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香樓裡有道鰍魚鮮湯,作法是泥鰍洗淨,蝦去頭尾,加水、生薑、鹽、獨門藥材,煮沸後文火慢燉,上桌後味道鮮美嫩滑,凡老饕與男客必點之。
老饕是當然,天香樓總是能吸引無數饕客,然為何強調男客?那是因為這湯在醫書中早有記載,益氣助陽,滋陽補腎,治陽萎早洩。一句概括之,壯陽。
大夫來看過,幸好莫秋那小東西沒給一劍的蠻力拉斷,只要休息個幾天就沒事。
一劍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連連向莫秋賠不是。
莫秋一句話都沒責怪過一劍,他只是用那張慘白的臉對一劍笑笑,說道:「大當家的別放心上。」
莫秋這話一出,一劍更是自責,根本忘了是誰先往他身上捅,才會被他當成泥鰍抓,反倒是將莫秋的傷當作自己的責任,家中長堤兩處跑,分神照顧莫秋。
莫秋幾日小解都是一片紅,有些怵目驚心。但畢竟重創過後一劍的心思可說全放在自己身上,雖然被抓得差點斷掉,他還是很開心。
拜前些年那些靈丹妙藥所賜,這副身子強健得很,第三日便能下床行走。
這天接近中午的時刻,莫秋遠遠聽見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往這裡走來,他知道一劍抽空來看他了,便趕緊跑回床上躺好,裝出一副病懨懨的模樣,眼巴巴朝門口望。
一劍端著午膳踏入門內,莫秋慢慢起身,虛弱地朝他喊了聲:「大當家的!」
一劍憂心地走過來,托盤擱在矮几上,扶住莫秋說道:「別動,我托著你再慢慢起來,小心傷口。」
一劍擔心莫秋的傷,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溫柔到莫秋整個人陶陶然。莫秋其實挺能忍痛,這等傷對他而言根本也不算重,然而被一劍關切的眼神一看,他便全身都軟了,床也爬不起來了。
只可惜這樣的日子沒有維持太久。
躺在床上讓一劍餵了四天,第五天的中午,一劍便沒來看他了。莫秋明白裝模作樣躺了這麼久,還從一劍身上騙得不屬於自己的溫柔,是該認命回去當下人了。
這天他駝著背,提個水桶拿著搌布往廳裡去,但因傷勢沒好全,所以走路時一瘸一瘸還雙腳開開,姿勢有些難看。
在快接近大廳的時候,莫秋便聽見一陣笑聲,他站在長廊外頭往廳裡探去,見到的是一片和樂融融的景象。
一劍背上掛了個少年,那少年生得明眸皓齒俊俏非凡,圓圓的臉上帶著點稚氣,湖水藍的薄長衫隨著動作翻飛,煞是好看。
一劍一臉寵溺地隨少年在自己身上折騰,一葉大剌剌坐在長榻上與他們對話,其間悠然和樂、笑語頻頻,彷彿無人能闖入其中一般。
「哥哥昨天還念著你呢,你今個就自己跑來了!」一葉說道。
「真的嗎、真的嗎?師父你想我啊,我也很想你呢!」小闕笑著,天真無邪的臉龐上笑容單純無垢。
「師父想你,想你有沒有照師父吩咐天天蹲足一個時辰的馬步。你這孩子此誰都貪玩,基本功不練,成天就想往外跑!」一劍甩著背上的人,逗得小闕咯咯地笑。
小闕說道:「是娘讓我來的啊!阿央說師父欠缺人手,娘就拿令牌給我,要我領幾個弟子來幫你。娘還說你需要多少銀子儘管到家裡票號取去,師父的事,就是她的事哩!」
「還不是宮主疼你,才肯賣我們這麼大面子!」一葉故意說得酸溜溜的。
小闕立刻便道:「娘疼我,可我疼你們兩個啊!」
「呦,宴小宮主這麼說,要讓央小子聽見,不吃醋死了。」一葉說。
小闕笑得眼都瞇起來了。「阿央也疼你們兩個啊,和我一樣!」
莫秋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覺得苦澀非常。他一個人站在大廳之外,與廳內的歡樂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他想進去,但哪有資格進去。他在延陵府中不過是個小廝,哪點比得上那被一劍捧在手心上寵著的人重要。
一劍瞥見了愣在門口的莫秋,立即朝著他走來。「你怎麼起來了!」
小闕仍然賴在一劍背上,他的小腦袋從一劍背後探了出來,好奇地看著莫秋。
「這人是誰?」小闕問。
「府裡頭的雜役。」一劍對小闕說。
莫秋的心狠狠地被刺了一下。雖然明白那的確是自己如今在一劍心目中的地位,但由一劍嘴裡說出時,他仍無法坦然接受。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被一劍寵著愛著的人了。
他只是一個相貌平庸,長著滿臉麻子,還不幸傷了那東西,連一劍身上那小子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的下人而已。
「喂,你叫什麼名字?」小闕問道。
莫秋的目光掃向小闕,心裡一陣厭惡。這個只有一張臉長得能看的死小子幹啥黏著他舅舅不放,一劍新收的徒弟?呸,他才不承認!
小闕被莫秋恐怖的陰鷙的視線一掃,突地打了一陣寒顫。他不明白自己那話問得有什麼不對,惹得這人不快。但這人眼底的狠意一下子又消失無蹤,瞬間的轉變讓還來不及反應的小闕呆了好一下。
「小的名叫阿旺。」莫秋咬牙道。
「啊,阿旺,」小闕把下巴靠在一劍肩上,歪著頭天真無邪地問道:「你為什麼討厭我啊?」
莫秋當然不可能在一劍面前說出自己心裡那點事,而小闕卻突然對莫秋感了興趣,放棄黏住一劍,改成繞著莫秋團團轉。
幸好在莫秋耐心用罄之前,一葉直接把小闕拎了開去,要不面對這個霸佔了自己心上人的小混蛋,莫秋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拿洗衣棒往他頭上扔去。
雨又開始下了,天色陰沉,烏雲蓋頂,淅瀝嘩啦的雨聲讓人心煩意亂。
隔日一早一劍帶著小闕去巡堤,屋子裡空無一人,只有他獨自留在府中做雜事。
莫秋坐在屋簷下動作緩慢地洗衣,長廊外冰涼的雨水不斷噴濺到他臉上。他想著稍早小闕興高采烈地跟一劍出門的景象,心裡泛起酸楚,但下一刻立即自嘲起來:
「你啊,拿什麼和人家比,人家那是浮華宮的小宮主,是他收的徒弟,而你只不過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下人。還想爭什麼寵,根本沒那資格!」
莫秋正自言自語說著話的時候,一劍從前廊走了過來。
莫秋聞聲抬頭,一劍朝他露出個笑容,當下他不只心酸,連眼都酸得要掉淚了。
「大當家的不是帶宴少爺去玩兒了,怎這麼早便回來?」莫秋甩了甩手站起來,隨意往身上的粗衣擦去,留下兩個濕漉漉的水印子。
「雨下得太大,四處水濛濛,小闕覺得無趣,我便先帶他回來了。只是待會兒還得要再去大堤一趟才成。」一劍說著,緩步走向莫秋。
一劍一直覺得這孩子聰明伶俐,不論吩咐什麼事都毫不拖延立即辦好,他前兩日對一葉提起要讓這孩子去天香樓學管帳,做些輕鬆點的工作,一葉也答應了。
今日忙著出門差點忘了這事,一劍趁著這趟回來本來想對他說這好消息的,然而才靠近一些,莫秋卻連話也沒響應,轉身便走。
一劍覺得有些奇怪,遂問:「怎麼了,阿旺?」
其實明明不關一劍的事,明明都是自己的錯,然而莫秋一聽見一劍朝自己喊出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時,竟壓抑不住地低吼出聲:「別叫我這個名字!」
一劍愣了一下。他敢肯定莫秋在生氣,卻不知這人在氣什麼。
莫秋走了兩步,立即被一劍攔下,一劍站在莫秋身前,看著這只矮他一些的少年迅速低頭,然而那來不及隱藏的神情早被他看見。少年臉上,帶著一絲委屈。
莫秋生生壓抑下自己的怒氣,也壓下遇上這人就脆弱了的心,他輕輕吸兩下鼻子,說道:「對不起,我不該對大當家的這麼說話。」
一劍愣愣地看著莫秋,方纔那一瞬間,這熟悉的情景,讓少年的模樣與那人重迭在一起。他想起了那總是對他發脾氣,而後又硬生生剋制自己,朝他認錯的人。
一劍張了張嘴,一個不能說的名字堵在嗓子眼,讓他眼眶微微熱了起來。
他舉起的手原本想放在這人發上,輕輕安撫,就像自己以前常做的那般。他知道自己做事總想得不周全,稍不經意便會惹這人傷心,然而伸出的手卻突然僵在半空中,好一會兒之後才收了回來。
「不打緊,你去忙吧……」一劍低低嘆了一口氣。
他轉身離開這叫阿旺的少年,往前廳方向走去。
方纔差那麼一點,便叫出了那個名字。
小秋……
他心裡唯一的人。
已經病入膏肓了嗎?原來這些日子這麼在意這個少年,無時無刻想對他好,想照顧他,竟是在這少年身上尋找莫秋的身影。
他真的想見他、真的想見他了。
他想念他的小秋朝著他笑的樣子,然而,那日天香樓內,也是自己親手推離了他。甚至他在門外跪了那麼久,颳風下雨烈日曝曬,都是他不讓他進門來。
那人,如今如何了呢……
是不是好好的,有沒有人照顧他?
他心裡也是很想他……
然而、然而……
雨又下了,而月下得又急又大,令得前些時日已經高漲的水流更加湍急。
夜深時刻,風聲雨聲在窗外呼嘯,一劍方才要睡下,卻聽見外頭隱約傳來倉促的敲鑼聲。他打開門仔細聽著,驚覺那聲音竟是喊著:
「不好了……發水了……姚河快決堤了……」
一劍心中大駭,急忙披上外衣往外走去。這時阿福帶了個人匆匆忙忙往他跑來,那人是夜防民兵,見著一劍還沒開口,一劍立道:「邊走邊說,情形如何了?」
那人渾身濕透,驚魂未定地道:「大雨讓上遊山洪爆發,滾滾黃泥傾洩入河塞住這幾日好不容易疏通的河道。河道被截斷,大水無處可洩,怕要衝出兩岸堤防了!」
一劍同那人快步往外走去,這時原本應該睡了的小闕也跑了出來,他揉揉眼急喊:「師父捎上我啊!」
一劍點頭招了小闕,這時候多個人多份力,於是三人便一起前往蘭州大堤。
天色昏暗,幾乎已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一劍才靠近堤防,便聽見轟轟水流聲如萬馬奔騰而過,激流湍急之速,連長堤也為之震動。
民兵忙著將之前準備的土包拚命往大堤上迭,然姚河激起的水濤幾乎都已經打到腳邊,耳旁大河怒吼,所有人既恐又亂,可為了蘭州城內的親人,他們仍是努力地刨土裝袋,送上長堤去踩實成牆。
一劍和小闕天生力氣大於常人,他們兩個肩扛三袋重土,手抱一包,也是拚命地一直迭,就怕晚了慢了,水勢衝破堤防而出,會害了蘭州城裡的百姓。
一劍見情況危殆,轉頭拉了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道:「立刻回去叫守城士兵將城門關緊用土包擋住,這堤怕是撐不下去了,千萬別讓水淹到城裡!」
那人看見一劍便是一愣,目光忽地別開,腦袋畏畏縮縮地直躲。
一劍也一愣,發覺跟前之人似乎挺面熟,可一時間卻想不起究竟在哪看過這人。
這時離一劍稍遠的小闕爬到堆得有膝蓋高的土包上頭,照那些民兵的吩咐奮力地在土堆上跳,要把這些臨時築起的土包牆壓實。
可雨中濕滑,小闕才跳沒兩下,忽地腳下靴子一溜,竟整個人就往河中滑去。
小闕嚇得聲音都發不出來,旁邊好幾個人大叫出聲。
一劍慌張回過頭去,只見右方土包牆缺了一塊,一個白色身影彎腰靠在那凹陷處,吃力地將差些被急流沖走的小闕給拉了回來。
一劍有些呆,小闕驚魂未定,緊緊抓著白衣人的衣襟,白衣人臉上神情複雜,想要推開,卻又不得不將渾身都軟了的小闕給攬住。
一劍的目光移至白衣人身上,大雨直落,讓他看不太清對方的相貌,但也因為如此,讓他驚覺對方的身形似乎是自己所熟悉的。
「門主——」被一劍抓住的那個小嘍囉拉著嗓子朝白衣人鬼叫喊道:「門主——是師叔祖自己抓住我的,我沒有對他洩露身份啊——」
一劍一震,低頭看著自己手中嚇得像鵪鶉一樣的少年,湊近一看,發覺原來竟是曾經在鐵劍門裡見過的鐵劍門弟子。
他嘴巴合不起來,愣愣再抬頭,往白衣人方向看去。
只見那距離他只有幾步之遙的人微微垂下了頭,躊躇半晌,慢慢將臉上的人皮面具揭掉,露出一張白玉臉龐來。
「……小……小秋……」一劍努力望去,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莫秋白衣上沾滿了泥,雨水順著他凌亂的髮絲而下,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的一隻鞋不知掉在哪裡,氣息微喘,胸口起伏著,竟是急急趕來的。
但即使外表與氣勢不再是那日天香樓內叫人幾乎無法直視的模樣,即使他如今渾身濕透又衣衫不整,但他的眼睛在雨裡仍是那麼亮,容貌仍是美得令人心顫。
莫秋淡淡對一劍身邊的鐵劍門弟子道:「照我舅舅說的話做去!」
莫秋鬆開小闕,同時一劍比鬆開鐵劍門弟子。那弟子領命後飛也似地往長堤下逃,急急趕回蘭州城去。
一劍不敢相信莫秋這些時日竟一直在自己身邊,那名叫阿旺的少年原來是假的,而這張他看了一段日子,甚至還有了好感的容貌,也只是張人皮面具。
想到自己居然又被這個人所騙,那被掩埋在心底還未癒合的傷口又狠狠痛了起來。
一劍怒氣無法遏抑,放聲吼道:「你易容待在我身邊到底是何居心?我身邊還有什麼值得你紆尊降貴假扮小廝計謀奪取的嗎?你這回又想殺誰害誰?若你再敢動我兄弟或我徒弟,就算你是我爹唯一的外孫,我也不會輕饒你!」
一劍朝莫秋懷裡的人喊道:「小闕,快過來!」
一劍猶若將他視為洪水猛獸一般,莫秋雙唇顫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小闕看了莫秋一眼,發覺莫秋臉上竟是快哭出來的神情。可他不敢不聽師父的話,立即鬆開手往一劍方向跑去。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留在你身邊沒有任何目的。」莫秋突然放聲大喊:「我只是想見你!」
只是想,見見你……只是想,留在你身邊……
彷彿在響應莫秋的吶喊一般,黑濛濛的天邊突然落下一聲響雷,轟隆巨響。
落雷銀光劃破天際,也照亮對立著的兩人。
莫秋眼眶紅著,順著臉龐落下的不知是雨是淚,他的臉頰被冰冷的雨水凍得蒼白,雙目直直地看著一劍,不肯放開。
小闕一路往前衝,偏偏這時卻被突如其來的落雷聲給嚇到,他腳下又是一滑,整個人往土包堆摔去,過大的力道來不及止住,竟猛地連人帶土包就這麼撞入河裡。
小闕驚得整個人都僵了。
一劍大駭,立即撲向前去抓住小闕。
然而缺口處水流又大又急,一劍和小闕立即被衝了出去。
一劍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著要救小闕,他在湍流中奮力回身,使盡最大氣力將小闕舉起往河岸拋去,跟著自己就在那剎那間被大水遠遠帶離河岸。
山洪爆發,姚河河水夾帶大量斷枝殘幹與土石泥沙,滾滾河水奔流衝擊,一劍空有一身武功,面對如此惡水也難以脫逃。
接連被幾段樹幹撞擊,沉到河中與迎面而來的碎石相碰,一劍感覺五臟六腑幾乎快碎了,而這滔滔河水卻似乎永無到頭之時。
「舅舅!」
載浮載沉間,渾身是傷的一劍似乎聽見了那個人的呼喊。
「舅舅!」
他睜開眼,聽見那聲音似乎越來越近,而後幾乎到了身旁。
「小秋!」一劍張嘴,卻喝進了滿嘴泥沙。他拚命探頭往四處看去,循著聲音來處,想看見那個人的身影。
而後,竟在不遠的激流當中,看到那抹奮力向他游來的身影。
莫秋是跟著一劍跳下河的,千鈞一髮之際他完全沒有想到別的,見一劍為救小闕落河,接住被一劍拋回的小闕,下一刻,他便跳水追一劍而去。
姚河水急凶險,但莫秋不管,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這個人,若失去了他,那他這生即便苟活下去,也再無任何意義。
一劍已在自己眼前,莫秋拚命地追、拚命地追。河水滅頂,他努力再游起,河中無數碎石往他身上撞,可他什麼也感覺不到,他看著浮浮沉沉的一劍,心裡只是害怕……快見不到他了……快見不到他了……
若他沉入了河底,那他們就永遠永遠,都無法在一起了……
「小秋!」
莫秋聽見一劍叫他了,已經很近,很近的距離,他快游到他的身邊了……
然而便在莫秋驚喜著終於碰到一劍對他伸來的手,以為自己已經能夠抓住一劍時,一截隨水漂流的巨木卻從後猛力撞上了他,將他與一劍再度分開。
「小秋——」
莫秋遭受重擊,眼前只覺白光一閃,氣力彷彿瞬間全被拔去。
他的身軀被河水捲了進去,帶離一劍身邊。
莫秋想再回去,他心裡著急惦念,卻發覺自己連移動一根手指也無法做到。
他在大水間聽見一劍撕心裂肺的吶喊,恍惚間想道,是不是自己又做了什麼事讓一劍傷心了……
對不起,舅舅,對不起……
莫秋開口想對一劍道歉,但一張口,渾濁的黃水卻衝入了他的口中,蓋過他的口鼻。
對不起……舅舅……對不起……一直以來我都讓你這麼傷心……
我會改的、我會改的……
我想回到你身邊……我不想……你為我傷心……
第十章
一劍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猛烈地咳嗽,鼻腔口間仍有姚河泥沙的味道,然而左右一看,自己哪還是在河裡。
他回到了家中,被安置在床上,一葉和小闕都守在他的床邊。
可是……可是……一劍開口,聲音沙啞破碎地問:「……小秋……小秋他……」在哪兒呢,怎麼不見他在房裡?
一劍只記得大水洶湧間莫秋沉了下去,他整個人幾乎瘋狂,拚命地游向莫秋,將那個曾經以為無法再碰觸的人緊緊抱住,想著不會再放開了,直至兇猛的河水沖得他筋疲力盡,失去意識為止。
一劍心裡頭有了不祥的預感,但他問不出口。
一葉望了他哥一眼,而後搖了搖頭,別了過去。
小闕縮在床旁的椅子上,腦袋耷拉著,埋進雙膝之間。
一劍顫顫地說不出一句話,只是胸口不停起伏著,而後眼眶紅了。他攤開自己的雙手,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是他鬆開了莫秋嗎?所以才沒和他一起被救起來?他不相信自己昏迷後竟然放開了莫秋,他本以為即便赴了黃泉,他的手也不會鬆開。
一葉低聲說道:「我聽小闕說,你以為他留住你身邊是別有居心。」
一劍抬頭,眼神茫然無措。
一葉偷偷瞧了他哥一眼,見著一劍的神情,心裡痛了一下,立即別開臉去。
一劍喃喃說道:「他說、他說他沒有任何目的……他只是想見我……我……應該相信他的……」
「你是該相信他!」一葉低吼了聲。「那孩子為了想留在你身邊,不但答應我易容不與你相認,甚至吞下小七給他的藥丸,甘願散去一身功夫。他如果別有目的,根本就不需那麼做!
對他而言,你的原諒比一切更加重要,鐵劍門他不要了,一身功夫也不要了,甚至連自己的姓名與容貌也可捨去,只為了能留在你身邊。哥,小闕親眼見到他為了救你跳入大水之中。他一心一意待你,你就如此待他的?」
一劍眼淚掉了下來,放聲痛哭。他悲慟地不住喊道:「俺應該早點原諒他的、俺應該早點原諒他的!俺早就知道那不是他的錯,他不知道迷宮會塌下來壓著你,甚至小七他都護得牢牢的。都怪俺的牛脾氣,是俺不該、是俺不該……」
一劍哭得鼻涕眼淚齊流,整張臉都皺了。「……小秋……俺的小秋啊……舅舅害了你……舅舅不怪你了……你回來啊……」
一劍伏在棉被上痛哭失聲。他錯了、他錯了、他真的錯了。沒什麼事比看著莫秋好好的更重要,若不是他堅持不見莫秋,莫秋也不會出此下策易容待在他身旁,而後為了救他,葬身茫茫大水當中。
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若莫秋真的已經改過,這世間便沒有什麼是不可以被原諒的。
一葉看一劍這模樣,眼眶一紅,眼淚差點也滾了下來。他連忙用手搧了幾下,把淚水搧乾。
門外一抹白色的身影,不知從何時起便站在那處。
一葉朝門口望去,對那杵著不動的人喊道:「還愣著在那裡幹嘛,沒聽見你舅舅說已經原諒你了嗎?」
門邊那人躊躇半晌,慢慢地走進門來,行進間白衣猶若雪蓮綻開,簡單不繁複的素色長衫襯得他一身出塵不染。
他開口,低低喊了一聲:「舅舅。」
他柔和酥磁的嗓音緩緩送出,聽得哭得不能自已的一劍噎了,慢慢從棉被中抬起頭來。
一劍臉上交錯縱橫的都是眼淚,英挺的鼻子下還掛著兩行鼻涕。他雙唇微張,愣愣地看著朝著他走過來的白色身影。
莫秋不敢走得太急,他心裡頭七上八下地,然而他的視線卻緊緊地停留在一劍臉上,看著這人哭成這樣,他的心也痛了起來。
莫秋跪在床前,柔順地伏在一劍身上,他輕輕環著一劍的腰,指尖仍不停顫抖。
「舅舅我沒事。」莫秋說道:「你在大水中一直抱著我沒放手,後來他們沿著河岸找,一起撈起了我們。」
莫秋低聲問:「舅舅你真的原諒了我了是不是?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你不讓我做什麼我就不會去做,我永遠都會聽你的話,你別再扔下我……」
「小秋……」突然失而復得的喜悅讓一劍不敢置信,他看向一葉,一葉向他點頭,而後他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小秋回來了,沒有死,沒有離開他。
一劍如同踫觸珍寶似地,撫摸著莫秋黑絲絨般的滑順髮絲,他摸著莫秋的臉,擦去莫秋眼角滲出的淚滴。
一劍不停點頭說道:「舅舅不會扔下你,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伏在一劍腿上的莫秋捉住一劍的手,就著跪在床前的姿勢,緩緩地將滿臉鼻涕眼淚的一劍拉了下來,在一劍唇間烙下一個吻。
莫秋對著一劍露出了笑,他的眼晶晶亮亮地,綻著水光,眼底有著濃烈得化不開的眷戀,還有對這人至死不改的深情。而一劍忍不住心中激動,回吻了莫秋。
靠這兩人很近的小闕還是窩在椅子上,他的眼睛也亮晶晶地看著這兩個在他眼前親來親去的人。
一劍和莫秋歷經生死再度重逢,彼此眼裡除了對方以外,再容不下其它。
他們完全忘了房中還有其它的人,正當小闕想探頭過去問他師父和他師父的外甥在幹嘛時,一葉突然從後頭摀住小闕的嘴,把這好奇的孩子揪了出去,關門。
大水過後,姚河沿岸赤地千里,兩岸農田幾乎全毀,但蘭州城外這片急彎卻因一劍與蘭州居民合力搶修得宜,比其餘地方少了大半損傷。
之後,一葉一聲令下,天香樓打開大門發糧賑災,一劍則加派人手為居民重整田地,莫秋更是命令門下弟子固守蘭州,維持災後安寧。至於蘭州知州張嘆,莫秋清空了那傢伙的家產,八十萬兩銀用於災民身上,當然,沒讓他舅舅知道。
而後,延陵冀骨灰所鑄的無名劍遷入祖墳,當年被陸譽一手所滅的赤霄坊起爐再開,延陵家塵封已久的大門也上了新漆重新再啟。
莫秋以赤霄坊小當家的身份,親自發帖江湖各大派。赤霄坊與延陵家大門重開那日,武林各派幾乎都派人前來道賀,蘭州百姓感念一劍恩情更是攜家帶眷地到訪,當日賓客雲集,綿延幾里絡繹不絕。
當年鍛造功法獨步天下的赤霄坊重現,再度名動江湖。
待諸事底定,也已是三個月過去。這些日子莫秋將鐵劍門事務暫交陸明明與陸丁丁姊弟打理,自己則在延陵府中住下。
這日早上起來,一劍已經出門忙去,同一葉去了天香樓一趟,過午收到弟子通報,才回府中批閱陸明明快馬送來的文書。
下午一劍抓著只巴掌大小的紅鸝鳥跑進書房,見著莫秋急急便道:「小七那小子在信上說給你吃的那化功丸其實是假的,還說那其實是找來要治你真氣逆轉的藥,你快運功看看功力是不是恢復了,還有還有,是不是內力也運轉自如了!」
莫秋放下筆,笑望一劍。「我前些日子就發覺古怪,體內真氣幾度散去又幾度聚起,而目內力化得至純,身體亦輕鬆許多。後來才想到小七舅舅說要散我功力也許是嚇唬我,他拿給我吃的或許是什麼珍貴靈藥。」
「這個小七真是!」一劍皺起眉頭。「怎麼連這個也拿來開玩笑!」
莫秋低聲說道:「但若不是如此置諸死地而後生,你也不會原諒我。」
一劍一時噎了,放開紅鸝鳥讓牠飛回主人身邊,而後慢步踱至莫秋身旁。
一葉那日故意使計說莫秋葬身河底,害得他一個大男人哭得鼻涕眼淚簡直是用噴的,可正如莫秋所言,若沒發生那些事,他又怎麼知道原來自己一直困在死胡同裡走不出來。人生沒有多少個十年可蹉跎,既然莫秋已經改過,那便好了,他不應該想那麼多,逼死自己,逼死莫秋,還讓身邊的人為他們傷心難過。
「好了、好了!」一劍摸摸莫秋垂下的腦袋,說道:「以前那些事就當沒發生過,你既然已經回來,那就要開開心心的,成天愁眉苦臉像什麼樣!」
莫秋遲疑了一下,輕輕伸出手,試探般地往一劍的腰攬去。一劍不躲也不閃,心中沒有任何芥蒂,任莫秋給攬了。
莫秋吸了一下鼻子,眨了一下眼睛,心裡頭酸酸甜甜的,什麼話都不會說了。他靠在一劍身上,攬著自己好喜歡的人,靜靜地嗅聞著這屬於他的乾淨氣息。
他自幼總是孤獨一人,見著別人有的,便拚命也想求到。
他曾經想從陸譽身上得到無法屬於自己的親情,曾經以為漏夜帶他逃離鐵劍門的陸遙會對他好。他不斷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後也不斷被自己所傷。
直到後來遇到了一劍,一劍無邊無際的寵愛與細心呵護將他從深淵中拉了出來。而後因一劍而發現總是對他罵咧咧的一葉,其實也是一心一意地為他著想,即便自己害他斷了雙腿幾乎無法行走,一葉也沒怪過他。
這兩個人給了他他所渴望的一切,是以那些因為從來無法滿足而拚命掠奪的貪念,也因這二人的關愛與包容,而慢慢散去。
他在他們身上得到了所有,一切已經足夠。
只是在這之間……還有一點尚未恢復原樣……
一劍揉揉莫秋的腦袋,就像以前那般,把莫秋束好的髮絲弄得一團亂。
越靠近一劍,莫秋便越想完全獨佔這個人。然而自自己恢復身份回到一劍身邊後,一葉就叫人把他的東西全部從一劍房內偏間搬了出來,搬到院子的另一頭。
「那個……舅舅……」莫秋想說他已經自己一個人孤伶伶地抱著枕頭睡了這麼久,也該是時候可以讓他回他身邊睡了吧?
只是這時,小闕突然從門外探了顆腦袋瓜子進來,眨了眨眼問道:「師父,你不是說要教我武功嗎,怎麼進去這麼久還不出來?」
一劍搔搔腦袋笑道:「對啊,還真給忘了。你等等,師父馬上就來!」
莫秋的話還停在嗓子口,一劍便把他扒開,朝小闕那裡去。
莫秋瞇了瞇眼,記下宴闕這愛攪事的小子了!
小闕功夫正在起步,自然而然一劍便得多花心思在他身上。雖然這兩人真的沒怎樣,但當莫秋聽見僕人談論昨日那啥小公子練功練累了在大當家房裡睡,還搶了大當家的棉被把大當家踢下床時,整個人差點沒被妒火燒到焦巴。
莫秋每回看見小闕牙關都會很癢,如果不是看在他娘曾經救了一葉的份上,說不準真會把那小子生吞活剝、拆解入腹以解其恨。
傍晚,莫秋經過院子時,又看見那個拿著巨劍輕鬆揮舞的人。
小闕將那把巨闕大劍舞得赫赫生風,他的劍招同一劍一樣剛強利落,和自己劍勢中所挾帶的一絲陰狠綿柔截然不同。
「赤霄七式……」莫秋瞇了瞇眼。想起這傢伙竟然和一劍同為極陽之身,還是一劍寶貝得不得了的徒弟,莫秋心裡那些個不爽快又全升了上來。
他低低哼了聲從長廊走過。幸好這兩年自己脾氣有些收斂,想到家裡人都寵這小的寵得不得了,不想打壞這一團和氣,便忍下不去計較。
只是當莫秋要繞道離開時,小闕卻眼尖見著了他,還「啊」了一聲,急急忙忙收劍往他這頭跑來。
「那個、那個!」小闕喘吁吁地攔住莫秋。
莫秋橫了小闕一眼,冷淡地道:「宴小宮主有何貴幹?」
「一葉同我講過你跟師父的關係了!」小闕突然爆出這麼一句。
莫秋心下一冷,以為這小子下句話便要開口阻撓他與一劍,誰知下一刻小闕卻道:「一葉說你與師父兩情相悅,還早就已是師父的人,所以不管誰靠近師父,你都要吃醋生氣!」
莫秋臉黑了下來,小舅舅同這小子說這些事幹嘛?
「我很久以前就聽過你的名字了。」小闕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莫秋,像只小狗似地。「那時候我就好想見你,可沒想到你卻好討厭我,我很傷心呢!」
莫秋本想回應「你傷心與我無關」,但小闕給了莫秋一個天真爛漫的笑容,開心說道:「後來我問一葉,一葉就說只要我乖一點、對你好一點,你就不會討厭我了。」
莫秋心下早有些不耐,他正想舉步離開,沒料小闕這時卻朝他叫了聲:
「師娘!」
莫秋一愣。
小闕笑著說道:「我會聽你和師父的話,努力學武功,不讓你和師父丟臉。你讓我繼續跟師父習武好不好?別討厭我好不好?」
小闕嗓音純淨清澈,張著亮亮的眼睛看著莫秋,莫秋愣了好一陣子,直到小闕都快急了,這才輕輕應了聲:「……嗯。」
小闕高興地大喊:「謝謝師娘!」
莫秋走離兩步,而後又回頭瞟了小闕一眼,道:「師娘這兩個宇沒人的時候可以叫,但有人的時候不許叫,知不知道?」
「知道了師娘!」
莫秋在小闕歡天喜地的恭送之下擺駕離開。他雖沒太大響應,神情也是冷的,但其實早在聽見小闕那句「師娘」時,就心花怒放了。
莫秋往外走去,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露出左臉頰上的梨窩來。
他突然覺得其實這宴闕也沒什麼威脅性,還有那麼一丁點討人喜歡。不知自己之前看不順眼他什麼!
朝外走了幾步,莫秋猛地止住步伐。走錯路了,他要去書房!昏頭了真是……
夜深了,窗外有風,長廊上燈火搖曳。
一劍在外奔走一日,回房時看見書房仍亮著,於是走了進來。
莫秋也許是累了,竟伏在案上睡著,手裡還拿著筆,鐵劍門送來的文書被壓在臉下,連自己走進的聲響都沒吵醒他。
「小秋、小秋。」一劍搖了搖莫秋,莫秋睜開惺忪睡眼,應了一聲抬起頭來。
莫秋一臉憨然,臉頰還因壓在文書上太久,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上去。瞧他這個樣,一劍忍不住笑了出來。他說道:「怎在這睡!」伸手一攬,便攔腰把莫秋抱起,要將人送回房去。
莫秋睡得迷迷糊糊,只覺得落入一個安穩的懷裡,他抬頭,見著一劍垂首斂眉,低低地朝著他笑,眼角一分柔情、眉梢一分蜜意,看得莫秋心神晃搖無法自持。
又作夢了,又夢見舅舅來找他了!真是既甜蜜又殘忍啊,明日晨起又得洗褲子了嗎?當莫秋如此想,爪子便像夢境中總會做的那樣,慢慢滑入了一劍的衣襟當中。
一劍抱著莫秋往外走了幾步,身上隨即傳來怪異的感覺,莫秋拉開他的衣衫摸過來又摸過去,還有濕濕滑滑的東西從鎖骨舔過,然後被咬了好幾下,跟著莫秋那隻手又從他胸膛乳首滑過,擰了擰,往下脅而去。
腋窩可是一劍的死穴,被莫秋這麼一摸一揉,當下腰就軟了。
「小秋!」一劍喊了聲,踉蹌一步幾乎無法站穩。他連忙靠在門邊把莫秋給放下讓他站好,臉上七彩繽紛地。
雙腳落地的同時莫秋也醒了一大半,他愣愣地看著一劍把自己的手從他的衣襟當中抽了出來,還看見一劍神情古怪滿臉通紅。
莫秋眨了眨眼,好一下子才看清眼前情況。
一劍胸前大開,脖子以下佈滿點點咬痕,髮絲微亂,氣息微喘,眼中一片水光。
莫秋一下子清醒過來,他急忙往後一退,手足無措地不敢看向一劍。
一劍見莫秋這樣心裡倒是有些說不清的滋味。他低聲說:「是不是太累了所以又犯病了?小七說夢行症只要積鬱在心便容易復發,你藥有繼續吃嗎?還是明天我叫阿福給你抓去?」
莫秋想說自己的病早好了,只是老是被春夢所困擾而已。他沒想到今日睡著睡著竟把現實當成了夢,對一劍上下其手起來。
莫秋低頭說道:「沒事,我回房去了,舅舅你也早些休息。」
他與一劍雖然和好了,一劍對他的親近也沒有抗拒,但莫秋始終沒敢跨過最後那步。那步中間像是橫亙著道懸崖,一是一跳就過去,二是一跳就摔死,因為經歷過那麼多的事,莫秋變得小心翼翼。
他知道一劍喜歡他在意他,但卻不知道一劍的喜歡是不是還和當年的喜歡一樣。畢竟他們之間已經不再是當年模樣,他也不敢隨便推倒一劍了。
莫秋訕訕退開,跨出門去。然而一劍在看見莫秋臉上落寞的神情時,難以克制地伸出手去,急急扣住莫秋。
莫秋訝異地回頭。
一劍的臉比莫秋還紅。
「舅舅……」莫秋訥訥地喊了聲。有些膽怯,眼眶有些紅。
「你小舅舅說怕你故態復萌,所以要我別成天兜著你轉。」一劍慢慢地把莫秋拉回自己身邊,他溫柔地撫著莫秋的臉龐,看著莫秋凝視著自己時,那麼專注而認真的神情。「可如果那樣會讓你傷心,那俺不想做了!」
一劍也好想這個人,因為不想再失去,所以他也變得小心翼翼。他聽了妹妹的話,不和莫秋同床,還聽妹妹的話,摸摸手可以,但親嘴絕對不行。
他們之前分別了那麼久,加上這些時日的壓抑,一劍已經完全無法忍耐。
當兩人這般凝視,近得氣息交融,一劍感覺身上似乎被莫秋點著了一把火,再也難以控制。
一劍吻住莫秋,莫秋身子一下子軟了。如同化作一彎春水,融化在一劍懷裡。
書房的門被關起,案桌上的書冊被掃下,一劍將莫秋放到桌上,不停地吻著他。
一劍的舌深深探入莫秋口裡,莫秋反客為主吸住一劍的舌,不讓他離開,他十指伸入一劍髮中揉著,抱著他激烈親吻。
反覆的戳刺,帶起曖昧水聲。一劍頂著莫秋的部分緩緩硬起,莫秋伸手往下,握住那頂在他小腹之上的灼熱,不斷捋動,一劍氣息漸喘,越發難以控制。
幾乎連解下衣衫的餘裕也無,相隔了這麼久才能再度觸碰到對方,沉寂的慾望一觸即起,如星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一劍拉下莫伙的褻褲,單手揉著莫秋的臀。另一手則被莫秋握著,指節一點一點地被舔濕。
一劍一聲粗喘,慢慢分開莫秋臀瓣,將手指伸入。他揉著撫著,撩撥起莫秋的所有情慾。莫秋雙手環住一劍頸項,氣息不穩地任一劍在自己身上為所欲為,而後手指抽出,火熱的昂然抵住入口。
莫秋難受地扭著腰,嚙咬一劍的耳廓,沙啞酥磁地低喃:「進來、進來。」
一劍握著莫秋的腰,猛地一下完全頂至深處。莫秋身子一僵,被填滿的感覺令他難耐地呻吟出聲。
一劍緩緩撞擊莫秋,深深進入,酥麻的感覺讓莫秋完全無法制止自己的呻吟,激動得腳趾蜷曲,分身頂端射出了半數白濁。
一劍抱著莫秋,一下一下地頂,堅定而有力的抽送不斷持續,難以承受的極致快感,讓莫秋失神,陷入翻湧的慾海中難以自已。
夜很深,長廊外只有風聲,雕花木門內,一聲又一聲令人臉紅心跳的沙啞低吟幽幽溢出。喘息聲越來越重,撞擊聲越來越快,陡然拔高的呻吟之後,書房內的動靜慢慢停了下來。
過了好一陣子,窸窸窣窣的摩擦聲輕輕響起,柔柔的嗓音說著:「到榻上去好不好?」
而後靜了一會兒,又興起了些許不算是掙扎的掙扎碰撞聲,還有令人遐想的低低喘息。「……嗯……別夾得我這麼緊……舅舅你夾得這麼緊,我疼啊……」
「你輕點、輕點……俺的腰啊……」另一個低沉的噪音響起,那人聲音聽起來雖有些痛苦,但隨著越來越快的撞擊聲響,那人的喘息聲也慢慢地變了調。
嘖嘖水聲,淺淺低喘,無盡的慾念,卻也是滿滿的愛戀。
羅幃帳內春光點點,將深沉寂靜的黑夜化作旖旎無限。
而後,直到夜都快過去,書房內還是……
「啊啊啊……不能這麼折……會斷……小秋……你快下來……」
「不會的舅舅,小秋哪捨得讓你斷……」輕輕的低笑聲,透過木門傳出。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