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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君犯上》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先生

放眼一望,黑壓的人群末梢,竟有一衣衫襤褸,顯然是他們同伴的男子挺直背脊而站,並未同這群人般下跪。

灌足內力於雙眼,晏蒼陵方瞧仔細了,那高站之人約莫三四十歲,個頭不高,面相也極其一般,若將其丟于人群之中,一時半會怕也找他不著。而他唯一能讓人記著的,便是枯瘦如柴——晏蒼陵只能想到這詞來表述自己對此人的印象。此人並非季拂心那種病態的瘦,而似多年未曾進食,形如骷髏般的瘦,連晏蒼陵都禁不住想上前去詢問,兄弟,您有多少年未曾吃過飯了。他連面色都是蠟黃蠟黃的,若是懸吊於城門下,遠遠望去,便是一條風乾的臘腸。

“嗤。”一想著臘腸,晏蒼陵忍俊不禁,握拳抵唇咳了幾聲,將笑意斂去,方直起目光來。

“呀呀。”季拂心動唇叫了幾聲,看晏蒼陵目光一直落在那男子身上,也不理會自己,一時惱意橫生,一巴掌就拍向了晏蒼陵的頭。

“哎喲!”晏蒼陵疼得跳起,摸著自己的腦勺,想怒斥一聲誰人敢打本王的頭,可回身看到季拂心不悅的容顏後,態度驟變,笑眯眯地道,“恩人,怎地了。”

季拂心咿咿呀呀地雙手比劃,看他手中之意,似乎也在詢問那枯瘦如柴的男子是誰,還言道,他看那男子並非簡單之人,要晏蒼陵小心對付。

晏蒼陵嘴角噙住了笑意,頷首道:“恩人放心罷,我且去瞧瞧究竟是怎地回事。”這話方落全,便聽人群那處吵嚷起來,原是帶頭下跪的老者喚大家齊聲,求守衛好心,放他們入城。

然則,與老者等人態度不同,那枯瘦如柴的男子卻皺緊了眉頭,越過密麻的跪伏眾人往守衛而去,每走一步時他就會彎身試圖拉一個跪著的人站起,結果不知可是氣力不夠,非但未能將人拉其,自個兒還差些摔了個趔趄。最後他索性不再拉人,直接跨步走到守衛前,同守衛爭執起來。

恰在晏蒼陵疑惑之時,小廝歸來,拱手同晏蒼陵同季拂心道出事情經過。

原來那群人來自西南方的一個小村莊,因多年來接逢旱災,農作物顆粒無收,他們無法為生,唯有舉家搬遷,來到芳城,另尋生路。而那枯瘦如柴的男子,是村裡的教書先生。

“教書先生?”晏蒼陵眉頭興味地一挑,看那教書先生暴跳如雷地同守衛爭辯,面紅耳赤,他怎生都無法將那樣的人同溫潤儒雅,氣度不凡身帶墨香的教書先生混作一談,若非小廝說那人身份,他還當是哪兒來的地痞流氓。

“嗤。”好似心有靈犀,季拂心笑了一聲,笑意從嘴角,漫到了眉梢。晏蒼陵順著他目光看去,發現他亦盯著那教書先生,看來他也深覺那人身份好笑。

晏蒼陵收回視線,放于季拂心上:“恩人,你以為那人如何。”

季拂心搖了搖頭,比劃了一番,意道:“靜觀其變。”

小廝又再解釋,原來那群人被拒入城,是因他們手中的過所僅有一份,過所上人員的名字也未寫全,是以守衛不讓他們通過。

這事兒越鬧越大,教書先生也急躁了,罵罵咧咧說守衛的瞧不起他們鄉下人。

晏蒼陵饒有興味地看著教書先生,發現他不但脾氣躁,說話也是直白而赤裸,毫不避諱,也不怕得罪他人。

眼看粗紅了脖子,都說不動守衛放行,那男子氣憤地甩了袖,轉身牽起跪倒的人,罵罵咧咧地道:“為何要給他們下跪,男兒膝下有黃金,咱們不缺這裡的地兒,走走走,我們走!”

但那群人頂著烈日,長途跋涉,哪兒還有氣力離開,一聽無法進城,有些身子弱的,禁不住刺激便啊了一聲,暈闕在地。好似說好一般,一個倒了,又接連有幾個倒下,不過片刻,就倒了十數人。

這下,晏蒼陵也耐不住腳了,他邁開了步子,揚手令守衛先將暈倒之人扶起,安置陰涼之地,至於其餘眾人,也讓其留待一旁,但卻不可放其入城。

這些人來歷不明,哪怕晏蒼陵心存同情,在未驗明他們正身前,他也不敢將其放入城內。

“王爺。”一守衛小心地壓低了聲,將那些人的過所獻出。

晏蒼陵蹙眉接過,心念一轉,帶著過所走回馬車邊,讓季拂心一塊兒看——他也不知從何時養成了這習慣,凡有何事,總喜同恩人商榷。

季拂心也將過所拿起,仔細端詳。只見過所上所錄名姓,只有十數人,遠遠少於跪倒的這一片人數。且似因汗濕之故,過所上的字跡有些模糊,而奇怪的是,其餘人名姓皆能依稀看清,唯有一個寫于正中的人名似被汗沾濕,字跡難辨——這人究竟姓甚名誰,已無從得知。尚有一處奇怪的,這過所恰是三個月前所批的,而今日好巧不巧,正是過所三月期限的最後一日。

晏蒼陵同季拂心對視一眼,雙雙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一來,是這過所上未有名姓的百姓,是如同一路通關而到達芳城。二來,近年來大旱連連的,唯有南州一片,可那兒距離芳城,即便是步行,也只有不到兩個月的行程,哪怕人多路上耽擱,也不至於會拖至三個月,且還能恰好期限最後一日到達芳城。兩人看著這過所,總覺得尚有什麼不對勁之處,可究竟又有哪兒不對,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件事,從始至終都透著古怪。

季拂心也坐不住了,戴上紗帽,從車廂裡走出。

避免他扶得不穩,晏蒼陵上前去,對他伸出了一隻手:“恩人,我拉你。”

“嗯。”這等時候,季拂心也將害羞斂了去,扶住晏蒼陵的手,借力下了馬車,撣撣衣襟,同他一笑,便隨著他走向那些昏闕之人。

這些人被擱在陰涼之地,臉色蒼白,容色逼真,喚來的大夫也已探出,確實是中暑昏闕,並未作假。

晏蒼陵與季拂心目光相接,彼此都覺得事情愈發古怪。季拂心走去那些昏闕之人面前蹲下,粗粗掃了一眼那些人赤裸在外的肌膚,眉心一沉,站起對著晏蒼陵搖首,示意那些人確實未有易容。一般而言,易容之人為了方便,只易一張臉,甚少易別處的肌膚,尤其是手部。若想將手等處肌膚一塊兒易了,那憑這群人的數量,便得耗去不少的時日同費用。若只是為了進城,如此大費周章的易容未免太不划算。

那些人確實是農戶。季拂心篤定地下了如此結論。晏蒼陵不疑他,頷了個首,行到教書先生面前,端出王爺的架勢,肅然詢道:“你們究竟是何人,來自何方。”

一看有一身份之人前來,教書先生頓時止住了罵咧,轉首對向晏蒼陵,凹陷入眼窩的眼沿著晏蒼陵逡巡一圈,扯著嘴角,張口便問:“你是何人,我為何要告知你。”連聲招呼都不打,禮數更約等於無,維護晏蒼陵的守衛氣結,上前來便要呵斥,但晏蒼陵反手一揮,讓守衛下去了。

“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何人。如此多人進城,我為了城內百姓安全,到底總是要問一問的。”

“方才我已說了,”教書先生直言不諱,“我們來自一小村莊,因旱災而無法過活,便來到此處。你們怎問得如此之多,若是不歡迎我們入城,直說便是,何必假惺惺地上前詢問,又不將我們放入!”

“哦?卻不知你們所在的村莊喚作何名,我好查查。”

“你這人廢話恁地多,”教書先生目光閃爍,登時跳了起來,將晏蒼陵的話止住,“過所上寫得一清二楚,你看不著麼。”

“過所?”晏蒼陵抖出一方殘破的帛,“你所說的可是這東西,可我怎地瞧這東西都不大對勁。且不論是否真有此地,便是這過所的真假……”他吊起一個音,將方才自己同季拂心所想的疑問道出,目光帶著審視,凝注在這位教書先生上,“不知這些你作何解釋。”

“我……我哪知曉,”這話一落,教書先生支支吾吾,目光躲閃,卻不對上晏蒼陵的眼。

晏蒼陵雙眼一眯,跨前一步,重壓之勢力威逼而去,沉聲問道:“你們究竟何人,帶著一份假過所長途跋涉而來,怕是並非入城如此簡單罷?更甚者,我是否可懷疑,你們的目的並非進城,而是引起騷亂,試圖讓上位者注意到你們?!”

教書先生陡然一震,將目光錯得更開,倏爾啊了一聲,指向暈闕的那群人:“小虎子,你醒了!”話未落,腳就先邁了開去。

但晏蒼陵長臂一伸,揪住他胳膊用力一扯,一樣東西便意外地從他袖中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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