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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四部) 鐵劍春秋》第6章
  第一章

  大夫來了,又走了。

  房內三個人,一個臉色蒼白仍在昏睡,兩個坐在桌邊怒目相視。

  不,應該說發怒的只有一個人,那人的名字叫做延陵一葉。

  一葉氣到臉色發青、腸子打結。

  一劍不明所以地望著妹妹,那對黑色的眼睛又大又圓,在夜裡映照著燭火,深邃濕潤,質樸而無辜。

  一葉突然拍桌大罵:「別以為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一劍被妹妹嚇得一愣,壓著受傷扎上繃帶的喉嚨,吃力地發著氣音:「什麼眼神?」

  一葉張口本想說「小狗般的眼神」,可後來又想她歌也不像小狗,該像大狗,才要說出口時又連忙住嘴,心道若真是講了自己肯定遭殃。

  一葉立即轉過話鋒,怒睇一劍道:

  「上一次小秋發病跑得不見蹤影,勞師動眾讓大伙夜裡跑出去找人時我就說過,只有拿鐵鏈把他給捆在床上咱們才能安心睡覺,可你不答應,說什麼怕傷害到孩子。這回可好,叫人夜裡摸到床前,連腦袋都差點給割下來!我不管,就兩個選擇,一把他給捆實了,二把他給扔出天香樓!」

  一劍皺眉。「小秋這是病了,又不是存心故意,更何況他傷的不比我輕……」

  一劍還沒說完一葉便蹦地跳了起來吼道:

  「不比你輕?是,他傷的是手掌,斷了接回去頂多不利索;可你傷的是脖子,斷了再接回去還能活嗎?你告訴我,還能活嗎?」

  一劍被一葉這聲河東獅吼震得耳朵有些痛,他一手按著仍微微滲血的脖子,一手摀著耳朵,聲音沙沙說道: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的傷,可一件事歸一件事,不可混為一談。大夫說過多少次,這病是心志鬱結所致,心結不解,病就會更加嚴重。我這些日子這麼對小秋……你說……他有可能會好嗎?」

  「……」一葉眼裡都快噴出火來了。她哥死腦筋,這事又與他何干了!

  一劍黑眸裡浮光掠過,興起波濤。他握緊拳頭低聲道:「這次根本就不是小秋的錯,是俺的錯,俺害了他!」

  一劍自責萬分,一葉和他僵持許久,最後便洩了氣,捧著腦袋苦道:「俺哥是個蠢蛋,什麼責任都往身上攬……蠢蛋蠢蛋蠢蛋……」

  而後又推了一劍一把,有氣無力地道:「俺要回去睡了,你也一起回去睡,等會兒俺叫人拿條鐵鏈從門外鎖了,就不用管他了……」

  一劍皺眉不贊同地道:「你去睡吧,小秋有我守著。鐵鏈什麼東西,不恰當!」

  一葉瞥了她哥一眼,哼聲道:「你剛剛脖子上還淌著條血河,現下臉色蒼白得跟鬼似的,還不回去休息。我看繼續讓這小子折騰下去,他還沒死,反倒你先進棺材了。若真如此,我倒不如此刻便滅了他!」

  一葉作勢要朝莫秋走去,卻才跨兩步便讓一劍揪住領子,拎小雞似地拎回她房裡去,扔上床,蓋被,滅燈,關門。

  然而就在要離開的時候,隱約聽見房裡頭傳出聲音來:「……我前幾日已經放信鴿問小七小秋這病……哥你別擔心……」

  隔了一會兒,就傳來了輕輕的鼾聲。

  一葉被折騰得太累,沾床便昏睡過去了。

  一劍沒想到一葉早把莫秋的事記在心上,聽得此言頗感安慰,心裡頭的擔憂也減輕許多,露出了讚許的笑容。

  提起小七,一劍也不知這人今下如何了。

  小七和他們本是同個乞丐窩出來的,當年他與一葉被延陵家收養,小七也有了別的際遇,後來千里輾轉,才知道小七被一位高人收於門下,莫秋那帖洗髓換骨之藥,便是得小七師門相贈。

  都十來年了,老友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是否安好?

  一劍跟著去廚房把熬好的藥端回房裡。

  飲畢自己那份,想著要不要喚醒莫秋讓他喝藥再睡時,視線停留在莫秋身上,竟就這麼膠著住再也移不開。

  莫秋清致秀麗的臉蛋因失血而蒼白,薄薄的雙唇緊緊抿著,黛眉深鎖緊蹙不開,一劍凝視著他,目光漸漸化成如水溫柔。那眸中有著自己看不見的心疼與不捨,滿滿地,幾乎就要溢出來似地。

  一劍不忍見莫秋痛苦的模樣,伸手按著莫秋眉間皺摺欲將其舒緩,然而卻也就在觸及莫秋時,感覺底下的人微微顫了一下。

  一劍收回手,知是莫秋醒了,便將藥端來,道:「先起來把藥喝了。」

  莫秋羽睫輕顫,緩緩睜開眼,低垂著眸爬起身來。

  一劍將藥碗遞給他,他一聲不吭地將奇苦無比的藥汁飲入喉,直至碗空後再還給一劍。

  一劍不知該說些什麼,想了老半天才道出一句:「什麼時候醒的?」

  「……大夫來時。」

  「耶?」一劍詫異。「那少說也有一個時辰,你怎都沒吭半聲?」

  莫秋唇抿得更緊,化作兩瓣蒼白。

  等不到莫秋的回應,以為對方不想同自己說話,一劍尷尬地在床邊踱了兩步,跟著發現自己一直拿著空碗,又走去桌邊放下。

  他背對著莫秋,心裡頭千回百轉的一團亂,還沒從方纔那攤血泊震驚中回復過來。

  鎮了鎮心神,一劍握緊著拳頭又鬆開,指節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深吸了兩口氣再回到莫秋床邊,然而這時卻發現,莫秋臉色又更白了。

  一劍見況連忙說:「要是不舒服就別坐著,趕快躺下!」

  一劍伸手要扶莫秋,沒料到腕處卻被莫秋緊緊抓住,那力道之大簡直叫一劍駭然。

  當見到莫秋紮著繃帶的手掌滲出血來,一劍急得怒斥:

  「還不鬆手!你讓玄鐵匕首傷了骨,這手十日內不得施力,否則便會廢掉,你方才沒聽大夫說嗎?」

  莫秋抓得更緊了,他昂首,目光灼灼望著一劍,壓抑的聲音中帶著顫抖,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不、放。」

  「小秋!」一劍低吼了聲。

  「若是抓不住你,我要這雙手做什麼……若是留不住你,我要這條性命做什麼……」莫秋目光狠狠瞅著一劍,其中的執拗與專注宛若黑夜孤墳上縈繞不散的鬼火,冰冷而孤寂地燃燒著,深邃得叫人害怕。

  一劍窒了一下,喉間愈發灼熱,直至眼眶。他氣息略微不穩,開口發覺聲音過高,連忙壓低了道:

  「你才幾歲,怎麼竟說出這種話來?」

  「可說了喜歡我,卻又撇下我,讓我說出這種話來的人是你啊!」莫秋說。

  莫秋這句話幾乎將一劍擊倒,一劍胸口痛得快要無法呼吸。

  莫秋眼裡那兩簇冷冷的火焰搖晃著,他聲音裡的顫抖蔓延到了手上,然而手裡的力道仍是那麼的大,就怕自己一鬆手,眼前的這個人又會再度離去。

  「都是你……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要不是你讓我以為我們真的可以在一起,我又怎麼會把心全都放在你身上!都是你……都是你……」

  莫秋的聲音帶著恨,幾乎可以說是咬牙切齒,然而在那深深壓抑的嗓音底下,卻全是對愛的卑微與渴求。

  「你以為我不想同你說的那樣斷了一切,可哪能那麼容易!我就算日日夜夜告訴自己別去想你,可腦海裡儘是你的樣子,你從哪兒走過去,我就忍不住想向前去聽聽你的聲音。我也想讓自己聽話,不讓你煩,可我就是無法控制自己……我控制不了自己啊……」

  莫秋的眼眶紅著,日以繼夜的思念,澎湃洶湧的情感,孤獨一人的寂寞,一切的一切,都叫他無所適從。

  他的聲音越說越是無力絕望,到最後幾乎變成了低喃:

  「……舅舅,我真的也想聽話,可是不行、不行啊……你不在我身邊……你對我視若無睹……讓我比死還難受……」

  顫抖睫毛上低落的淚水,在床褥上砸出了一圈深色水痕。那顆淚珠若有千斤之重,狠狠砸在一劍胸口之上,叫他幾乎無法呼吸。

  一劍失去說話的能耐,他慌著、急著,心裡只想解除莫秋心裡頭的哀傷,望著紮在莫秋手上的染血白布,他竟顫抖著去扳莫秋緊抓著他手腕的手指來。

  「不要——」莫秋尖聲喊道。

  一劍一滯,動作停了。

  好一會兒一劍才得道:「小秋……鬆手……」

  那修長的十指宛若皓玉,一劍不想這手因他而廢。

  莫秋聽得一劍的悵然口吻,心裡一痛,突然大吼了起來,拚命將一劍往外推。「你走啊!你走啊你走啊!既然那麼討厭我,連碰都不想讓我碰,那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走啊走啊,快走啊!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了!」

  宛若得不到想要的東西而發潑耍賴的孩子,淚水盈滿了眼眶,莫秋如此吼著。

  然而卻在此時那只被他所鬆開的手卻反過來握住了他。

  一劍握著莫秋的手掌,溫柔地將他的手掌包覆。

  原本以為失去了的東西又重新回到手中,那雖重卻小心翼翼的力道真實地從外圍肌膚緩緩傳到骨血之中,令莫秋無法忽略。

  「我不走。」一劍低聲說道。

  從那人喉中發出的哽咽如斯不可思議,莫秋僵硬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一劍看。

  莫秋臉色慘白,看似狠戾的眼神底下滿是惶恐無助,他好一會兒才記起來要喘氣,猛烈的喘息後單薄的身子略顯搖晃,從來固執的眼直鎖在一劍面容之上,看著一劍臉上那以為今生今世都將無緣再見的表情。

  那是很深很深的眷戀,褪去迷惘,飛蛾撲火般執著不悔的決心。

  一劍認真地說:「我已經想通了。我與你有過肌膚之親,又得了你的心意,就算有任何理由也不能拿來搪塞你。更何況……更何況我也的確是喜歡你、放不下你。」

  一劍的臉紅了一下,繼續說道:

  「延陵家祖訓,為人要光明磊落,說得出的就要做得到,做了就不能逃避責任。你是我認定的責任,是要陪我一生一世的人,以前那些事咱都忘掉,從今爾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從來沒對人說過這種話,一劍緊張得滿頭大汗,臉也發熱。

  今夜一場驚魂險險失去這個重要之人,一劍猛然頓悟沒有什麼比眼前人更重要,他不能對不起延陵家,但更不能對不起這個人。

  人生在世但求問心無愧,承諾付出的便不能收回。縱然他與莫秋這段感情不容於世,日後將有諸多磨難,他也會一肩扛下,一力承擔。

  或許是失而復得得太過突然,面對神情堅定的一劍,莫秋雙眼發直,許久,才愣愣說道:「你又在騙我了?」

  一劍聽得莫秋不信任的語氣,整個人彷彿隆冬裡被澆了盆冷水,急道:「俺說的都是真的!」

  「我不信你!」莫秋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拔高聲音叫道:「你上回也是如此,才說喜歡我,下一刻又把我趕開!延陵一劍,你別欺人太甚——」

  即便一劍也是經過一番掙扎才回心轉意,然而莫秋傷痕纍纍的心根本無餘力去相信。

  「這回不是,俺真的想通了。」一劍手忙腳亂地解釋。

  莫秋心裡漲得滿滿的,分不清是痛是恨是悲是喜,一劍一伸手將他攬入懷裡,他張開嘴便狠狠地往這人胸膛咬去。

  「嘶——」一劍冷不防被一口咬上左乳乳首,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令他深吸了一口氣,可一想起懷裡的人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心裡一軟,竟也推不開這人,放任了他去。

  一劍低聲說:「我知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要覺得不解氣,就再咬大力一點,就算把肉要下來也不打緊,全都是我的錯。」

  莫秋本來恨著的,那激動的情緒幾乎要衝破漲滿的胸膛爆裂而出,可一劍一句簡單的話語卻挾帶無比溫柔,輕而易舉便攻陷了他的心,叫他再怨,也恨不起來。

  莫秋眼眶發熱,鼻子發酸,他鬆開了利齒,握緊雙拳將自己悶在一劍懷裡,這些日子來一直忍著的哭聲再也關不住,由喉間掙脫溢出唇縫,細細地響了起來。

  一劍大掌拍起莫秋的背,帶著濃濃的安撫意味。

  那一下又一下的震動由後背透到前胸,深深震入莫秋的心坎裡。

  就像幼時每回難過哭泣,那雙總照顧安慰他的大手一般,從來、從來守在他的身後不曾遠離。

  憋在喉間的哭聲一下子猛然衝了出來,壓抑不了、忍受不住。

  莫秋死死回抱住一劍,用盡所有的力氣攬住他,攬住這個應該是屬於自己的人,而後任淚水潰堤滑落,哭到聲嘶力竭,完全無法言語。

  和好如初的兩人摟抱著一夜,待隔日醒來時天色已近黃昏。

  一劍攬著懷裡仍然熟睡的莫秋好一會兒,才極為不捨地將八爪魚似纏在自己身上的他扒下。

  一劍起身去擰了條布巾擦臉,銅鏡上這時映出他的面容。

  鬍子七零八落東禿了一塊西禿了一塊,臉上還有幾道淺紅劍痕,傷勢最重的脖子上繃帶留有滲出的乾涸血漬,襯著他發白慘青的臉色,整一個慘不忍睹。

  一劍暗忖,難怪昨日一葉反應那大。可再想及便是因為發生這種事,才讓自己及時悔悟追回莫秋,便又覺得這傷根本不算什麼了。

  心情頗好,經歷昨夜後,簡直覺得重生了一般,一劍拿匕首將臉刮了個乾淨,可隨手抓起矮櫃上放置的乾淨衣衫時,劍眉忍不住抽了起來。

  小廝送來的是套織工精密料子輕薄的上等綢緞衣服,料面泛著上好織物才會有的溫潤光澤,墨青顏色層層疊疊,件件不同。

  衣旁邊放置著一把黑絹玉骨描金扇、一塊翠綠古玉、一隻裝著碎銀和銀票的繡金鴛鴦荷包,還有一堆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該如何用的花俏飾物。

  沒別的衣服可穿,一劍只能將染血的褻衣脫下,蹙眉抓著新衣往身上套。

  先是一層觸感柔細的絲質褻衣,再來一層墨綠上繡水波的中衣,跟著一襲長衫下擺墨荷綻開,最後來了件深色外袍內鑲銀絲暗花。

  這些衣物淺看以為樸素,行動間光影流轉卻是萬般雍容。

  一疊疊上一疊,如遠山蒼翠幽泉碧綠深深淺淺的青,一劍衣帶系到最後臉色都有些發青了,他看過人家端午包粽,層層復層層,粽葉便是這般青。

  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將衣服穿好了,一劍回頭看了看莫秋。莫秋睡得正沉,一劍也不想吵他,他望了莫秋好一會兒,原本緊蹙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跟著替莫秋拽好被角,才往外走去。

  時近晌晚,天香樓到這時辰客似雲來,裡裡外外都坐滿了人,一劍從內堂走出時沒人注意到他,他見有桌客人走了,便在那張桌子旁坐下。

  小兒趨前收拾桌子,一劍開口點菜,喉間一動卻發覺異常疼痛,聲音根本發不出來。他心想定是昨夜喉嚨已傷又講太多話,這才如此。

  不是太在意傷勢,他以指沾水在桌上寫了幾道名菜,讓那小二傳菜去。

  周邊是喧嘩嘈雜的大堂,用膳喝酒話家常的都有,一劍在這熱鬧的氛圍下斟酒獨酌,心裡,想著的還是那房內睡得正香之人。

  其實一劍當初回來時,本來以為得以看到個雄壯威武氣蓋山河的壯碩外甥,哪料莫秋卻長成個細皮嫩肉肌膚吹彈可破的俊美少年,而且這少年穿起羅裙來,甚至比姑娘家還像姑娘家。

  當初莫秋的藥浴停了下來實在可惜,他原本早就打算好藉奇藥強健莫秋體魄,打通全身經脈,塑筋造骨,讓莫秋將來得以成為一代高手。然而幾年的延誤,怕這打算將來成不了了。

  幾次輸入真氣探查莫秋內息,一劍發現莫秋底基打得不夠穩固,一身功夫與同齡孩子比起來看似了得,但細究之下卻四處皆破綻,真氣雖尚豐沛然不暢行,是以與敵連番爭鬥下來總先潰敗,也難怪他由奉城至蘭州會一路受制於陸遠。

  他腦袋裡兜兜轉轉,全是該怎麼把小秋重新教起。

  外家功夫簡單,一套赤霄劍法足以適用,困難在於內功底基……

  若是能將自己幾分內力傳給莫秋最好,這樣莫秋便能防身,可卻也怕他身子骨不夠厚實,求快反傷。

  小二將菜餚端上桌,一劍大口酒大口肉,吃相豪邁瀟灑,神情專注樣貌認真。

  周圍有些客人注意到一劍,瞧一劍一身世家公子打扮,綾羅綢緞在身,卻是華而不浮,舉止大氣灑脫,頗有名門風範。又見一劍生得爽朗清俊,偉岸英挺,濃眉大眼,鷹鼻豐唇,就不知道這人中龍鳳什麼來頭,為何以前從沒見過這號人物。

  於是一個又一個姑娘家搖著腰肢從一劍身旁走過,偶爾不小心掉下些絲帕香囊,引得一劍傻傻拾起還給對方。

  然而無論此時姑娘們回報的笑靨如何溫柔婉約,不解風情的一劍卻沒有多看人家半眼,只是繼續喝他的酒、吃他的肉,想他正躺在床上睡覺牙很利的小情人莫秋。

  帕子撿過,香囊拾過,不同人不同姑娘這還好說,可竟然有個小公子一支上等玉簫來來回回掉了三次。

  一劍著實納悶,心想這小公子這麼會落東西,該不該找條草繩幫他把蕭綁一綁,省得一路走一路掉。

  今日還是一樣玉樹臨風翩翩瀟灑的天香樓當家一葉從樓上悠悠走下,身旁跟著天香樓總掌櫃,兩人邊走邊議事。

  一劍第四次撿起那隻玉簫時,一抬頭便見到一葉,可剛伸手要招人,那掉蕭的小公子整張俊臉頓時化得猙獰,衝著他橫眉豎目地喊:

  「喂,你到底什麼意思!」

  嚇了一跳的一劍連忙將脖子轉回來,看著那小公子,睜大困惑的眼,滿是不解。

  「你不是撿了我的蕭了嗎?做什麼又要招惹金玉葉?」小公子大聲嚷嚷。「你說啊,你這什麼意思?哪有人像你這樣的,真是可惡!」

  一劍張大了口,想發聲卻是十分困難,只能繼續用疑惑的眼神同這十來歲的奶娃娃交流。

  本來已經快走到門口的一葉聽見聲音又折了回來,看了看那名衣冠楚楚的小公子,而後含笑道:

  「我說玉簫公子,金玉葉這店可不是秦樓楚館,麻煩你離我的客人遠一點,要不讓我將你爹請來領你回去,你可就難堪了!」

  「你!」玉簫公子瞪了一葉一眼,但見這人臉上雖掛著笑,黑眸卻深沉冷淡,那開口說出的話沒有玩笑成分在。他咬了咬牙,哼了聲跺重步離開。

  掌櫃的在一葉耳邊說了幾句話,引得一葉趣味興饒地抬頭望向一劍。

  可沒看還好,一看,一葉胸口不知怎麼竟怦通了聲,跳亂了拍子。

  一葉見眼前這個人長得叫一個英武俊朗、卓爾不凡,錦衣華服容貌俊美,其中卻又透露一抹豁達一抹滄桑。

  這麼樣個人,也難怪掌櫃的要說不只那乳臭未乾的玉簫公子,樓上雅間裡那些姑娘特意跑下來扔的手絹都可以把這人埋了。

  一葉身穿寶藍織錦,輕搖手中玉扇,眼珠子轉了轉,逕自在一劍對面坐下。她露出一排又閃又亮的白牙笑問:「兄台第一次來天香樓嗎?怎麼以前沒見過?」

  一劍還沒聽清楚一葉話中的意思,只看她笑裡三分輕浮、七分調戲,一整個流里流氣,直道女兒家笑成這樣將來怎麼嫁得出去?頓時心裡頭一火,眉頭一皺,舉起手掌就要往一葉腦袋搧去。

  這時內堂的門簾被掀開,跑出了一個單薄的身影。

  莫秋醒時發現一劍已經不見,慌慌張張地找遍了裡三樓,尋不著一劍的身影,又奔向外樓來。

  莫秋神色慌亂地左顧右盼,急得額上滿是細汗,客滿的天香樓大堂裡人滿為患,然而他卻只掃過一眼便在人群中發現那熟悉的聲音,隨後飛也似地朝那人衝去。

  「舅舅——」

  莫秋厲聲大叫,奔了兩步往前一躍,飛撲到一劍背上將他緊緊抱住。

  「呃——」一劍沒料到突然遇襲,被莫秋這麼一撞,整個人猛地趴倒在桌面上。原本想輕輕搧一下一葉腦袋的手掌,也重重揮了出去。

  一葉不備,被大暫巴到,身子一傾屁股一滑,竟就從長凳上摔了下去,跌了個七葷八素四腳朝天。

  然一劍也沒好到哪裡去,胸膛撞上堅硬的八仙桌桌沿,肺腑間的氣都給擠了出來,差點沒氣。

  莫秋發現自己闖了大禍,連忙鬆開手將趴上桌的一劍扶起來,隨手抓起不知是誰扔在地上不要的帕子,七手八腳地擦去一劍胸口黏著的滷牛肉和幾片菜葉。

  莫秋臉色慘白慘白地,聲音抖啊抖,顫巍巍地說:「舅舅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一直找不到你,以為你走了,所以才一時情急往你身上跳!」

  一劍看莫秋飽受驚嚇,開口欲說話卻發現自己又忘了喉嚨傷重沒法子出聲。他摸摸莫秋的頭又指指自己的喉嚨,不停以眼神示意,說著自己不打緊。

  「咦?」被打的頭暈目眩的一葉這時迅速從地上竄起來,褪去斯文面貌,以前所未有的大嗓門鴨子叫喊道:

  「騙人,你是我哥!?」

  他哥明明豪邁粗獷,一雙大眼配上一臉濃密的落腮鬍,橫看豎看就是只山裡出來的熊。可這人的英俊程度直逼她延陵一葉,怎麼可能是她那平日不修邊幅的哥哥!

  回房後一劍立即讓人拿來普通的麻料衫子換上。

  然而他在更衣之時卻感到背後有四道灼熱視線,狐疑地回過頭去。

  一葉眼觀鼻鼻觀心正盯著雲靴尖猛看,瞪得眼都快抽筋了。

  莫秋則是倒了杯熱茶連忙往嘴裡送去,還不小心給燙了一口整張臉皺起來。

  易服後總算自在了些,一劍來到桌邊坐下,手在莫秋面前招了招,帶回莫秋的注意,而後比了比自己的嘴,開開合合吐出血氣音,困難而緩慢地道:

  『來,談談。既然回到家,就別再回去,你想隨小舅舅做生意,還是想跟舅舅重建赤霄坊?想做什麼,儘管說。』

  莫秋心中早有主意,分辨一劍的嘴形,瞭解一劍的語意後,握緊拳頭說道:「不,我要回鐵劍門。」

  一劍臉上幾乎是立即便浮現不認同的表情。他知道這些年莫秋在鐵劍門裡受了多少苦,自然不會想讓他回去。

  莫秋黑瞳中閃著堅定的光芒,道:「我答應過小舅舅,只要能跟你和好,就回去繼續替他打探外公的消息。更何況就算我肯收手,過些時日陸玉知道你們的存在,又怎會善罷干休。」

  一劍擰起眉頭,面容嚴肅地道:『這些事情是上一代的恩怨,我並不希望你涉入其中。你年紀尚小,身上還帶了病,現下最該做的就是好好靜養,隨舅舅習武強身。以前是沒得選擇,如今舅舅回來,一切便該讓舅舅去做,哪能讓你涉險。』

  一葉不以為然地朝她哥嗤了聲。「等你見過他殺人的模樣,就不會覺得他小了。」

  一劍皺眉,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目光轉向一葉。『我倒還沒問你,這些年你淨教了他些什麼?』

  一葉吃鱉,隨即把頭縮到扇子後面,噤聲不語。

  莫秋那些陰損的功夫大半都是她教的沒錯,可他們功夫不到家,不下手快些,還沒殺人之前就被殺了!

  提起鐵劍門,想起自己孤身求存的這幾年,莫秋總不由得心生憎意。憶起那些在陸玉漠視下百般欺凌玩弄自己的鐵劍門弟子,和不被當成人的感覺,那恨意便一點一滴地從心裡的裂縫蔓延出來。

  莫秋說道:「舅舅你不能阻止我,沒人比我更瞭解鐵劍門的一切,唯有我,才能找出外公,瓦解整個鐵劍門。我前些日子已經聯繫上了陸遙,他是鐵劍門三院弟子之首,有了他這枚關鍵的棋子,情勢絕對有利於我們。更何況延陵家和鐵劍門日後勢力必對壘,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先發制人。

  陸玉對我防備尚不深,我也還懷著她繼子的身份,只要我能安排妥當,名正言順地取得門主之位,到時別說鐵劍門再無法威脅延陵家,反過來叫鐵劍門對延陵家俯首稱臣也不無可能!屆時,我必要陸玉血債血償,叫那些欺過我之人一個一個,全都付出代價!」

  一葉聽得莫秋這番言詞不免大讚聲好。不愧是他養出來的小狼崽子,夠嗆。

  一劍詫異莫秋眼裡的狠絕,一時間無法將他和以前那天真無邪,除了吃就只會哭的孩子重疊在一起。

  猛地見到一劍震驚的模樣,莫秋一窒,眼神隨即黯然下來。他別開臉說道:「舅舅你別這樣看我……」

  莫秋掙扎好久,才得開口:「……我……」他的言語不復方才氣焰,虛弱無力。「……我有時會夢見自己突然一無所有,沒有你、沒有小舅舅,又回到以前那種三餐不繼的生活。我停不下來,也不敢停下來,我怕我一鬆懈,下一刻又會失去這些得來不易的東西……舅舅你能明白嗎……我真的……真的……」

  一劍猛地點頭,一直點頭,他開口了可是只有氣音,怕莫秋聽不見,還伸手抬起了莫秋低下的頭,用那對閃出淚光的眼告訴莫秋,他知道莫秋的害怕。他還想讓莫秋知道,舅舅就在這裡,你不會再失去什麼,別再害怕。

  一劍含淚的大眼裡,焦急與心疼是那麼明顯,莫秋與他視線相交的那剎那,突然感覺孤寂的心死灰復燃起來。

  難以自己地,莫秋伸手撫住一劍臉龐,依戀地說道:「你以前告訴過我,學本事保護自己,而後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莫秋的目光化得柔軟,低聲續道:「如今我所做的一切,一半是為了保護自己,另一半,是為了那個我想保護的人。我想讓他開心,讓他安心,讓他歡喜,讓他永遠永遠都能和我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離……舅舅,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嗎?」

  一劍腦袋再牛也曉得莫秋話裡的人是自己,這樣直白的情話直接打入一劍心坎,當下讓他一張臉炸紅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手足無措地不知該往哪裡閃。

  「舅舅,我真高興你不再躲我,不管鐵劍門如何、將來如何,我們都會在一起的對吧……」句末是肯定的語氣,莫秋輕輕地說。

  一劍的臉瞬間翻紅數倍,連耳根和脖子也都紅通通。

  被冷落在一旁的一葉瞇了瞇眼,十分不滿意地看著這互相對望的兩人。

  「奶奶的,當俺死了是不是……」一葉小小聲地抱怨。

  就在屋內濃情蜜意的程度扶搖直上,簡直就要膩死人之時,窗外突然由遠而近傳來一陣拍翅聲,最後一抹紅色的影子竄入廂房裡,飛至一葉頭頂上停下。

  那是只通體血紅的鸝鳥,約莫巴掌大小,咕咕了兩聲後還沒坐穩,便被一葉抓了下來。

  一葉取了鸝鳥腳上的紙箋後放牠離去,邊看內容邊說道:「哥,小七說他現下分身乏術,沒辦法過來,叫你把小秋帶去讓他看看……他如今正在涵揚,要你快些前去,若動作太慢就算是兄弟也只能說抱歉了……咦……」

  隨著那聲疑惑,一葉將紙箋邊緣不甚明顯的褐色污漬指給一劍看。

  『莫非他遇上麻煩?』一劍憂慮皺眉。

  那污漬看起來竟像乾涸後的血跡。

  第二章

  一劍心想兄弟有難自個兒怎可在這裡待著,本欲立即前往涵揚,可一葉惡狠狠地盯著他的傷口,又瞪了莫秋一眼,說:

  「至少也得休養三日,沒得討價還價!」

  兩人爭論了半天,最後一劍敗陣,一葉得意洋洋地走人,留下他和莫秋在房裡。

  莫秋確定了一劍這會兒真的決定從了自己,心情好上許多,他跑去端來一盤胭脂染色的剪花饅頭,把剪成兔子模樣的小巧饅頭拋高用嘴接了吃,得了趣,臉上顯現些許天真色彩,哪還有方才精明算計的模樣。

  一劍好笑地望向莫秋,莫秋側眼瞧見一劍正看著自己,心裡緊張了一下,一顆小兔饅頭便落到嘴邊彈開來,掉落地上。

  莫秋連忙彎腰要將饅頭撿起,哪知紮著傷布的手沒那麼靈巧,加上突然被看那眼,看得他心裡頭小鹿亂撞,結果竟抓了半天兔子也抓不到。

  一劍將饅頭拾起,拿去過水後用乾淨的巾子擦了擦,而後還給莫秋。

  小兔子背上點著的胭脂雖然花了,洗過清水後也有些黏乎乎,可當這兔子饅頭從一劍手中交到自己手裡,那珍貴美味的程度竟是翻上幾番。

  莫秋喜孜孜地接過兔子,咬了兩口仔細嚼著,嘴角的笑容洩露主人心事,喃喃的一句:「好吃……」輕聲傳出。

  一劍說道:『過幾天我要帶你去涵揚,你這兩日趕緊把手傷養好,出門在外不是那麼方便。』

  莫秋輕輕點頭。

  一劍又說:『你的病普通大夫沒法子,所以小舅舅前些日子聯絡上當年那贈你洗髓藥方之人,那人如今正在涵揚等著,不論有無方法根治,我都要帶你過去讓他一看。』

  莫秋還是點頭。

  一劍再道:『你小舅舅也有心,向對方提了你浸藥築基不足時日武功難成之事,對方也說會一併替你看看。我那兄弟既然答應下來,大抵已經有把握,那這兩日舅舅便先教你一些功夫保身,功夫是早學早好,早日有成。』

  莫秋照舊點頭。他明白一劍無論做出什麼決定,都是一心一意替他著想。

  得了莫秋同意,一劍欣感安慰。還是這樣乖巧柔順的莫秋好,前些日子那像被踩著尾巴的狼、逢人必咬的模樣是在叫人心疼。

  「舅舅……」

  『嗯?』

  「我們這算和好了對吧?」莫秋突然放下饅頭這麼說道。

  『啊?』一劍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啊……都怪舅舅不好……』

  「那那柄玄鐵匕首能不能還我?」莫秋道。

  一提起這個,一劍立即皺眉回絕:『當然不成,玄鐵匕首鋒利非常,要是你睡著睡著又拿匕首戳自己怎麼辦!不成,絕對不成!』他堅決反對莫秋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但那是你給我的定情信物!」莫秋沒料到一劍竟然不肯給,心裡一急,聲音便高了起來。

  『啊?』

  「你給了我,便是我的,哪能夠再拿回去!」莫秋急得眼眶都紅了。他道:「要不這樣,你還給我,我把它好好收起來便是,絕對不會像這回這樣傷到你的!」

  玄鐵匕首之於他並不只是一把曠世奇珍而已,這是他從戀慕之人身上所得到的第一樣東西,代表的是那個人的心,是那個人把心交到他手上的證明。

  一劍沒想到莫秋將一把小匕首看的這麼重,沉吟半晌道:『我不是怕你傷了我,我是怕你傷了自己!』

  「我不會!」莫秋立即道。

  一劍望了望莫秋,莫秋的眼裡滿是希冀。

  「舅舅,求求你了,那是你第一次給我的東西,把那把匕首放在身上,就像你無時無刻便在我身旁一樣。」硬來無用,莫秋改採哀兵姿態,他那雙比一劍還大的眼眨了幾下,霧濛濛水盈盈地,軟聲懇求。

  被人說攢著把匕首就像攢著自己,一劍臉上泛起不知所措的紅。

  莫秋看著這樣的一劍心頭一熱,想及自兩人分開以來不知多久沒碰過這個人,腦袋裡的妄念一一浮現,隨即脫口出道:

  「要不舅舅你晚上牢牢把我抱著睡,這樣就不怕我拿匕首傷到自己了。」

  一劍卻也在同時開口:『既然你這麼想要,那我就暫時先還給你好了!』

  聽聞一劍話語,莫秋眉頭一擰臉色一黑,整張臉垮了下來。

  一劍從矮櫃中取出玄鐵匕首遞予莫秋,莫秋面色不快地收了下來。

  「怎麼?」一劍不解問道。

  這呆頭牛根本沒聽見莫秋方纔那番出自肺腑的「你就抱著我睡吧!」自白。

  莫秋哀怨地看了一劍一眼,一劍以為莫秋累了,便說:「匕首給你了,你記得別摟著它睡,放櫃子裡成了,省得出事。」

  「能出事我高興都來不及……」莫秋嘖了聲,說著令一劍摸不著頭緒的雙關語,臭著張臉恨恨地回到自個兒房裡,孤單單地抱著棉被和那把匕首,睡覺。

  一劍這兩日被勒令在落葉苑裡不得外出,閒著無事便開始教莫秋功夫,幸好他脖子上的傷勢因藥用得好,沒多久便生肌結痂,除了說話間帶點沙啞外並無大礙。

  至於莫秋則因傷了骨頭好得慢,這些天筷子使不好,一頓飯沒半個時辰總是吃不完。

  一劍自責沒有看好外甥,兩人練完功後還擔起餵食的責任。

  莫秋樂得讓舅舅喂。

  可一葉就悶了。

  這個哥哥從小到大明明就是自己的,好不容易歷劫歸來,卻成了外甥的貼身奴僕。那莫秋也真敢,不但把一劍當成自己的,早上甚至還大搖大擺地來問尋著赤霄劍和陸當歸的下落沒有,若要回鐵劍門,少不了這人和劍。

  嘖,竟然連她延陵一葉也跟著使喚起來了。

  夜裡,一葉抱著被子東想西想。

  想她那外甥明明是頭狼卻裝作是頭羊,想她那蠢蛋哥哥識人不清把狼當心肝寶貝來養,想以後這兩人不知會怎樣,想自己真是可憐,三更半夜都還惦記著這兩人的事情無心睡眠。

  氣著惦著,一葉最終還是因連日的疲累而墜入夢鄉,輕輕打起鼾來。

  木門發出咿呀聲響,從外頭被推入內。門外的月光皎潔溫柔,映照在來人的背上,拖曳出一道長長的黑影。

  穿著褻衣青絲散亂的莫秋行動遲緩地舉步入內,眼神渙散,神情看似呆滯。

  他在一葉房裡左繞繞、右繞繞,一下子坐在椅子上仰頭望著橫樑,一下子爬到圓桌上低頭數著杯子,最後噌地跳了下來,遊魂似地晃到一葉床前蹲下,歪著頭看著正在打呼嚕的一葉。

  一聲不吭,安靜微笑地。

  一葉本睡得深沉,但某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令她越睡越不安穩。

  好像有什麼不屬於這房裡的東西出現了,那東西打擾了她的睡眠。一葉悠悠轉醒,狐疑地睜開眼,頭慢慢傾向右側。

  而後……她看到了屋外月亮很大……有個白白的東西披頭散髮蹲在她床前,眼裡凶光閃閃,咧著嘴正朝著她笑……

  那瞬間恐懼簡直衝到最高點,一葉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拔高聲音尖叫道:

  「娘啊——有鬼啊——」

  白白的東西彷彿是以恐懼為食般,感受到一葉的懼怕,竟整個人攀到床上,鑽進她的被子裡,將她給牢牢抱住,那顆黑乎乎的頭顱還往她懷裡蹭了蹭,找了個安穩的位置枕著,不離開了。

  「娘啊——娘啊——哥哥救命啊——有鬼啊——有鬼啊——」

  一葉睡夢中突然受到驚嚇,三魂七魄都飛了,她拉開嗓子,拚命狂吼狂喊,也不知道自己喊些什麼,只是眼淚飆個不停,渾身顫抖不止。

  原本正在睡覺的一劍聽見妹妹的慘叫,噌地便從床上跳了起來,他迷迷糊糊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慌忙取刀,光著腳丫僅著單衣,駕輕功便往一葉房裡奔去。

  瞇著還睜不開的眼跑到一葉床前,發覺一葉不停掙扎,被子高高腫起,底下動得厲害。

  這般情景令得一劍大駭,心想莫非是淫賊出沒,看上了他妹妹?

  一劍頓時睡意全消,立即伸手將被子掀開,大喝道:「大膽小賊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想活了是不!」

  然而當看清了抱緊一葉的人是誰後,一劍又呆了。

  完全無視一葉的奮力掙扎與刺耳尖叫,莫秋宛若八爪魚似地四肢攀住一葉,頭枕在一葉胸前,面帶微笑睡得正香。

  外面忽又有人聲傳至,約莫是樓內小廝聽見聲響趕來。

  一劍連忙朝外喊道:「這裡沒事,你們不用過來!」跟著將房門關緊上了門栓,立即跑回床前去。

  「一葉,哥在這!」一劍連忙搗住妹妹的嘴,不讓她繼續大喊大叫下去。

  「嗚——」嘴巴被封的一葉驚恐地看著她哥哥。

  一劍則皺著眉盯著他的小外甥。「是小秋又犯病跑你這裡來了,別慌,不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一葉楞了愣,而後更激動地扭了起來。「嗚嗚嗚——」她腰肢用力往上彈了幾下,在發覺真不是鬼而是那匹小狼崽子後,氣憤得不得了。

  一劍鬆開手,才想將莫秋從一葉身上拉開,沒料到一葉倏地整個人彈起來,七手八腳地扒開莫秋放在自己身上的爪子,憤恨地把那睡得正熟的外甥一腳踹開。

  莫秋整個人往後飛了出去,腦袋撞倒床柱上,發出一聲巨響。

  一劍深吸了一口氣,心裡疼了一下。

  「他娘的你這鬼東西,穿得白白的出來嚇人,還衝著我笑得毛骨悚然!死孩子天殺的沒良心,這麼嚇你小舅舅好玩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最怕……」一葉噎了一下,不敢講那個字。「混蛋、混蛋、小混蛋!」

  莫秋眨了眨眼,眼裡迷茫漸漸散去,他摀著頭嗚嗚兩聲,跟著遲緩地看看一葉,又發現一劍也在場,那因痛被激出的淚花含在眼眶裡,而後兩人聽得他呆呆地道:

  「為什麼你們都在這裡?剛剛王廚子明明做了個很大很軟的剪花饅頭給我吃的……饅頭……」

  莫秋茫然地摸了摸周圍床褥。「我的饅頭怎麼不見了……」他抬起頭來看著怒髮衝冠的一葉,歪著頭疑惑道:

  「小舅舅你偷了我的饅頭?」

  「奶奶的你夢糊塗了嗎?」一葉大吼一聲:「那哪是饅頭,是你老子我的胸……」只講得出一個胸字,接下的字眼實在講不下去。

  一劍看一葉臉色發黑,還舉起腳來就想往莫秋要害踹的模樣,急忙將莫秋拉進懷裡護實,說道:「你這麼大人了做啥和個孩子計較,又不是不曉得他病了!」

  緊接著急急帶著莫秋撤退,奔出了一葉的房間,將一葉的怒吼咆哮遠遠拋到後頭。

  一劍將莫秋送回莫秋房裡,摸了摸他的腦袋,發覺腫了個大包,心疼地道:「一葉下手也忒重,可先是之前被我嚇,這回又被你嚇,還真不能怪她。她從小就怕這些鬼東西,膽子可是比老鼠還小。」

  莫秋皺了皺眉頭。

  「疼?」一劍收回手,立即跑回房裡拿了瓶散瘀藥酒來。他摸摸莫秋後腦勺,倒了些藥酒在手上覆了上去,慢慢替他活血散瘀。

  莫秋緊蹙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一劍心想一葉那一下還真是厲害,讓能捱痛的莫秋疼成這樣。

  莫秋偶爾「嘶」地吸一口氣,但一劍沒放輕力道。

  莫秋覺得不悅,照理一劍看自己這模樣也該知道自己疼,可力道卻還那麼大,半點都不像真的在乎自己的模樣。

  又想起兩人雖然和好,可怎麼也回不到最初,一劍對自己還是存有芥蒂,不但連一個親吻都沒有,偶爾想碰碰這人的手還會馬上被掙脫開。越想越是難受,胸口像是有蟲在撓一樣,叫他十足不滿與不悅。

  一劍見莫秋的眉頭越皺越深,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眼裡都露出凶光了,又揉了兩下才道:「要是太痛就喊出來,憋著容易內傷。」

  莫秋聽一劍這麼說,心裡一氣,張嘴便一口咬上一劍的肩。

  「嘶——」這回吸氣的人可變成一劍了。

  莫秋那口咬得重,嘴裡都嘗到了血味。

  又替莫秋揉了幾下,一劍才鬆手。自己皮粗肉厚被咬個幾口並無大礙,倒是煩惱莫秋嘴張得那麼大還咬那麼久,不知會不會痠。

  一劍拍拍莫秋的背道:「好了好了,瘀血已經推開了,還疼嗎?」

  其實莫秋剛咬住一劍那會兒就後悔了,聽一劍所言方纔那番力道竟只是在幫他散瘀血,便連忙鬆開了嘴。

  一劍拍拍他的臉,說了聲早點睡,跟著便轉身要走。

  莫秋悶悶地喊了聲:「舅舅。」他方才故意裝成發病模樣闖入一葉房裡可不是只為了讓一葉踢那一腳,還有更重要的目的待達成,哪能這麼容易便叫一劍走人。

  「咋?」一劍回頭問道。

  「要不你拿條繩子把我給捆了,否則我這三番兩次跑出去也不是辦法。」

  一劍瞪大眼道:「捆著你怎麼睡!」

  「你這兩天不是不是都沒怎麼睡,怕我出意外,整夜注意我房裡的動靜?」莫秋問。

  「咦?」一劍有些尷尬地搔了搔頭,有些意外。「你知道?」

  「嗯。」莫秋點頭。他自然知道,他也是注意著鄰間動靜,其實很想撲去隔壁房裡,但又怕一劍生氣所以作罷。

  莫秋道:「之前那大夫來時,說之前有人患這病在外頭走著走著,竟走進池塘裡淹死了,你從那天起就沒睡好過。」

  「啊,俺可不是在監視你,俺只是怕你出意外!可剛才太累睡死過去,聽到你小舅舅喊時才醒過來……」一劍怕莫秋誤會,立即道。

  「所以我說拿條繩子把我給捆了就好,省得我又嚇著小舅舅還嚇著你,更不用弄得你夜不安枕睡不好眠!」莫秋自怨自艾地縮進棉被裡,悶悶的聲音從被窩裡傳來。「反正我這病也醫不好,你就把我扔著讓我自生自滅成了,不用再為我花心思!」

  一劍張了張嘴,沒料莫秋會這麼想,最後他搔了搔頭,慢慢往門口走去。

  莫秋聽見動靜,探出頭發現一劍竟然真的離他而去,他死盯著一劍的背影看,咬牙強忍酸楚的淚水。

  不是說和好了,不是說自己是他的責任,不是說要好好待他?但這人怎麼就猜不透自己心中所想,還決然離去?

  他只想他能留下來,不論晝夜,都停留在他身邊,而不是隔著一堵牆,自己寂寞地抱著被子聽鄰間他的動靜,他也夜不安枕擔心自己又犯病跑了出去。

  莫秋低下頭凝視著被褥,十指緊緊抓著被面。

  關門聲傳來時,他眼眶一陣熱,然而沒多久,他竟聽到了一陣聲音在耳邊響起。

  「怎麼,還痛?」一雙大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興起叫人顫慄的疼痛。

  莫秋猛地抬起頭來,愕然發覺一劍竟回到床前。

  一劍也不知該怎麼辦,爬上床來撥開莫秋的頭髮,仔細瞧了瞧腦門上的小腫包,喃喃道:「還是去請大夫過府看看?撞傷腦袋可大可小,我小時候撞傷都是這麼推的,可也不知道推得好不好。」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莫秋心裡頭拗了一下,脫口而出的語調直衝蠻橫。

  一劍楞了一下,顯然沒想過莫秋會發怒。他想了想,道莫秋莫不是不想見他,遂說:「那我回房……」

  莫秋也楞了一下,酸楚的責難脫口而出後他便神情慌張起來,又聽一劍要走,急忙將他抓住。「我……我不是要趕你……只是……只是……」

  莫秋知道自己該為先前的話辯解,可該開口的時候腦袋卻一片空白,說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來。焦急萬分的他,額頭上都滲出了汗。

  一劍便道:「慢慢說。」

  他也很少見莫秋這模樣,又急又亂的。然而便是這麼理直氣壯趕完人又把人揪著不放,才像是他這年紀的孩子會做的事。

  「我想……我想你留下來……我想你不要走……你要走了我又跑出去怎麼辦?我掉到池塘淹死了怎麼辦?我病了你應該照顧我,我不要你拿繩子把我捆起來!」莫秋結結巴巴地說,越講越是詞不達意。

  之前明明就算好驚嚇了一葉,待一劍將他送回房裡,拿自己的病與軟言央求雙重夾擊,叫一劍扔不下自己,留在自己房裡陪著自己一起睡的。

  莫秋確信一劍不會看破自己的小把戲,以為一切都是這麼的完美無缺,哪知再精明的算計碰上這個喜歡得不得了的人,卻都只有潰敗的下場。

  一劍大掌摸摸莫秋的頭,弄亂了他的頭髮,也難以避免地帶疼了他的傷。

  覺得一劍的表情是那麼的深不可測,摸不透對方心思的莫秋又慌亂得結巴起來。「怎……怎麼?」

  一劍突然朗聲大笑。「誰說要拿繩子綁你,誰又說要走?你這腦袋裡頭到底裝了些什麼?好了好了,早些休息吧,別再多想了!」

  「咦?」莫秋整個人呆了。

  一劍把莫秋往床榻內移了移,彈指滅了燭火,黑暗鋪天蓋地來襲,直到一劍都爬上了床躺在外側,莫秋還是一愣一愣地。

  一劍拉下莫秋,小心用被子將他裹實,說道:「閉上眼睡吧,舅舅就躺在外頭,你要是起來我便會知道,有我顧著你,你放心睡,睡好些。」

  沒一會兒,身旁傳來了鼾聲,讓莫秋有些恍惚。一劍睡著太快,一切也發生得太快,莫秋仍是一臉的不知所措,不敢相信這麼容易便成了事。

  夜深了,身旁多了一個人,肌膚透出的熱度烘得被窩暖暖的。

  藉著窗外微弱的月光,莫秋呆滯地凝視著一劍堅毅的臉龐。

  一劍側睡著,背向外,面對著自己。莫秋的視線近乎貪婪,一點一點地描繪著這人的眉目。

  突然的一個響鼾讓如墜夢中的莫秋驚醒,他微微喘了幾口氣,才發現自己真的又得到這個人,這人如今真真實實便睡在自己身旁。

  莫秋露出了傻笑,在盯著一劍好一會兒,確定他的確沉睡之後,伸手在被子底下偷偷動作,把一劍的手拉來放在自己腰上,身軀也挪了過去,往一劍身旁靠。

  這時,睡夢中的一劍察覺異狀,猛地睜開眼。莫秋被其嚇得氣息一滯,睜大雙眸與一劍對望。

  而後,一劍原本銳利的目光軟化下來,直接把莫秋攬入懷裡,嘴裡不知嘟囔著什麼,頭一歪,又睡死了過去。

  莫秋原本驚慌的神情完全退去,露出了甜滋滋的笑容。

  一劍把他摟得好緊,緊到兩人身上的每寸肌膚都幾乎要貼在一起,他睡時被擾醒,之後做的便是把自己攬入懷裡再睡去,這樣不假思索,直接反應心中所想的動作,怎能叫莫秋不欣喜非常。

  被人放在心裡的感覺是如此美好,肌膚相貼的觸感是這麼真實。

  這個人……真的已經回到自己身邊了……

  只是……黏得如此之緊……也有個壞處……

  鼻間竄入一劍身上乾淨清爽的氣息,這麼久都碰不到的人如今便和自己相擁著,那輕微疼痛的力道匯聚成一股熱流,就這麼竄啊竄地,往兩腿之間直直撞去。

  「……」莫秋將膝蓋擠進一劍雙腿之間,輕輕地蹭了一蹭。

  「唔……」一劍沒有被自己蹭醒,反倒是這麼一摩挲,自己的背脊整個顫慄了起來。

  「這是叫人怎麼睡啊!」莫秋喃喃抱怨著。

  隔日清早果不其然地「那個」了。

  莫秋只得黑著張臉到井邊打水,偷偷摸摸地躲起來將那條染上污漬的褲子悄悄洗乾淨。

  而後,起身見不著莫秋的一劍揉著眼睛走出房門,看見蹲在井邊搓衣的他時,納悶問道:「七早八早的,做什麼?」

  莫秋哀怨地看了一劍一眼。

  延遲幾日,要下涵揚的這天一劍與莫秋早早便起身。

  他們四下尋不著一葉的身影,一劍對天香樓掌櫃交代聲後,牽了兩匹快馬便與莫秋離開天香樓。

  天方初亮,大街上冷冷清清還沒什麼人,時節已入秋,街旁夜露凝成的水漥結成一層薄冰,吐納間呵出的氣息成了白霧,有了那麼一點寒意。

  莫秋扯著韁繩跟在一劍身旁,兩個人在街上步行。

  莫秋邊走邊往嘴裡扔東西,那是王廚子特地弄給他帶在路上吃的蓮子纏,小小蓮子以薄荷霜及糖霜裹身,一顆一顆仰頭扔進嘴裡,吃起來是甜入心扉。

  莫秋嘴裡嚼著零吃,聲音稍嫌模糊地道:「舅舅,有件事我疑惑很久了。」

  「啥事?」

  「你怎麼老說小舅舅是女兒家?他橫看豎看也是男的吧?」莫秋把蓮子纏往上一拋高得不見影,而後仰頭張嘴,行動間步伐平穩,那糖蓮子最終都能不偏不倚落入他口中。

  一劍聞言愣了一下,道:「其實她不是你小舅舅,她是你姨媽。一葉壓根是女兒家來著……」

  一劍想了一下又說:「她從小和我在乞丐窩長大,從來也沒人曉得她是女孩兒,等娘把我們帶回去,她早認定自己是個男孩子了。後來娘說了她幾次,她也改不過來,便隨她了。」

  莫秋丟的蓮子砸到自己鼻子,嘴一合齒列磕到舌頭,他皺眉大著舌頭說道:「叟以收雖然他長得一副男人樣,可是喜歡男的是正常,喜歡女的才不正常?」

  一劍拍拍莫秋的肩,點頭。

  「那他還好意思說什麼他有龍陽之癖,還教我男人喜歡男人天經地義?格老子個混賬東西,他可把我害慘了!」莫秋眼都紅了。

  歸根究柢要不是那傢伙告訴他男人的確可以喜歡男人,他又怎麼會一發現自己對一劍傾心,就義無反顧跳下去。

  一劍皺眉把莫秋那張損人的嘴給摀了。他道:「把這粗口給我改了,長得清清秀秀卻開口閉口格老子,完全不搭嘎!」

  莫秋鬱悶地翻白眼,嗓音悶在喉頭,嗚嗚嗚地直響著。

  「哥!」

  前頭突然傳來一葉的聲音,一劍抬頭,只見一葉朝自己奔來,面色凝重。

  「大清早妳上哪,我和莫秋找不到妳人?」一劍問。

  一葉跑得頗急,額上冒著汗水點點,攔下他們面色不豫地道:

  「我剛剛接到消息,昨日涵揚出了大事,原本在綠柳山莊召開的武林大會遭到烏衣魔教屠莊血洗,現下涵揚城內一片混亂人人自危。小七的信鴿昨晚本來應該到的,可也沒了蹤影,我怕有事,你們別去了!」

  「小七若失了音信那便更該去!」一劍聞言皺眉。

  「你離江湖甚久,不知道魔教的可怕,那些妖人又養蟲又使毒,武功詭異非凡令人防不勝防,你哪能去冒這個險!」一葉急道:「更何況小七在江湖上打滾的時間比你還久,他絕對足以自保,你就別蹚這渾水了!」

  十月二九綠柳山莊莊主廣邀群雄大開英雄會,要推舉盟主團結武林,一同抵抗勢力龐大的烏衣魔教。這事莫秋也盤算過,鐵劍門應邀前往,陸玉如今便身在涵揚,他本想看此次能否有可乘之機,哪知途中巨變,涵揚如今是危機重重。

  雖然那人待自己不好,但聽見魔教屠莊,那人身陷其中或許會出事,心裡頭便是一緊,莫名擔心。

  自幼在她鐵腕下心驚膽顫地成長,即便她對自己始終冷眼,但名義上的娘親,終究是和別人不同。

  況且……鐵劍門若有危難,便有可能是他的轉機……

  莫秋心裡頭掂了掂,扒開一劍堵著的手掌話說到:「但小舅舅也說對方留在涵揚等舅舅,若舅舅沒依約前去,那人卻守信苦等,豈不是害那人送死,也害舅舅成了個不守信諾之人?」

  莫秋這話說得頭頭是道,但他壓根不是這種心思正直的人,一葉惦記著倒忘了這茬,開口便罵道:「你這死小子,那裡有危險你偏要帶你舅往哪裡去!」

  「你這般說莫是看不起舅舅身手,不信他能全身而退?」莫秋哼了聲。

  「我哪是這意思,你少挑撥我們兄弟感情!」一葉怒道:「我真是瞎了眼才沒阻止你跟我哥在一起,你這小狼崽子沒心沒肺,人家對你好你得寸還進尺,像個長不大的吸奶娃娃,黏在我哥身上!」

  「我是奶娃娃又如何,舅舅高興讓我吸!總比你好!」莫秋臉色冷了下來,秋瞳中帶著一道犀利光芒。「成天黏著舅舅,還色瞇瞇看著舅舅,我和舅舅吵架時你就趁機霸佔舅舅,明明就是懷有私心,卻還裝成手足情深的模樣,延陵一葉,我唾棄你!」

  「你!」一葉玉扇直指莫秋,差點便拿扇子當武器扔去砸死這傢伙。

  「怎?」莫秋睨著一葉。

  就在這劍拔弩張情敵對峙分外眼紅的時刻,一劍再也聽不下去,吼了聲: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一劍聲如雷動,一聲獅子吼吼得莫秋和一葉耳朵嗡嗡響,頭也暈啊暈。

  一劍怒道:「現下都什麼時候,小七為了咱們一句話滯留涵揚生死未卜,這當口你們倆居然還吵得起來,要氣死俺嗎?」

  一葉囁囁閉了嘴,莫秋則是不悅地哼了聲。

  因為一劍的大嗓門,街道兩旁的民宅傳來了罵咧咧的叫喊,嚷著大清早誰個缺心眼的擾人清夢。

  一劍眉頭幾乎都擰在一起了,壓低聲音道:「無論如何涵揚都得去,一葉妳回天香樓注意小七動靜,小秋上馬,別延誤時間。」

  說罷,一劍與莫秋二人竟似心有靈犀同一動作翻身上馬,身形輕盈毫無窒滯,一氣呵成若行雲流水,看得被留下的一葉絞著手中玉扇,不停跺腳。

  策馬奔出一段距離後,莫秋回首望了望一葉的身影。

  「啊,小舅舅在跺腳!這般嬌羞模樣倒還有像是女子了!」莫秋的聲音隨著迎面襲來的狂風散去。

  一劍嘆了口氣,對這兩人真是無法可使。一個外甥一個妹妹,可吵起架來句句卻都是比針銳利,什麼吸奶娃娃,居然連這種話也說得出來!

  明明都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自己這以身作則的扮演也沒偏頗到哪去,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才讓這兩人成了這會兒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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