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你在做什麼？”何燦不太清醒地微睜開眼，視線渙散地望向近在咫尺的朱理。

　　“嗯……算是幫你祈禱身體健康吧。”朱理對自己點點頭。

　　“親額頭？”

　　“不可以親你嗎？”

　　人類彎起他稍嫌蒼白的嘴唇，輕輕地回答：“當然……可以，隨便你親。”

　　“哦，那我再親一口。”朱理高高興興地又親了一次何燦的額頭，再幫他把毛巾重新放好。“你好好睡，我去幫你煮粥。”

　　“好。”人類相當乖巧地點頭。

　　生病的人類和健康的人類完全不同，他溫熱的呼吸，潮紅的臉色，還有虛弱的笑容，都像是一支柔軟的羽毛輕搔著朱理的心，他就好像身後長了翅膀一樣，全身都輕飄飄的。

　　“我們家祖上應該沒有跟禽類妖怪聯姻吧？”朱理伸手摸了摸後背，自言自語著，又低下頭，愣愣地盯著懷裡的米桶。

　　他在何燦家的家庭藥箱裡找到了退燒藥和體溫計，所以是不用特意出門買了。眼下只剩煮粥這件事。

　　沒錯，非常遺憾，他是豬妖，而且是只不怎麼有用的豬妖，怎麼可能會煮粥呢……

　　田小姐漂亮的烏黑直發被一根筷子相當隨意地盤到了腦後，跟以往他見過的幹練美麗模樣完全不同，朱理抱著米桶，呆呆愣在田小姐的門口。

　　“朱理？有什麼事？”田小姐一手扶著門框，看著眼前這位說是好久不見但今天又在電梯遇到的前追求者。明明最近來這裡都完全不是找她了，而且為什麼還抱著米桶啊？

　　“啊！”被田小姐一問，朱理總算回過神來，把米桶遞到田小姐眼皮底下，“我是想問你，怎麼煮粥？”

　　“煮粥？”田小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豬妖今天是哪根筋不對。

　　“嗯，因為死人類……何燦生病了，塗醫生說要給他喝粥，但我不會做，附近只有想到你……”朱理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這會才想起來問，“那個，沒有打擾你吧？”

　　“哦，沒關係，進來吧。”原來是為了那個人類，田小姐了然地露出微笑，側身把朱理讓進屋。

　　“這個時候，轉小火就可以了。”田小姐嫌灶台太熱，只站在廚房門口遙控指揮。

　　“哦，好。”朱理趕緊把灶火關小，小心翼翼。“啊，粥溢出來了，怎麼辦？”

　　“沒關係，拿根筷子把鍋蓋架起來。”

　　“是。”朱理急急忙忙地去揭鍋蓋，田小姐沒來及提醒他用抹布隔熱，果然見他被燙得嗷嗷叫。

　　“小心呀，抹布掛在旁邊呢。”

　　“是。”朱理拿了抹布再次揭起鍋蓋放好筷子，“這樣可以麼？”

　　“嗯，再等會就好。”

　　“好。”朱理點點頭，便站在鍋邊耐心等待，絲毫沒有覺得灶火烤著熱，神情專注，生怕粥煮得不好。

　　田小姐在餐廳坐下來，挑起二郎腿。

　　妖怪們都不太有嚴格的種族和性別概念，只要成年就可以隨意追求伴侶。但愛上人類的，實際上少之又少。

　　人類是非常複雜的生物。妖怪努力提高妖力就可以獲得人類的形體，卻未必能懂得人類的想法。

　　而這只豬妖卻似乎真的愛上她家樓下那個人類了。

　　田小姐對朱理完全不感冒，雖然從人類形態的外表無法看出，事實上田小姐的妖力比豬妖強大太多，她對這只比自己弱小的豬妖毫不來電，拒絕得也乾脆。可朱理卻有那麼一點讓她覺得還不錯的地方，那就是無論對待妖怪還是人類，豬妖似乎都不會裝樣子，臉上的喜愛從來寫得明白。

　　大概是豬妖都比較直率的關係？

　　田小姐不禁由衷希望樓下的人類不要辜負豬妖，愛或不愛趁早說個明白……

　　“田小姐，這樣可以了嗎？”朱理端著鍋子，裡面的粥正冒著騰騰熱氣。有妖從旁指導，朱理第一次煮粥看來分數不低。

　　“嗯，人類在生病，你等會給粥里加一點鹽，不用別的了。”

　　“好。”朱理謹遵教誨，煮粥花了不少時間，他急著回去看何燦，走到田小姐家門口才想起來米桶帶不走了。

　　“沒關係，回頭來拿吧。”田小姐說。

　　於是朱理隨便踩著自己的鞋子蹭到電梯旁，用手肘按下按鈕等待電梯。他只顧著小心不把手裡的粥打翻，沒有抬頭看電梯的指示燈，沒有注意它在樓下停了片刻，才升上來。

　　“咦？我剛剛出門的時候，沒關緊嗎？”朱理拿著鑰匙，在插進鎖裡前卻發現門開著一道狹小的縫隙。雖然這棟公寓樓的安保設施不錯，但他這麼粗心大意真糟糕，要是有壞人進來何燦家就不好了。

　　朱理姑且把粥擺在門口，小心推門進去檢查狀況。

　　玄關處，有一雙沒見過的鞋子，漂亮的藍色高跟鞋，腳踝處裝飾著漂亮的水晶鏈。

　　無論怎麼看，這似乎都是個女孩子的鞋……

　　有人來找何燦嗎？明知道不必要這樣，朱理還是刻意放輕了腳步進屋。

　　何燦的臥室方向傳來細碎的說話聲，朱理把粥放到餐桌上，悄悄靠近過去。

　　自己這到底是在做什麼啊？甚至動用了絕對不能濫用的法術來消音，簡直像要窺探什麼驚天秘密似的。心裡也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但朱理還是不能克制地朝何燦的房間走去。

　　“我就跟你說不要一個人住嘛，看，生病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女孩子清亮的說話聲從沒關嚴的房門裡飄出來，語氣聽起來有些責備，卻難掩關心。

　　也不是沒人照顧啊，還有我嘛，我還學會煮粥了哩。朱理摸摸自己的鼻子，有幾分得意。

　　“沒人？”這是何燦的聲音。

　　“是啊，我有說錯嗎？”

　　“嗯，也不算有人吧。”大概是發燒的原因，何燦的聲音沙啞低沉，可笑聲卻格外明快。

　　“如果不是我今天順道過來找你，你燒成烤肉都沒人知道。”

　　“不會，不會那樣的，怎麼可能？”

　　“喂，你笑什麼啊？都說了讓你少笑點，用你那張臉笑起來很噁心啊。”

　　“哪裡有噁心，說不定有個傢伙很喜歡。”

　　“少自戀。”

　　“哼，咳咳……”

　　“給你水，小心點啊。”

　　“嗯……”

　　“對了，你家的米桶呢？”

　　“米桶？”

　　“我剛剛想順便給你煮點粥，找不到米。”

　　“米桶在……啊……噗。”

　　“又笑什麼？燒糊塗了？”

　　裡頭傳來的對話彰顯著兩個人的親密，何燦毫無疑問正在笑。

　　雖然看不到何燦的臉，但朱理完全可以在眼前勾勒出人類的笑容，溫柔又明亮。在朱理記憶中，何燦不是個很愛笑的人，偶爾的笑容像是超市的特別會員優惠一樣稀罕，卻足以讓朱理神魂顛倒。

　　沒錯，是有個傢伙很喜歡你的笑，正躲在房門口當偷窺狂。可是……朱理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胸口，為什麼這裡像被壓上沉甸甸的鉛塊，沉重得無法呼吸。

　　何燦的話是什麼意思？

　　自己明明在照顧他，明明有陪著他，為什麼卻說沒人在照顧他？為什麼對別人笑得那麼開心？

　　朱理一步步往後退，他喜歡人類，喜歡和他在一起，現在就想推進門告訴他自己用心為他煮了很好喝的粥，一定要一粒米也不浪費的吃掉。

　　可是，他居然不敢，莫名的害怕拽住他的腳踝，毫不費力地阻礙他前進的腳步，甚至不由得扭頭跑出門口。

　　不敢去看到何燦的臉……為什麼？

　　朱理輕輕合上何燦家的大門，愣愣地等待著下樓的電梯，變換的樓層指示數字在他眼裡成了一串密碼，看也看不明白。

　　已經是非常熟悉的街道了。

　　窄小的路面，門庭冷落的便利店，從低矮院牆探出頭的翠綠枝葉，就連走在這條路上的心情都似曾相識。

　　啊……似乎又不對。

　　被田小姐拒絕時，他只是想大哭一場，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又有什麼堵在嗓子眼，舉目望去，看什麼也是茫茫然的。

　　好像也沒那麼難過？朱理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還以為自己會跳起來踹死人類一腳，或者乾脆用法術把粥給變成苦的，可是卻什麼也沒做，只是默默地離開。

　　“碰。”

　　又撞到了電線杆。

　　朱理捂著腦袋蹲下來。

　　電線杆裡的地縛靈最近睡眠品質好，日頭高掛的時候正適合呼呼大睡，誰知一陣地動山搖，好久不見的豬妖又來撞電線杆了。

　　“喂！你又來擾人清夢！”地縛靈插著腰飄在半空中。

　　“你又不是人……”朱理瞥了抬一眼，慢吞吞地說。

　　“我曾經是人！”地縛靈抬頭挺胸，正要高談闊論自己怎麼死的，卻發現豬妖只是捂著腦袋不理會自己。“你怎麼了？”

　　“好痛……”豬妖低聲說著，好像自言自語。

　　“痛？沒有撞那麼嚴重吧？”地縛靈摸摸電線杆子，跟平常一樣啊？

　　“好痛……真的好痛……”淚水不知道從身體的哪個角落裡湧出來，奪眶而出，朱理捂著頭，把臉埋進臂彎。

　　“喂，豬妖，你別哭啊，喂……”地縛靈漂浮在半空中，看著哭泣的豬妖不知所措。

　　明明只是撞了他常常撞的電線杆而已……

　　“怎麼還沒回來……”何燦半靠在床頭，喝下半杯水，眼角餘光掃到床邊凳子上擺放的臉盆，裡頭用來冷卻水分的冰塊已經融化大半，朱理卻不見蹤影。

　　“嗯？你說什麼？”坐在他身旁的女孩子從書本移開視線。何燦還發著高燒，她想在這多陪會他。

　　“沒什麼……”何燦搖搖頭，“你今天住下來嗎？”

　　“是啊，你這樣子一個人我也放心不下吧。”

　　“……其實也沒關係。”何燦支吾著說，想了想，又笑起來。

　　“不要笑，好噁心。”女孩總是受不了何燦的笑臉，把書拍到了病人的臉上，“算了，我還是給你找點吃的吧，連米桶都沒有，怎麼過日子的……”

　　她碎碎念地走出房門，何燦沒有回話，只是拉下搭在額頭上的毛巾，對著它走神。

　　誰知道女孩才走出他的房間片刻便火急火燎地沖了回來，手裡端著一個鍋子，滿臉詫異，“喂喂，何燦，我跟你說，粥誒！”

　　“哈？”

　　“這鍋粥！我出去找米桶的時候還沒有的，剛剛突然出現在餐桌上哦！”女孩激動地晃動雙臂，差點把粥給灑了。

　　何燦的眉峰卻隨著女孩的話換換聚攏，“……就只有粥？”

　　“是啊！你家養了家養小精靈嗎？！”

　　“……”何燦抿緊嘴唇，臉上冷峻的神色令原本因為靈異事件而興奮的女孩感到了異常。

　　“何燦？你怎麼了？”

　　“……”何燦不說話，只是盯著粥看，眼神愈發淩厲。

　　“何燦……”女孩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更換了稱呼，“哥？”

　　從小到大，她就沒見過幾次何燦露出這樣的眼神，甚至讓她覺得有點害怕。

　　“何爍，粥給我。”何燦伸出手，語氣平板得就像是個命令。

　　“啊，哦。”

　　她端著鍋子過去，何燦卻不是要吃的意思，只是把手貼在鍋外沿試了試溫度。

　　“還有點熱哦。”何爍不明就裡地說。

　　“嘖！”何燦一咬牙，竟然掀開被子跳下了床，連自己還穿著睡衣也不顧就往外跑。

　　“喂！哥！你幹嘛啊？！”何燦的反常讓何爍傻了眼，她慌忙放下鍋子追了上去。

　　朱理……想到必定已經誤會了什麼並且偷偷離開的豬崽，心裡就急切得像燒了一把火，連帶著身體的熱度也再度上升，何燦眼前一片迷糊，偏偏電梯就好像被故意拖延一般停在某個樓層死活不過來，他急得往消防樓梯跑。

　　“哥！”何爍緊追上來，就看到何燦在樓梯口暈頭轉向，差點一頭栽下去。“你燒糊塗了？發什麼瘋啊？！那鍋粥……是那鍋粥？”

　　何燦並沒有力氣回答她，直接在樓梯上癱軟了下去。

　　朱媽媽把最後一盤菜端出來，四菜一湯，主食是涼麵，滿當當擺一桌。

　　“小芹，來幫忙拿碗筷，小今小昔，去叫哥哥們吃飯。”朱媽媽熟練地差遣自己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