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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四部) 鐵劍春秋》第3章
  【第五章】

  飯後,老頭拿著根竹籤剔牙,一劍打了個大大的響嗝,如此隨性的行徑看在莫秋眼裡卻奇怪地不顯粗鄙。

  當然,只有一劍而已,那白髮花花的老頭兒莫秋實在也沒興趣細瞧。

  一劍望向莫秋,莫秋毫不吝嗇地露了個燦爛笑容給他。吃飽飯後的莫秋,心情總是特別好。

  一劍發覺莫秋笑起來時冷凝盡散,帶著點年少無邪的天真甜美,望著她時感覺萬分舒服,往往情不自禁便隨之揚起嘴角來。

  所以當莫秋對一劍輕輕柔柔地笑時,一劍不由自主地便回了個傻呼呼的笑容過去。

  老頭覺得這兩個滿臉笑容互相對視的人簡直像呆子,他哼了聲道:「酒足飯飽,也該上路了。」

  「小啾姑娘,你接下來有何打算?」一劍問。

  莫秋思量昨日陸遙雖落荒而逃,但那人睚眥必報,定會尋機會再對付自己,眼前這人武功頗高,若能有他護送自己前往蘭州,自己也才能安全。

  而且......他心裡頭不想與這人分開。

  他初見這人便有種特別的感覺,也喜歡這人那笨拙安慰自己的方式。

  從來不與他人為伍,向來隻身一人,卻因為遇上這麼一個老實人而有了獨佔對方的念頭。

  莫秋對自己的想法感到訝異,但隨即瞭然。舅舅的身影在他心裡已是根深柢固,才叫他難以抗拒這樣的人。

  於是莫秋說道:「其實我有個遠房親戚住在蘭州附近,想去投靠他,可身上軟筋散的藥性還散不到一半,實在不敢倉促上路。」

  跟著莫秋想開口央求一劍送自己至蘭州,好讓接下來兩人得以在一起,卻聞得一劍擊掌大笑,說道:

  「怎麼如此湊巧,我正要回蘭州一趟。」

  「當真?」莫秋驚訝非常,但隨即發現自己聲音高上太多,又連忙止住聲音。

  「當真!」一劍又轉頭對老頭說:「老小子,那咱們就此分別了。你去辦你的事,我順路帶小啾姑娘回蘭州去。」那語調是毫不留戀的。

  老頭見一劍樂得眉開眼笑,心裡就不痛快。「你這小賊子笑得賊兮兮,莫不是看上人家有點姿色,以為慇勤送人尋親,人家就會以身相許,便宜你這呆頭牛?阿牛啊阿牛,你年紀多大了,看看人家才幾歲,老牛還想吃嫩草,就不怕噎死嗎你!」

  「瘋老頭你說這什麼話!」一劍一拳朝老頭揮去。

  他心裡坦蕩蕩自是不以為意,但就怕姑娘誤會,連忙轉頭對莫秋道:「你別聽他胡言亂語,這老頭看起來七十八,可是腦袋只有六七八,總管不了自己的嘴,老是愛說胡話。」

  莫秋沒一劍所料那般露出嫌惡神情,反倒是定定地盯著一劍看,眼裡忽地一閃,掠過不明的東西。

  一劍感覺自己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樣,突然背脊發冷,正想問莫秋是怎麼了,卻聽得對方淡淡答了句:「也不是不可以。」

  老頭盯著莫秋,下巴整個掉到桌子上。

  「啊?」一劍呆了呆,聽不懂莫秋那句「也不是不可以」是什麼意思。

  莫秋低聲說道:「以身相許,也不是不可以......阿牛哥你相信一見鍾情嗎?我昨日見到你,心就亂了拍子,今日再見你,發覺那原來是動心。我想,我是喜歡上了你。」他的聲音平靜無濤,像是在談論今日天氣如何般,一片風輕雲淡。

  一聲阿牛哥讓老頭渾身毛了起來,忍不住跑到一旁吐啊吐地,噁心到受不了。

  一劍猛地回神,尷尬大笑兩聲,才想說「真是會開玩笑!」莫秋卻突然抬起頭來,朝他甜甜一笑。

  一劍心裡一緊張,手撐著桌子倏地站了起來,卻沒料因過度吃驚而用上力道,盛著他手勁的那張桌子頓時啪地碎了開來,連帶使得沒站穩的一劍砰地聲摔到地上。

  □  □  □

  目送老頭往奉城方向去後,一劍和莫秋也隨即啟程。

  一劍付了膳宿費後身上銀子所剩不多,他本想叫頂轎子或買匹馬,可如此一來莫秋這幾日的三餐便成了問題。

  思量過後,一劍還是決定省了那些錢,莫秋可禁不起餓,他買了一大包饅頭背在身上,偕著莫秋出發。

  走了半天路,莫秋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終究還是問出口道:「阿牛哥,你是否以為我早上在客棧那番話是說笑?」

  一劍屈著手指正在數二十個饅頭兩個人能吃幾天,猛地回過神來,撓了撓腦袋窘道:「女兒家別拿自己的清譽當玩笑,你還小,以後得嫁人的。」

  「那若非女兒家呢?」明知不可能,莫秋仍忍不住一問。

  一劍「啊」了聲,完全沒聽出莫秋話中之意,詞窮地想了半天才道:「我救你並非要佔你便宜。」

  「我自曉得。」莫秋洩氣道。

  「所以你也無須胡亂想!」一劍繼而說道:「我會平安把你送到蘭州,等尋著你親戚,真安全了,我才會走。這世間為非作歹之人雖多,但仗義之人也不會少。我曉得你經歷驟變所以心慌意亂,以身相許這事也別再提了,反正這一路都有我在。」

  莫秋不禁停下腳步,疑惑道:「怎麼就不行呢......」

  女裝打扮時陸遙曾說他扮相比女子還美,是男人就會迷上,可眼前這人卻明顯對他沒半點意思。

  一想到到了蘭州這人便會離開,這條路並不是永遠沒有盡頭,莫秋就有些心煩意亂。

  一劍自顧自走著沒發現莫秋落後許多,當莫秋抬起頭來見著一劍已然走遠,一時情急竟忘了身上軟筋散藥效未消,提氣趕上,體內真氣因此而亂,令他踉蹌幾步臉往地上貼去。

  就在快要吃到土時,一雙強而有力的肩膀攬住莫秋的腰將他牢牢勾住,而後把他平穩放到地上。

  「怎麼,不舒服是嗎?」一劍說,而後喃喃自語起來:「就說該叫頂轎子,這等荒山野嶺崎嶇步道你哪吃得消,俺真是糊塗!」

  莫秋望著一劍為他憂煩的側臉,不知怎地竟有些口乾舌燥。

  莫秋腦海裡突然衝出一個念頭,要是自己是男兒身的事不被發現,要是一直這般裝虛扮弱,一劍說不定便會帶著他慢慢走,悉心陪伴看照不歇。

  「很難受是不是?」一劍見莫秋居然累到雙眼無神表情呆滯,就直想劈自己一刀。自己實在太粗心大意了。

  莫秋驀地回過神來,聲音軟軟地道:「......我們......可以歇歇嗎?」

  莫秋說話的語氣氣若游絲,聽起來虛弱不堪。一劍立即大力點頭道:「可以可以,當然可以!」莫秋得到一劍如此溫柔對待,竟不由得微微揚起嘴角。

  一劍讓莫秋先到樹蔭下歇息,憶起方才路上曾路過一戶獵家,便同莫秋說道:「你在這裡等我,我立刻回來。」說罷,往來時路沖了去。

  莫秋沒等多久,約莫一盞茶罷了,遠方便傳來動靜。

  沉穩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回來,像它的主人般讓人心安。

  莫秋忍不住站起身來朝遠處眺望。

  只見蜿蜒山路的遠方風風火火衝出一個身影,而那頎長身影頭上頂著一台沉重的木製板車,朝他這方快速跑回來。

  原來是一劍怕讓莫秋等太久,竟將板車頂在頭上,運輕功沿小徑掠了回來。

  莫秋詫異地道:「你哪弄出這板車來?」

  一劍放下推板車,喘吁吁地抹汗道:「我同山上獵戶買的,這車剛好拿來載你走山路,免得你累著!」

  一劍將莫秋舉起放到平坦的木板子上,滿臉笑容的他握住把手,推了莫秋往前走。

  莫秋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心裡一緊,喉頭一窒,無法言語。

  這個人,真的對他很好......

  好到他都疑惑一切是不是場夢......

  甚至害怕如果夢醒,自己會否又回到那一無所有的最初......

  「咱走一陣子,等過這山頭再休息。只是從這處以後都沒人家,今晚恐怕得露宿荒郊。」一劍對莫秋說。

  莫秋只能悶悶地點頭。

  在推車上搖搖晃晃度過了正午,而後太陽緩緩西斜,天也漸漸有些涼意。

  小路曲折似乎沒有盡頭,可走著走著山壁消失,前方視線拓展開來,竟出現一片廣大草原。

  草原上綠草枯萎過半景象蕭瑟,然而當微風輕輕吹動乾草,便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要將人心裡一切哀愁全數吹走般,柔和而美妙的旋律令人不由自主放鬆了心情。

  萬物安詳寧靜,平和宛如夢境,這般前所未有的舒適讓莫秋有些昏昏欲睡。

  天地間彷彿就只有推車上的自己,和背後支撐著自己的那個人一般,安寧祥和得不可思議。

  乾草堆裡突然有個雪白的身影冒出頭來,長長的耳朵豎起來動啊動地,一雙眼珠子圓滾滾紅通通,發現從草原中央經過的生人之後,專注地盯著瞧。

  「啊!」莫秋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發現那東西的存在。

  「啥?」一劍張望。

  「那裡有個奇怪的東西!」莫秋伸手往草叢方向指。

  一劍瞧見了。「那是兔子。」

  「兔子?原來那就是兔子?」莫秋眼睛亮了一下,聲音也明顯高了起來,但隨即發現自己失態,急忙又壓抑過於躁動的少年情緒。

  一劍聞言發現莫秋竟然連兔子長什麼樣也不曉得,想起這孩子的悲慘過去,禁不住便是一陣心頭酸酸。

  想那老頭七老八十,卻是童心未泯像是只有七八歲;這孩子不過十三四,但行事作為竟像三四十。

  到底是什麼樣的環境造就了這樣的個性,光是想就叫人心疼。

  小兔子似乎發覺自己已經被人發現,立刻掉頭往後跑去。莫秋瞧那東西跑了,輕輕抽了一口氣,大眼睛一直盯著兔子逃走的身影沒有移開。

  一劍聽見莫秋的抽氣聲,心想小姑娘定是喜歡這等小東西的,便立刻說道:「你喜歡,阿牛哥抓給你!」

  一劍發力將木板車往前急推,車上的兩個大輪便喀啦喀啦迅速急轉起來,頓時風聲從莫秋耳邊呼嘯而過,那板車速度比平時在小徑上行駛快上不知幾倍。

  一劍推著莫秋在兔子後頭追著,莫秋發覺自己得抓緊木板邊緣才不會被顛下板車,他不曉得一劍怎會認為自己喜歡兔子,只是見那軟綿綿的東西一下子被追得近、一下子又竄逃得遠,心裡頭便起起伏伏地隨之擺盪不停。

  山間草原曠遠,心胸也隨之展開,莫秋年紀本就不大,如今孩子天性被只軟綿綿的兔子引起,加上被板車擋住視線看不清楚前方情況的一劍又不停喝著:「跑哪去了,跑哪去了?撞到兔子沒有?」

  莫秋被一劍影響,漸漸配合起一劍來,他先是手指指指這指指那,偶爾發個聲:「右邊、直直走、快溜掉了!」後來見一劍老是拐錯方向,兔子越追越遠,也耐不住同一劍那般大喊起來。

  「左邊左邊、啊,右邊──它轉彎了,阿牛哥你快點!又拐彎了──拐彎拐彎──」兔子被他們嚇得又跑又跳滿山逃竄,莫秋不自覺便受了氣氛感染,死命盯著那竄逃身影,喊叫得越發大聲起來。

  一整個下午,只有兩個人的蕭瑟草原,一劍推著莫秋滿山地跑。偶爾風裡能聽見一劍氣喘吁吁跑到幾乎沒氣的爽朗笑聲,還有莫秋忘了壓抑的恣意大笑。

  至於這可憐的兔子則是被兩個太閒的路人追得無處可躲,一邊奮力奔跑,一邊唧唧亂叫。

  莫秋聽見兔子叫時驚訝的語氣裡帶著天真,睜著明亮大眼喊道:「阿牛哥,兔子叫了,我以為兔子不會叫的!你聽你聽!」

  一劍笑到氣岔,喊道:「傻孩子,兔子本來就會叫!它不叫是因為你沒追它,現下你追它追得半死,它自然叫了!」

  莫秋聞言突然梗了自己一下,整張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他、他方才都幹了什麼?大喊大叫,還十分愚蠢地告訴別人他以為兔子是啞巴不會叫!

  然而回過頭去,一劍未曾變過的笑臉仍迎著他,突然間他明白,在這人面前佯裝與算計都無用,因這人拿真心待他,而他也只需捧出真心交換即可。

  就在想通的那剎那,莫秋暢快地回應了一劍的笑。他先是淺淺勾起嘴角,慢慢地笑意瀰漫眼底,而後如信期來臨被春風吹醒的花朵,綻放出最為璀璨無瑕的純淨笑顏,回報與這個帶給他一切美好的人。

  在這裡,沒有那些不懷好意、等著自己犯錯的目光監視著自己;在這裡,自己加諸自己的重擔與期望被另一個人分擔了去。

  他此時此刻才終於發覺到生而為人有什麼意義,原來,就是為了與自己等待許久的人相遇,與那個人相知,與那個人交心。

  原來,就是為了等到這個人而已。

  兔子其實不難抓,可為了想讓莫秋多開心一會兒,一劍硬是兜著山頭跑了一個半時辰,才把那筋疲力盡心力交瘁的兔子提到莫秋面前。

  看到莫秋露出高興的笑容時,一劍心裡便想,為了這個笑容,自己就算跑到死都值得。

  一劍接著又推著莫秋走了有些路,眼見天色暗下,才尋處山壁洞穴讓兩人休息。

  鋪乾草、生篝火,一劍全都自己來,只讓莫秋待在一旁玩兔子,直到他將所有事弄妥當,還找到山溪將羊皮水袋裝滿回來,莫秋仍摸著白兔的頭,嘴裡唸唸有詞講著什麼肥啊、軟啊、都是肉的。

  一劍望著莫秋那模樣就忍不住微笑,女兒家果然都愛玩這些小東西,有這兔子給莫秋作伴,莫秋一路上也不怕無聊了。

  靠近些將水袋放下,一劍坐在地上撥弄篝火。

  火苗一下燒得旺盛,莫秋忽地抬起頭來看看那火,又低下頭去對兔子說:「......我一看到你,就覺得你跑得那麼快,肉一定很結實......」

  突然傳來唏唏嗦嗦的口水聲:「肉結實,吃起來絕對很有嚼勁對不對?你說,這兔子肉是烤焦些好吃,還是生吃帶血的夠味?」

  「咦?」一劍懷疑自己聽錯,猛地回過頭去,卻見莫秋一雙眼映著光,眼裡頭的兩簇火焰熾熱地閃爍不停。

  而那隻兔子再細看,根本就瑟縮成了一團,在莫秋膝上一直抖一直抖。

  最後,那兔子的下場,成了油滋滋的烤兔肉。

  「......」一劍望著抱住半邊兔肉大口啃咬的莫秋,嘴巴開開,有些呆。

  那兔子他推著木版車追了一個半時辰,只為了讓莫秋開心......

  莫秋如今是十分開心沒錯......

  只是......是吃得非常開心的那種開心......

  一劍一時半刻反應不過來,怎麼現在的女孩兒比起玩兔子更喜歡吃兔子了?難道與世隔絕太久,不知如今世道已變?可才八年罷了,八年會是很久的時間嗎?

  莫秋啃完自己的份,見一劍全然沒動,遂問:「阿牛哥,兔子肉不合你口味嗎?」

  問話的人眼睛沒看著被問的人,而是盯著被問人手裡那一半的兔子肉,雖然面上神情再自然不過,但眼底那燒得啪嘰啪嘰的火焰早洩露了他的心事。

  「啊?」一劍回過神來,直想到莫秋是個胃口出奇好的姑娘,便毫不遲疑地將手中那一半兔肉遞給他。「這也給你吃吧!」

  當兔肉遞了過來時,莫秋反而愣住了。

  一劍自己拿出包袱裡的乾饅頭來啃,說道:「你慢慢吃,這肉可還燙著咧,看你剛剛吞得那麼快,可別肚子不舒服。」

  莫秋見一劍自己吃饅頭,把這一半香噴噴的烤兔肉留給他,內心竟是一陣悸顫難耐,雙手也微微發抖起來,竟險險抓不住串兔肉的樹枝。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眼眶熱了,莫秋莫名難受。

  一劍接觸到莫秋的目光,突地露出一口白牙,溫和地笑了。一劍說:「怕你肚子餓!」

  莫秋又是一愣。一劍一字一語像鋒利卻溫暖的箭筆直射入他的心窩,不帶一點痛,緩緩融化他心裡頭的寒冬。而他正直爽朗不帶一絲心機的真心笑容,莫秋看得失神片刻,心頭震顫不已。

  他幼時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吃不飽,因此受了驚,一有東西吃便會拚命往嘴裡塞。後來舅舅出現,他的生活曾有過一絲曙光,但舅舅走後他也再度失去依靠。

  那時那個家裡有人將他關在豬圈,叫他與豬分食餿水剩飯,等到被放出來,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結。

  他發現他總是怕,怕現下有一頓,但下一餐不知在哪裡,怕眼前豐盛美好,但接下來又會被關進豬圈。

  於是他吃,一有東西就拚命吃,不管是自己的,是別人的,只要看見了,就通通都想搶過來。

  只因他害怕那種空腹時灼熱而疼痛的滋味,即便如今已能自保,但當那種感覺興起,他便會覺得自己如同回到幼時那般,無力而無助。

  看著眼前這個人,不想放手、不想放手,他好想要這個人留在自己身邊,只有這個人能如此包容他,只有這個人,能讓他心安......

  只是,思及自己真實的身份,莫秋不由得再度慌亂起來。

  他的小舅舅是個喜歡男人的人,說這叫龍陽之癖,世人鄙之,但有人甘願為之生為之死。

  他那時只覺得可笑,卻沒料一劍的出現叫他心湖波濤洶湧,神魂蕩搖。

  然而、然而這人只把自己當成甥侄輩照顧,而且腦袋極死,莫秋想到這處竟愈發焦躁,若這人知自己其實為男子,不知會露出如何鄙視的眼光。

  倘若這人真鄙視自己,那自己的確會死,傷心至死......

  莫秋心裡頭千頭萬緒地全攪成一團亂,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焦躁中他將兔子肉全數下肚,一劍怕他餓著,跟著遞了饅頭過去。

  這時莫秋腦中靈光一閃,浮現「先下手為強」這五個字,隨即,他接到手中的饅頭也「不慎」落到地上。

  一劍見況立即俯身向前為莫秋撿拾饅頭,而此時打定主意的莫秋收斂了紊亂心緒,只悄悄傾身向前,唇瓣便貼上一劍的嘴,還輕輕吮了一下,「啾」地發出叫人臉紅心跳的聲音。

  莫秋柔聲說道:「阿牛哥,你喜歡什麼性格的女子?」

  莫秋本來就還在長個子,聲音不似成年男子那般低沉,如今放軟音調,聽起來竟有種曖昧不明的慵懶味道在裡頭。

  「咋、咋、咋、咋......」一劍顯然沒料到不過撿個饅頭而已竟會被人偷襲,他轟地被旱天雷打中,整個人完全僵掉,頭頂嗤嗤地冒起煙來。

  「是落落大方、是小鳥依人、是天真率性、還是溫柔婉約?」莫秋問。

  「小、小、小、小鳥......」一劍結巴到話都說不出來。

  「小鳥?」莫秋輕聲笑道:「小鳥依人般的女子是嗎?」

  一劍那張臉頓時漲紅成豬肝色,七竅生煙。

  「還是說,小鳥依人般的男子也行?」莫秋趁著一劍無力反抗問什麼回答什麼之際,追擊問道。

  「咋?」一劍突地會意不過來,腦袋一片空白。

  「......」男子完全不在他所考慮的範圍內,莫秋一見一劍神情便明白。

  一劍只喜歡女人,也就是說只要自己被發現是男子,這輩子就再也沒有被考慮的機會。然而換句話說只要一劍沒發現自己是個男人,慢慢讓一劍試著接受自己,直到一劍對自己產生男女之情,那照這人認定了便一頭載下去的性格,自己將不會被輕易捨去。

  因為是第一次喜歡的人、初次鍾情的對象,莫秋不想放棄。

  他很久之前就知道機會轉眼即逝,不用盡全力抓住,將來只會不斷懊悔心痛。就如同當年舅舅的離去那般。

  失去過一次,於是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如果用謊言能換得這人一眼青睞,他甘願為此付出任何代價。只要這個人,能永遠停留在他身邊。

  「倘若我成為你鍾情的那種性格,你會多喜歡我一些些嗎?」莫秋這麼問。

  老實人一劍渾身僵直同手同腳地外出拾撿乾柴,又同手同腳地回來,每一不小心與自己視線相交一回,那臉就再漲紅一次。

  而後老實人坐在洞口,說是在外守夜,其實是手足無措到極致沒敢進來。

  莫秋望著洞口的一劍,一直等待一劍的回答。山洞外一片漆黑,只有幾顆明亮的星子閃爍,樹林溪澗間偶有蟲嗚蛙叫,萬物寧靜祥和。

  一劍好久好久,久到莫秋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才用不甚平穩的聲音說:「你也......不用刻意......改變......俺......恩......覺得......你也......挺好......」

  一劍這句話幾乎用盡生平所有氣力才得講出口,話說完後他的臉連忙別往山洞外,怎麼也不敢看莫秋的神情。

  莫秋當然明白一劍這話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他狂喜得幾乎要從乾草堆上跳起來,但卻極力壓抑著不想讓人發現,唯有胸口激烈的起伏洩露了他的心事。

  一切怎麼美好得像是在作夢,莫秋捂著自己的胸口,恍惚間有著這種錯覺。

  夜越來越深,心思簡單的一劍撐了好一會兒便淺淺打起盹來,莫秋側臥在一劍為他鋪的草堆之上,沒有別開視線,一直凝視著一劍的身影。

  這個人無意要自己改變,這個人覺得自己挺好,自己已然入了這個人心裡,從此以後只要天涯相隨,總有一日,自己能夠完全佔滿這個人的心底。

  有種甜甜酸酸的滋味瀰漫心坎處,望著一劍的睡臉,莫秋發覺自己竟有些不想閉上眼,細細看著一劍下頷亂長的鬍鬢,描繪著他剛毅的臉龐線條,便有一種從來未曾擁有過的滿足。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是這樣,心裡悸顫不安,卻又甘甜如飴。

  莫秋累了,沉重的眼皮緩緩垂下,又不捨得眼前這個人的睡臉,強加睜開了一會兒,然而最終還是敵不過疲累,在幾次反覆掙扎間,不捨地陷入夢中。

  感覺身軀浮浮沉沉地,恍惚間莫秋作了個夢。

  夢裡他聞到一陣古怪氣味,而後胸口和頸項傳來疼痛,低頭一看,竟是那只已被扒皮燒烤的白兔張大嘴用力啃著他,啃到自己胸前一片血肉模糊。

  莫秋困惑地伸手拉住兔子耳朵狠狠往後扯,但隨即感覺手腕處一陣劇痛,耳邊隱約聽見「啪嚓」一聲,頓時疼痛入了骨髓。

  夢境開始模糊,莫秋猛地睜開眼迅速醒來,眼前竟映入一張自己極其厭惡的臉。

  莫秋冷汗濕透衣衫,他迅速從恍惚中凝神,焦急地巡視左右。

  然而他驚恐地發覺山洞不見了,篝火不見了,那個有著溫暖笑容的老實人也不見了,自己如今竟身處深山老林之內。

  「沒想到你會自個兒從山洞裡頭走出來,還如此熱情投懷送抱。明明男人一招手你便迫不及待撲上來,卻老愛來欲拒還迎這套,小浪蹄子,叫你再騷!」陸遙噙著一抹yin笑,制住莫秋。

  他一路盯梢這二人許久,那日在客棧所受的羞辱叫他永世難忘。莫秋從前便三番兩次穿著單衣在他院子裡閒晃勾引他,勾上人後又自顧自跑掉,他的耐性早已用盡,此時此刻若不將這人拆解入腹狠狠索求以飽相思之苦,他陸遙二字就倒過來寫。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莫秋咬牙切齒道。

  陸遙的唇落下,莫秋恨恨側首躲過,陸遙一笑,在莫秋雪白的頸側留下一吻,而後慢慢滑下,拉下早已解開的衣襟,用力咬住莫秋胸前敏感的乳首。

  莫秋痛得一顫,又覺得噁心萬分,他屈膝往上抬撞,要撞陸遙一個絕子絕孫,陸遙卻快一步在他脫臼的手腕上一擰,疼得莫秋悶哼了聲。

  「怎麼還是學不乖?只要你乖點,我不但不會虧待你,待會兒還會讓你欲仙欲死,享受絕頂滋味。」陸遙原本堪稱俊秀的臉蛋因為急色上心頭而略微猙獰。

  莫秋咬著牙啐道:「不用等待會兒,我現下就噁心得快死了!」

  陸遙笑了兩聲,修長的手指沾著不知名粉末,探入莫秋嘴裡攪弄。

  莫秋的齒列一觸及對方,不待對方深入,張口便狠狠咬下,陸遙慘叫一聲,另一手憤然扇了莫秋巴掌,莫秋被這飽含內勁的巴掌打得耳際嗡嗡作鳴,牙關一鬆,陸遙才得急忙將幾乎要斷成兩截的手指抽出。

  跟著他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得莫秋一瞬間幾乎失去意識。

  陸遙冷冷地哼了聲道:「大爺我本想憐香惜玉的,可你既然好這口,不被打得鮮血淋漓痛快不起來,那我也就省去那些調情的功夫。」

  陸遙將暈眩中的莫秋翻過身,讓他像狗一樣地趴在地上,莫秋回過神來後拚命地掙扎,陸遙卻早一步用衣帶將他的手腕捆緊。

  莫秋雙手一拉扯便觸及脫骨傷處,刻骨的痛讓他每次施力便疼痛難當,但他仍極力反抗,說什麼也不肯束手就縛。

  陸遙冰涼的手指如同陰寒的蛇類般,伸入他的衣衫下,撫過他的雙臀,繞著臀間密穴,而後突然生生闖入三指。

  疼痛與極度的不適令莫秋悶哼一聲,陸遙戲謔說道:「怎麼,不哭了?你在那男人懷裡不是哭得開心,讓人哄上天當寶捧挺快活是不?你怎不在我跟前哭一哭,好讓我瞧瞧你這陰險毒辣的浪蹄子是不是真有那麼多眼淚!」

  莫秋怒目咬牙,渾身顫抖道:「陸遙,你有膽子做便做!可你別給我機會,否則我定會讓你後悔你今日所做的一切!」

  「噢--」陸遙在莫秋耳旁輕輕呵了一口氣,道:「那我可真是期待。」

  當陸遙掏出自己的分身抵住莫秋時,莫秋幾乎忍不住胃中的翻騰就要吐出來,陸遙在莫秋耳旁輕聲道: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你也別指望那傢伙來救你了,我來之前也在他身上下了毒,他恐怕是管不上你了。」

  莫秋在聽見陸遙嘲諷的話語後,整個人惶恐起來,他不顧手上的傷,奮力拉扯衣帶,掙扎叫罵,幾乎想生生將自己的手腕扯下,掙脫這道束縛。

  「你把他怎麼了?你竟對他下毒!他根本與你我恩怨無關,你怎能那麼做!」莫秋陷入混亂與焦急當中,雙目欲裂幾欲瘋狂。「你要敢傷他,我饒不了你,陸遙,我定饒不了你!」

  陸遙沒料才相處幾日的人會令莫秋如此激動,他一愣,侵入的動作稍緩。

  莫秋抓到時機,奮力翻身一腳猛踢陸遙下半身暴露在空中的猙獰部位,然而卻被回過神來的陸遙及時擋下。

  陸遙面目不善,一雙手沿著莫秋的腳踝撫下,心裡頭酸澀卻故作微笑道:

  「這麼緊張,莫不是真愛上人家了?可小秋啊,人家對你百般呵護,不過以為你是個受人欺侮的弱女子,一旦他曉得你是男的,還對他存有齷齪心思,你看人家還敢不敢近你分毫?」

  腰部以下被反覆輕撫的部位興起異樣酥麻,奇特的快感隨著陸遙的擺弄從週身爆開,莫秋神智恍惚,竟管不住自己的喉嚨,溢出一聲低啞撩人的呻吟。

  陸遙低低笑了聲,撫身貼到莫秋身上。「怎麼,忍不住了?就曉得你浪,輕輕一碰便叫得這麼銷魂......」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莫秋奮力欲保持清醒,然而理智卻一點一點地背離他,將他捲入慾望漩渦之中。

  莫秋臉上嫣紅遍佈,雙唇粉嫩欲滴,身上肌膚因燥熱而泛起薄紅,即使是脫口而出的怒喊也因藥性而帶上幾分濃濃情慾味道,聽得陸遙把持不住,分開他的雙腿便要長驅直入。

  「你敢!」莫秋憤恨大吼。

  恐懼陰暗瞬間籠罩莫秋,就像幼時每一回受辱般無人伸出援手的絕望將他淹沒,他閉緊雙眼幾乎咬碎一口銀牙,然而下一刻預期中的疼痛貫穿並沒有到來,身上突然一輕,伏在他身上的重量竟瞬間消失無蹤。

  當冷冽的寒風吹撫上莫秋灼熱的肌膚,興起大片疙瘩,一陣熟悉的獅吼咆哮也在林中爆散開來,穿雲裂石,震耳欲聾。

  「格老子的混帳yin賊!」莫秋聽見一劍的聲音。

  一劍氣得整張臉通紅,嘴裡罵著粗語,抬起陸遙猛地往後方樹幹上重重甩去。「三番兩次欺負人家小姑娘,奶奶的看你人模人樣,沒想到禽獸不如活脫脫畜生一匹!俺今天絕對要替天行道,把你打到連你老娘都不認得你!」

  陸遙原本正在興頭上,絲毫沒察覺一劍近身,等發覺自己陷入險境時已經太遲。被一劍這麼甩出去,背脊橫撞在大樹上,肺腑飽受震盪連吐了好幾口鮮血,而那需數人張臂合抱才得攬住的參天大樹更是猛烈一震,落下了漫天枯葉大雨。

  陸遙掙扎數回才得勉強站起,無法置信地道:「怎麼可能,我明明對你下毒,更封你週身大穴!」

  一劍啐道:「你那點小伎倆進不了老子的眼,老子行走江湖時,你還不知在哪個娃娃坑裡待著!」

  說罷想起莫秋方才被壓在地上折騰的模樣,一劍心裡怒氣驟地狂飆,仰天長嘯、雷動震天。

  他衝了過去,一個飛踢狠踹陸遙,抓住衣襟就死命往這衣冠禽獸的俊臉上猛揍。

  「混帳東西,強姦人家小姑娘!老子今日滅了你,叫你以後再也不能作惡!」一劍熊熊怒火不停燒,那虎虎生風的拳頭每一下力過百斤,絲毫不留情地往陸遙臉上落。

  陸遙被打得死去活來滿臉鮮血,他雙掌緊抓大把沙礫往一劍灑,一劍大臂一揮擋住過半土石,須臾之際陸遙挺身翻起,手中暗器夾帶寒光往一劍激射而出。

  「小心!」體內藥性發作幾乎連站也戰敗穩的莫秋見一劍情況危機,什麼也不顧地往一劍衝去,然而卻踢到地上盤根錯節的粗大樹根,整個人狼狽摔倒在地,額間磕出一個大洞,頓時鮮血直流。

  莫秋再度奮力想爬起,掙扎著只想往一劍而去。

  一劍心裡一顫分神望了莫秋一眼,而後運勁振臂打落大部分暗器,唯有其中一枚蒺藜閃避不及直直劃過他的臉頰,頓時令他皮開肉綻鮮血汩汩流下。

  被反彈回去的暗器筆直射入陸遙體內,陸遙哀號數聲踉蹌倒地,但仍不死心地又掏出暗器再發。

  一劍大喝了聲倏地閃身往上一竄,避過那些鋒利蒺藜,身軀在空中一個迴旋翻身驟然直落,趨勢兇猛猶若猛虎自百丈高崖墜下。

  他兩肘兩膝劇烈撞上陸遙胸腹,頓時只聽骨頭隨裂聲傳出,陸遙的慘叫聲淒厲響起,而後戛然驟止,竟是不堪劇痛昏厥而去。

  一劍緩緩地從陸遙身上爬起來,激烈喘息,他焦急地四處尋找莫秋身影,發現仍在掙扎著想站起的莫秋後,狂奔而去將人扶起。

  「你沒事吧,小啾姑......娘......」當一劍的視線落在莫秋衣衫大敞的白皙胸口時,整個人如同瞬間被雷擊中,完全呆滯。

  莫秋見一劍神色僵硬地盯著他胸前平坦不放,原本脫困的喜悅竟被突襲而來的恐懼擊倒。他用力將衣襟合起抓緊,手指和雙唇顫抖得激烈。

  「你......」一劍震驚地望著莫秋。夜色昏暗,一劍卻輕易便能感覺莫秋身軀的發抖。

  「......是......我是男的......」莫秋喉頭乾澀,幾乎連話也說不出來。他聲音不穩地道:「陸遙將我扮成女子......一路覬覦......我怕你知道真相會嫌我噁心......不帶我上路......所以一直沒有說明......」

  莫秋凝視著一劍,一劍卻在莫秋靠近自己時感受到他週身那種莫名沉重的壓抑,不知所措地慌亂倒退。

  莫秋的臉在一劍後退那瞬間血色盡退,蒼白得宛若鬼魅,他困難地開口,輕聲問道:「你真的覺得我噁心了?你覺得身為男子,卻被同為男子之人壓在地上一逞獸慾噁心,也覺得被這樣的我說過喜歡噁心是不是?」

  一劍腦袋一團亂,根本無法理解莫秋這迂迂迴回的問句代表什麼意思。他僵在原地,試圖理清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莫秋從來都是一個人走過來,向來覺得無論再苦再痛,只要咬牙強忍便能熬過。但如今受眼前這個人所鄙視時,那種被厭惡了的痛楚叫他幾乎發狂。

  莫秋感覺心裡像破了一個洞似地,鮮血不停地淌,他痛到想哭,但顫抖的嘴唇卻反而揚了起來,戴上一抹冷入骨髓的笑靨。

  他說道:「是啊,我明明不是什麼姑娘,卻硬是不知羞恥黏著你......你怎能不噁心......我......我這樣的人還妄想喜歡你......你肯定......肯定覺得......我無恥下賤......比那想強上我的禽獸還不如......」

  莫秋無法控制自己,他知道自己現下的臉定是萬分扭曲醜陋不堪,但他就是難以忍受事情暴光後,一劍空洞的眼神與往後退的那一步!

  小小的一步踩在地上,碎的,卻是他的心。

  猛地,一劍似乎聽見了莫秋壓抑在喉間無法發出的悲鳴,他整個人宛若雷擊,頓時清醒過來。

  他瞧莫秋一身凌亂手還被束縛在後,六神無主的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慌忙先解開那條綁住莫秋手腕的衣帶。

  「放手、放手,別碰我!」莫秋掙扎著往後躲,根本不想讓一劍碰到他。

  一劍急得滿頭大汗,又見莫秋手腕不自然垂落,當下直直抓住莫秋兩邊突出的骨頭,慌張地往上用力推合。

  瞬間兩骨「喀」地發出聲響,回復原位。

  莫秋慘叫一聲,聽見這聲音的一劍簡直比莫秋還驚恐,大叫道:「弄、弄疼你了嗎?」

  一劍的慌亂、一劍的手足無措、一劍泛紅的眼眶與濃濃的鼻音,這個人、這一切,原本都該屬於他的,然而美夢易碎,他一下子便被人從好夢中狠狠拽出,讓他回到再熟悉不過的殘酷真實中。

  莫秋突然有些恍惚,弄不懂自己是為了什麼而站在這裡,林間吹來的風那麼冷,不是有人替他生了溫暖的篝火?

  那篝火,如今哪去了?

  莫秋緩緩移動視線,而後他看見暈倒在樹下的陸遙,和他暴露在外的孽根。

  莫秋眼裡寒光一閃,走到陸遙面前,死死盯著那醜陋肥大的東西。驀地,他竟伸手抓住陸遙的孽根,奮力拉扯狠狠扭拽。

  劇痛令陸遙驚醒過來,同時更加淒厲悲慘的哀號響徹林間。

  「我說過我不會饒過你--不會饒過你--」淚水瀰漫雙眼,莫秋那對水靈靈的眼眸如今只剩狠戾。

  他的痛苦早深入骨血裡無處宣洩,明明再多的眼淚也不能帶走什麼,可那無法克制的淚水卻不停落下,無法停歇。

  莫秋拚命地拽,咆哮喊道:「我也是一個人,為什麼總是不把我當人看?把我當狗打、關我進豬圈,就連偶爾對我好,也是有所圖。我欠了你們什麼,哪裡礙了你們的眼,你們要這樣對我--」

  「我饒不了你、我饒不了你、饒不了你--」莫秋吼到嗓子幾乎沙啞,他用力一扭,陸遙淒厲的吶喊直入雲霄,驚飛林間的無數休息飛鳥。

  就在此時,一雙大掌緊緊抓住莫秋的手,將他從陸遙身上帶開。「小啾,你會殺了他!」

  陸遙口吐白沫昏死過去,莫秋轉過頭去,發覺制止他的竟是一劍。

  胸口從未消失的燥熱愈益翻騰,莫秋喉間一口鮮甜忍耐不住,嘔了出來。

  「小啾!」一劍大駭,連忙護住莫秋心脈。

  他發現莫秋體內真氣奔騰紊亂,竟似因打擊過大內息不穩,而有走火入魔之相。

  一劍急道:「即可收斂心神,否則真氣四竄你將有性命只憂!」

  「走開,別碰我!」莫秋紅著眼吼道:「你既然嫌我噁心就別碰我,反正從沒人關心我、無人理會我,我也不稀罕,死便死,我還你一個清淨--」

  「俺從未嫌你噁心--」一劍吼得比莫秋還大聲。

  莫秋被這聲獅吼一震,耳際嗡嗡作響,怔愣。

  一劍怒視著莫秋,眼張得大,漆黑的雙瞳裡映的全是莫秋的身影。

  「俺......俺......」一劍不知道該說什麼,突地一把將莫秋用力塞到自己懷裡,用緊到發疼的力道將莫秋圈住。

  莫秋猛地驚醒,開始拚命掙扎,對一劍拳打腳踢。他更恨恨咬上一劍胸膛,用力之狠,讓自己嘴裡都嘗到鮮血的鹹味。

  一劍悶哼了聲,按住莫秋背脊之上的大手緩緩動作起來。

  一下一下,控制不好的力道稍嫌大些,笨拙地拍著莫秋的背。莫秋震了一下,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這一擊一擊悶悶的響聲裡,從自己的胸口慢慢溢出。

  「沒事了......沒事了......」不懂得安慰人、也不會說好聽話的一劍此時此刻拼了命地想告訴懷裡的人什麼。

  他說:「俺、俺從來不覺得你噁心。俺認識的是那個追兔子很開心、吃兔子也很開心的小啾。俺、俺覺得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眼睛像月亮,臉上還有小窩窩,不管男孩還是女孩,俺都覺得一樣好,俺不覺得你噁心,一點都不覺得。」

  一劍的拍擊平穩有力地持續著,那安心的震動讓莫秋覺得莫名難受。

  他沒有被此人所厭惡?是真的嗎?

  或者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眨個眼,這個人又回在自己千里之外?

  拍擊不斷持續著,笨拙而溫柔的安撫也從沒離開過他,可是一直到許久許久之後,莫秋太有能耐鬆開自己僵硬的牙關,找回一點點自己的聲音。

  「......阿......牛哥......」

  「阿牛哥在這。」一劍立刻回道。

  瞬間莫秋只覺得自己心裡頭那堵冰冷沉重的牆被猛地擊碎,從來深深埋藏在裡頭壓抑著不讓任何人發現的絕望與痛楚隨之潰堤而出,鋪天蓋地洶湧襲來,令得他再也忍不住,在這人懷裡放聲大哭。

  莫秋從未有過這般放肆傷痛漫過理智的時刻,然而此時的他再也無法忍耐,溫柔的拍擊聲,敲進的是他不敢赤裸於外死死封閉的心,他的淚水隨著聲嘶力竭的哭喊奔流而下,像想宣洩這些年的無力與哀傷般,無法克制。

  一劍低聲說著:「阿牛哥在這、阿牛哥在這...阿牛哥知道你不容易、如要忍,全都哭出來,哭出來就會好了,就會好了...」

  【第六章】

  方纔睡夢中發現有生人氣息時一劍就醒了,但對方點了他的穴道令他無法動彈,又撒下至寒的陰毒,他著實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衝破穴道。

  發覺莫秋不在山洞內,一劍憂心莫秋安危,他硬仗自己功力深厚將毒性鎮壓於經脈之下,如今找到人鬆了口氣,那陰毒也蠢蠢作動起來。

  一劍將莫秋送回山洞裡,放到甘草上,才想開口叫莫秋稍作休息,自己得運功逼毒,卻見莫秋臉上雲霞滿佈,連頸子都興起淡淡的紅,迷茫的雙眼春水盈盈望著自己。

  一劍當下又把自個兒體內的劇毒給忘了,急忙伸手探至莫秋的額頭。

  「怎麼這麼燙?!」一劍嚇了一跳,真氣探入直沒他體內,才發覺莫秋竟也有中毒跡象。

  「格老子的烏龜王八!」一劍氣得發抖,原來莫秋方纔的吐血不單只是心虛妄動真氣岔行,而是被那陸遙下了毒。

  「熱...好熱...」莫秋恍惚地望著一劍,雙唇微張,氣息略略不穩。他因燥熱而伸手拉扯自己衣衫,染著艷紅血漬的雙唇開開闔闔,細細呢喃著。

  一劍急忙將莫秋扶起來,說道:「小啾你忍忍,我先替你把毒逼出來。」

  莫秋艱辛地吐著言語:「難受...好熱...」

  一劍讓莫秋面對自己盤膝而坐,雙掌抵住莫秋肩頭緩緩將體內真氣渡入,然而不知是否自己身上至剛至陽的內力與莫秋身上的熱度相衡,沒多久莫秋竟生生嘔出了一口血,嚇得一劍臉色發白。

  一劍連忙將手掌抽回,失去力道支撐的莫秋隨之倒在一劍身上。

  「俺的娘啊,這是什麼毒,怎麼逼不出來!」一劍慌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莫秋軟軟地貼在一劍身上。

  一劍因中了寒毒之故肌膚冰涼沁寒,週身高熱的莫秋在碰上一劍之後既舒服又難受地微微扭動,像烙鐵入了冷泉當中,激起的顫慄令他忍不住低吟出聲。

  可這樣還不夠、這樣還不夠,莫秋將一劍推到,整個人壓在一劍身上四肢交纏汲取沁涼。

  當有些懵的一劍伸手想扳起莫秋時,莫秋抓住那雙冰涼的大手往自己身上帶,似乎唯有這個人的碰觸,才能讓身上激烈焚起的火焰稍稍減緩。

  莫秋在嘆息間又嘔出些許鮮血。

  當越來越濃的牡丹花香傳入一劍鼻腔,一劍才猛地一震,想起某種以牡丹為引所煉製的天下至毒。

  渾身僵硬的一劍動彈不得,任由莫秋拉著自己的手在他身上游移,直至冰涼的手掌碰觸到某個隱諱昂揚的火熱部分,莫秋難耐呻吟,急急喘氣起來。

  一劍一顫猛地縮回手。

  莫秋所中的,竟是天下絕yin之一的銷魂毒藥--「牡丹花下死」!

  當年隨叔伯在江湖上闖蕩時一劍就聽過這種毒藥,所謂三絕yin,是天下間最厲害的媚藥,能讓人身不由己受藥性所控,做出任何禽獸行為。

  尤以這牡丹花下死藥性最強毒性最劇,服下後一個時辰內若不與人交合散精,則毒性將滲入五臟六腑,七孔流血經脈爆裂而亡。

  更傳言中此媚藥之人身上鮮血唾沫帶有毒性,同為烈性春藥,有些性喜漁色之人將此當作閨房秘藥來使,如此垂死磨頭不至最後甚至不交合,床第間欲生欲死品其趣味,令人不寒而慄。

  撫慰頓失,莫秋濕潤的眼睛望向一劍,雙唇微張,他的眼眸裡含著春情慾望,四周濃郁的花香透著催情氣味,一劍一時間氣息不穩,心裡竟狠狠一顫。

  「再碰碰我...再碰碰我好不好...」莫秋長長的睫毛輕顫著,青稚的臉龐上淨是單純而不知所措的情感,帶著些許害怕被人拒絕的膽怯,他渴望地望著一劍。

  這一看,看得一劍口乾舌燥,心神動搖。

  一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緩緩碰觸莫秋柔嫩的臉龐,莫秋半瞇著眼喘息越來越急促,稍微偏過頭去貝齒啃咬一劍手腕,頓時一陣酥麻的熱流猛地竄至一劍下腹,一劍閉眼皺眉,低吟由喉間悶悶地傳出。

  意識渙散,再也壓制不住經脈間劇毒,一劍壓倒體內陰寒之氣漫開來,竄至四肢百骸,頓時徹骨冰寒令他渾身發抖。

  恍惚之際,似乎有什麼溫溫熱熱的東西在他唇邊舔了一口,一劍強自鎮定回過神來,才發覺莫秋低頭癡迷地望著自己,衣衫敞開,肌膚皓白如雪,少年纖細的身軀毫無遮掩地展露著。

  莫秋細碎而青澀的吻落在一劍唇上,柔軟的觸感帶著微微香甜。牡丹花的香味,濃郁,比花更令人讚嘆的絕色少年,惑人。

  「小啾...小啾你聽我說...」一劍非常困難地才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開一點點,「陸遙對你下藥,我們兩個都中了毒,你現下是因藥性才會...才會...你冷靜點,別一直蹭我...啊啊...那裡不能抓...不行、不行、...」

  一劍亂無章法地解釋著,他只隱約記得兩個男人不能行這等事,卻忘了若不交合,他二人將會死在這yin毒之下。

  莫秋早已被情慾而弄得失去理智,他聽不見一劍的話語,只感覺喜歡的人用力將自己推開。

  心裡的難受頓時狂湧而上,他眼角發酸,淚水無法克制地滴落一劍臉上。

  可莫秋沒發覺自己掉淚,只是壓抑著喘息愣愣對一劍說:「是不是因為我是男的,所以你不喜歡?」

  莫秋克制不住地擺弄一劍的身體,本以為該是結實壯碩的一個人,但解下衣衫後卻發現出奇地精瘦碩長,堅毅的骨骼上緊緊貼附著一層古銅色肌理,沒有糾結的肌肉,沒有多餘的贅肉,肌膚底下卻又蘊含不容忽視的強韌。宛若刀斧所坎,天然雕飾,一切竟是完美得恰到好處。

  莫秋小腹底下慾念升騰,僅僅是這麼一眼,已讓自己無法克制想將身下人拆吞入腹的念頭,他沙啞著聲音道:「...你可以...」

  一劍沒聽清楚莫秋說什麼,一團糨糊似的腦子裡僅有的念頭就是:不能如此,不能如此...就算小秋長得漂亮,也不能如此...。

  莫秋受不了一劍的拚命逃離,猶若自己是洪水猛獸般可怕,他拿起衣帶將一劍的雙手拉高按著,用力捆上,邊捆邊掉眼淚說:「你可以把我當成女的,你可以像陸遙那般,我從來不許他們那般看我,只有你可以。不論你想怎麼對我,我都不會反抗...阿牛哥...小秋會很乖...你別躲我...我難受。」

  莫秋雙唇貼上一劍豐厚的嘴唇,語氣間有著自己都沒發現的軟軟央求。他急迫地親吻著底下的人,舌頭一點一點地探入一劍口中,喘息著、需索著、舔舐著這人略帶涼意的內部,捲繞住他僵硬不靈活的舌頭,輕輕地吸允,輕輕地啃咬。

  一波又一波強力襲來的顫慄快感如同滔天大浪打得一劍頭暈眼花,在聽見莫秋那如泣如訴的話語,聽得他說他會乖,叫他別扔下他,只要別離開他,怎麼對待他都可以,慾望一層一層積累,令一劍完全失去了理智。

  柔軟滑膩的如脂玉膚滾燙非常,在自己身上輾轉難耐,突然像有什麼東西抵住自己早已昂揚的分身上,堅定而執著地緩緩壓下,僅窒溫暖卻十分乾澀,摩擦得他的分身疼痛萬分。

  而後似乎是被撕裂的聲音,一劍隱約聽見莫秋悶哼了聲,直至那乾澀將他完全吞沒,而後緩緩離開,帶著些濕潤又再度包覆住他。

  一劍只知道莫秋在他身上不停動著,偶爾傳來低低的壓抑呻吟,乾澀的內壁也會在此時痙攣絞緊,逼得他幾乎瘋狂。

  莫秋的腰肢搖晃得越來越快,內壁的痙攣也越來越強烈,血味在空氣中瀰漫,和著那股有人動情的牡丹花香和催情氣味,將火光掩映的山洞化得yin靡非常。

  莫秋輕輕哼著,俯下身咬著一劍的唇,沿他堅毅的下顎急迫吻下,舔過那處橫生的鬍渣,感覺舌頭上傳來的刺癢讓自己渾身酥麻。

  容納一劍陽具那撕裂般的痛楚和與這人合而為一的愉悅交雜襲來,形成至高無上的喜樂,他拚命搖晃著自己的腰,吞吐著一劍的慾望,偶爾聽見一劍因難耐而含在喉間滾動的沙啞呻吟時,更令他渾身顫慄快感直衝腦門。

  莫秋越動越快,一劍的氣息也越來越不穩,難以形容的絕頂快感在一波又一波情潮堆疊中炸了開來,莫秋只覺得眼前一片白光,身子像是被人高高拋起一般,濁流射出瀉在一劍胸膛之上,短暫的暈眩令他失去意識,久久不能自已。

  喘息、還是喘息。

  莫秋身上的氣力彷彿一下子被抽了乾淨,興奮莫名的陽具顫顫吐著白液,他的大腿細細抽搐,周身肌膚全燃著妖艷的薄紅。

  莫秋失神地雙手抵著一劍平坦結實的小腹,射出後殘餘的精水沿著柱身滑下,即便已發洩了一次,莫秋的慾望扔沒有消退的跡象。

  一劍不知何時已經掙脫了束縛,他將渾身發軟的莫秋由自己身上移下,讓莫秋躺在乾草堆上。

  莫秋修長的四肢無力地敞開著,柔媚的雙眼渙散地望著一劍,臉上有著慵懶而有人的淺笑,大腦內側與分身仍細細顫抖,身體內的慾望渴求叫囂著。

  一劍半跪著橫入莫秋雙腿之間,抬高莫秋的腿駕到自己肩頭,而後沒說任何話語,硬生生地闖了進去。

  莫秋被激得揚起雪白的頸子,渾身顫慄,一劍沒有給莫秋喘息的機會,搖著他柔韌的腰肢猛烈地撞擊起來。

  莫秋的顫抖越來越強烈,胸膛激烈起伏,可一劍只是更強烈地搖著他,將火熱的慾望更深更狠地埋入他身體裡。

  當自己的雙腿被折在胸前壓住,一劍俯身貼住自己,用自己幾乎無法承受的力道與速度貫穿後穴是,莫秋忍不住叫出聲。

  「不要,不要了。痛,好痛--」莫秋十指陷入一劍背部肌肉裡,在一劍毫不留情的穿刺中呻吟哭叫。

  無法忍耐,也不想忍耐,哭泣聲中有著痛楚,也有著被這人權利佔有時那巨大到令人難以承受的滿足。

  既愛、又痛;既痛、又愛。

  一劍並沒有放慢速度,莫秋哭得越大聲,他撞擊得越加用力。

  如猛獸般巨大的楔子將甬道中的所有褶皺都撐了開來,炙熱的陽具被溫暖的內壁緊緊箍著,宛若魂魄相合,沒有一絲空隙。

  後來一劍將莫秋抱了起來,自己盤膝,讓莫秋坐在他身上。他扶住莫秋的腰將人高高抬起,而後順著落下的力道讓莫秋重重坐到自己身上去。

  莫秋顫抖的雙腳環著一劍的腰緊緊扣住,比方纔還深入的貫入,讓一劍的陽具進入到莫秋幾乎無法想像的深處。

  面對面望著一劍,這向來剛毅且正直不阿的人臉上有一層yin靡的情慾痕跡,嘴角白濁殘留,是方才自己濺到他身上的。

  一劍似笑非笑的嘴角略略勾起,俊朗的容貌有著慵懶,目光朦朧流瀉出春意,沾染慾望,淡淡一瞥煞是勾人。

  一劍將莫秋拉來,貼緊自己,莫秋的分身被夾在自己與一劍中間,隨著上下的貫穿而不停被擠壓柔擦著,前後夾擊的快感令他再次失神,回想起一劍凝視他的神情,一陣顫慄直通下腹,馬眼上逸出濁液,後穴縮緊,幾乎要忍不住射出來。

  「啊......那裡......那裡......」莫秋尖叫著。

  一劍粗壯的前端穿刺撞擊著莫秋體內最脆弱的那點,不顧莫秋已然洩出,扣著扭腰想離開的莫秋,讓他一再承受。

  一劍更猛烈地往同一處攻擊,發洩後內壁不停痙攣敏感不已的莫秋覺得自己幾乎要在一劍懷中死去。

  痛苦之外卻又有極大的滿足隨著一劍的貫穿刻入莫秋骨血當中,讓他深深明白這人不會離他而去。

  一劍帶來的情慾折磨彷彿永無止盡,莫秋在不知第幾次的勃發之後終於承受不了,暈倒在一劍懷裡。

  ◇  ◇  ◇

  莫秋是被一陣香味擾醒的,他微微睜開眼,疼痛而乾澀的眼睛往山洞外看,見著一劍正在外頭新架的火堆上翻烤兔肉。

  油滋滋的味道引得人食指大動,他撐著身體想起來,卻渾身一震發軟,又無力地倒了回去。

  一劍發覺莫秋醒了,立刻拿起剛烤好的兔肉從外頭跑進來。

  躺在乾草堆上的人身上的情慾痕跡早已被清理過,可黑瀑般四散的烏髮和微皺的褻衣仍顯露出情事後的慵懶與凌亂。

  拿著焦糊兔肉串的人把別人弄得妥妥當當卻忘了打理自己,頭髮亂糟糟,鬍子也亂糟糟,但剛毅之中的那點手足無措柔化了臉部的線條,臉頰上還附帶兩坨大紅暈,使得這個樸拙的人看起來不但一點都不剛強,反而溫和可親。

  莫秋與一劍對視,瞧見一劍紅通通的臉,便想起昏厥前瘋狂極致的交歡。

  他是第一次與人如此貼合,如今回想起來簡直渾身發軟。

  當一劍充滿自己,那種將全部交予一人,任他帶自己上窮碧落下黃泉,生過來又死過去、死過去又昏過去的奇異感覺,直叫他還手足發抖口乾舌燥,胸口一顆心無法遏制地跳亂拍子。

  一劍彷彿知道莫秋正在想著什麼似地,一張臉頰頓時炸得通紅。

  他結結巴巴地道:「前前前夜你中了春藥,若不不不不不......你性命堪憂......那藥藥藥融於你血中,我亦著著著了道......剛剛剛開始還能剋剋克制,但到後來就就就很糟糟糟糟糟......」

  但越想解釋就越是舌頭打結,講到後來連咬了好幾下,舌頭都要腫了。

  「俺俺俺醒來才發現自己把你弄弄弄得昏死過去......俺俺俺俺俺......」

  一劍再也無法說下去,簡直想一掌劈死自己想莫秋賠罪。

  前早一醒來,就發覺莫秋臉色慘白地被自己壓在身下,而自己的......還埋在莫秋體內,雄赳赳氣昂昂一柱擎天......

  他見莫秋身上雖無大傷,但......後穴紅腫撕裂,鮮血與精水摻在一起著實嚇人,又見莫秋眼睛腫得核桃那般大,依稀記得莫秋哭得淒慘,但自己卻停不下來。那時面對山洞內的三堵石壁,他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但他延陵一劍絕不是這等敢做不敢當之人,當下即起先湮滅證據......不對!是先將莫秋清理乾淨,採山草藥為他治傷,將一切整理妥當。

  等莫秋醒來,無論他要殺要剮,自己絕無異議。只是沒想到莫秋傷得這麼重,竟整整昏睡一天一夜。

  一劍將烤得香味四溢的兔子遞給莫秋,另一手拔起腰間的赤煉刀。

  莫秋見著兔子便是一亮,他著實也餓了,飢渴轆轆地抓過兔子便咬。

  此時一劍語氣悲愴說道:

  「俺對你做了這等事,有愧於你。兔子俺烤好了,外頭還有三隻,此處離蘭州不遠,再行一日便成。俺奪了你的清白,俺對不起你,你好好保重,俺這便拿命抵給你!」

  說罷,一劍拿起削鐵如泥的寶刀往脖子上用力一抹,莫秋嚇得抖掉手中兔肉,奮力往一劍撲去,緊緊抱住他。

  「小......小啾......」一劍有些懵,赤煉刀擱在莫秋脖子上,髮絲一飄,幽幽落了幾根。

  「你要丟下我?你竟要丟下我!」莫秋以從來未有過的厲聲在一劍耳邊吼道:「你說過不會扔下我不管,現在就要違背諾言了嗎?」

  油滋滋香噴噴的兔子肉掉到地下沾滿沙石,一劍感覺到莫秋微微顫抖,他喉頭一熱,胸膛激烈起伏,壓抑地道:「我是承諾過,但同為男子的我竟把持不住欺負了你,這樣的我怎有臉再說什麼能照顧你的大話!」

  「我高興讓你欺負!」莫秋喊著:「我說過只要是你,怎樣對我都可以!你明知我喜歡你卻要把我扔下,你真這麼噁心我,噁心到死都不想和我一起?我才不如你願,若你把我扔下,那我就隨你,一起到陰司地府去!」

  莫秋說得字字鏗鏘、語氣淒厲,任是一劍這愣頭愣腦的老實人也明白聽得莫秋話中含意。

  「你......究竟喜歡我什麼?」一劍無法明白。

  「我喜歡你......」莫秋眼眶灼熱,聲音中有著自己沒察覺的哽咽。他強加壓抑下方才過於激烈的情緒,微顫著聲音道:

  「我自己一個人長大,沒人會為了救我打跑那些欺凌我的人;我對人不好,從來沒人為我流過眼淚;我既貪吃又討人厭,沒人會怕我累買推車載我走山路、獵兔子肉給我吃......」他將臉埋在一劍胸口,竟是越說越無法自已。

  許久之前有人教他男孩子要堅強,要學會忍耐,於是無論被欺負得多麼淒慘,他也沒向那些人低頭過。

  男兒流血不流淚,他不願輸給那些人。

  然而遇上這個人以後,自己碰上一座永遠無法橫越的高山,山上有涓涓細流、有溫和微風、有寬廣草原、有會同他嬉耍的兔子。

  這個人剛強,卻有遠比剛強更強大的溫柔;這個人是銅牆鐵壁,卻有一顆柔軟的心。

  從來沒人告訴過他,遇上這樣一個人,該怎麼防,該怎麼小心。

  毫無戒備的他竟就這麼深深陷下去,像是沐浴在溫暖的泥沼中,終將滅頂,也貪戀著不願掙扎,無意醒來。

  於是從此以後,他的淚水變多了,多到自己無法想像,他的心變脆弱了,脆弱得這人一往後退,就會將自己的心踩碎。

  一劍靜默了好一陣,感覺莫秋眼淚一點一點地濕過他的衣衫,滲入胸膛,直至他的心裡。

  他長長吁了口氣,雖然才相處沒多久,但他實在很心疼莫秋。

  一個漂亮,卻不受重視的孩子;一個深思時眉頭緊皺,對周圍的人充滿敵意,卻在帶他追兔子時笑得開朗燦爛的孩子。

  有時雖看不透這孩子在想些什麼。但卻在望進那雙故作堅強的大眼,凝視眼底偶爾掠過的絕望孤寂時,心裡總興起,想照顧他一生一世的念頭。

  莫秋壓抑的模樣叫一劍不忍,他輕輕摸著莫秋的頭,好一會兒不說話,過了不知多久,才長長嘆了口氣。

  那些什麼禮儀廉恥仁義道德的,終在幾番掙扎後讓他拋到腦後去。

  莫秋察覺一劍方纔還全身僵硬氣息緊繃,如今卻想妥協似地鬆懈下來。他什麼樣的人,還察覺不出心性秉淳的一劍心裡的想法?

  莫秋屏住呼吸,急急喘了幾下後,略顯急躁地說:

  「雖然我們同為男子沒什麼清白之說,但你對我做了那等事,也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我不求你三書六禮將我娶進門,可從今以後不許再看別的女子一眼,只能想著我、念著我、看著我、心裡都要是我。誰敢勾搭你我就打爆他的頭,你勾搭別人我一樣打爆他的頭,只要你乖乖依我,我會一心一意待你,這輩子只認你是我的人,對你負責到底。」

  一劍身軀一僵。

  莫秋畢竟還是個孩子,被對方的異狀亂了自己陣腳,慌亂改口道:

  「我是你的人也可以,我乖乖依了你,你一心一意待我,我每天想你念你看你心裡都是你,你要對我負責到底。」

  明明一劍只是為了救他性命而與他交歡,但莫秋無法放任機會離去。

  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他總是牢牢記住這點。

  不可以放這個人離開,他絕對死咬不放!

  一劍垂眸望著緊緊抱著他的莫秋,有些發愣地看著莫秋頭頂的兩個旋旋。曾經聽老人家說過頭上兩個旋的孩子性子又強又倔還難以捉摸,果然所言非虛。

  他長到這年歲將近而立,以前連姑娘家的小手都沒摸過,更遑論聽人講情話或講情話給人這等事。

  如今莫秋劈哩啪啦地說了一堆露骨的內心話,一劍發覺自己居然聽得渾身僵直呼吸急促,臉上燥熱不堪,連答腔都無法。

  沒想到......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啊......

  一劍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燙,幾乎快咬可以煎餅了。

  ◇  ◇  ◇

  一劍忘了自己後來是怎麼答應莫秋的,他只依稀記得自己點頭承諾,可莫秋埋在他懷裡沒看見,急得聲音哽咽問過一遍又一遍,最後好像是莫秋哭著抬頭,那表情像想殺人般,看見不斷點頭的自己,而後......兩個人便和好了......

  因為莫秋傷得不輕,沒多久竟燒了起來,一劍把莫秋壓在乾草堆上休息,而後出去獵了些野味,又採了點山草藥和清水回來,待在篝火旁為莫秋張羅吃食。

  一劍拿著兔肉,用一把通體發黑的小巧匕首割下肉片一點一點餵給莫秋吃。

  莫秋的表情有著發熱時的迷惘茫然,他一下子望著一劍,一下子盯著烤兔肉,有些不安。他怕這一切也許只是場夢,等夢消失了,不僅兔子肉會不見,連同一劍也會不見。

  莫秋望著一劍動作的手,呆滯的視線停留在那柄精工打造的匕首之上,看著一劍一削一割,輕而易舉地便將免骨頭給分開來。

  「你喜歡?」一劍問道。

  「啊?」莫秋還在發呆,一劍卻已經將匕首用清水洗好入鞘,遞到莫秋手中。

  「這匕首是千年玄鐵打造,劍剛不猛帶有三分柔勁,也是削鐵如泥的寶貝,原來是要帶給我外甥當見面禮的,但你喜歡就留起來吧!」一劍說罷,拿起莫秋吃剩的殘骸起身要往洞口丟去。

  「定情信物嗎?」莫秋眼神瞬間清明起來,灼灼發光著。

  正往外頭走去的一劍聽見莫秋這樣講,腳下一陣踉蹌,差點沒跌了個狗吃屎。

  莫秋摸摸匕首,貼在臉上蹭了蹭,因高熱而沙啞的嗓音說道:「我會好好保存的,謝謝你。」

  一劍失效,但見莫秋孩子氣的動作卻也寬慰。

  不哭不怒不傷心就好了,他實在見不得莫秋之前那種帶著狠戾的冷漠眼神。

  丟完東西回來的時候,躺在乾草堆上的莫秋仍睜著雙目望著一劍,目光幾乎沒離開一劍過。

  一劍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跟著拿起方才採回的草藥放到嘴裡嚼碎,吐到掌心中。他走到莫秋身前,猶豫了一下道:

  「你的傷口需要換藥......你自己來......還是我......」

  莫秋愣了愣,隨即會意過來。「我自己來好了。」他說。

  一劍點頭將嚼碎的草藥放到莫秋手中,而後背過身去對著篝火。

  莫秋望著手中帶著一劍潮濕唾液的山草藥發了一下呆,而後才解下衣物,慢慢彎下仍是十分疼痛的身軀,將手指往後面探去。

  如他所料,自己昏迷時一劍怕傷口不易癒合,所以往撕裂處塞進止血消腫的山草藥。有些困難地將裡頭的草藥慢慢摳出,扯到傷口時引發的疼痛令他悶哼了兩聲,等到清理好時他已出了一身薄汗低喘不已。

  背對著莫秋的一劍在聽見他發出吃痛聲後早有些不忍,拳頭握緊再分開幾次,最後終在莫秋悶哼了聲後起身到莫秋面前,而且決定忽視莫秋驚愕的臉將他一把抱起趴放到自己大腿上,拿過草藥末分開莫秋還留著青色指痕的臀部,慢慢一點一點堅定地將那些藥草用手指往緊澀灼熱的紅腫穴口塞進。

  「嗚......」莫秋咬緊牙關,但還是忍不住叫疼痛的呻吟發出。

  直至一劍弄妥,將衣衫蓋上莫秋赤裸的下半身,莫秋已是臉色發白冷汗濕透額頭。

  一劍把莫秋輕輕放到一旁讓他躺下,對因自己無法控制藥性而傷到莫秋這件事耿耿於懷,他撥開莫秋汗濕的頭髮,懊悔地道:「對不起......」

  莫秋定定望著一劍,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因高燒而泛著不正常的嫣紅,雖然疼痛難耐,但他卻笑了。

  他的笑容乾淨而美好,純粹潔淨不帶一絲怨恨怒氣。

  莫秋低聲說:「我甘願的......無論你怎麼對我,我都甘願的......」

  心甘情願承受,所以肉體的痛苦,及不上內心滿滿的喜樂。只要是這個人,無論他對自己做什麼,他都不怕,一切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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