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浪蕩江湖系列 (第四部) 鐵劍春秋》第2章
  【第三章】

  奉城位於川境,境內群山圍繞崇山峻嶺地勢險惡,又有多條大河由境內切出奔流而去,是以斷崖瀑布遍佈,蔚為奇景。

  奉城之中有個只能進不能出的谷叫作天絕谷,取天絕人路之意。

  每天同一個時辰,天絕谷裡的老頭都會來到同一座巨岩上垂釣,只因這被四面絕壁圍繞的地方吃的是瀑布下方悠遊的魚,喝的是同一灣沁涼湖水。

  在不停沖刷發著漫天巨響的瀑布底下,突然噗通了一聲,濺起不同以往的高高水花。

  老頭子眼睛不好,可耳朵還行,一聽見這聲音就高興了,釣竿一放,足尖輕點水面飛越過去,揪起浮到水面的東西往岸邊一扔,跟著悠悠踏水回來,往那東西仔細瞧了瞧。

  被過大的勁道摔上岸,昏迷中的一劍悶哼了聲將腹中河水嘔了出來,他緩緩睜眼,見到一張突然在眼前放大的老臉,意識不清楚的他努力抬了抬眼皮。

  「......」老頭捻了捻發白的鬍鬚,臉上佈滿陰霾。「嘖,怎麼還活著。」老頭翻了翻一劍,把過脈象又喃喃道:「......大概也差不多了,晚上來便成。」

  一劍意識又再度模糊,隱隱約約只聽見蒼老的聲音道:「快死一死吧,老夫等著你的骨頭好練劍呢!隔了那麼多年才又流下來了一具,活人我可不好做事。」

  一劍昏昏沉沉地倒在岸邊,偶爾清醒,但大多數時間皆在暈厥。待太陽西下,老頭子高高興興要來收成時,見一劍還有氣息,真是既驚訝又生氣。「你這小子,命怎麼這麼硬啊!受這麼重的內傷都死不了,老天玩兒我嗎?!」

  一劍悠悠睜眼,眼前朦朧一片,但那張皮皺皺發白白的臉他卻有些印象。

  「老......老......」

  「老什麼老,老夫等了一個下午耐心都磨盡了。」老頭挽著袖子,作勢將手掐在一劍脖子上,惡狠狠地笑著:「正是早死早超生,你的屍體老夫留有用處,早些闔眼吧!」

  「老......大夫......」一劍吐出了三個字。

  那老頭一楞,呆了半晌,以為自己聽錯,便又再問:「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老大夫......你怎會......在這......莫非也......遇險......」一劍記得這張臉,當年剖腹取子救出莫秋的,便是這德恩堂的大夫陸川芎。

  老頭聽見一劍的話後臉色大變,緊緊掐著一劍的脖子,前後猛力地搖晃。「你見過我這張臉?你見過我大哥?小子,我大哥現在可好?你快說,快說,你要說了,老夫就饒你這條賤命不死,你若不說老夫橫劈豎劈,把你扔進煉劍爐裡煉劍......」

  老頭還沒說完,一劍便因為喘不了氣,翻白眼厥了過去。

  老頭張嘴倒吸了口氣,連忙將手鬆開。

  ◇◇◇

  再次醒來,一劍恍如隔世,身上的傷引起劇烈疼痛,胸口沉得幾乎連喘氣也困難。他慢慢下了竹榻,稍微打量此處一番。

  簡單陳舊的小屋中,一些凌亂沾血的布條隨意扔在地上,銅盆內的血水尚未倒掉,他身上傷口包紮凌亂,而救他的人早已不知所蹤。

  一劍慢慢地走出小屋,放眼望去,只見此地空曠,遠處四片絕壁環繞,上頭青苔籐蔓蔓生。

  此時正當隆冬,偏南之地雖不至於下雪,但也該是帶著寒意才是,然而幾陣空谷清風捲來,卻隱約透露些暖意。

  不知是誰救了他?傷仍重,但一劍心裡堅持著想先向救命恩人道謝。他撐著矮牆沿著熱風來處緩緩走去,沒幾步路便見著不可思議的景象。

  三座燃著滔天烈焰的熔爐矗立在不遠處,鐵錘鍛造鐵器時所發出的叮叮聲響傳出。

  一劍走近幾步,只見劍廬裡那名救了他的老人正專注鍛打著鐵器粗坯。

  劍身成形的粗坯置入水中,「嘁──」地一聲細小水花四冒,那老叟拿起粗坯看了看,卻發現中央斜斜裂出一條細痕,臉色當下難看至極。

  「他娘的就是無法成事!」老叟恨恨罵了聲。

  一劍因熔爐過熱導致氣息不暢而猛咳幾聲,老叟抬起頭來,放下手中東西便奔向一劍。「死小子你總算醒了,浪費我一堆仙丹妙藥。說,你怎麼認識我大哥的,我大哥陸川芎如今可好,過得如何?」

  老人家雖老,可力道卻半點也不小,一劍被這麼一撞喉間漫起甜味,嘔出的血又叫他生生吞了回去。此人救了自己,一劍雖略有反感,但仍壓下不快回道:

  「陸大夫是在下外甥的救命恩人。陸大夫身子很是硬朗,在下逢年過節都會去探望他,偶爾興起大夫喝上一壇花彫都不是問題。」

  一劍這時也發現此人不是德恩堂的老大夫。那老大夫心慈面善,與這人雖有九分相像,但只一分邪氣便令兩人差之千里。再是那老大夫仙風道骨,腰桿直挺,這名老人家卻因長期鍛造鐵器不堪負荷,而駝了背。

  「......花彫......都這麼多年了,大哥愛喝花彫的習慣還是沒改過......」老頭有些出神,過了好一會猛地醒來,眼底又漫起先前要置人於死的那份狠戾。「老夫不信你的話,你小子也不知真否與我大哥相熟,反正你落入我這天絕谷便是絕了生機,我如今便要拆你骨頭煉劍!」

  「前輩!」一掌襲來,一劍急急閃避。

  「生人煉劍也可,看老夫把你扔進劍爐裡,用你的骨血煉出一把曠世神兵!」

  老頭五爪如鷹勾一揮而過,一劍胸前再度皮開肉綻,對方又化爪為拳重擊一劍丹田,一劍真氣霎時潰散,本幾度吞下的腥甜大口嘔出,濺在鍛打台那把方成粗坯的鐵劍上。

  老頭抓住一劍的衣襟腰帶,大喝一聲將一劍整個人抬了起來,便要扔進烈焰滔天的巨大熔爐裡。

  一劍抓起置於鍛打台上的粗坯鐵劍,心一橫劍尖猛力扎進老頭脖子側邊,炙熱的劍身接觸到掌心肌膚,頓時瀰漫起一股焦肉味。

  劇痛由被燒得焦紅的掌中傳來,一劍卻將劍握得死緊毫不放手。只消再稍稍施力,就算不能同歸於盡,他也可重傷這名老者。

  老頭瞪著那把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冒煙鈍劍,不敢輕舉妄動。

  一劍吼道:「老頭子幾歲的人了、鑄了多少年劍!鑄劍者最重要的是心誠心靜摒除雜念,你要一輩子想著生人煉劍鑄神兵,那這輩子都別想煉出一把好劍!」

  「小賊子敢教訓我!」老頭吹鬍子瞪眼地怒得想殺人,可性命又受制於他人手上,實在動彈不得。

  「俺爹祖上世代鑄劍,俺十三歲開始每日摸劍、鑄劍、試劍,俺沒資格,誰有資格!」一劍開口句句鏗鏘,那語氣裡的篤定並非自負,而是這些年的磨練的確讓他練就一身功夫。

  「延陵家?你是延陵家的人?!」老頭顯然又被意外擊潰,他一把將一劍摔到地上,訝異問道。

  重擊讓一劍嘴邊溢出些許鮮血,他揮手拭去,努力從地上掙扎起身,目光無懼地直視對方道:「俺......在下延陵一劍!」

  「欸,我管你一件還是兩件,我問你,你懂延陵家的鍛劍秘技『千堆雪』是不?」喜出望外的老頭皺臉一變,笑嘻嘻湊向一劍。

  一劍略覺有異往後退了一大步,他抿著雙唇戒備地看著老頭,不知這人到底想幹什麼。

  「你懂千堆雪!瞧你這模樣我就知道你懂!」老頭輕易看清了一劍心思,大喜過望地又叫又跳起來。「果然天無絕人之路,以為送了具屍體來,沒想到比屍體更好,竟送了延陵家傳人來!老天爺啊──」

  一劍知道了,他看著老頭又哭又笑的模樣,原來這是個瘋子!

  ◇◇◇

  然後,很久以後。

  「欸,我說傻小子,你就教老夫千堆雪鍛造法又會怎樣,你這腦袋怎麼就是不開通?」老頭子捻著發白鬍鬚坐在巨石上,往下望著站在瀑布底下撈魚的一劍。

  在天絕谷中已有些時日,一劍身上傷勢早好全,然而此地四面皆是光滑峭壁又有青苔附生,循不著出路的一劍唯有和這老頭子一起在谷裡待了下來。

  然而一劍大感意外的是老頭姓陸名當歸,乃鐵劍門數十年前赫赫有名的人物,如今的當家陸玉也該稱呼其一聲師叔祖,這人某日突然在武林上銷聲匿跡,眾人以為是凶多吉少,沒料竟然是陷在這天絕谷裡。

  老頭說天絕谷本來有條山徑通往外界,可就那麼不湊巧,十幾年前坍方埋了山道,注定了一劍接下來的日子都得和這陰晴不定的老頭攜手共度。

  「千堆雪乃延陵家獨門絕技,從來不傳外人,陸前輩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一劍額邊青筋暴露。

  這老人家幾個月來不停在他耳邊碎碎念,一劍不想與這幾次差點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計較,哪有地方就閃哪去,可此人不肯放過他,竟是黏得比蒼蠅還緊。

  「鐵劍門陸家與赤霄坊延陵家本就同出一脈,如此緊密無間的關係,你又豈能將老夫看作外人。」老頭纏著一劍整日,可即便費盡口舌,這性子比牛硬、脾氣比驢倔的小賊子就是不肯鬆口。

  一劍不理他,逕自專注水中游魚,盯好獵物後彎腰伸手撲了進去,起來時渾身濕淋淋,卻還是兩手空空。

  「......」這些日子他總是餓得頭昏眼花,老頭沒待他傷好便將他趕出小屋,他天為蓋地為床,露天席地倒是睡得挺自在,但就是每日三餐都得來抓魚,有時撈了一整天才撈到那麼一條,叫他連魚骨頭都想吞下肚裹腹。

  「小賊子,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老頭和這死小子磨了大半天,什麼好聽話都說了,就不見此人動搖念頭,他氣得七竅生煙,一躍過去將一劍踹入水裡,壓著他的頭讓他爬不起來。

  只見湖面上無數水泡冒出,一劍努力掙扎,老頭卻是怒聲連連:「說不說、說不說?不說我就取了你這條小命,叫你連魚也不用吃了!」

  一劍咕嚕咕嚕地喝了好幾口水,鼻子腦袋也嗆得發疼,本被壓著的他忽然向下一潛藉著水流滑了出去,老頭急忙扯住他的衣服把人揪了,於是一老一少就這麼又在湖邊激烈打鬥起來。

  最後一劍被打得鼻青臉腫內瘀外傷,而後給老頭拖上岸,一把狠狠按在地上。

  即便屢次敗北,一劍眼裡的火光不但不曾熄滅反而越燒越旺,他怒視著老頭,抿緊的豐厚雙唇在說著他從無透露延陵家之秘的打算。

  「小賊子,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條命,受人恩惠怎可不報,你不是這般忘恩負義無恥下流吧!」

  一劍臉色一變,暴聲吼道:「死老頭你好意思說,這些日子是誰幾次把俺扔進湖裡,是誰幾次險險斷俺性命?欠你的一條命,你早取走不知多少回,還敢同老子說要報恩!俺呸!」

  一劍唾沫噴到老頭的皺臉上,老頭抹抹,又狠聲道:「那又如何,反正老夫就是要你報恩!」

  頓了頓,老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一個好主意,那張猙獰的臉突然化作和藹可親的樣子,他捏了捏一劍的骨頭,探了探一劍的脈象,好聲好氣地說道:「看你小子除了腦袋差了點,其實性格倒也還合老夫的意,也不知是誰教你這身七零八落的武功,浪費了這身萬中選一的奇佳根骨。」

  突然被這般掐來掐去,又見老頭笑得一個是毛骨悚然,一劍背脊發冷,身上寒毛一根根全豎了起來。

  只聽老者志得意滿再道:「這麼吧,老夫就委屈點,收你為徒如何?你拜了老夫為師,那咱們倆也算是一家人了,這千堆雪鍛造法告訴你的師父,總不為過吧!」

  「做你個春秋大頭夢!」一劍憤然道。

  忽地碰的一聲,老頭氣得揮拳,把一劍左眼揍出一圈黑。

  「氣死老夫、氣死老夫了!這不行、那不行!」老頭仰聲長嘯:「你這頭牛、你這頭驢,真是倔到死!」

  「瘋老頭!」一劍摀著眼吼道。

  ◇◇◇

  天絕谷裡的日子最初過得慢,一劍總想外頭的爹和妹妹,還有那才丁點大無法照顧自己的莫秋。

  他沒放棄過尋找出路,然天意弄人,此處真的絕了出處,也許他得在此度過餘生。

  最後放棄了拚死也要出去的想法,爹和妹妹自己會照顧自己,莫秋那頭妹妹也會多少看顧,他們必定能好好生活,自己無須擔心。

  內心的不安與焦躁,漸漸地在和老頭的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中被磨盡。

  老頭是陸家人,陸家與延陵家本來就為死對頭,開始時一劍幾次差點連命都送掉,但或許是在谷裡太久太悶了,老頭打著打著竟和一劍打出感情來,自然也捨不得一劍太快歸西。

  有時下手太重令一劍吐血昏迷,老頭會少少輸些真氣不把一劍弄死,後來乾脆邊打邊指點一劍武功,還罵道:「小賊子武功實在差,難怪會被人刺了扔下河......一次兩次死不了,今日注定死在我這高手手中!」

  一劍被老頭損得惱火肚子裡也悶火,一邊埋頭苦練武藝,一邊竭力鑽研老頭的招式破解之法。

  偶爾老頭會嘲笑一劍幾句,扔個口訣讓一劍這頭笨牛努力想,等到一劍猛然驚覺,是無數春盡秋來,三個年頭過去,而他,竟也到了能和老頭拆上百招而身上只帶少許傷的境界。

  這日天方破曉,一劍已經起身捕魚。

  他將岸邊的樹枝拾起,專注觀察水下動靜,一把射出,再涉水將深深嵌入湖底的樹枝拔起,上頭串了三條肥美碩大的魚,早上用恰是剛好。

  烤好了魚,一劍一腳踹開木屋的門,渾厚洪亮的嗓音頓時迴盪房裡。

  「瘋老頭,吃飯了!」

  一劍本以為老人家會如以往躲在暗處偷襲他,所以一入門便架好招式應對。然而左等右等卻是不見人影襲來,覺得奇怪的一劍松下戒備往屋裡頭走去,仔細瞧過,才發現那老頭陸當歸竟是臉色慘白地倒在床下呻吟。

  「老小子,你咋了?」一劍心裡一驚,急忙將老人家扶上床,二話不說就輸入內力在老頭經脈探了一番,當他發覺老頭渾身真氣消滯虛弱不已,實大為駭然。

  「阿......阿牛......」老頭瞇著眼,垂垂的眼皮猶如千斤壓頂般睜不開的模樣。

  「俺在這!」一劍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慌了手腳。

  「老夫就快不行了......老夫......」老頭咳了一聲,嘴角溢出些許漆黑如墨的瘀血。

  「怎麼會這樣,你中毒了?」

  「老夫早些年被仇家下毒,以前本靠內力強加壓制,可這些年年紀大了身子也朽,近幾日感覺不對,原來正是毒已逐漸蔓延開來......」

  一劍焦急地說:「咋會這樣,這裡沒大夫,俺咋救你?」

  「老夫的事情老夫自己知道,活了這麼久,其實也夠本了,只是有件事情老夫一直放心不下......」老頭突然握住一劍的手,一臉淒怨地說:「老夫年輕時甚得師尊疼愛,又年少有成,行事但憑一己之念,肆無忌憚......如今老了......」

  「你現下脾氣還是一樣,半點都沒變過、半點都沒!」一劍說著自以為安慰人,其實沒人被安慰到的話。

  老頭臉上一扭,又迅速恢復過來。他強忍毒發痛苦道:

  「那時恣意妄為,為了追求天下第一的武功,老夫做了錯事。老夫曾經聽師祖說過,鐵劍門鎮門之寶赤霄劍裡藏著武林絕學赤霄劍法,那劍法一共只有七招,卻招招出神入化無人能及,老夫一時蒙了心智,竟斬斷那把赤霄劍窺探秘籍。後來師尊大怒,將老夫趕出師門,聲言若不能將赤霄劍斷劍重生,這一生一世不許老夫重回師門......」

  一劍見老頭話說得毫不間斷無意休息,怕他會沒氣,連忙阻止道:「老頭先喘一下再講,你身體有恙,別一大段話都不停!」

  老頭驚覺自己露出馬腳,連忙作勢咳了幾聲,呸出幾口黑血。他又痛苦呻吟道:「......阿牛......你與老夫一輩子都離不開這天絕谷了,老夫如今雖可先你一步離開,但這數十年記掛心頭的願望,卻也永遠無法實現了。老夫死後,勞煩你在老夫臉上蓋塊白布......只因老夫實在無臉面對九泉下的先師啊......」

  「老頭......你不會有事的!」一劍紅著眼眶,突然扳過老頭的身體,貼著他的背輸入體內真氣。「俺現在就替你運功驅毒!俺今早抓了三條魚,三條烤焦兩條,知道你胃口大又挑嘴,特地留了一條烤焦一條沒烤焦的給你,你千萬別死,活下來吃魚啊!」

  老頭子沒想到一劍會為他紅眼眶,見這三年來讓他打過罵過玩弄過不知多少回的年輕人如此真情流露,他心裡突然嗶啵了聲裂開一道縫,差點連臉上那張佯裝痛苦的假面具也戴不下去。

  「欸......沒用的......」都扮到這份上、墨汁也吐了一大堆了,總不能功敗垂成。老頭又裝得痛苦萬分道:「老夫的身體老夫自己曉得,再捱也不過幾個月,可老夫真是死不瞑目啊!那赤霄劍本是以獨傳技法千堆雪鑄成,老夫多年來用盡方法卻還是無法接起赤霄寶劍......」

  老頭用和藹而深情的眼神凝望著面前的年輕人,眼淚從鬆弛的眼眶中慢慢落下。他哀淒地道:

  「阿牛啊......老夫知道這樣會令你為難,可你能否看在老夫這些年將赤霄劍法全教給你,如今更是行將就木的份上,幫老夫完成這最後的願望?」

  「赤霄劍法?」一劍懵了。

  「對,赤霄劍法!不然你哪有可能短短三年間就能接上老夫百招!」老頭忍不住對這頭不開竅的笨牛抱怨了一下,然而發覺自己露餡,又急忙換了語氣說道:

  「阿牛啊......老夫身上最有價值的寶貝都給你了......反正咱們這輩子也出不去......不過就一把劍而已......你不說我不說誰也不會知道。若你不想延陵家秘技外流,那你來幫老夫續這劍,老夫發誓老夫一眼都不會偷看!老夫這輩子沒求過人,你就幫老夫個忙,讓老夫死得瞑目吧......」

  老頭面容淒慘枯槁,淚水從皺皺的眼皮裡流出。

  老人家哀戚地哭了,原本就眼眶通紅的一劍也痛楚地落下男兒淚。

  ◇◇◇

  一劍十三歲那年被父親送入赤霄坊,從抬煤炭拉風箱一路到鍛劍續劍,所有制劍方法他倒背如流。

  一直以來他不告訴老頭千堆雪秘技是因為秉承祖訓,可今日老頭命在旦夕,一劍無法置之不理。

  更何況若由他親自重鑄赤霄,便不算違背祖訓,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帶著通紅的雙眼,一劍開始鑄劍前的齋戒沐浴。

  他剃除面上亂生的鬍鬚,赤裸著身體走入湖水之中,清澈帶著寒氣的綠水能讓人寧靜思緒摒除雜念,鑄劍時戒妄念癡嗔,心必須澄明,做到人劍合一,這樣才能夠鑄出一把好劍。

  一劍淨身之時,另一頭巨石上詭計得逞的當歸老頭陰陰笑著。

  當年他在鐵劍門裡還沒學到鑄劍功夫就給師父踢出師門,離開前師父說:「赤霄乃千堆雪技法所鑄,世間也只此技法能修補,而千堆雪如今是延陵家不傳之秘,你自己好自為之。」

  他找過延陵一劍的爺爺,想用計騙得鍛造秘籍,但當年那名俊秀斯文、笑顏惑人的男子卻是只成精的狐狸,不但沒被他騙著,還差點騙走他手中的赤霄。

  後來赤霄坊派八路追兵擒他,師門又不加以援手,他憤而連人帶劍躲進這處。年輕時候的自己太過狂傲,以為憑一己之力重鑄赤霄哪算艱難,還發誓斷劍未重生,此生不入世。

  誰知他功夫行,鑄劍卻不行,路邊買來十文錢一本的勞什子鑄鐵大全記的全是打造菜刀、柴刀、剃頭刀的方法,害他悶了數十年連把屁都沒鑄出來,如今想起真是後悔莫及。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今日終於騙到這呆頭牛幫他續劍。等續好了劍,他也就可以脫離這天絕谷重見天日了。

  就當老頭想得正樂時,眼角餘光瞥見了一抹奇異景色。

  冬日的陽光灑在奔流急落的瀑布上,折射出七彩光芒,光芒蔓延而下,緩緩消失在瀑布底下那具年輕赤裸的胴體上。

  側著臉面對他的青年有張俊逸非凡的臉龐,兩道劍眉飛揚,雙目明朗有神采,鼻鋌而豐,唇略厚帶薄紅。

  再看那人身形修長卻是肩寬腰細臀窄腿長,渾身上下結實挺拔找不出一絲不好,叫人眼睛望了就再也移不開。

  水中的青年將湖水往身上潑,晶瑩剔透的水珠滑過一身淺蜜色的肌膚,陽光映照著水珠,肌膚閃耀著惑人的光澤。

  向來剛正魯直的青年在湖水洗滌下,竟生出了無人見過的姿態,老頭兩顆眼睛瞪得老大,要不是努力克制住,真要站起來對天狼嚎了。

  想他陸當歸縱橫江湖多少年,閱過多少美貌男子,像眼前這個刮掉鬍子就變成難得逸品的,可真是從未見過。

  一劍沐浴完畢,也沒遮掩便起身到岸上穿衣,當赤身裸體的他從老頭面前走過時,老人家一把老骨頭一顆老心肝險些承受不住,差些便要昏死過去。

  一劍沒察覺老頭異狀,稍後便把看似因毒發而虛弱的老頭夾著帶走,一同回去起爐鑄劍。

  三座熔爐烈焰再起,一劍拉著風箱專注於火勢,要等爐火燃得最為精純的時候,融劍重鑄。

  老頭拿來一長條木盒遞予一劍,一劍接過後打開一看,震驚不已。

  「格老子的乖乖隆地咚,一把上古寶劍讓你斷成這樣,俺要是你師父絕對掐死你這不肖徒弟,逐你出師門算便宜你!」

  一劍這輩子最喜歡的可說就是寶劍兵器,當他見到木盒裡頭斷成八截,八截還被從中剖開成一半的鐵劍時,心裡那疼啊,簡直無以復加。

  「嗚......喔......」老頭又吐出黑血來。

  一劍遂不再拖延,立即做起該做的事。

  一劍將斷劍燒融後夾入一層百煉鋼再入熔爐,如此堆堆棧迭不停,專注凝視火勢與融鐵情況。

  千堆雪說得簡單些便是一層堆上一層,再加以反覆鍛打,然而其間火候與融鐵程度以及如何交迭卻是最難控制的。

  劍過鋼易折、鐵多易彎,鋼鐵適中,其劍必佳。

  叮叮噹噹的敲擊聲不停響著,一劍盡己所能地重鑄斷劍。如此反覆搥打,不疾不徐,全心全意,老頭偶爾在旁喝喊助陣,數月不歇。

  直至最終劍成,試劍石上奮力一揮,可竟然劍身扭曲全然歪斜。

  「啊──歪了──」老頭撕心裂肺地喊,又嘔出一口墨汁......呃......毒血,是毒血!

  「那便再來過!」一劍舉起歪劍觀看,雙眼內含萬丈光芒,毫無氣餒之態。

  赤霄乃上古寶劍,鐵劍門立門之初先祖集門內首屈一指的鑄劍師父以南山奇礦、天降隕鐵,耗費六年光陰才得造成。

  他延陵一劍雖有鑄劍之才,但一人如何抵得上數名功夫出神入化的鑄劍大師,然而他有信心、更有毅力,不至赤霄煉成絕不輕言放棄。

  ◇◇◇

  在不知道第幾次望著一劍剛毅俊朗的側臉發呆後,老頭終於忍不住說道:「阿牛啊,你和你爺爺長得一點也不像,但和他一樣都是絕品啊!」

  最後那句當然是指一劍把鬍子刮乾淨的時候。

  「我和我爺爺不像是自然,我是給收養來的。」已經習慣被稱作阿牛的一劍回答。

  「真的?」老頭震驚非常。

  一劍點頭,而後疑惑問道:「絕品是什麼?」手中繼續叮叮噹噹敲鐵劍。

  老頭還沒從震驚中回復過來。他以為一劍是那狐狸眼的孫子,為了報當年被算計了的仇,所以這些年來都沒對一劍假以顏色過。

  原來一劍只是收養的,不是真正的延陵家血脈,難怪,難怪狐狸眼那麼奸詐,這小子卻蠢得要命。

  老頭拍拍熔爐邊汗流浹背的一劍,感慨說道:「既然你不是他孫子那就算了,老夫以後也不會再虧待你了!」

  一劍一頭霧水的,根本沒聽懂老頭是啥意思。

  ◇◇◇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赤霄劍不知第幾回出爐,不知道第幾回在一劍和自己的手中歪了再斷、斷了再歪,老頭最後終於絕望,連墨汁也懶得吐,繼續回到湖邊釣魚發呆。

  而他佯裝的毒傷也只是說了句:「這陣子身體硬朗許多,已經壓制住。」那頭呆牛就信了。

  欸......老頭駝著背垂頭喪氣地釣魚......

  若知上天真是如此無良絕他生路,當年也就不會發誓不出谷了。

  轉念一想,一劍那小子來這裡也八年,耍那小子八年夠了,老頭心裡掙扎著,若是這回還是續不成劍,是指條明路讓那小子出谷去呢,還是繼續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讓他留下來陪自己?

  畢竟那小子若走,一人留在這裡......可悶的......

  「老小子!」

  後頭傳來如雷震天的大笑,老頭回過頭去,知道赤霄劍又出爐了,每回只要劍成這小子便會如此迫不及待地找他試劍。

  「咋了,這回笑得如此開懷?」老頭有氣無力地回著。

  一劍將另一把仿赤霄劍打造、專用來試劍的赤煉刀扔給老頭,二話不說便近身攻去。老頭游刃有餘地握刀迎擊,兩人同樣施展起七式赤霄劍法。

  開始先單純以劍招應對,數十招後老頭咦了聲,而後兩人若有靈犀內力灌注兵器,拆招解招間雙刃相擊,整個林間轟隆作響。

  老頭一刀揮去,刀氣如虹瞬間掃斷岸邊巨樹無數,一劍赤霄橫身,迎面擋住銳利無比的刀氣,而後大喝一聲旋身回擊。

  老頭佝僂身形飄忽而過,輕易閃避,卻聞得身後斷崖瀑布一聲巨響,猛地轉過頭去,只見瀑布上千般水絲如常衝下,毫無異樣,飄身欺向前去探入瀑布底下細看,竟發覺堅硬的岩石上有道長而深的劍痕。

  老頭顫抖著手不敢置信地觸摸那道一指深的痕跡,突然嗶嗶啵啵的細聲響起,聲音越來越大,緊接著石破天驚的一聲大響,石壁竟然坍塌出一個巨大深邃的巖洞,裡頭落石滾滾教人無法置信。

  「阿牛!」老頭興奮地狂吼,手舞足蹈地在巨洞前又叫又跳地喊著:「阿牛你成功了,阿牛你成功了!」

  陽光下,一劍舉起赤霄逆光檢視,俊逸不凡的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

  他的手臂上有道新的傷痕,才方包紮,尚滲血不止。

  原來當年赤霄初成,先祖取男子鮮血令其浴之。天地間每把神兵利器開始皆只是山野礦石,要令神劍有靈,必先令其飲血。赤霄性剛炙陽,普通人的血根本無用,唯有狂飲陽年陽月出世的青年男子鮮血才得有成。

  一劍再揮劍,只聽得劍身在風中嗡嗡鳴響,其光輝映黑夜如白日,劍刃鋒利可斷玉石而無聲,揮斬間宛若流金飛舞,映照艷紅點點,至此,赤霄劍成。

  一劍輕撫劍身,低聲對赤霄道:「再回塵世,你也歡喜是不?」

  赤霄細鳴不絕於耳,彷彿附和著一劍的詢問般。

  老頭在岸邊湖間衝過來又衝過去,偶爾舉起雙手大叫幾聲,偶爾發癲似繞著一劍轉圈圈,而後歡騰不已朝天吼道:「老子終於可以出谷了,天無絕人之路,老子就知道老子不會困死在這天絕谷的!」

  隨後又跑回木屋裡,大吼大叫地喊:「楞小子你還呆什麼,快些快些,東西拿一拿,俺們出谷了!」

  「啊?」一劍望著老頭忙碌的身影,楞楞地尚反應不過來。

  「老天爺啊!」老頭仰天大笑。「你果真待老子不薄啊!哇哈哈哈哈──」

  出谷?什麼出谷?

  一劍整個人是十成十的呆。

  【第四章】

  奉城往蘭州方向一路荒煙漫漫鮮少人跡,唯一能供過往商旅休憩的只有位在路中的奉蘭鎮,行旅皆在此稍作休息餵馬,之後或者趕路啟程,或者在鎮上那間有些年歲的客棧裡頭過個一晚隔日再出發。

  棧房裡客人稀稀落落,客似雲來那塊招牌就掛在店口最顯眼的位置,然而破破爛爛地被蟲蛀了幾個角去,風一吹就飄散的點點木屑在說著這間店歷史悠長且年久失修。

  客棧二樓剛開始有些不大不小的聲響與喝叱聲,小二抬頭望了望樓上,料想或許為夫妻吵架便不理會,端著廚子剛炒好的小菜在桌與桌間來往,悠閒地將稍微冷掉的菜餚送上。

  坐在靠窗木桌旁喝著白乾的一劍也聽到了一陣大過一陣的吵鬧聲,其間甚至還夾雜銅盆落地的匡啷大響,但他只分神一會兒,便又被坐在對面嘰嘰喳喳不停說話的老頭給奪回注意力。

  「欸,你怎能將錯都怪在老夫身上?是,老夫的確沒告訴你除了那條被堵上的山徑以外還有路可以通到外頭,但那也是你小子呆啊,從來就沒問過老夫......」

  老頭的叨念還沒完,一劍啪地聲捏碎杯子,水酒濺得滿桌,銅鈴大的炯炯雙眼往老頭瞥去,嚇得老頭噎了一下。

  「從爬出谷後一路講一路解釋,你老頭不煩俺都煩了!」耳朵快要生繭的一劍忍無可忍下,吼了這聲。

  「的確是小賊子你自個兒沒問,發什麼脾氣呢......」老人家小小聲地抱怨,還不敢太大聲。

  阿牛這小子幾年來和他在谷裡頭煉劍試劍,自己還教了他七式凌厲猛勁的赤霄劍法,要真惹得這小子不快打了起來,自己雖然仗著年紀大內力深尚有勝算,但一把老骨頭也難免會被拆到七七八八。

  青出於藍啊,阿牛再也不是當初那一掐就死的毛頭小子了,老頭大嘆。

  就當一劍換了杯子繼續大口肉大口酒,忿忿享用這出谷以來的第一餐,老頭也持續哀怨人老了沒啥用只得任人欺負時,樓上突然轟地巨響,一個纖細嬌弱的少女身影從二樓廂房被人一掌打出。

  樓下眾人驚訝地往上望去,只見一抹淡綠色的身影飛身撞碎二樓欄杆,翻身跌落在一樓的木桌上。

  木桌應聲碎裂,那桌的幾名客人被突如其來的猛烈力道掃至一旁,那女子掙扎幾番搖搖晃晃站起,手摀住菱般美好的粉嫩雙唇,止不住的鮮血從指縫中溢出,滴滴答答落下。

  一劍仔細一瞧,那根本還是個小姑娘。十四五歲的年紀,眉清目秀,皓齒朱唇,尖尖的瓜子臉蛋不過巴掌大,長得是標緻非常。

  她背後衣裳被撕爛一大塊,露出晶瑩如玉皓白如雪的肌膚,如斯衣不蔽體、髮絲凌亂的模樣,任誰都能猜測出方才房裡的聲響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小姑娘明媚的大眼裡滿是森然恨意,臉上神色淒迷,單薄的身子支撐不住便要倒下,卻在下一刻回過神來咬牙硬撐,堅持步伐奮力往外邁,亟欲逃離此處。

  老頭還在唉呀呀看好戲的時候,無法坐視的一劍已經衝到那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走了兩步驀地倒下,一劍沒做多想立即伸手攬住那姑娘腰身,單純而急切地問道:「小姑娘妳沒事吧?」

  怎知懷中的小姑娘突然奮力掙扎起來,恨恨喊著:「放開我,噁心的東西,離我遠點!」

  「小姑娘,俺不是壞人!」

  一劍一時情急才攬住人家姑娘家,被對方一斥,猛然大悟自己舉動過於輕浮,這頭才想縮回手,沒料那姑娘忽地張開嘴巴就朝一劍手臂狠狠咬下。

  一劍皺起眉,只道這姑娘受驚過度,不由自主低聲安撫說:「小姑娘,誰欺負了妳,妳告訴俺,俺替妳出氣。」

  這時有個約二十來歲,身著錦服頭戴白玉冠的華美青年從樓梯口緩步踱下。那青年一身貴氣,龍眉鳳目俊秀斯文,淡淡的書卷氣息中又帶了點江湖味道,見少女與一劍幾乎摟成一團,開口便略有酸意地諷刺道:

  「唉呀小秋妹妹,妳這見異思遷未免也太快了,方纔還在哥哥臂彎裡的,怎麼一眨眼竟又看上了別的男人!」

  華服青年再道:「莫非妳是嫌棄哥哥沒伺候好妳,才找了個......」

  青年打量了一劍幾眼,笑著說道:「......妳找這看起來是挺精壯結實,但就不曉得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一劍只覺得此人簡直衣冠敗類,心裡頭一把火猛地竄燒起來,氣到七竅生煙。他啐聲道:「枉小子你生得如此斯文,沒想一張嘴比茅坑裡的屎還臭!大男人什麼不好幹,人渣到欺負一個弱質女流、污人名聲,簡直可恥至極!」

  青年目光一暗,步下樓梯後站在距離一劍幾步之處,挑眉看著衣著破爛多處補丁的一劍,眼中充滿不屑。

  他說道:「怎著,想管閒事?兄台,管別人家事可不太好,我這好妹妹是越打越罵越來勁,這等情趣哪是你這般粗人可以明白!勸你一句,滾遠點,省得礙了我倆的眼!」

  那被喚作小秋的姑娘兩排貝齒原本還咬在一劍結實如鐵的手臂上,聽見青年說出這等無恥話來,厲吼一聲憤然朝對方撲去,怒道:

  「陸遙你個混帳,你靠近我我都覺得噁心,今日若不殺你,我誓不為人!」

  兩人拆解過招,小秋式式狠厲專攻下陰偷襲下盤,非得讓那人斷子絕孫不可,只可惜招式徒有形而無內勁,軟綿綿的拳頭完全傷不了對方。

  小秋奮力揮拳往青年下腹擊去,青年徒手接住絲毫不費力氣,隨即扣住她雙腕奮力一轉,便要將小秋纖細皓腕扭斷。

  一劍見況立即出手分開兩人,那青年目光一暗捨了小秋急攻一劍,一劍不疾不徐一一避過,對方拳風甚至連他身上的衣衫都無掃到。

  一劍頓感訝異,青年幾番拳風赫赫,變招靈活銜接有力,該是高手之流,然而不知為何此人動作看在自己眼裡卻嫌遲緩,似乎並無太大殺傷力。

  來去間一劍有些分神,青年竊笑,捉得時機一拳重擊一劍胸口,一劍小小地「咦」了聲,隨後體內護體真氣受動反擊,剛烈強勁的內力湧出回擊青年。

  電光石火之際只聞得轟隆巨響,那青年竟生生被強大力道震飛出去,接連碰碎數張桌子直至撞在客棧牆上,才倒地停下,伴隨嘔血不止。

  一劍見況駭然,急急瞥向趣味興饒地看著戲的老頭子。

  老頭束音成線,以內力將聲音傳至一劍耳裡,輕輕鬆鬆地道:「赤霄劍法,修劍也修氣,手中無劍,真氣為劍,小賊自不量力,死了活該。」

  「格......格......格老子的乖乖隆地咚......」一劍幾乎快說不出話來,才隨便碰自己一下,那人便被撞飛得老遠,甚至爬都爬不起來,這啥赤霄劍法,真......真......「真他奶奶熊個厲害!」

  陸當歸見一劍傻不隆咚地唸唸有詞,得意又爽快地大笑起來。

  楞小子肯定不知天絕谷那八年裡和自己這絕世高手日夜對招生死拚搏,足足抵得上常人數十年的苦練,再加上這楞小子本就根骨奇佳是個天生的習武奇才,又得到自己傳授赤霄劍法,放眼武林,如今比得上這小子的,不超過二十人。

  就在一劍恍神之際,小秋趁其不備,抽出一劍背上的赤煉刀往陸遙奔去,當她揮刀要朝陸遙砍下洩忿時,手腕被趕來的一劍擒住。

  小秋驀地回首,殺意瀰漫的冰冷雙眸中,隱隱透露著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悲憤與脆弱。她怒視著一劍。

  「得饒人處且饒人,他都已傷成這樣,妳又何苦取他性命!」一劍勸道。

  「放手,無須你多事!」小秋清亮的嗓音也充斥著寒意。

  一劍道:「小姑娘妳年紀還這麼小,怎麼竟懂殺人了,妳爹妳娘呢,咋地不管妳?」

  就在一劍制住小秋之際,陸遙得了機會連滾帶爬邊吐血邊逃離客棧,小秋見況欲追,卻讓一劍攔阻下來。

  「我沒爹更沒娘,從來沒人管我不成嗎?」小秋恨恨地道:「那人與我有深仇大恨,你不讓我殺他,不啻是給他機會將來回來殺我!你這人如此愛管閒事,我一條命,竟就這麼給你便宜了去!」

  一劍被小秋犀利的話語弄得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只覺得姑娘家不該手染血腥,更何況是這麼小的一個女娃兒,卻沒想江湖中誰不是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今日這一擋,也許是為人家日後帶來更大的麻煩。

  小秋背上衣裳破爛,露出大片裸背,旁邊一個大嬸看得不忍心,拿起桌上的披風走過來,憐惜地道:「小姑娘,這披風給妳,先遮遮吧!」

  小秋眼角餘光瞥見有人靠近,全身戒備的她才聽見人聲而已,手中快刀便在瞬間往對方喉間而去。

  那大嬸本是好心,沒料刀勢迅速,竟被逼至眼前的赤煉刀嚇得花容失色。

  一劍伸手阻攔,手腕一翻,千鈞一髮之際動作快如閃電,在所有人都來不及看清之時,便將紅光流閃的赤煉刀奪回,插入背後刀鞘。

  那大嬸生死一瞬,渾身發軟跌到地上,大嬸的相公在後頭驚慌喊了聲:「娘子!」急忙撲了過來扶起妻子。

  一劍見善心大嬸被嚇得魂不附體,而小秋卻雙目若寒潭冰冷不甚在意的樣子,正想開口斥責,卻發現小秋突然掌握成拳往自己下顎一擊。

  軟綿綿的力道自然傷不了一劍,一劍卻被氣得沉下臉來。

  他張手往小秋臉上一搧,那是著實能讓人感覺到痛的程度。

  小秋被搧得楞住了,嘴角滲出血絲來。

  一劍動了肝火,一張偉岸俊朗的臉龐簡直比墨還黑,低沉的聲音渾厚震盪,以斥喝晚輩的姿態道:

  「人之習武一為強身健體,二為匡復正道行俠仗義。妳靠有武傍身便恃強凌弱任意傷人,這等作為和方才欺侮妳的那畜生有何分別!」

  一劍宏亮的嗓音如雷震耳,堅毅的容貌自然透露一股威嚴,剛正不阿,不容是非黑白攪亂,這等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令人不自覺心生畏懼,不敢造次。

  小秋心裡一窒,雙唇抿得發白。以前每當自己做錯事時,也有人用這等語氣這等姿態訓過自己,只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一劍怒斥道:「還不向大嬸道歉!」

  那大嬸連說不用,她相公則急忙把她帶開,讓自己妻子遠離危險。

  「道不道歉!」一劍再喝。

  不知怎麼地,心裡一陣酸楚,或許是想起那個人,或許是這些年從來沒人用這等語氣與他說過話,小秋眼眶突地紅了,秋水雙瞳裡霧氣上漫,他有些吃驚地想遮掩,然而眼淚卻冷不防地滾滾落下。

  小秋被自己嚇了一跳,他連忙掩住臉低下頭,狼狽地壓住自己的眼睛,然而卻還是難以阻止悲傷的淚水。

  「欸?怎麼哭了!」罵人的一劍才見小姑娘落淚,一身氣勢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整個人慌了手腳,彷彿做錯事的人是自己一般,繞著小姑娘團團轉,焦急而口齒不清地道:

  「別哭......啊......別哭別哭......俺的娘啊......俺這輩子最怕女人哭了......」

  一劍絞盡腦汁想到的安慰人的方法就是拍對方的背,但手才下到一半,想起這小姑娘衣衫不整,方才險遭禽獸凌辱,那大掌便僵在半空中不好拍下去。

  一劍嗓音中帶著屬於男人的那種不善表達的溫柔,小秋正在傷心處,聽得這人的努力安慰,不知怎麼心裡酸上加酸,再想及這些年來從沒人如此安慰過自己,淚水竟像斷了線般止不住,拚命落下。

  大庭廣眾下掉淚的困窘使得小秋拼了命地四處閃躲,一劍卻是緊緊跟在她身後,就怕小姑娘有個意外。

  兩人跑過來又追過去,活像母雞抓小雞似地,直到小秋爆喊了聲:「別再靠近我!」那再也掩不住的委屈像是想一次傾倒而出般,啜泣聲漸漸越來越大,最後面子也不顧了,當眾嚎啕大哭起來。

  一劍整個人當場僵直,果真是動也不敢動,沒再靠近小秋分毫。

  他只是手足無措地看著這個哭得傷心的孩子,不懂如何安慰,不知如何是好。

  ◇◇◇

  稍晚,在老頭提醒下,一劍要了間乾淨廂房安置那被老頭形容成哭到驚天動地水淹城牆的小姑娘,跟著又匆忙跑出客棧向附近人家買套粗布衣裳給那姑娘。

  等一切妥當,他敲了敲門小心步入廂房時,那姑娘已經不哭,正紅著雙眼縮在床上戒備地看著他和他身後的老頭。

  一劍畢竟是欺負了人的人,進房時顯得有些侷促不安。老頭陸當歸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逕自大刺刺地走到人家床前,望了眼床上的小秋,哼哼兩聲朝一劍道:

  「本以為你那雙牛眼已經夠大,誰料一山還有一山高,這小鬼眼睛竟然比你還大。是不是眼越大越會哭?老夫瞧這小鬼就比你會哭。」

  一劍只差沒想把陸當歸的頭擰下來,他直道:「老頭你閉嘴,太閒的話自己找事做去,別嚇著人家!」

  老頭果真自個兒找張靠背椅子坐了,臉上神情毫不在意地。

  隨後一劍小心翼翼地靠近床邊,聲音放得輕輕的,活像身體過虛導致中氣不足地道:「小姑娘,妳叫小秋是吧?還要緊嗎?妳家住哪裡,還有些什麼人,怎麼會遇上那壞人的?妳家離這近嗎?是要等家人來接還是讓我送妳回家?」

  「呆頭牛,你問身家是看上人家想成親是不?」老頭無聊地捻著鬍子說道。

  「老小子,我講正事,你就不能先閉上嘴嗎?」一劍有時真會被這老傢伙氣死。

  小秋靜靜凝視一劍不發一語,冷淡的眼裡有抹深深的防備,細細觀察著眼前人。

  他瞧這男子莫約二八九歲,麻布衫子短褐穿結,隱約可見縫補痕跡。身形頎長結實,樣貌俊朗,濃眉大眼,刀削似的臉部線條帶著剛硬之氣,眸中露出的真切暖意意外柔和了整個堅毅輪廓。

  再見這人氣宇軒昂卻又一身隨意,正氣凜然中帶著一絲親切憨直,小秋正瞅著人瞧,突然這人轉頭過來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小秋胸口倏地緊了一下,好似被貓爪子撓了,又痛又癢地,帶著些不明所以的酥麻。

  「欸......小秋姑娘......小秋姑娘......」

  耳邊忽近忽遠的聲音喚回恍惚了的他。

  小秋眼神一定,穩下心神稍做考慮後才道:「我不叫小秋,是小啾。口字旁秋天的秋。」江湖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那女人說不定會派人追殺他,他不能無所防備。

  「咦,原來是小啾姑娘?這名字倒有趣。」一劍爽朗的笑聲響起。「那小啾姑娘,妳現下打算如何?要通知妳親人前來接妳嗎?」

  老頭古怪地望了床上的小鬼一眼,眼珠子轉了轉,直道這阿牛果真牛,連對方是個假姑娘也看不出來。

  小秋淡淡瞧了老頭一眼,再瞧一劍,那老頭深不可測,唯眼前男子剛正憨直,或許可為己一用。於是他便在一劍殷切詢問的目光下,避重就輕地說道:

  「其實我已無家可回......我是孤兒......爹娘自幼過世......家中雖有大娘,無奈她厭我太深容不得我。從小,我便是孤零零一人......」

  一劍咦了一聲,沒想到竟提起了人家的傷心事。

  小秋頓了頓,刻意壓低的嗓音有種哀戚的味道,加上他說得緩慢,那與事實相去無幾的內容,聽得自己早已冰封的心幾乎又要迸出傷口來。

  「大娘心裡只有我已過世的爹,所以萬般憎恨妾室所生下的我......那天,我打爛了爹留給大娘的玉鐲子,大娘很生氣,叫人把我往死裡打,要我用性命還她那對玉鐲子。表哥趁夜帶我逃出家門,我很開心,以為表哥不忍看我死所以救我走,誰知道、誰知道他一路噓寒問暖都是假的......他對我下軟筋散......趁我無力反抗......想對我......對我......」

  即便事情已過,再度憶起時,小秋的聲音仍是忍不住發顫。原來自己身邊從來沒有一個人值得信任,四周都是豺狼虎豹,那些人都想趁自己無力反抗之際,除掉自己。

  「別說了、別說了!」一劍聽得傷心難受。「小小年紀際遇怎竟如此悲慘,我不該提起妳的傷心事!」年紀小小境遇就如此悲慘,真是令人聞之鼻酸。

  小秋楞了楞,喃喃道:「我不覺得我悲慘......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明明生在那裡長在那裡,對他們而言卻永遠只是個外人......不甘心對他們好......換來的只是更多羞辱、冷眼對待......」

  那慢慢湧出的悲傷壓著胸口,幾乎讓小秋無法喘氣,然而卻在此時,他突然聽得幾聲用力吸鼻子的聲響。

  小秋緩緩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通紅的眼睛,那對眼褪去了懾人光芒,裡頭滿滿盛著水,滿滿漾著心疼,滿滿的儘是不捨。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一劍說。

  小秋怔楞了。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何聽著他人的悲傷,就能為他人落下不忍的淚水?

  僅僅這麼瞬間的相望,幾步之遙的距離,一劍臉上的憐惜讓小秋緊緊封閉的心破了一個洞,一切不甘與寂寞又再次湧上,化作淚滴潰堤而下。

  淚水越聚越多,幾乎沒有停止的跡象,小秋發楞地望著一劍,而後掩起了臉,發出哽咽而壓抑的哭聲。

  一劍沒料到小秋居然又哭了,當下真是急得團團轉,連自個兒臉上掛的兩行淚也忘了擦,手足無措地喊道:

  「小姑娘妳怎麼又哭了,俺......俺......是俺不好又惹妳傷心!別哭啊......別哭啊......妳一哭俺......俺就全亂了!」

  一直沒發聲的老頭此時打了個無聊的呵欠,一劍回頭瞪了這向來沒心沒肺的老小子一眼。天倫悲劇、人間慘事吶,老頭簡直沒血沒淚!

  最後,這日,一劍拉著老頭早早撤退。

  他可不想小姑娘哭不停,一切改日再說。

  ◇◇◇

  小啾其實不叫小啾,他真正的名字,叫陸莫秋。

  聽說那中間的莫字原本作漠,取廣大無人居的沙漠之意。

  他未出世娘親便歿,於棺材內而有胎動,相士說他八字奇硬克父克母克至親,靠近他的人難得好下場,便替他改了那意思不好的名字,以免克著善心收養他的鐵劍門門主陸玉。

  記憶中好像曾經有過那麼一個人,笑容爽朗燦爛,任他哭任他笑,只要自己回首,那雙大手總在自己身後,讓自己依靠。

  可回憶太過遙遠,遠得那人面容模糊,那個自己曾經叫過舅舅的人早已離他遠去。

  他們說找到他的時候,只剩一柄斷劍,與奉天河岸無數淋漓鮮血。

  他們說這就是所謂的棺材子、克至親,他喜歡親近的人,到最後始終都會,離他而去。

  於是從那時起,他再也不敢和人親近,於是,再也沒有誰想靠近他,於是他的心逐漸變得像冬雪寒冷,於是,他成了孤單一人......

  清晨曙光初露,莫秋悠悠醒來,發現不知何時竟離了床鋪,倚在窗台上睡著。

  夜露濕衣,冰冷刺骨的寒意讓他清醒,可他心情有些不同,昨夜夢裡,他又見著那個待他極好的人,他的舅舅──延陵一劍。

  或許是昨日那個救了他的豪爽漢子緣故,以往總是輪廓朦朧的人影,竟變得清晰,而影像與那叫阿牛的男子重迭在一起,顯得如斯契合。

  他夢見舅舅對他笑,叫他要努力習武認真讀書。

  舅舅說:「小秋,舅舅想你成為頂天立地的錚錚漢子!」

  他在夢裡點頭,用力點頭。舅舅希望的事,他總會盡力去達成。他不想讓舅舅失望。

  敲門聲砰砰響起,力道之大甚至連房裡的薄牆都微微震動。

  「小啾姑娘,妳醒了嗎?」門外傳來的那陣嗓音像雷般洪大響亮卻不駭人,淳厚順耳的聲音一如它的主人般,強大中帶著敦厚,令聞者安心。

  「醒了。」小秋應了聲。

  於是那人推開房門大步入內。

  初出的陽光由窗口灑入,落在那人暖暖的容顏上,那人帶著一抹純樸的笑容,大大咧著嘴,溫煦如朝陽地說道:

  「今兒個好些了沒?老頭在樓下吩咐了一桌酒菜,妳昨兒個哭累就睡肯定餓了!下去用膳去,快些,這年紀正長個子,餓著肚子可不好!」

  莫秋微微一楞,一劍身上散發出來的暖意毫無阻攔直入他心扉,他嘴裡迸出幾不可聞的字句:「......舅舅......」

  那個曾經待他極好、望他成材之人,如今不知為何,又一次與眼前這人重迭。

  「啥?妳說什麼?」沒聽清楚的一劍笑問了聲。

  「沒......」望著對方的笑容,莫秋不由自主地展開眉頭,昨日那些烏煙瘴氣幾乎全被消融,心情也莫名舒緩了開來。

  隨著這個人下樓去,凝視對方堅毅挺直的背影,彷彿舅舅活了過來,正走在自己前頭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記憶裡的舅舅總是滿臉鬍渣一身風塵,而這人氣宇軒昂面貌清俊,凝視著,倒讓心裡多出了一種不明滋味。

  心悸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有些慌,有些亂。

  似乎......不太妙......

  莫秋望著一劍背影,露出細細思量的神情。

  ◇◇◇

  清早,客棧大堂滿是要啟程趕路的行旅商賈,莫秋隨一劍步下樓時恰巧碰上昨日險被自己所傷的那名大嬸,一劍腳步略頓莫秋便知這人心裡在想什麼,遂在這時走去向那大嬸低聲道歉。

  大嬸微微一笑偕著夫婿離開客棧,一劍投了個讚賞的眼神給莫秋,領著莫秋入座。

  明明只是為了博取這人好感,好令自己接下來計劃得行而做的道歉,實質上根本了無歉意存在,然而一劍的讚揚卻讓莫秋莫名其妙心情愉悅起來,甚至覺得要讓他再向那大嬸多說幾句歉話也行,只要一劍多幾次這麼看自己。

  莫秋原本繃得緊緊的面容舒緩開來,曾經存在眼底的那片冷凝也逐漸散去。

  人都到齊後,一劍看著一桌子豐盛到不像早膳的菜餚,楞楞數道:「烤鴨、東坡肉、醉雞、饅頭、陽春麵、牛雜湯、炒山菜!老小子你叫這什麼東西,大清早就這麼油膩,誰吃得下!」

  「老夫在谷裡頭幾十年就只吃魚,每天每日都是魚,你這小子廚藝爛到驚人,一日三餐就只會烤魚給老夫吃,烤魚烤魚烤魚,唯一不同的只有今日焦一點,明日全都糊,老夫叫這些菜又如何,憋了那麼久,不全補回來怎成!」陸當歸哼哼兩聲,拿了筷子便往一早相中的大雞腿上夾去。

  偏偏一劍動作比他快上分毫,那又油又嫩的肥雞腿就這麼從老頭眼前飛了,飛到對面那個小鬼的碗裡。

  一劍朝莫秋笑道:「來,多吃一點,妳昨晚都在房裡沒出來,現下肯定是餓了。」

  莫秋著實受寵若驚,他看著碗裡的大雞腿,再看看笑容滿面的一劍,心裡頭一陣動盪。

  莫秋真是餓了,所以毫不客氣地張嘴往雞腿咬了一大口,滑入嘴裡的鮮美滋味與那人的心意,讓他唇瓣無法自持地微微往上揚起,露出一抹笑。

  「你這沒良心的小賊子,胳臂往外彎,我可是你師父,那雞腿是我的,你竟然把它給外人!」老頭憤然拍桌。

  「瘋老頭說咋話,俺啥時拜你為師了,俺咋不知道!」一劍刷地回頭。

  「老夫含辛茹苦教你武功,你敢否認?若非老夫相助,你這些年功夫那能精進如此之快!」

  「含辛茹苦的是俺吧!」說到這一劍就滿腹辛酸。「挑水劈柴洗衣烤魚,鑄劍煉劍還被你當龜孫子耍,幾口墨汁騙了俺那麼多年,俺都沒跟你算帳你還敢開口!」一劍氣得直想拿刀往老頭腦袋上劈去。

  被晾在一旁的莫秋插不了嘴,便用起膳來,剛開始他還刻意放慢速度慢慢吃,但到後來筷子出入越來越神速,出手竟只見殘影,以風捲殘雲般的氣勢橫掃過桌上的鮮美菜餚,完全看不出那些雞鴨肉是怎麼消失的!

  莫秋一邊分神聽著一劍和老頭的對話,一邊吃著東西,見他們吵起來、交手、忍下歇息片刻、拌嘴、再吵起來、四手互搏、又歇下。

  一劍嘴裡一個又一個的俺,那北方腔調令莫秋倍感親切,老頭則是一聲又一聲的呆頭牛,那詞用來形容一劍恰是剛好。

  就在他倆吵得不可開交之時,酒足飯飽後心情舒暢的莫秋再也忍不住這兩人逗趣的模樣,笑出聲來。

  金玉相擊般錚鏦悅耳的笑聲讓一劍與老頭驀地回過頭來,只見那小姑娘展眼舒眉,神情愉悅含笑看著他們,而後發覺他們都看著她,又立刻收斂笑容。

  一劍驚訝地發現莫秋笑時臉上有個小窩窩,正想開口,老頭卻趁機出招偷搧了他的腦袋一下,他怒瞪了老頭一眼,而後兩人才停下手來。

  一劍搔了搔頭,窘道:「讓妳看笑話了。」

  莫秋臉上平淡無表情,冷然地道:「難得你們倆感情好,尋常人不這麼玩的。」

  一劍頓了頓,想了想,才說:「其實妳笑起來好看,左邊臉上還有個小窩窩,應該多笑笑。」他這話絲毫不存調戲姑娘家的意味。

  莫秋一頓,喃喃道:「是嗎......」

  「嗯!」一劍點頭。

  莫秋沒想到一劍會對他這麼說,心裡一高興,便低頭笑開來。

  見人家姑娘笑,一劍跟著也笑了。

  他覺得莫秋笑起來時大大的眼瞇成一條彎彎的細線,隱含閃閃光輝,彷彿天上千萬星辰都落到她眼裡那般,璀璨動人。

  突然,老頭驚訝地喝了聲,看著桌上杯盤狼藉一點菜都沒有剩的早膳,不敢置信地直搥心肝,對那他還沒看順眼過的小鬼鬼吼鬼叫道:「老夫連塊蔥都沒吃到,你這不懂敬老尊賢的小鬼,吃這麼多不怕撐死嗎?」

  一劍低頭望去,只見滿桌油膩膩的盤子,上頭真的連一小片菜葉也沒給留下。

  「耶?」他震驚地看向柔柔弱弱風吹就倒的莫秋,目光懷疑地往莫秋腰腹間瞧去。三個大男人份量的菜色啊,這是都吃到哪裡去了?

  莫秋神情極快一黯,低聲說道:「老爺爺真是對不住,因為我從來都是獨自吃飯,加上這些天都沒吃飽過,所以才一時忍不住把這桌菜吃光......」

  一劍在聽見莫秋說自己「從來都是獨自吃飯」時眼眶已經紅了,跟著莫秋又說「這些天都沒吃飽」,讓他鼻子大酸,他心疼地看著莫秋說:「菜本來就是叫來吃的,妳又何需道歉!那現下還餓嗎?要不要再多叫些東西來?」

  莫秋暗忖再吃下去可能會被當妖怪看待,於是故作矜持道:「謝謝你,我飽了。」

  同時他心裡也在想,不知一劍喜歡食量少少的小鳥依人還是食量大的?

  該找天問問才是。

  老頭像見鬼似地望著還問人要不要點菜的阿牛,吃那麼多足夠撐死人了,再吞下去豈不叫人爆腸。

  可是......頓了頓,老頭哀怨地招來小二,又吩咐了一堆菜色。

  「老頭,小啾姑娘說她已經飽了,你還點什麼菜!」一劍說道。

  老人家吹鬍子瞪眼地吼道:「死小子!他飽了老夫可還沒飽,老夫連根菜須都沒夾到,你只惦著別人,良心被狗啃了是不?」

  「耶!」一劍猛地想起,是噢,自己也是肚子空空還沒吃。

  莫秋帶著笑容望向一劍,心裡頭想,其實自己也還能再塞些東西。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