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列車的發車鈴聲響起,車門伴隨著噗咻的空氣聲響爽快關上。蓮太郎搭乘的這節車廂除了他們沒有其它人。
木更束起頭發露出後頸,側眼瞥著蓮太郎︰
「又不是去戰斗,關于要討論的話題,延珠在場恐怕會很想睡。」
「啊啊,原來如此。」
蓮太郎終于懂了。應該是因為上次的事件被叫去訊問吧。為什麼這回交出與以前一樣的報告書卻行不通呢?
「詳情我也不清楚,總之他們要我們過去一趟。我討厭公務員,那些家伙總是正經八百地對守護東京地區的民警說,有工作給你們就該感謝了之類的話。」
「那麼加以拒絕不就好了。」
木更看了一眼蓮太郎的臉,含有深意地聳肩︰
「別鬧了。像我們這種小公司,對方只要威脅不給我們工作,我們只能乖乖听話。」
蓮太郎忍不住嘆息︰
「明明是『民間』警備公司,卻要看公家機關的臉色……」
「其實他們很妒嫉我們。起始者的能力在理論上沒有上限。最強等級的起始者據說能夠一個人左右世界的軍事平衡。所以基本上政府希望能把所有民警都納入體制管理。」
「真是佔盡好處……等等,那麼我們就某個意義而言,不是正要闖入敵地嗎?」
木更垂下長睫毛輕輕搖頭︰
「真受不了,你現在才發現嗎?所以我才找里見同學當我的保鏢。我現在只能依靠里見同學了,你得振作一點。」
木更最後那句話在蓮太郎腦中不停回蕩,一股感慨涌上他的胸口。
這時緩緩加重在蓮太郎肩上的柔軟重量,讓他嚇了一跳。把頭靠在他肩上的人除了木更外別無他想。她沉重的眼皮似乎無力抖動︰
「抱歉……我有點困。肩膀借我一下。吃完東西我就會這樣。在學校又不能睡……」
「不能睡?怎麼了?」
「我……可是天童。是大家的榜樣。所以不能表現出松懈的樣子。」
至此終于到達極限。閉上雙眼的她失去力氣,體重全部靠在蓮太郎肩上。看來木更真的睡著了。
噠當噠當——列車以讓人心情舒暢的節奏馳騁。窗外射入的光線形成陰影,映照木更的表情。
蓮太郎小心翼翼偏過頭,避免吵醒她,目光也移到平常絕對不敢隨便直視的胸口。
縴細的肩膀,大膽露出的脖子連接美麗的鎖骨曲線。看起來十分柔軟的隆起推擠水手服,就在蓮太郎伸手可及的極近距離微微起伏。
眼前與鼻尖是木更端麗的臉、唇,以及長發。蓮太郎因為不是香水也不是洗發精的甜美氣息陶醉了。輕柔的氣息踫觸蓮太郎的頸部,讓他的脖子感到酥麻。
真是美麗——蓮太郎老實地這麼認為。
「里見……同學。」
蓮太郎差點開口答應,不過立刻發現那是她的夢話。然而下一瞬間,木更痛苦說出的言語在蓮太郎胸口挖了一個洞。
「里見同……幫我……報仇……殺了……天童。」
「….嗯。」
木更皺出八字眉,蜷曲身子微微發抖︰
「父……大人,母親大人……討厭,不要死……里見同……救我!」
蓮太郎把手放在木更的肩膀,無言地緊緊摟住她。
4
午後的公家機關顯得很冷清。
蓮太郎他們在入口告知自己的姓名,就被帶了進去,搭乘清潔的電梯快速上升。
在注明為第一會議室的房間前方,帶領他們過來的職員拱手行禮之後離開。
蓮太郎為木更打開房門,不禁發出驚呼。從這扇小門很難想象這個房間麼大,房間中央有張細長的橢圓形桌子,深處的牆內還有一面巨大的冷光面板。
問題是待在房里的人。
「木更小姐,這些家伙……」
「我也不覺得只有我們公司,不過真沒想到竟然找了那麼多同行。」
身著精致西裝,想必是民警公司社長等級的人們已經在指定位置就座,他們背後則是一看就知道專門從事辛苦工作的家伙。那些人手上拿著發出黑晶光芒的鈥合金武器,毫無疑問跟蓮太郎一樣都是促進者。除此之外,他們身旁也有幾個與延珠年紀相近的起始者。
等一下這里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在蓮太郎踏入房間的瞬間,里頭滿滿的人們頓時停止閑聊,帶有殺氣的視線射向兩人。
「喂喂,最近的民警素質是怎麼了。連小鬼都可以玩民警家家酒嗎?你們是不是走錯房間了?如果是社會課的校外參觀,就閉上嘴巴滾出去。」
促進者之一刻意提高音量,朝兩人走來。
就算隔著背心也看得出來那家伙充滿壓迫感,有如鐵板的胸膛。一頭彷佛在燃燒的倒豎頭發,嘴巴用印有骷髏圖案的領巾遮住,以眼角吊起的銳利眼神打量兩人。
那個武器應該是長柄劍,是個約有十公斤以上的大家伙。理所當然的鈥制劍身呈現黑色。對于細瘦的蓮太郎而言,想要揮動這把巨劍都十分困難。那個人能夠輕松使用這把長柄劍,肯定不是什麼普通角色。
蓮太郎鼓足勇氣,彷佛要保護木更一般上前,然而這種舉動似乎讓那家伙更不爽。
「啥啊?」
「你是誰,有事的話就先報上姓名。」
「什麼叫『你是誰,有事的話就先報上姓名』?這個小鬼,光看就知道你很弱。」
「民警的實力不是憑外表決定吧?J
「『民警的實力不是憑外表決定吧』?這個小鬼真讓人火大,好想砍你,真的好想砍你。J
男子緊盯的眼神令蓮太郎雙腿顫抖,臉上浮現豆大的汗珠。混帳,這種地方怎麼會冒出這種和小混混沒兩樣的家伙。
在這種場合最好不要造成紛爭。正當蓮太郎東張西望想要確定對方究竟是哪家公司的民警時,臉部突然遭受到沉重的沖擊。蓮太郎被打飛,背部狠狠摔在地上。下一瞬間,他便單手捂著臉跳起來。
突然挨了對方一記頭槌,比起痛覺,或許驚訝的成分比較大。他將手伸向插在腰帶里的XD手槍。
「白——痴,你激動什麼。剛才只是打招呼喔?」
周圍響起嘲諷蓮太郎的哄堂大笑。
——這個混帳!
「里見同學,不要理這種人。別忘了我們的目的。」
「喂,這個賤女人,你說什麼!」
「適可而止,將監!」
桌邊一名看似老板的人,對這個場面伸出援手。
「喂,這可不行,三島先生」
「克制一點。在這棟建築物沖突,麻煩的可是我們。不服從我的命令就立刻滾出去!」那個叫將監的男子似乎在思考什麼,令人不快地沉默無語。接著狠狠瞪了蓮太郎一眼,說聲「好吧好吧。」退下。
渾身無力的蓮太郎重重嘆口氣。
不過這次卻是那家伙的老板攤開雙手走來。那是一名年約三十多歲,外表貌似菁英分子的家伙。身著Dior的西服,一臉充滿知性的模樣。
「這位同學,真是抱歉。都是那家伙太沖動的錯。」
「……你連自己飼養的狗都教不好。」
蓮太郎口出惡言,不過對方不為所動。
「哎呀哎呀,真的很對不起。」
「……哼,算了,我早就習慣了。J
他沒有說謊。民警當中雖然也有恪遵自身哲學戰斗的人,也有許多只是想找機會發泄暴力,或是試圖隱蔽自己身分的罪犯等等。民警里有很多不入流的家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男子接著面向木更︰
「這位漂亮的小姐,我們是初次見面吧。」
「哎呀,你真會說話。」
男子已經完全無視蓮太郎。盡管他身穿高級西服,一副悠哉的模樣,但是總感覺散發出神經質的氣息。
木更露出社交場合的微笑,恰到好處地結束談話,接著不慌不忙地坐到高背椅。
「我們被分到末座啊。」
「沒辦法。因為我們的業績最差。」
仔細一瞧,被找來這個場合的家伙,幾乎都是充斥專家氣氛的大公司。
「為什麼找我們這種小公司?」
「這個嘛,等一下就會明白了吧。」
蓮太郎看著坐在對面的那些家伙,對木更低聲問道︰
「還有剛才那些人到底是誰?」
木更維持朝著正面的姿勢,遞出應該是先前交換的名片。
下方有水印的名片上用金字寫著「三島皇家警衛執行堇事三島影似」。
蓮太郎低聲叫苦。那是大公司中的大公司,就連蓮太郎也听說過的超大公司。旗下有許多高明雙人組的巨大民警公司。
「也就是說,剛才那個促進者是高手颁@!br />
「剛剛老板叫他將監,想必就是那個伊熊將監吧。『IP排行』一千五百八十四名。」
「千名的等級嗎……」
IP排行——是由國際起始者監督機構(IISO)加以制定、發表,根據打倒的原腸動物數量與締造的戰果進行分級。雖然每個人之間的強弱也有屬性的問題,不過IISO的排名幾乎可以視為強弱的基準。
蓮太郎以長褲擦拭掌心的汗水。剛才那家伙要是突然襲來,自己這種貨色鐵定會被立刻打倒吧。
「順便問一下,里見同學記得自己與延珠的IP排行嗎?」
「不太記得……好像十二萬多吧。」
「我也不記得確切的數字,不過應該差不多吧。」
木更瞥了蓮太郎一眼,裝模作樣地嘆氣︰
「況且那間公司還有比他更強的搭檔。我也希望我們有那麼強的促進者。起始者明明非常優秀,但是我們的促進者是個笨蛋廢物,段位比我還低,而且弱到沒救的地步。」
蓮太郎假裝沒听到,不過內心覺得木更的話說得一點也沒錯。
起始者與促進者的素質直接影響公司的知名度,也就是說有名的民警公司等于具備數組強大的搭檔。延珠很強,要是找到合適的促進者,進步到千名等級也沒問題。但是她現在卻離不開十二萬這個不上不下的區域,她的搭檔被批為無能也是理所當然。
就在此時,一個穿著制服的禿頭進入房間。
包括木更在內的社長們一同起身,那名男子則是揮手要大家坐下。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他的階級章,不過恐怕是幕僚級的自衛官。
「今天請大家過來沒有其它原因,正是有事要拜托諸位民警。大家可以認定這是出于政府的委托。」
禿頭意有所指地停下發言,環視房間一圈。
「嗯,一人缺席嗎?」
仔細一看,與蓮太郎他們隔著六張椅子的桌上放有注明「大瀨前景公司」的三角桌牌,不過座位的確是空無一人。
蓮太郎曾在工作現場與他們打過照面,肥胖的社長身邊跟著一名辦事靈光的細瘦秘書。不知為何總覺得那兩人像是搞笑藝人。那間公司怎麼了嗎?
「說明這次委托內容前,我希望沒有意願的公司立刻退席。因為听完委托內容之後,就不能拒絕。」
蓮太郎暗地嘆氣。這種強制的委托跟任務有什麼不同?
他東張西望,果然沒有人站起來。
橢圓桌子旁邊,包括木更在內坐著卅人以上。從學校直接趕來,身穿水手服的木更異常醒目,不過本人並不介意。
至于在社長背後待命的促進者,服裝更是多采多姿。有全身包裹紅色機車騎士服,連頭發也染成紅色的女性,還有臉上包著繃帶,讓人聯想起賈科梅蒂(注︰Alberto Giacometti,瑞士現代雕塑家)雕刻作品的高瘦男等,不論哪個人似乎都不覺得「公家機關得穿著正式」。
伊熊將監獨自一人靠在牆邊。
——嗯?
蓮太郎發現一名少女用靠著那家伙的姿勢佇立在身邊。
少女身穿色澤沉穩的長袖連身洋裝以及緊身褲。雖有一對黑白分明的眼楮,卻隱約散發冰冷的氣息。
大概是因為將監給人的印象太過強烈,所以直到現在才發現她,她恐怕就是跟他搭檔的起始者。此時蓮太郎恰好與少女四目相交。他連忙別開視線,不過可以感覺到少女目不轉楮地望著自己。過了一會兒,蓮太郎才再度瞄向她,結果發現她還是看著自己。
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的少女伸手按住腹部,對蓮太郎露出幾分悲傷的表情。起初蓮太郎還擔心她肚子痛,不過很快就從她的微妙表情判斷出這是「肚子餓」的暗示。粗魯的將監竟然有這麼有趣的起始者。
「很好,所以沒有人要退出嗎?」
官府的禿頭男小心起見,再度環視現場一圈,「下面就請另外一位為大家說明。」如此表明之後便離開了。
大家背後深處的大型面板突然顯示一名少女的特寫。
木更嚇得瞪大雙眼,下一秒鐘猛然起身。幾乎在此同時,所有社長都連忙跟著起立。
蓮太郎也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緊盯冷光面板。
如同披上一層雪的純白服裝與銀發——她是聖天子,日本戰敗之後,東京地區的統治者。天童菊之丞彷佛她的影子般隨侍在側。影像似乎是從某個西式房間傳送過來。一瞬間,木更與菊之丞的目光交錯迸出火花。明白兩人之間恩怨的蓮太郎覺得心里不太舒服。
聖天子悠然坐在新藝術風格的精致座椅,背後可以看見似乎很昂貴的繪畫與附帶頂蓋的床。想必是聖居里的私人房間吧。
蓮太郎對這名突然現身的掌權者感到異樣不安。直覺告訴他,自己與木更可能被卷入某個天大的事件。
『請諸位輕松一點,由我來進行說明。』
不過沒有人敢坐下。
『委托內容其實很單純。要拜托諸位民警將昨日進入東京地區造成一名感染者的感染源原腸動物排除。另外是請將很可能被原腸動物吃入體內的行李箱妥善收回。』
——行李箱?
冷光面板出現另一個窗口,上頭跳出一張銀灰色行李箱的照片。旁邊出現的數字則是完成之後的報酬。看到那個數字,蓮太郎立刻發現房間陷入疑惑的氣氛。
三島迅速舉手︰
「可以提問嗎?那個行李箱應該是被原腸動物吞入或是卷入吧?」
『正是。』
被卷入的意思是指被害人變成原腸動物時,破損的衣物與表皮,還有身上的裝飾品被變化的原腸動物皮膚吸收並且融合。這麼一來只有將原腸動物打倒才能取出物品。
「關于感染源原腸動物的形狀種類,還有目前的潛伏地點等,政府是否有任何情報?」
『很遺憾,關于那些都不清楚。』
接下來輪到木更舉手︰
「可以請問要回收的行李箱里面有什麼嗎?」
周圍的社長們頓時慌亂起來。他們似乎沒想到會由木更代表全體提出這個疑問。
『喔,請問你是?』
「天童木更。」
聖天子露出有點吃驚的表情︰
『……我听過你的傳聞。話說回來,天童社長真是提個奇妙的問題。這件事屬于委托人的隱私,當然無法回答。』
「我無法接受。根據感染源原腸動物跟感染者理應擁有同樣遺傳特征的常識,感染源原腸動物應該也是蜘蛛型。那種程度的敵人,只要敝公司的一名促進者就可以收拾。」
如此斷定之後,木更以不安的眼神望向蓮太郎補充︰「應該吧……」
真是沒禮貌的社長。
木更接著說道︰
「問題是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委托會支付如此夸張的委托費——而且找來的對象都是民警中的專家。既然如此,我推測行李箱中的物品有相當的危險性,才會值得那個價碼,這應該非常合理吧?」
『你們不需要知道這件事吧?』
「或許是這樣。不過假如隱瞞這麼多信息,我們公司不願加入這次的委托。」
『……此時退出要接受懲罰喔。』
「我已經有所覺悟。不能為了這種內容模糊不清的委托,讓我的屬下犯險。」
在彷佛刺痛肌膚的沉默當中,只有蓮太郎一人感到意外。在車上木更明明說過政府相關的委托無法拒絕……
就在蓮太郎覺得必須說點什麼張嘴的瞬間,房間內忽然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