衛已經不敢再動手,而灰衣人的人馬也在灰衣人的指示下停手,靜觀其變。
「爾等若不想天子出事,便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杜御恭不顧侍衛驚訝的目光,將背上昏迷的人一擲下地,頓時讓眾人大驚。
這確實是天子本人!
杜御恭手上利劍劃到天子的脖上,再朗聲重複:「爾等若不想天子出事,便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侍衛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頭領跨前一步想看個仔細,卻見杜御恭毫不客氣地一劍劃到天子的胳膊之上,瞬間鮮血湧出:「我再說一次,若敢輕舉妄動,我便宰了他!」
天子便是璟朝的天,誰人敢拿他的命開玩笑,侍衛眾人眼中燃起巨火,卻在頭領的示意下,被迫鬆開染血的手,丟下斬敵的刀劍。
灰衣人並不說話,斜視賀朝一眼,賀朝便問道:「杜御恭,你在作甚?」
杜御恭面色森冷,手中劍依然指著臉色蒼白的天子:「送給你的禮物。」這話是對著灰衣人說的。
「為何?」賀朝繼續替灰衣人答道。
「交易。」言簡意賅,杜御恭身子微側,將天子慘白的臉露在灰衣人的面前,「你若不放心,大可親自來驗。」
灰衣人當然不放心,但他卻不會親自過去,一昂首讓賀朝過去驗了。
賀朝小心地看著地上的天子,一腳踹上去,不見人動,真是昏迷不清,正準備蹲下身檢查時,又警覺地板起了身體,戒備地盯著杜御恭——若是杜御恭趁此時下手殺他,可是容易之極。
「你若能保證我離開後,手中獵物不跑,我便可避開。」
帶著嘲諷的自得讓賀朝臉色十分難看,他眉頭一豎準備嗆回去時,灰衣人卻迫不及待地過來了,但他不是為了驗明正身,而是為了親手將劍架在天子的脖上。
賀朝退開,死盯著杜御恭的手,一旦杜御恭敢傷害灰衣人,他定然出手。
「何必如此防我,你我是同一條線上之人。」
賀朝依然不放鬆警惕。
灰衣人將手中劍朝天子的胳膊上狠狠刺去,鮮血再次流出,而在場侍衛嘶聲低吼,怒火沖天。灰衣人斜睨向杜御恭,發現其臉上毫無痛惜之色,面色不變,提起的心便放了幾放,看來這天子是真人無誤,杜御恭也並非做戲害他。
灰衣人只覺得有一把火燒在了心中,血液都沸騰起來了,只要他利用這昏迷不醒的天子,他便可以將他想要的東西攬在手中!
勝利就在眼前!
這時,嗖——
一記冷箭突然毫無徵兆地劃破虛空,攜著凌厲之勢射向灰衣人。
灰衣人耳聽四方,趕忙側首避過,便在這危急關頭,一直暈倒在地上的天子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奪過杜御恭手中之劍火速朝灰衣人的紗帽刺去。
天際頓時劃過一道黑影,紗帽高飛,再緩緩順著灰衣人的側臉跌落,從雙眼到鼻,再到唇,最後到整張臉,灰衣人的容貌就這麼清清楚楚地印入了眾人眼簾。
「果然是你,我還以為你已經放手了,沒想到我錯估了你……」天子收劍而立,目中精光閃爍,而他口中發出的,竟然是晏殊樓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