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三離
有些秘密適合爛在肚裡,這是真理。
良妃最終將玉質貔貅打碎了,看著一地的碎片,她傻笑著一粒粒撿起,放入掌心。尖利的碎片割破了她的手指,血珠也跟著滴落在碎片之上。
看到了血,她竟然感覺不到疼,反而有種釋放情緒的快感。
她知道自己的心理病了,還病得不輕。也許從親子被從自己身邊帶走開始,就已經扭曲了,從與世無爭到對權利膨脹的欲望……如今回想起來,當真可笑,她怎麼就想不通去爭那個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後位呢,天子何許人也,一多疑之人,都不敢輕易放權,怎會可能真心將權利交出。
他這麼做,只有一種可能,他在佈局,在演戲,在等著她跳入網中,自取滅亡。
所以她入網了,天子成功了。
可惜啊,天子設計她的秘密只能永遠地爛在肚裡了。
她喚來了晏廣余,淚眼朦朧地抱著從自己骨肉裡生出的孩子,淚如斷弦,自己的罪孽讓自己一併承擔便好,不該再讓孩子跟著自己受苦。
於是,當她從淚中睜開疲憊的雙眼時,她鎮鎮定定,正正經經地對著晏廣余道:「三兒,我要你做一件事,去向聖上請旨,要求離開京城。娘只求你,走得越遠越好,永遠地離開京城,不要踏足京城一步,不要染指皇位,永遠都不要!」
晏廣余揩去良妃眼角的淚,一向平板的臉上生出幾分痛意,掙扎了幾下,淚水還是脫離了眼眶:「娘……」聲音瘖啞,帶著顫意。
「答應娘,不要再留在這裡!」良妃嘶聲痛哭,「娘已經敗了,不能再連累你!娘要你這一生都安好無恙,不要被外物迷惑了眼,走罷,遠離京城,不要再回來,這不是人待的地方,這兒就是個地獄!」
「娘,可是你……」
良妃打斷了他的話,苦澀地按住晏廣余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讓他眉頭緊皺:「娘會好生照顧自己,只求你,我的三兒,能一生平安,遠離宮中是非。娘什麼奢求都沒了,只求你這輩子都好好地度過餘生,帶著我的孫兒,遠離這裡。答應娘,永遠都不要回來,不要回來!」
晏廣余心頭一哽,悵然一歎擁住了良妃,他還有選擇麼,他再厲害,這天下還是他父皇所有,他也沒有雙翼,能帶良妃永遠離開:「娘,你要答應我,定要好好地活著,好好地照顧自己。若你有一日不在……」
素手按上了晏廣余的雙唇,止住了他的話,良妃笑靨如花,如釋然,如樂觀:「娘答應你一定會好好的,怎麼說聖上至今還未廢掉娘的妃位不是?聖上定不會虧待娘的。只要你好好的,娘便好了。快走罷,再不走來不及了,若有一日聖上將我背後的黨羽牽扯出來,會連累你的。」
晏廣余心頭大慟,驀然跪下,給良妃重重地磕了數個響頭:「娘,孩兒不孝,不能帶你出宮,若有朝一日,孩兒定將功折罪,帶你遠離京城,重見天日。」
良妃慈愛地笑了,遠離了宮中的爭鬥,收去曾經的陰狠毒辣,她只是個單純的母親,拉起晏廣余,她拍了拍他的手:「娘等你。你日後定要發奮建功,換娘出宮。娘好想曬曬外邊的日更啊,日後你帶娘去,可好?」
「好!」這高大堅強的男人在一瞬間崩潰了,晏廣余重重點頭,淚如雨下,「娘,孩兒不孝,當年無法盡孝,如今還將你留在深宮之中,我……」
良妃截斷了他的話:「你是懂事的孩子,娘的罪孽太深,你是帶不走我的,娘等你,將功折罪,帶娘出外一看。」
「好,娘你等我!」
良妃慈愛地拍著親兒的手,笑如花開,可在晏廣余看不到的地方,目中卻盛滿了絕然。
翌日,晏廣余果然私下找了天子,請旨離開京城,並灑淚泣訴,替他娘求饒。
天子思慮再三,考慮到這段時日,璟朝與西域的邊境地帶常出現小騷亂,而晏廣余又曾鎮壓過那裡的暴民,便決定讓其駐守與西域國界的邊境,但為免其做出出格的事情,天子曉之以理,承諾其若是建立軍功,便可將良妃帶走。
當然,帝王之心深不可測,誰人可知他今日的說法,日後可會更改,但這些話對晏廣余而言,就是一記定心針,讓他燃起了幾分希望,只要有機會,帶他娘離開便好。
離京之前,他先去拜別了養母淑妃,之後又去看了一眼晏殊樓,見到晏殊樓夫夫兩人相牽著的手,心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眼底的淚幾乎撐不住地要流下來。
他橫過臉去,抹去眼底的淚水,聲音嘶啞:「五皇弟,我是來告辭的,多謝你這段時日的幫助。」
晏殊樓點了點頭,拉緊了杜明謙的手:「三皇兄保重。還有什麼可以幫你的麼?」
晏廣余雙目一闔,深吸著一口氣仰首望天:「我所求不多,只求你照顧好我母妃,務必要讓她好好地活著,等著我帶她離宮。尚有,這東西是我以前曾讓你替我帶給她的香包,原先那個味道估摸著也散了,這一次我放了更多香料,應能頂上一段時間。請你代為轉交給她,我隔斷時日也會送來,也請你一併幫我轉交。」
晏殊樓接過香包,沒有去問晏廣余為何不親自交給良妃,畢竟有些告別,雙方不見會更好。
晏廣余揮袖轉身,利落地翻身上馬,絕塵離去。
「銘玉,從此宮中又少一人了。」晏殊樓望著晏廣余的背影,驀然生出無限的寂寥,「但無論宮裡走了多少人,我都不會同你分開!」
杜明謙會心一笑,點點頭拉著他回府去了:「天涼,多穿一些,別冷著了。」
「不怕,」晏殊樓反手攬住了杜明謙,在他額上蹭了蹭,「還有你在我身邊,暖得很。銘玉銘玉,今日做桂花糕給我吃罷,許久未曾吃過了,明日我也帶些去給昭其。」
「王爺想吃桂花糕?」杜明謙閒閒地挑起眉梢,「可是我出氣又出力,能得什麼好處,嗯?」
晏殊樓反射性地臀部一緊,鬆開了兩人的手往後退一步:「不做那事!其他你想要什麼補償都可以!」
杜明謙失笑,目光邪惡地掃蕩了晏殊樓的臀部一圈,又收了回來:「那便不做了,吃不著的又不是我。」
「銘玉!」眼看杜明謙要走,晏殊樓追上他,「你……你一定要做麼!」
杜明謙歎息一聲,將晏殊樓攬入懷中:「你老逃著我,我很可怕麼。你總不樂意做,生怕我吃你不成。要不是我老這般引誘你,只怕你都要不理會我,同我分居了。」
晏殊樓怔然,怯怯地偏過了頭去:「我……我這不是為你著想麼!上次那啥以後,你生汗未擦就風寒了,我還不是怕你又病著!」
杜明謙怔了一怔,倏然笑開了,反手握住晏殊樓的手,將鼻尖湊到他鼻端蹭蹭:「多謝你,初珩。」
「謝什麼謝,要真謝我,呶,」晏殊樓又把臉蛋送上去了,「主動點,自己親!」
杜明謙就笑了,捧著他的臉蛋深深地印了一個吻上去,同時右手往他臀部一掐:「就這麼說定了,我立時去做桂花糕,你呢,便洗乾淨等我罷。」笑著推開晏殊樓,他就往膳房方向去了,留下被他擅做決定而把自己賣掉的晏殊樓,在風中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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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晏殊樓是夾著雙臀,以怪異的走路姿勢去上朝的,上朝時聲音低啞,天子出於關心問了他一句,他咬牙切齒地回道,是因昨夜同王妃一同練嗓子唱歌給弄啞的,天子哈哈大笑,遂不再問。
下朝後,晏殊樓將自己帶來的桂花糕給天子送去了一份,又拎著一份去找晏昭其了。
經歷天子病倒之事後,晏昭其變得特別的乖巧,每日都按時做功課,讀書寫字,也不去找嗷唔鬧騰了。
入了啟陽宮,遠遠看到那憑空翹著兩條腿,搖頭晃腦寫字的小身影,晏殊樓的心都豁然開朗了,提著手中的食盒躡手躡腳地進去,將桂花糕放置一旁,屏退了宮人,靜靜地坐著等待晏昭其寫完。
晏昭其寫得十分認真,晏殊樓足足等待了半個時辰,方等到他歇息的時候。
看到晏殊樓到來,晏昭其哇地一聲大叫,就丟下手中筆,撲到了晏殊樓的懷裡:「皇兄皇兄,你何時來的,怎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作甚,讓你偷懶麼!」看著晏昭其手上的污漬,晏殊樓皺皺眉頭,令宮人端來清水,給他清理了乾淨,「寫個字都弄得一手髒,不會注意些麼,我瞧瞧你寫了什麼東西!」說著就要去檢查晏昭其的功課,但晏昭其卻兩隻小手一環,抱住了晏殊樓的大腿,不讓他前進:「畫……寫得不好,不給看不給看!」
「畫?」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他話中的信息,晏殊樓壞意一笑:「敢情你在這半天,不是寫字,而是畫畫!畫的什麼,給皇兄瞧瞧!」大手一撈,把他抱起,清了前路,晏殊樓就一徑往書桌上去。
晏昭其哇地叫了一聲,趕忙將兩隻小手按在晏殊樓的雙眼上:「不給看,不好看!」
晏殊樓哈哈大笑,將他的手掰開來放嘴邊親了親,目光一掃,就落在了桌上的那幅畫上。
瞬間,他笑意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