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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四部) 鐵劍春秋》第16章
  第一章

  莫秋一整個晚上走神,直至回到房中後才好了些。

  一劍坐到桌邊拿出赤煉刀擦拭,莫秋趴在床沿沉思,兩人靜了好一會兒後,一劍想起一件事,憂心開口道:「差點忘丁,丁丁說你讓他們前去魔教分舵相助少林,他們幾個都還小,你怎沒告訴我,讓我同他們一起去?」

  莫秋在床上翻了個身,挪了個舒服的姿勢仰躺,閉眼說道:「十七八歲哪算小,更何況他們幾個在同輩弟子中也算武藝高超,加上又有少林的人在場,你無須擔心。」

  一劍想了想,心裡雖覺得莫秋說得沒錯,仍是忍不住說道:「可在我眼裡,你們個個都只豆丁那麼一點大!」

  莫秋笑出聲來。「豆丁也是需要建功立業的呢,舅舅護他們護得這麼緊怎成!這回出來要不趁機做些事給鐵劍門幾個老頭看,以後門裡哪有咱講話的餘地?」

  一劍明白莫秋的意思,想了想,遂點頭同意。

  莫秋轉頭睜眼,望著燭光下正專注擦拭著赤煉刀的一刻,燭火昏黃,讓一劍籠罩在一片溫暖的光芒之中。一劍剛毅的輪廓在這時顯得柔和許多,而那把綻著紅光的寶刀也似乎淡去剛硬,一切朦朦朧朧安詳靜謐,讓莫秋彷彿身在夢中。

  「舅舅,」莫秋喃喃道:「你以前說過,只要我練到赤霄訣第五重便要將赤煉刀給我,可我這輩子不但永遠都到不了第五重,怕是再過些時候這身功夫就得廢了,你那刀這輩子與我無緣了吧!」

  一劍剛好擦完赤煉刀。他將銳利寶刀入鞘後望著自己這心血微微一笑,跟著來到床前坐下,將刀給了莫秋,愛憐地摸了摸莫秋的頭。

  莫秋抓著刀柄抽出半截刀身,看了看又撫了撫,一副很捨不得的模樣。要不是刀氣過利傷人無形,他直想像平日蹭一劍那樣拿臉頰蹭蹭這把刀,來個最後訣別了。

  一劍道:「我探過你的經脈,你無須停止練赤霄訣也無須自廢武功,只要由我領著你繼續練,有朝一日駕馭這把刀不成問題。」

  「咦?」莫秋一愣。

  一劍解釋道:「赤霽訣常人練不得沒錯,可你的奇經八脈早已重塑,如今經脈不僅寬闊,更是堅韌非常,赤霄訣雖會讓你吃苦頭,卻不會傷你太多。我盤算過了,只要有我以內力疏導你體內亂竄的極陽真氣,你便能免去真氣暴漲的痛楚一重一重練下去。再過兩三年,你的經脈便能強韌到完全適應這些熾烈真氣,那時就算沒我幫助,也不會再有大礙。」

  莫秋喜出望外,他本以為自己將來只能是個廢人了,如今聽得一劍如此說,歡喜得從床褥間彈了起來,將一劍撲倒,猛往這人懷裡贊。

  莫秋聲音明顯高了起來,難掩喻悅地喊道:「沒關係了,舅舅你別浪費自己的內力,我只要知道還能繼續練下去就好了,那點痛不算什麼,我可以自己練的。」

  「說這什麼傻話!」一劍敲了敲莫秋腦袋。「你那天痛得臉色發白差點要厥過去還不算什麼?真氣衝撞經脈這種痛連個硬漢都受不了,更何況是你!」

  莫秋偏著頭看著他舅舅,眉眼彎彎地笑:「我只是外表看起來不行,可骨子裡比硬漢還硬。舅舅你前兩天探過的不是?嗯,昨晚也才剛試過。」

  莫秋這一語雙關,說得一劍臉上又是一陣紅。

  莫秋也不逗一劍了,只是笑了笑,一手抱著一劍的腰,一手把赤煉刀攢進懷裡摟緊了。「你已經說要把刀給我,那我就收下了,你不許再要回去。」

  一劍開口想再說話,可他一吸氣胸口一動,莫秋便曉得他想講什麼。

  莫秋說道:「我會記得的,第五重之前不使這把刀。」

  一劍讚許地摸了摸莫秋的頭。「還有,你這脾氣或許還是會無法控制,舅舅再想想該怎麼處理,這之前你先忍忍。」

  莫秋問道:「你脾氣壞也是因為這門功夫嗎?」

  一劍大笑了聲:「俺脾氣壞是因為本來脾氣就壞!」

  「也是,莫秋趴在一劍胸口上,隨著一劍的呼吸起伏,笑著說道:「我小時候你就這樣了,一直都沒變過。」

  一劍手掌揉了揉莫秋柔順的髮絲,莫秋舒服地閉起眼,享受從一劍身上散發而出的暖意。

  鄰間的房空著,可一劍沒再趕莫秋回自己房裡睡。夜也深了,莫秋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仍佔在一劍胸膛之上不肯離開。

  一劍拉起棉被把莫秋蓋了個仔細,指風一彈滅了燭火。莫秋的呼吸沒一會兒便平穩了起來,這麼趴著也虧他還能睡得著,一劍有些想笑,把人慢慢往旁邊放下,可沒一會兒莫秋又黏了上來。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一劍聽著莫秋的呼吸聲,感覺心裡有些兒甜。

  前些時候明明還彼此冷著張臉,連話都沒辦法好好說的,如今竟能睡在對方身旁,如此安穩。

  眼下就只剩了了八大派密議這事,他們便能回去重頭開始。

  一劍忍不住摸摸莫秋水嫩的臉蛋,低聲說道:「你不成親了,俺真的很開心……」

  隔日一劍帶著莫秋前去找穆襄等人,得到趙八突然失蹤的消息。穆襄與韓寒決定留下等趙八,而一劍考慮了一下,說道:「少林弟子在附近發現魔教分舵,小秋昨日已經派了弟子前去相助,其實我一直放心不下那幾個小鬼頭,既然這樣,那你二人等等趙少俠,我帶小秋先往那處看看。」

  「咦?」莫秋詫異了聲。

  「怎麼?」一劍問道。

  「沒……」莫秋把聲音嚥下去。他要繼續阻止一劍那便太過明顯,一劍只是沒有防人之心並非笨人,若讓他把事情想通那可就糟。

  於是他倆別了穆韓二人,先一步離開客棧。

  莫秋背上背著一劍的赤煉刀,他的隨身佩劍則換給了一劍。

  因為私心不想別人看到他舅舅的俊朗面貌,所以莫秋還是把假鬍子牢牢黏在一劍瞼上。而一劍因頰上那兩坨紅暈沒褪也覺得有些丟人,遂隨莫秋去,也沒想過要反抗。

  莫秋帶著一劍沿著蜿蜒小路慢慢地走,他心裡本盤算若是遲些到,說不定事情早處理好了,誰知他們才靠近魔教所在之處,便聽得兵器劇烈相交之聲。

  此處為寫意山莊所在的濫滄山山腳,烏衣魔教勢力龐大分舵眾多,各省各鎮都有隱密據點,但一劍實在沒想到這些人競大膽到在寫意山莊下設起分舵!

  一劍眉頭一皺,朝莫秋說道:「你留在此處,我去看看!」而後也沒等莫秋回應,抽了背上的劍便飛身躍出。

  此處看來不過是個樸實農村,村莊外圍還養了許多雞鴨鵝等,村子裡頭竹籬房舍簡單清靜,間有荊釵婦人抱著垂髫小童由窗口偷偷往外張望。

  村前一彎清水流過,河岸淺灘上三二十人正在打鬥,原本碧綠清透的河水被鮮血染紅,屍首或倒或臥,情形慘不忍睹。身著黑衣的烏衣敦眾節節敗退,少林高僧帶領一行弟子,偕同鐵劍門等派一路將這些人逼往村子裡去,而後村裡孩童的哭聲響起,又有幾個老人與婦孺拿著鐵耙掃帚跑出來應敵。

  一劍一愣,止住了步伐。

  「快進去!」其中一名烏衣教眾喊著:「煙花哨已放,立刻便會有兄弟們過來支持,你們別出來!」

  少林寺一名高頭大馬的僧人手中禪杖一揮,便朝那名喊話的男子打去,暍道:「誰來都沒有用,烏衣教滅我少林,老衲今日便要你們血債血償!」

  誰知同在這時一陣挾帶剛勁內力的清亮笛音驟然響起,迴盪山林之間,激起河面水波連連,令得僧人下手力道一頓。

  一抹黑影從天而降,銀白鐵笛橫入禪杖與那名烏衣教眾之間,伴隨鏗鏘一響,撥開那記重擊。

  「右護法!」烏衣教眾大喜過望。

  「立即退下,帶著其它人離開此處!」那被稱作右護法之人淡淡一笑。

  那人黑綢之上繡著暗紅雲紋,烏髮以紅繩繫起,衣飾精緻,容貌華美,一柄鐵笛在手,秋波微轉,顧盼間儘是風流。

  這麼一個人物突然出現在山野之間,任誰都會為之失神,便在此時那人手中鐵笛一轉翩然若蝶,朝那呆住的僧人襲去。

  一劍本也是愣著,但立即回過神來,大喊了聲:「小心!」

  那僧人猛地回神,舉禪杖一擋,將對方殺招隔開。然那人鐵笛又如銀蛇纏繞沿禪杖而下,直擊僧人緊握兵器的五指指節,僧人措手不及被這麼一打,骨節險碎,禪杖競就這麼脫手飛了出去。

  「蘇解容!」一劍大喝一聲,躍入二入之中迎向勁敵。

  蘇解容顯然一愣,但隨即勾起嘴角。「呦,大鬍子!」

  一劍以劍迎向蘇解容的鐵笛,怒道:「俺瞧你也是條漢子,怎就自甘墮落入了旁門歪道,與正道中人為敵!你這模樣若是俺姊泉下有知,不知會有多傷心!」

  「蘇解容生來便是烏衣教人,奉我聖教教主為天,教主一聲令下要我等滅誰便滅誰,我等唯教主聖令是從。」蘇解容一招直取一劍心窩,一劍輕而易舉橫劍格擋,兩股真氣在兵器相交間碰上,又是轟天震地的一陣巨響。

  「魔教教主濫殺無辜,他叫你殺誰你便殺誰,難道心裡一點公理正義都不存了嗎?」一劍大喊:「你這是非不分之人,俺姊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

  蘇解容被一劍這般破口大罵,神色雖是不變,但眼底光芒卻黯了下來。

  一劍直視著他,那目光清澈澄透,乾淨得沒有一絲污染。

  「師叔祖!」在一旁與其餘烏衣教眾混斗的鐵劍門弟子聽得二人激鬥發出如此巨大聲響,擔心地朝身旁同門大叫:「別管那些人了,先幫師叔祖!」

  「壯士,老衲也來幫你!」那名僧人舉杖再入戰場,少林弟子與鐵劍門弟子同時參入,頓時竟變成十數人圍攻蘇解容一人的場面。原本離去的烏衣教眾見右護法陷入困境竟也不逃,轉身再度沖了回來。

  一劍皺眉,心裡還在想以多欺少有違俠義,正要放聲喝止之時,蘇解容目光一冷,舉起鐵笛置於唇間,頓時一聲尖銳笛音響起,不成調的古怪音律夾雜強勁內力猛烈散出直擊週身眾人。

  一劍首當其衝,當下肺腑一陣劇疼,真氣翮江倒海驟亂四散,耳邊聽那奇異的音調不停地響,腦袋裡頭競像有座大鐘拚命地撞,痛得意識渙散難以集中。

  一劍強運內力抵抗,壓抑心頭翻騰出招襲向蘇解容,然穌解容腳下幾招移行幻影身形變幻莫測,巧妙避過一劍氣勢萬鈞的猛烈劍招。

  魔音穿腦,一些年紀尚輕的弟子即便搗住耳朵也阻止不了這陣強烈音波,他們一個又一個地倒地,翻滾痛苦不已。

  那名因痛楚而眉頭攢在一起的僧人朝一劍使了個眼色,一劍會意,僧人由左攻向蘇解容,蘇解容一閃避過,原本該撞上右邊一劍的利劍,可他忽地一個翻身躍至一劍劍上,足尖輕點劍尖。

  一劍翻腕挽起劍花,銀光閃爍直逼蘇解容雙足,蘇解容又是一躍,縱身踢向一旁僧人,試圖從二人合力圍攻中破出一道生口。其間笛聲未停,忽而刺耳、忽而幽然、忽而如泣如訴、忽而雄壯激越。

  那僧人嘔出一口血,一劍身形也搖搖欲墜。

  蘇解容止住笛聲反手重擊僧人,跟著轉身直逼一劍而去。然便在他的鐵笛即將傷到一劍之時,身旁突然傅來一個聲音:

  「你真下得了手?」

  蘇解容回頭一望,只見莫秋不知何時竟已近了他身,臉上帶著略嫌冰冷的淺笑。

  蘇解容還來不及反應,莫秋忽地反手拔出背後赤煉刀,頓時一片紅光大作,強烈刀氣夾雜狂風朝他而來。

  當下胸前衣帛碎裂之聲傅來,蘇解容胸口一痛、心中一凜,立即往後躍去。

  誰知僧人便在他身後守著,百斤禪杖一揮,他躲避不及,左肩被禪杖狠狠打中。

  他受創後沒有遲疑,腳下步伐挪移,立即退出禪杖揮舞範圍,然一劍一個側身長劍指出,巧勁挑開他手中鐵笛,劍光一閃,措手不及之際,利刃已然搭上他的頸側。

  蘇解容臉色冷了下來,他看向收起赤煉刀朝他走來的莫秋,眼底浮現淡淡怒氣。

  然蘇解容才想開口,莫秋卻早他一步喊道:「舅舅,制住他!」

  一劍幾乎是在聽入莫秋的話的同時,一記手刀猛地朝蘇解容脖子砍去。

  毫不留情的力道伴隨猛烈劇痛襲向蘇解容,蘇解容幾乎來不及發聲,那含在嘴裡的句子模糊地說出了口,伴隨著一記白眼,送到一劍跟前。

  「你個棒槌……」蘇解容暈厥前說。

  「咋?」一劍愣了一下。

  蘇解容倒地,其餘烏衣教眾也被迅速制伏,莫秋走至蘇解容身前輕輕踢了踢他,確定人真的暈了以後,悄悄吐了口氣。

  「小秋……」一劍開口。

  「什麼事?」莫秋抬頭,綻了個天真無邪的笑容給一劍。

  「這傢伙罵了我聲棒槌……」一劍收起劍,雙臂環胸,清亮的雙眼望著莫秋。

  莫秋心中一跳,以為一劍察覺了什麼,屏息以待,等著一劍接下來的話。

  誰知一劍卻搖頭說道:「要罵也是罵卑鄙無恥下流吧!畢竟俺藉你那招聲東擊西陰了他,他輸得冤枉!」

  莫秋不動聲色接話道:「理他做什麼,魔教裡有幾個正常的,咱哪會懂得魔教中人的想法!」

  一劍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莫秋的解釋。

  而後一劍皺皺眉再說:「但你不是說不用這把刀的,咋又用了?知不知這樣很危險!」

  莫秋道:「我危險總比舅舅危險好吧!」

  這時幾個少林弟子同那名高壯僧人走了過來,打斷他兩人的對話。

  一劍方才沒注意看不曉得,等對方靠近了,才發覺那名僧人已有些年歲,只是這人雖年過半百雙眼仍炯炯有神,耍起禪杖來更是虎虎生風。

  僧人對一劍一鞠,說道:「老衲了嗔,謝兩位施主相助,擒得魔敦這一干人等。」

  一劍朝了嗔點了頭,莫秋則是拱手說道:「大師不用客氣,在下鐵劍門陸莫秋,這是我舅舅延陵一劍。舅舅聽聞少林發現魔教魔窟,遂議我先遣弟子前來,我倆遲些才到,雖然中間又殺出個魔教右護法,但幸好大家都沒事。」

  了嗔點頭示意,同莫秋又說了幾句客套話。

  「門主、師叔祖!」村子裡傳來鐵劍門弟子的叫喚聲,一劍抬頭望去,只見幾名弟子陸續押出藏身在農戶之中的烏衣教餘孽,其中不乏老弱婦孺及殘兵傷患。

  一劍一看丁丁好玩地把一個哭個不停的小孩高高拋起再接住,嚇得孩子的娘花容失色,眉便擰了。他怒道:「丁丁你做什麼!小心摔著那孩子,快放下!」

  丁丁被一劍吼得一抖,手一軟,差點沒接到孩子,還是旁邊同門連忙上前把那小孩給抱了,才免得那孩子真的摔著。

  一劍又暍了聲:「陸丁丁!」邁步往前而去。

  「是!」丁丁立即雙手放到背後,連忙往後退。

  一劍他們走到村子裡,但見一地跪的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小婦老,他困惑地轉頭問莫秋道:「是不是搞錯丁!雖然這村裡有魔教之人混雜,但這些不過是些老人小孩,不全是魔教中人吧!」

  了嗔忿忿開口道:「他們的確是魔教中人沒錯,施主千萬別被這些人的表象給騙了!這些老的年輕時皆為烏衣教教眾,這些婦人都是烏衣教人的妻妾,而就算是小的,長大後也是會隨父母進入魔教危禍武林,如今落在我等手中,速速了結了好!」

  了嗔一記禪杖直往其中一名面容恐懼的老者擊去,那老者驚恐地叫了聲,雙目圓瞪得快掉下眼眶。

  一劍一個出手握住了嗔禪杖,不贊同地道:「大師杖下留人!」

  了嗔怒道:「少林寺一夕之間被魔教妖孽所滅,血流成河無一生還,若非我等出外布道不在寺中,則難逃一死。鳥衣教勢必血債血償,這些人一個都不能留!」

  了嗔加重勁力於鐵鑄禪杖之上,硬是要往那老人頭虜砸去,一劍臂上勁風忽起,運內力與其抗衡。他不是偏袒魔教餘孽,只是覺得即便非我同道中人,也非個個作惡多端,如此輕率便取人性命,他做不到。

  了嗔一聲大暍,勁氣暴漲,內力震開了身旁幾名小沙彌,他禪杖一轉由一劍手中脫出,緊接著便朝一劍揮下,與他打了起來。

  「舅舅!」莫秋一驚,心裡大罵。這和尚真是恩將仇報,竟對付起一劍來,也不想想方才是誰將他從蘇解容手中救下的!

  一劍與了嗔交手數招,招招皆是砰砰作響,這時在附近追捕其餘烏衣教眾的其它門派弟子也趕了來。

  這些人本是認識了嗔的,一見有人對了嗔動手,便躍向前來相助了嗔,誰知一劍三兩下便將了嗔制伏在地,其間不過半刻。

  「延陵一劍你竟偏幫魔教中人,莫非你也是魔教奸細!既然如此,那要殺要剮隨你便,少林寺弟子聽著,等老衲死後,你們必不能饒過這狗賊!」

  「師父!」小沙彌們群情激憤,幾乎要朝一劍撲了過來。

  「你個死禿驢!」一劍憤怒地咆哮了聲,當下所有人心肝一顫,都被那吼嘯嚇了一跳。

  一劍吼道:「是非不分,濫殺無辜,佛門中人有像你這樣的嗎?!當年俺上少林吃齋,那主持智丈大師是多麼慈悲的一個老人家,他那樣連鳥窩給風雨打下來都抱著窩裡破蛋哭上老半天的人,若是知道自己門下弟子因為要報少林滅寺之仇而隨意殺人,定是會哭到連投胎也不去了!」

  當頭棒暍打醒了嗔。了嗔想起已經圓寂的住持,不禁紅了眼眶喃喃開口道:「智丈師叔……」

  別派弟子看不懂這是什麼情形,在一旁交頭接耳竊竊不休。

  莫秋走向前去把一劍拉開,眼一橫,示意那些小沙彌將了嗔扶起。

  少林寺的弟子們怒視鐵劍門所有人,莫秋根本無視於他們,只是緩緩對一劍道:「這麼吧,八大派密議便要到了,這裡既是寫意山莊山腳,我們便暫先將這些人押上山去。到時天下英雄都到場,再商議要怎麼處置這些人。」

  當下旁邊的其它門派弟子暍道:「了嗔大師都沒說話了,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你這毛頭小子幾兩重,口氣竟如此之大!」

  莫秋的溫柔視線一離開一劍臉上,立刻變化得冷漠。他淡然目光掃過周圍那些不知哪門哪派的弟子,氣勢凜冽深沉。

  「在下鐵劍門門主,陸莫秋。」他說道。

  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寫意山莊地勢險峻,位於群山之巔,依山而建,大刀闊斧削石而成,入莊之路顛簸難行,宛若山中要塞,遺世獨立。

  他們一行人帶著烏衣教餘孽沿著山路往上走,因其中老幼者多,原本習武之人以輕功花費個把時辰即可到達的路程,竟爬了將近三個時辰。

  走在後頭押解的黃山弟子因此沉不住氣,踢了遙遙落後的老人兩腳,罵道:「老傢伙,走快點!」可話音一落,一劍那對炯炯大眼橫掃過來,那名弟子連忙縮頭閉嘴,連個屁也不敢再放。

  直至夕陽西斜之時,眾人才到達寫意山莊大門口。大門前幾名寫意山莊的弟子迎向前來,而後一劍與莫秋及麾下的鐵劍門弟子被客客氣氣領往東側的一處院落。

  寫意山莊弟子將他們帶到院子前頭便停了下來,說道今後若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任何一弟子即成,說完便要退下,可一劍一招,人又止步了。

  那弟子笑臉迎向一劍,彷彿完全沒看見一劍一臉落腮鬍狀似凶狠的模樣。

  一劍說道:「還請這位兄弟好生安置烏衣教人,那其中有幾個丁點大的孩子,如果他們吵鬧不休的話可能只是肚子餓了,只要拿點東西喂喂應該就會安靜下來。」

  寫意山莊的弟子答道:「明白了延陵大俠。」

  那人退下以後,一劍推開東小院的門,領著莫秋與那八名弟子走了進去。

  寫意山莊頗為禮遇他們,說是客人暫住之所,但一進門先是寬廣院落,舉目再見兩處華美樓閣,且左右一為江南水榭圖景、一為奇山巨岩佈置,巧妙融為一體,大氣中顯出風雅別緻之感。

  丁丁「哇!」地一聲叫了出來,在院子裡蹦蹦跳跳,莫秋哼了一聲把人全趕往左邊,再和一劍進入另一頭的屋子。

  關起房門放下行囊後,莫秋直接往床上倒去。耳邊依稀傳來鄰棟丁丁和其它師兄弟嬉鬧喧嘩的聲音。

  「吵死人了。」莫秋翻了一圈,而後好奇地摸丁摸床上被褥。

  被褥布料不是普通的軟滑,捲起來蓋在身上,既輕盈又不厚重,莫秋盤算回去以後自己的被褥不如也換成這種,一劍如今皮膚可滑嫩,要是被那些又舊又硬的粗被子給磨傷,那他可捨不得了!

  一劍打開雕花木窗,一陣清風吹來,夾雜院子裡的白梅香氣,他深深一吸氣覺得精神舒爽,才想叫莫秋也來聞聞,誰知一轉頭卻見床上的莫秋竟拿被子把自己裹得像顆蠶蛹似地,只露出兩顆圓滾滾的眼珠子。

  一劍忍不住笑了出來。

  正在沉思中的莫秋疑惑地轉過頭來,然見著一劍正對著他笑,眨了眨眼,便也露齒朝著一劍笑回去。

  莫秋笑時左臉頰上的窩窩顯了出來,又是那白白的蠶蛹樣,一劍盯著這個人看了好一會兒,兩人相互凝視許久,直到莫秋察覺自己的模樣太過可笑,才赧然由被子中掙出。

  莫秋招了招手,一劍走到莫秋身旁坐下。莫秋整個人沒骨頭似地往一劍身上一靠,說道:「我得去見見司徒無涯及其它門派掌門,舅舅你同我一起去嗎?」

  「不去了,那老禿驢實在晦氣!」一劍說:「你自己小心點。」

  一劍只是想把莫秋平安送到這處,八大派密議是八大派掌門之間的事,他無意插手。再者莫秋當初說要藉機磨練,一劍雖然不放心,也是得放開手的。

  「嗯。」莫秋點點頭,在一劍身上又賴了一陣子之後,才翻下床步出門外。

  一劍走到窗邊,看著莫秋停在院子裡頭召喚其餘弟子的身影。

  寫意山莊裡白梅開得好,冷香沁骨,綴於枝頭。一劍注視著莫秋,看著他走到白海樹下,看他冷然浮現臉上,帶著無畏無懼的從容自若。

  莫秋身有傲骨,縱使前頭磨難多少,也不輕易讓自己低頭。凝視那猶若雪裡白梅昂然而立的身影,一劍的眼眶有些熱。

  曾經吃過的那些苦頭,將莫秋淬煉成了材。

  一劍臉上緩緩帶起了笑。那個那麼小、那麼孱弱,幾乎死在姊姊腹中的孩子,如今已長大成人,苦盡而甘來。

  莫秋到大堂去拜會了武林盟主司徒無涯與黃山、青城、湘門等派掌門,而後發現華山來的人竟是李長纓。

  李長纓笑著走過來,對莫秋說他那義父趙大雄前些時日收了個小徒弟,誰知小徒弟來時是長了痘的,如今華山上下沒生過的幾乎都被沾到,連他義父也不例外。

  大夫說越大的人發痘越是厲害,趙大雄這回燒得簡直每天昏昏沉沉不省人事,是以這回師母才派長纓與幾名師兄弟前來赴會。

  莫秋與長纓相視一笑,而後便以晚輩的身份與諸位掌門談論起時勢來。

  然而在場的都是前輩,李長纓還好,在江湖上已經閱出名堂,說話也有份量,剩下便只他默默坐著冷板凳,安靜不語。

  當眾人談到這回預備圍攻魔教總舵,要使用火藥殺對方個措手不及,而無人繼續接話時,莫秋這才悠悠開口。「這批火藥是鐵劍門負責,幾日前已先行運到,由寫意山莊收管妥當,諸位還請放心。」

  青城掌門一看莫秋年歲,開口便像長輩教導孩童一般地道:「不知陸小門主這火藥份量可算足?這一戰武林群雄只准勝不准敗,半點輕忽不得!」

  大批火藥取得不易,但鐵劍門冶鐵練劍便總備有炸山採礦所用的火藥,司徒無涯也是知道這些,才會主動捎信與莫秋聯絡,要他此行務必前來。

  面對青城掌門那不太信任的聲音,莫秋也沒發脾氣,只是淡然說道:「舉個例子來說吧,那些炸不平您整座青城山,但半座也該綽綽有餘。若您不信這火藥威力,要不先送去青城派炸炸,若您那山會倒,那應該就能成了。」

  長纓笑了一聲,但隨即正色。青城掌門則是臉色一青。

  「卒苦陸小門主!」司徒無涯厚沉的聲音響起。「這批火藥讓鐵劍門破費了。」

  莫秋抬頭一看,只見那坐於主位之上,全莊慘遭烏衣魔教所滅的武林盟主週身戾氣。他對司徒點了一下頭,說道:「為了武林將來的寧靜,鐵劍門義不容辭,這點火藥只是敝門心意,應該的!」

  司徒頷首,再說幾句表面稱讚之話,莫秋也客氣回了幾句。而後眾人目光又離了莫秋,停駐在司徒無涯攤開的那張羊皮地圖上,繼續討論八大派部署問題。

  莫秋又坐了一會兒,看看時辰差不多,遂稱尚有要事告辭離去。

  他此行雖是為八大派密議而來,然而卻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

  與陸枸杞的三個月之約已將到期,他勢要拿到陸譽身上的門主令牌。

  陸柯杞可下是個好相與之人,如今藏劍院雖表面上尊他為門主,但他知道倘若到時沒能將令牌奪回,天羅七劍必反,血染鐵劍門。

  第二章

  莫秋沒回自己與一劍的右方樓閣,而是直接走入左邊弟子們所居之地。

  天色已暗,一劍屋裡看不見燈火,或許是睡了。

  莫秋心裡惦了一下那個人,而後入廳坐上主位,一名弟子立即斟丁香茗端上。

  他喝了一口茶,凝視黃湯中浮沉的茶梗,沉思半響後道:「興許要在此地留上一段時日,門內可有事情?」

  除了莫秋帶來的那八名弟子,早些時候入寫意山莊的十來人也站在大廳之中,莫伙一問,便有人走出答道:「回稟門主,師姊傳信,一切安然。」

  莫秋點了點頭。「蘇解容呢?」

  「我派了兩個人牢牢守著他,還給他服了軟筋散,現下功力全失,不怕他翻騰。」丁丁說道。

  廳內十來名弟子皆立於兩側,就唯獨丁丁一人坐在椅子上,莫秋對這人大刺刺地在他眼前坐下沒多說話,只是在聽見「軟筋散」三字時略略皺了下眉頭。

  「話說寫意山莊建的那石牢可真是厲害,居然往山裡頭挖去!」丁丁想起押送蘇解容入牢房時看見的景象便咋舌。「裡頭彎彎曲曲像迷宮一樣,若不是有人領著,我們真是進去了就出不來。」

  莫秋啜了一口茶,寫意山莊送來的上等茶葉衝開時香氣四溢,飲下更是齒頰留香,然即便是如此珍貴香茗,仍沒讓莫秋心思多作停留。他道:「照各派掌門誓除魔教的情形看來,蘇解容這條命肯定是留不住。明日讓人去把那石牢弄弄,畢竟是咱們抓回來的,別虧待了人家。」

  莫秋說罷,頓了頓。「還有……」

  就在這時莫秋神色一變,突然將手中杯盞往弟子中的一人射去,但那名弟子彷彿早有防備般向後一躍,躲過莫秋的殺蓍。

  莫秋冷笑。「還有,我這兒不容陸譽細作,既立誓效忠於我又吃裡扒外者,殺無赦!」

  那名原本一直低著頭的弟子抬起頭來,直視莫秋的眼裡露出凶光,抽出佩劍奮力往莫秋奔去。

  坐在莫秋旁邊的丁丁一個躍身擋在莫秋身前,手中鐵劍橫劈,砍中那人肩膀。那弟子被丁丁所發出的勁力遠遠彈出,落到門邊後連翻了兩個觔斗,恨恨看了莫秋一眼,咬牙負傷逃離。

  「追!」莫秋說道,「不留活口!」

  所有弟子得令,紛紛朝著院外奔去,但唯獨那陸丁丁還站在莫秋身前。

  丁丁比莫秋高了一點,也壯了一點,被他這麼一擋,莫秋根本看不見外頭情形。他抬起腳貼住丁丁的屁股,往前一推,丁丁措不及防向前摔了出去。

  「叩!」額頭撞地,發出了好大的聲響。「唉呦!」丁丁痛得嚎叫一聲。

  「擋在我前頭幹啥,礙事!」莫秋啐了聲。「現下人都跑遠,啥都看不見了!」

  「我保護你啊!」丁丁爬起身來含淚說道。

  莫秋嗤了聲,走至門口探了探。然所有人早巳不知去向。

  丁丁搗著額頭走到莫秋身旁,頓了頓,問:「欸,我說門主,你方纔那句話是說給陸譽聽,還是講真的?」

  「哪句?」

  「不許虧待蘇解容那句。」

  「真的。」莫秋淡淡答道。

  「欸,」丁丁瞼又苦了。「那迷宮可難走了,我明日要吩咐便得再進去一次,要是踏錯步伐走不出來怎麼辦!」

  「走不出來最好。」莫秋說。「省得煩!」

  他如今都還無法瞭解一劍作什麼要自己對這傢伙好些?陸丁丁跟自己根本打八字不和。要化敵為友?光想到那個「友」字,莫秋就頭皮發麻。

  「你明天跟不跟我一起去看蘇解容?」丁丁又問。

  莫秋搖頭。

  「你不是他兒子嗎?」丁丁說:「他都要死了,見他一面又如何!」

  「鬼才是他兒子。」莫秋哼了聲。鐵劍門裡除了陸枸杞以外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在這些人眼中他還是蘇解容所生,因被陸譽收為繼子才僥倖登上門主之位。

  然莫秋不理會這些。

  鐵劍門裡,實力最後會證明一切。

  一劍聽見院子裡傅來的嘈雜聲便醒了過來,他本想出外看看,但又想起該信任莫秋有獨自處理事情的能耐,於是緩緩臥回床上。

  沒多久,木門被輕輕打開,跟著悉悉索索的褪衣聲響傳來,而後有人掀開被子爬了進來,溫熱的身軀貼上一劍的背,伴隨一聲滿足且疲累的嘆息。

  一劍感覺莫秋圈在他腰間的手正微微發抖,他隨即抓住莫秋的手,渡了自己體內的真氣予他。

  「吵醒你了?」莫秋低喃。

  「我沒睡太熟。」一劍說。

  「我這疼一下子便好了,你別浪費真氣在我身上。」莫秋的臉頰貼在一劍背上,即使是這麼難熬的真氣暴漲時刻,有這個人如此溫柔待他,也不難受了。

  「舅舅有分寸的。」一劍如是說。

  然而一劍所謂的分寸,便是將莫秋暴亂的真氣收歸氣海後,待他完全不疼了,再引他修習一輪赤霄訣,將自己多年修練的內力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到莫秋身上。

  是以莫秋身上不疼了,可心卻暖得發痛。這個人啊,向來不懂吝嗇為何物,他只是不停的給,給到自己要不了了為止。

  「方纔外面那麼吵,是昨了?」一劍收功後,拍了拍莫秋的手。

  「沒事,發現了個叛徒,讓人去追了。」莫秋還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攬著一劍不放。

  「叛徒?」

  「嗯,陸譽的人。」

  「自己小心點!」一劍叮嚀。

  「知道。」莫秋蹭了蹭一劍的背。「睡了舅舅,我好累。」

  莫秋的聲音帶著鼻音,撒嬌似地說著,一劍本來想叫他好好躺著別摟著自個兒的腰,可後來還是沒說,隨了莫秋去。

  夜很深了,莫秋興許明日還得早起。當莫秋平穩的呼吸聲傳來,一劍想想那就別再吵醒這人,就這麼睡了吧……

  八大派訂的日子雖然還沒到,但各大派陸陸續續地上了寫意山莊。

  莫秋每日雞啼即起,前往議事大廳與那些武林前輩周旋,而一劍則是待在東小院裡,翻著韓寒搜羅來的武學古籍,認真尋找莫秋真氣逆行的解決之法。

  他拿自己做試驗,一會兒點穴截斷真氣,一會兒放任內力亂竄,然後痛得瞼都扭了,再拿一幅人體脈絡圖站在窗邊吹冷風皺眉思考。

  這日,莫秋回來時便見著一劍這模樣。

  莫秋一把將一劍手中的圖紙搶了扔到桌上,迅速解開一劍身上被制住的穴道。他狠狠瞪了一劍一眼,不悅地說道:「舅舅你做什麼又這麼折騰自己,不是說了慢慢來便好!赤霄訣再疼也死不了人,可你這麼胡亂封穴的,要不慎走火入魔該怎麼辦!」

  氣血忽地一通,酸麻痛的感覺讓一劍身軀一萎,可他立即又把腰桿子挺直了,說道:「舅舅身體硬朗得很,這點小事不成大礙!」

  莫秋橫了一劍一眼,朝他胸口檀中穴一按,當下酸得一劍眼眶裡一泡淚都快掉下來。

  「這樣還沒事?」莫秋的聲音冷了下來。

  「欸。」一劍嘆了口氣。可他還沒說什麼,莫秋又壓著他的胸口揉了起來。

  莫秋說:「舅舅你別這樣了,這真氣隔三差五地逆行暴漲並不是你的錯。我已經漸漸能抓著訣竅不讓自己受真氣影響,相信再過不久就能完全控制了。」

  一劍點點頭,把莫秋放在他胸口的手抓下來握住。

  他望著莫秋說道:「我出來前已經飛鴿給小七,他師父的靈藥既然能讓你長得這麼大,肯定有法子再醫你這毛病。只是不知為何,至今尚未接到小七回音。」

  莫秋心裡猛地一顫,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地道:「或許是小七舅舅有事在忙吧!他那麼本事,有本事的人向來最是不得清閒。」

  一劍大笑一聲。「說得也是!」

  跟著一劍望望窗外那株白梅頂上的天色,問道:「對了,天都還沒黑,你今兒個怎這麼早便回來了?」

  莫秋再橫一劍一眼,嗔道:「因為留在院內的弟子慌慌張張跑去找我,卻什麼話也說不清楚,我才事情沒完便急忙跑回來。然後,就讓我看見你在『自殘』!」

  莫秋「自殘」二字說得咬牙切齒,一劍看著莫秋明明是關心自己卻硬是逞強張牙舞爪的表情,心裡說不清的滋味。他忍不住大手放到莫秋的頭上,輕輕揉了揉。

  莫秋束好的烏髮被揉得亂七八糟,像樹上鳥巢似的,可他卻一點也沒有從一劍魔掌中掙開的打算,反倒是一劍停留在他發間越久,他便像是被捋順毛的小貓般,緊繃的神情越來越放鬆。

  一劍帶笑又把他的髮絲整了整,而後瞼一側,豎耳聽了聽小院外的動靜。

  一劍說道:「今日是八大派聚會寫意山莊的日子,不少武林人士都到了,主院那頭的動靜這裡幾乎都能聽見。正事要緊,舅舅沒事,你回去吧!」

  「嗯。」莫秋從鼻子哼了聲。

  他重新束好發,臨行前望了一劍一眼,什麼都不知道的一劍還是那般信任他,甚至對他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而後擺擺手議他快走。

  的確,天下群雄齊聚的大會,照自己先前對一劍的說法,是此行出來的目的。

  然而,在各派掌門和所謂的武林盟主之前該做的門面功夫他都已經做足,從現下起,該去完成他那個最主要的目的了。

  對於討伐魔教這事莫秋興致並不高,這些所謂的前輩有勇者無謀,有謀者又嫌此次說是密議的大會過於張揚,記取前次涵揚之鑒沒有前來。至於那渾身戾氣的武林盟主司徒無涯則是被仇恨蒙昏了頭,如此之人肯定無法冷靜待物。

  不是莫秋不給這些前輩面子,而是用膝蓋想了想,鐵劍門還是供給火藥與財力便好,他門主之位如今尚未坐穩,實在不想在這節骨眼把心腹弟子們通通推出去送死。

  莫秋離了東小院後沒有往大會所在去,而是來到一處隱密的地牢前。

  主院之俊是一片無人看管的山壁,莫秋站在一株根部埋在山壁之中往上竄生的巨大青松之下,抬手朝山壁三長兩短地敲出聲響。

  靜待片刻,青松陰影旁隆隆作響,忽地開出了一道門來。

  莫秋鑽進裡頭,頓時霉味撲鼻迎來,陰暗籠罩隔絕日光,那段曾經被陸譽關在地下石牢的討厭記憶再度浮上,讓他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石牢內一名寫意山莊弟子迎向前來。「陸門主是來看蘇解容的嗎?」

  莫秋點頭,那人遂道:「還請陸門主緊跟在下,此座地牢又稱百步迷宮,迂迴盤旋,若走失了便很難再出來。」

  莫秋跟在那名弟子身後,藉著石壁上火把的光芒沿著小道往底下前行。

  莫秋暗自記下步伐。此處每個轉角皆有七個岔口,按三、二、六、七的步法排列,雖然簡單,卻是一步錯便無法挽回的陣勢。把人關在此處是司徒無涯的主意,畢竟烏衣教被稱為魔教自有其原因,所有人不敢輕忽以待。

  經過幾個鐵柵欄,裡頭空蕩蕩的,莫秋問道:「原先在這裡的人呢?」

  那弟子回道:「司徒盟主方才命人提走,也就早陸門主一步而已!」

  莫秋想了想,該不會是什麼好事。

  走到百步迷宮最深處,再拍開一道石門,門一打開,裡頭兩名鐵劍門的弟子立即站了起來,朝他拱手恭敬道:「門主!」

  莫秋視線越過二人,直至那因服了藥而無力地靠著石壁坐著,似笑非笑看著他的魔教護法蘇解容身上。

  「你們先出去,沒我吩咐不許進來!」莫秋下令,叫所有人退了下去。

  他安靜環視這迷宮深處的石牢一遭,和外頭的鐵牢不同,此處宛如一個小小廂房,被褥厚實、桌椅俱全,床頭還有一壺冒著熱氣的茶水,看來這陸丁丁的確有把自己的話放心上,沒虧待了這人。

  「這麼多天,捨得來了?」那人開口了。酥磁的聲音萬番好聽,讓人舒服到了骨子裡。

  莫秋走向前去,一把撕開那人臉上覆著的人皮面具,露出對方原本的臉來。

  雖常聽一葉與一劍提起他們這個兄弟,但莫秋從未想過兩人第一次見面會是這樣的情形。

  見到小七真面目的那刻莫秋微愣了一下。那是張劍痕斑駁的臉,雖還看得出五官英挺的模樣,?交錯縱橫的傷痕實在讓人心驚到無法注意這人原本的好相貌。

  「……你……為何要假扮成蘇解容?」莫秋問。

  「知道我是誰?」小七臉上笑著,可是眼底全無笑意。

  莫秋望著這個陌生男子,開口道:「小七舅舅。」

  「這聲舅舅不敢當!」小七眼神逐漸冰冷,聲音也沉了下來。「你必是之前就知道我的身份,既知我是誰,卻又將我關在此地,到底為何?若是想拿我性命威脅魔教,我勸你直接省了這份力氣,蘭罄那個人從不受威脅,可你們要殺了他教中一人,依他性格便是百倍償還。」

  莫伙垂下頭,沉聲不語。

  小七忽爾冷冷一笑。「你該不會也沒告訴我那兄弟,你抓的蘇解容其實是我。」小七的語氣,是肯定的。

  莫秋抬起頭,望進小七眼裡,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想借你性命,引一人前來。」

  「誰?」

  「陸譽!」莫秋聲音中透露狠決。只差最後一步了。

  那人離了鐵劍門後仍沒忘掉自己,一劍走後的日子自己幾度遭襲。陸譽對他恨之入骨,他對陸譽亦然,他們之間只有一人死,才得了結這段恩怨。

  小七一怔,冷然道:「人命可不堪你這麼玩。陸譽不是普通人,你要一個不小心把大爺我的命給賠進去,大爺找誰哭去?」

  「你將蘇解容扮得維妙維肖,連陸譽這個枕邊人都瞞了過去,定是與蘇解容相熱。我也想找出蘇解容本人,只可惜時間不夠了。」莫秋將人皮面具完好覆回小七瞼上,遮住他那張傷痕纍纍的臉龐,握了握拳頭,緩緩退出石牢之外。

  石門關起時,小七的聲音傳來。

  「人說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你說我兄弟要是知道你算計了他手足,會怎麼對你這件衣服?」

  莫秋靜了半晌,緩緩說道:「我會……向他解釋……」

  局勢如此,他既已走到這步,便再無退路。

  莫秋才走出百步迷宮,在青松下等待的鐵劍門弟子便立即衝向前來。

  「門主,出事了!」那名弟子是跟在他身邊最久的人,雖說出事,但仍不慌下亂平穩地將事情始末清楚說來。

  「司徒無涯與幾派掌鬥氣走與之意見不合的幾位掌門,下令誅殺我們所抓回的烏衣敦教眾,後來那日東平城客棧的趙八突然冒出,並在穆襄與韓寒的相肋下救下十餘人。接著司徒無涯拆穿了趙八的真實身份,力戰之下將其擒住。」

  「什麼真實身份?」莫秋疑惑。

  「趙八真名為趙小春,乃魔教教主座下左護法!」弟子恭敬道。

  「……」莫秋張了張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那小於長得一副猴兒樣居然是魔敦左護法?他忍不住回頭望了眼右護法蘇解容所在的石牢。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莫秋想了想,立即道:「將穆韓二人請至東小院,讓他們等等,我還有點事,辦完立即回去。」

  「是!」

  莫秋回到別院的時候,正巧碰上開了門往外衝的一劍。他立即伸手擋了,問道:「上哪兒去?」

  一劍一臉義憤填膺,吼道:「那司徒無涯把俺們恩人給抓了,說什麼他是魔教護法,俺現下要去救人,你別擋俺!」

  「不行!」莫秋搖頭。

  「咋地不行?」一劍又吼。

  莫秋被吼得耳朵都痛了,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劍拖回大廳當中,長袖一揮關門落鎖,對坐在廳裡的穆襄和韓寒點點頭,拉來一劍說道:

  「司徒再怎麼說也是武林盟主,和他為敵便是與武林為敵。我聽弟子說看不慣他作風的幾位掌門也只能甩頭走人了事,更何況這寫意山莊裡穆大哥和韓大哥都無法救下那人,我們又能奈司徒如何?」

  穆襄苦笑道:「實在汗顏,家父家母雲遊前已將山莊全權交給司徒,我與小寒能使的力有限。」

  「難道眼睜睜看司徒殺了趙八?」一劍眼睛瞪得比牛大,直勾勾望著莫秋。

  莫秋本來無意管這事,畢竟一劍所謂的救命恩人其實不但沒救著他,反倒是差點害他吃不著一劍,可看一劍這麼焦急的摸樣,最終忍不住放軟聲音道:「別擔心。」

  莫秋轉問穆褒:「我記得那日客棧中,似乎也有黃山和青城弟子?」

  穆襄點頭。「可黃山青城也栽在魔教手中過,一直是和司徒同一陣線。」

  「無妨。」莫秋一笑,而這個笑容,讓穆襄猜到他想做什麼。

  「稍後我和你一起過去與諸位掌門談談。」穆襄也笑。

  一劍看了這兩人幾眼,好一會兒才「啊!」了一聲會意過來。「我去找華山和湘門,長纓只要有理就說得過,湘門曾說要還我一個人情。」

  韓寒想了想。「我家老爺子和司徒不和,走了有一會兒了,我叫人去把老爺子請回來,他輩份比司徒高,說不定能救得趙小子。」

  一劍這時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心想那趙八為人仗義,哪可能是魔教護法;又想穆韓二人說那日擒回的烏衣教人被司徒等殺了一半,腳底便是一陣惡寒直竄頭頂百匯。所謂正道,絕非如此濫殺無辜,從來只有人要殺你,你才能舉劍迎敵。那些人他救不了,剩下的這個絕對不能讓他死。

  然而這時,莫秋頓了半晌,突然再道:「穆大哥,除此之外,勞煩你再加派一些人手巡莊。魔教兩名護法如今皆陷寫意山莊,我們又滅了他們一處分舵,加上如此多武林人士同眾寫意山莊,蘭罄若非傳言的重傷失蹤,接下來可能便會有所動作。」

  廳中三人視線刷地全移至莫秋身上。

  莫秋一笑,眼神深不見底,幽然冷寂。「這只是我的猜想,當然,希望它不會成真。」

  然而除了莫秋以外,在場真無人想到這事。

  事情真的發生了,而且來得毫無預警,令人措不及防。

  司徒無涯山莊被滅,未婚妻子又被魔教擄走,認定趙八知道其妻下落,於是將趙八囚於別處牢房拷打一日一夜逼間。

  這頭,莫秋與幾位掌門邀司徒前去商談趙八之事,費盡唇舌,才說服司徒暫先放下與魔教的恩怨。

  那頭,潛入地牢探視趙八的韓寒受趙八所托,下山去找他那名留在客棧等他的友人,誰知最後又面無血色跌跌撞撞地奔回寫意山莊。

  被莫秋料中了,藺罄早就率領麾下教眾,無聲無息地包圍所有下山通道,並且沿路灑上毒粉,與韓寒一起下山的弟子沒能回來,而韓寒隨後也陷入昏迷。

  魔教教主別號「毒手謫仙」,不僅武功出神入化,所調出的劇毒更是無人能解。

  莫秋瞼上的笑漸少,心裡只惦著……這樣的話……那個人還會來嗎……

  可後來有一個人突圍而入,是趙八那喚名雲傾的友人。他是來救趙八的,但卻因為中了烏衣教的劇毒而敗在司徒手裡,連同趙八一起被司徒生擒了。

  兩個人,一個目前被司徒用鞭子打得體無完膚,身上的傷還滲著血水,一個身中劇毒卻拼了命也要帶對方離開。

  一劍大發雷霆,手中鐵劍舉了便要朝司徒砍去,司徒雖是武林盟主,可一劍看人只看對錯,從不看對方身份,莫秋急忙制住過於衝動的一劍,兩人拉扯間原本已經壓制下來的真氣又開始作動,令得莫秋按住胸口咳了好幾聲。

  「小秋——」一劍大喝。

  「韓齋來了。」莫秋說道。這等事根本不用以武力解決。魔教大軍來犯,若一劍與司徒打起來而有所損傷,那之後與魔教的大戰便會少一分生機。

  韓寒的爺爺韓齋,這個無論輩份或威望都此司徒還高的前輩兩三句話便制止了司徒。

  趙八與雲傾一如莫秋所想,交由鐵劍門押入別處地牢看管,與蘇解容分開兩地,而且穆襄也悄悄將趙八的隨身兵器與地牢鑰匙交給趙八。

  莫秋低聲將一切利害講給一劍聽,又說了穆襄所為,一劍脾氣才漸漸消了下來。

  莫秋安撫一劍。「烏衣教即將攻山,只要他二人到時趁亂逃出,那便安全了。」他想了想又補道:「我不會派人看著他們。」

  這些日子來寫意山莊上的眾人過得膽顫心驚,魔教虎視眈眈不知何時會攻上山,他們困於山巔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各門各派唯有分派弟子輪流巡視防守,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即回報。

  這日天將亮之際一劍和其它弟子守完夜回東小院,打開房門卻見莫秋歪著頭睡在紫檀圈椅之上,他手中還拿著寫意山莊的佈置圖,想來是接連幾日都沒睡,才累得連自己進房都沒醒來。

  一劍輕輕抽掉莫秋手中的羊皮圖卷,把人打橫抱起放到床上。

  「舅舅你回來了啊……」莫秋連眼睛都沒睜,咕噥地說著,話都糊成一團。

  一劍把莫秋的外衣脫下,連同自己解下的衣衫扔到一旁,而後爬上床拉起被子把兩人蓋好。莫秋隨即翻過身來摟住一劍的腰,整個人窩進一劍懷裡。

  一劍瞧莫秋這模樣可心疼了。

  他這幾日只是巡巡山莊內外,砍砍一兩個趁機偷襲的烏衣教人,但莫秋卻整日與司徒等人關在議事廳裡,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衝下山去而不被魔教一網打盡。

  瞧莫秋下巴越來越尖,兩頰養起來的肉又消了下去,一劍就心酸酸,感覺沒把莫秋給護好,讓他在這處吃苦頭。

  一劍撫著莫秋的頭髮,莫秋氣息平穩了下來,已經慢慢睡去。一劍心想若有法子他真想立刻將莫秋送離,等與其它人除了為非作歹的魔教之後再去接他。以前嘴裡雖總喊著要莫秋行俠仗義、為民除害,可當莫秋真陷入險境,他竟是萬分不捨得了。

  一劍嘆了聲,喃喃念道:「延陵一劍啊延陵一劍,你怎能有此私心!」

  如今所有人都身在險境,可他卻只想著如何能先將莫秋送離。

  突然「砰」地一聲,不知是什麼撞到雕花窗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莫秋雙眼瞬間大睜從床上跳起,瞼上哪還有什麼睡意,根本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我去!」一劍阻止莫秋越過他下床的動作,取下床頭的劍獨自走到外頭。

  然而當他發現那撞到窗子的東西時,卻是大大一愣。

  「……」一劍嘴巴張了張。雪地上有一隻鴿子睜著圓滾滾的眼睛看著他,咕嚕嚕地叫著,而牠屁股上頭竟橫插過一枝箭。

  一劍把鴿子抓回了房裡,緊張地道:「爪上鐵環紋有天香樓暗記,是一葉的信鴿。但竹筒裡的信箋似乎途中被魔教給射掉了,也不知一葉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莫秋說:「興許只是問你何時要回蘭州去,舅舅你別自己嚇自己了!」

  一劍覺得莫秋說的也有道理,心裡頭才平靜了下來。莫秋朝一劍伸手,一劍遂把鴿子遞給他,而後說道:「這只鴿子倒也厲害,竟然能通過重重包圍到寫意山莊裡來,若要牠帶消息出去搬救兵,說不定能成!」

  一劍這麼說的時候,莫秋正用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撫起鴿子的頭,但沒想到莫秋才碰了牠一下,原本溫馴的鴿子突然振翅亂飛,夾著那根箭在房內上下撲騰起來。

  一劍連忙伸手去抓去撈,可卻屢屢被逃開去。

  莫秋隨即抓起桌上的杯子往那鴿子疾射而去,「砰」地一聲,可憐的鴿子立刻被砸中,連叫都來不及叫,從半空中栽了下來。

  「中了!」莫秋雙眼登地一下大張,喜孜孜地跑去拾起那只鴿子,跟著又跑回來問一劍:「吃不吃烤鴿子?」

  「呃……」這鴿子被莫秋一扔,已經身受重傷昏了過去。

  「你若不吃那全給我吃可好?」莫秋滿臉笑容地問。

  一劍只能點頭。

  莫秋見到吃的總是容易失去理智,瞧他剛才看見鴿子就眼睛發亮時,一劍便該想到……根本不用期待屁股中箭又被莫秋盯上的鴿子,能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飛離寫意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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