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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四部) 鐵劍春秋》第9章
  第七章

  在馬上搖晃十數日,過蘭州而不停,翻山越嶺,最後終於到了奉城境內。

  鐵劍門此次本是一群數十人浩浩蕩蕩出門,但回來時包含莫秋與一劍在內,竟然僅剩十數人,這讓在門口迎接的幾名弟子面色鐵青。

  「進去再說!」陸玉翻身下馬,便與那些人跨步入內,直往大廳而去。

  距離上次來奉城,已經將近九年,一劍的視線瀏覽著寬廣大街上的熟悉景象,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那時的莫秋才一丁點大,如今懷裡的人都長到了他的胸口,韶光匆匆,真是一點也不肯停留。

  他的目光在瞥見鐵劍門斜對門那塊天香樓的招牌時驚訝了一下,才想問莫秋,卻見從昨日便堅決與他分騎的莫秋下馬時一個趔趄,身形不穩險些跌倒,一劍立即將他扶穩,跟著也忘了該問的事情。

  鐵劍門內傳來沉沉鐘響,那是召喚各院首席弟子之意,莫秋凝神聽著,大概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

  凜冽寒風刮人面皮,莫秋的額上卻因連日的不適而沁出冷汗。他蒼白的嘴唇開開合合,對著一劍道:「已經開始了,我去看看,舅舅你先回我院子休息,事情了了我便會回去。」

  一劍知道莫秋所提是什麼,他有些憂心地看著莫秋,卻只在莫秋眼裡見著堅定,一劍於是點了點頭,說道:「自己小心點。」

  既然來到鐵劍門,這門裡的事便不是自己一個外人插得了手的,一切,都得靠莫秋才成。

  莫秋頷首離去。

  陸明明這時立即趨向前來,滿臉春光明媚的笑,領著一劍往內走,嘰嘰喳喳地對這個被門主奉為貴賓的客人介紹鐵劍門內的種種。

  鐵劍門在奉城生根百年,佔地廣大,傳至今已有二十三代,所收皆為陸姓族內弟子,約有百人,門規嚴謹,長幼分明。

  鐵劍門共分三院,「天下院」為嫡系,世襲門主令牌與鎮門之寶「赤霄」,唯二者合則可號令鐵劍門,「藏劍院」為旁支,專司鍛劍,鎮守劍爐;「掩劍院」亦為旁支,因主外聯絡買家事宜,人脈廣大,雖為藏劍院所分出的一支,但目前在門內的聲勢已然與其餘二院並駕齊驅。

  鐵劍門崇武,從未有過女子為門主,陸譽將門主之位傳給其妹後便銷聲匿跡,門內弟子不服者眾。

  藏劍院和掩劍院沒看陸玉的天下院順眼過,幾年來多少紛爭由此而起,門內長者不是一心想將陸譽找回,便是欲推舉出類拔萃的弟子代替陸玉。

  莫秋跨入門派大廳時,抬頭一見,廳堂上那塊銀漆所書、鐵劃銀勾的「天下藏劍」匾額刺目非常,而廳堂上眾人的爭吵也因他的出現而突然靜止片刻,但隨後又轟然響起。

  莫秋左右掃視一遍發現藏劍院的為首者沒出現,只有他門下的七個弟子前來,看來日前接擭的關於那老頭受了重傷的傳言可能是真。

  掩劍院院首陸三七坐在左邊、主位下來一階的位置,矮矮個子滿臉橫肉,身上穿金戴銀活脫商賈之流,實在不像習武之人。

  陸三七面色凝重,宛若教訓晚輩般對陸玉開口道:

  「其他的就先不論,妳先說說那蘇解容是怎麼回事!為何妳的夫婿失蹤十來年,如今一出現竟成了魔教教主座下護法?當年我便覺得姓蘇的這人來歷不明,但妳卻不聽長輩之言堅決叫他入贅,這下好了,引狼入室又壞了鐵劍門名聲,妳身為一門之首做事竟如此糊塗,將來又怎麼馭下服眾管好鐵劍門!」

  大事擺在前頭,幾名長輩沒時間理會姍姍來遲的莫秋,莫秋拖沓著步伐慢慢由右側小道走入,然而卻在經過藏劍院那批人時,不知是誰伸出腳絆了莫秋一下。

  莫秋踉蹌幾步差些面朝下跌個狗吃屎,好不容易立定恨恨回頭,見著的卻是某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的年輕弟子一瞥而過的挑釁眼神。

  「哼!」莫秋冷著張臉抬起步伐走到陸玉身旁立定,就是有些無聊的人閒著沒事愛找別人痲煩,都幾歲了卻還做這等小動作,簡直就像長不大的黃毛小兒。

  跟著他垂首斂眉沉默不語,靜靜聽著這些人狗咬狗。鐵劍門鬧得越厲害,對他便越是有利。

  沒待陸玉開口,陸三七又借題發揮道:

  「如今江湖上沸沸揚揚,皆傳鐵劍門早已歸附烏衣教,其餘七大派說不定將會與鐵劍門為敵,鐵劍門聲譽重創,百年基業極可能因妳毀於一旦,妳可知錯不?早說妳一介女流根本沒能耐統領鐵劍門,大譽怎麼會那麼糊塗,竟將門主之位交到一個無知婦人手中!」

  聽見這番鄙視自身之語,陸玉沒有動怒,只是用一貫沉穩的調子道:

  「解容是大哥的好友,蘇家是南城望族,關於解容的為人大哥若非清清楚楚,又怎會安心讓我嫁與他?解容當年因為受不了小妾與腹中胎兒雙死而離開此地,他那時傷心欲狂幾乎瘋癲,莫不是被有心之人所利用,才誤入魔教成這景象。我相信解容不會對鐵劍門不利,他只是身不由己;我更相信大哥的眼光不會看錯人,他要我所嫁,定是最好的歸宿。」

  莫秋在旁聽得心裡直冷笑,這陸玉還真能說,黑的也掰成白的。將一切推到失蹤已久的陸譽身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陸三七身後的弟子隨即開口接下:

  「大家都知道蘇解容是前任門主帶來的好友,但若說前門主是被蘇解容所蒙蔽才犯下大錯也不無可能。赤霄寶劍的失蹤與蘇解容的瘋癲離去幾乎便在那幾年,請門主恕師姪講句實話,從今時今日蘇解容的身份看來,當年赤霄劍沒有可能是被他所盜,倘若鎮門寶劍是他所盜,那突然失蹤的前門主是否也凶多吉少?而據說是在前門主離開時被交付重任的門主您,這門主令牌如何得來,推敲起來便是有些……」

  「遙兒!」陸三七扮作黑臉喝了聲。

  他身後的弟子陸遙立即垂首,嘴角上勾,拱手道句:

  「門主恕罪,師姪失禮了!」

  莫秋聽這聲音熟悉,抬頭一看見到的果真是當初假借護送他離開奉城之名,途中卻對他行苟且之事的陸遙,瞬間臉上神情冷了下來。

  而對這人破綻百出的推論,莫秋更是無聲地罵了句:「蠢!」

  陸遙彷彿是察覺到他的視線般,抬起頭朝他的方向看來,眼神複雜,包含許多意味不清的東西。

  藏劍院那七名弟子中,為首者開口道:「目前當務之急是將蘇解容押回鐵劍門受審,要他將一切說明白。他畢竟頂著個門主夫婿的頭銜在外,鐵劍門不能任他這麼下去!」

  「師叔祖說得是,若讓蘇解容回來對質,一切真相必可大白。」陸遙說道。

  陸三七擺了擺手,跟著道:「魔教逐日擴大,想生擒蘇解容並不那麼容易。門主這回前去涵揚不僅折損了數十名弟子,更叫鐵劍門在江湖上抬不起頭來,可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陸三七逼宮的意圖再明顯不過,陸玉唇角微微勾起些許,莫秋在她身旁看得仔細,這人眸中殺氣一閃而過,分明是動了殺意。

  陸玉只道:「我帶出門的都是鐵劍門這幾代最為出類拔萃的弟子,然而沒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面對烏衣教時卻是如此不堪一擊,小玉身為門主當自請責罰,鞭笞二十,日後更當痛定思痛,督促門下弟子習武向上,不敢懈怠一分。」

  聽到鞭笞二十這幾字,大廳上許多人驚訝得倒抽了口氣,然而這苦肉計絕的卻是陸三七逼退的詭計,陸三七一口氣嚥不下去,頓時漲得又紅又黑。

  「至於解容他,我會早日將他帶回鐵劍門,師叔請別擔心。」陸玉再說。

  這時藏劍院那頭又有人發聲:「當日在涵揚,蘇解容可是不念舊情,重傷門主,那人武功之高簡直非比尋常,門主若要他心甘情願回到鐵劍門,簡直比登天還難。我說,若讓莫秋師姪去請蘇解容,說不定還有那麼一絲可能。」

  莫秋對蘇解容這三字本就有氣,今口無端聽了這麼多次,現下又和自己的名字連在一起,忍不住咬牙道:「我和姓蘇的沒關係,別扯到我身上來!」

  莫秋的語氣在特意壓抑下顯得平淡而無起伏,但藏劍院的人卻不滿他說話的口氣,回了句:「有你這麼對師叔說話的嗎?」

  「莫秋失禮了。」低著頭的他木然應了聲。

  「看兒子就知道爹不會是什麼好貨色,」掩劍院的院首陸三七本就不喜這男身女相的門主繼子,趁機諷刺道:

  「當爹的私離鐵劍門,當兒子的在門主房中行竊被逮,竟也連夜逃離鐵劍門,咱鐵劍門何時成了可以來去自如的地方了?門主,妳也不管管妳這好兒子嗎?這私逃鐵劍門,依門規可得如何處置?」

  莫秋低聲反諷:「看兒子就知道爹,那想必師叔祖的爹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了!」

  「陸莫秋,你說什麼!」陸三七沒料到莫秋竟敢回嘴,怒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橫肉抖動不已。

  「你說什麼我就說什麼!」莫秋微微抬首,態度雖不像在外之時,但那眼神內的倨傲仍明顯地展露了出來。

  自個兒強撐許久,手腳早就發軟無力搖搖欲墜,但莫秋仍不甘示弱地出言道:「之前之事我早已將功抵罪,『娘』也親口說了原諒我。既然門主都不計較了,師叔祖你計較什麼?」

  莫秋頓了頓,虛弱地扯笑道:「噢,我忘了,師叔祖向來都認為比門主大,可以不聽門主話的!瞧您方才咄咄逼人便是了!」

  陸三七眼一瞇,急行幾步,一掌往莫秋臉上搧去。「我就代你娘教訓你這沒大沒小的小畜生!」

  陸三七這掌用了十成的氣力,明顯便是要給天下院一個下馬威。

  莫秋因服藥幾乎散了功,無法以內力相擋的結果竟是被一掌擊倒在地,生生嘔了一口血出來。

  鐵劍門大廳裡有些長者皺眉,對這陸三七的管教顯然不贊同;有些人幸災樂禍,反正他們從來沒看天下院這少門主順眼過。

  鐵劍門裡的門規是長幼有序上下分明,整個廳裡輩份最高的如今就屬陸三七,長輩教訓晚輩當屬天經地義。

  於是,這些人竟只看著莫秋受罪,在陸三七揪起了莫秋衣襟斥責,「如此弱不禁風一推就倒,怎麼當鐵劍門的少門主!」跟著第二掌又要搧下去時,也無人想過得出面阻止。

  這時突然一股強大殺氣襲來,一柄週身泛著淡淡紅光的兵器「颼——」地聲破空而至,幾乎是對準陸三七緊抓著莫秋的那隻手,橫空射來。

  陸三七思及該收手時已經來不及,那兵刃來得太快,掃過後他的手腕處已經出現兩道血口,而後利器貫透過堂上擺設的花瓶,直直沒入牆內,瓶身應聲爆裂。

  一切幾乎就只在一瞬之間發生,令眾人措手不及。

  堂外一句朝天獅子吼響起:「誰敢動我外甥,老子叫他人頭落地!」這一吼,震得眾人心肝亂顫,耳鳴不已。

  「來者何人,竟敢擅闖鐵劍門!」藏劍院七子刷刷刷全部起身拔劍,直指闖入廳中的生人。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赤霄坊延陵一劍是也!」一劍咆哮。

  「延陵一劍?不是死了!?」藏劍院那頭幾個人大白人活見鬼,驚訝不已。

  一劍大步跨進大廳,也不管那些聽見他名號的人愣得跟什麼似的,就只惦著整個人軟倒在地起也起不來的莫秋,衝上前去把人給攬了起來。

  「小秋有事沒?」一劍低聲急問。

  莫秋本想站起來,可卻虛弱地又往一劍倒去。他搖搖頭,伸手擦拭嘴邊血漬。

  一劍一瞧見莫秋竟吐了血,指節握得嗶啵響,掄起拳頭便要往陸三七的老臉揍過去。

  莫秋雙手搭在一劍手臂上,壓制了一劍的怒氣。

  他低聲問:「舅舅怎麼來了?」

  「怎麼都放不下心就跑來了,還好舅舅有來,要不都不曉得你要被打成怎樣!」一劍心疼地說。

  「莫秋是鐵劍門的人,我這個長輩教訓他是理所當然,還輪不到你這外人來管!」陸三七驚魂未定,可一張老臉拉不下來,仍是出口蠻橫。

  「老子聽你在放屁!」一劍咆哮。「他奶奶的對俺來說你才是外人!莫秋是俺外甥,俺都捨不得打他,奶奶的你個死老頭居然把他臉打得都腫了!你老頭還要不要臉,幾十歲要進棺材的人了還動手欺負一個小孩子,奶奶的今日要不讓你看看俺的厲害,你還當俺們延陵家全死光,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打俺家孩子了!」

  一劍左臂輕掙兩下晃開莫秋的手,一拳便朝陸三七揮去。

  陸三七驚得連忙運功抵抗,藏劍院七子雖立即前來相護,可還是晚了一步,剛好接住被一劍一拳打飛的陸三七。

  陸三七被打得吐了一口血昏死過去,懷中沉甸甸的荷包也掉了出來,碎金子碎銀子灑了一地,看得一旁弟子「哇哇哇」地叫了好幾聲。

  藏劍院七子還想向前,這時一直沒發過聲的陸玉突然從門主寶座上站起,目光橫掃混亂的大廳,喝了一聲道,「全都給我住手!」

  以陸玉為界,藏劍院七人與一劍莫秋二人壁壘分明,兩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一劍還想衝上前去,莫秋擔心這人莽撞會惹出不該惹的事情來,隔著衣衫揪住一劍左乳,發狠用力擰了下去。

  「嘶——」一劍深吸了一口氣,痛得眼淚直流,低頭不解地望著莫秋。

  「舅舅你冷靜些,我真的沒事。」莫秋喘了口氣道。

  陸玉這時淡淡道:

  「延陵大俠是鐵劍門的恩人,此次涵揚若無他捨身相救,鐵劍門與華山派上下無一人可倖免於難。今日一切都是場誤會,延陵大陝是莫秋的舅舅,他心繫莫秋一時不慎才傷了三七師叔,各位師叔不必緊張。

  鐵劍門與赤霄坊本同出一脈,當年赤霄坊覆滅之事小玉心有愧疚,如今幸得延陵大俠既往不咎,又於涵揚出手相救,所有弟子當謹記這份恩情,將延陵大俠奉為上賓,以禮相待不得有誤!」

  陸玉再道:「我曉得你們其中許多人對莫秋這孩子十分介意,今日我便一併說了。莫秋是本門少門主,我的孩子,將來這門主之位必是要交給他,從今而後若是有人膽敢以下犯上對少門主不敬,一律門規處置。」

  鐵劍門上下面面相覷,一些隨行回來的知情弟子輕聲在長輩耳旁絮絮私語,什麼華山掌門的生死至交、被收為義子、對方很喜歡之類的竊竊細語不停。

  有些人不解、有些人了然、有些人存疑,最後那些人看著一劍和他懷裡的莫秋時,眼神明顯已經不一樣。

  一劍聽見陸玉這般為莫秋說話,還道這人真的有心為莫秋好,在陸玉視線輕輕掃來時,對她頷首示意。

  那良善真摯的目光,令得陸玉一愣。

  莫秋冷冷瞥了陸玉一眼,陸玉這番說詞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自己。

  雖這人在說出那聲「我的孩子」時,自己心裡的確有些撼動,然而一切都是虛假,他無法當真。

  莫秋受不了廳裡眾人的虛偽,抓緊一劍的衣襟道:「舅舅,帶我回去!」

  一劍摸著莫秋紅腫的臉頰,心疼地點了一下頭。

  他將莫秋打橫抱起,摟著他護得緊緊,瞪了那些議論紛紛的鐵劍門人一眼,將沒入牆內的赤煉刀抽出入鞘,帶著莫秋頭也不回地離去。

  一劍將莫秋帶回他自幼居住的小院,將莫秋放到換了乾淨被褥的床榻之上,擰了條巾子擦去莫秋臉上的血漬。

  這地方仍然和以前一樣,木頭窗欞老舊,風吹來砰砰地響,窗紙破了也沒人來換,冷風從縫隙吹了進來。

  雖然放眼四下只是傢俱擺設稍微陳舊點,並不像他幼年那般全無人理會,自己走後莫秋也有一葉照料生活不致匱乏,但說到底,過得仍算不上好。

  方才進入這院落,一劍心裡便是一痛,如果住的地方是這樣,那哪能指望莫秋要去面對的人會對他有多好。一想到這點,他便失去理智地衝回頭找莫秋去。

  緩慢而仔細地擦好莫秋的臉,雖然稍嫌笨拙,但這回一劍努力斟酌力道,沒弄疼了莫秋。

  一劍說道:「如果累了就睡一會兒。還是餓了?我剛瞥見天香樓就在鐵劍門斜對門,去給你端些東西來填肚子。」

  莫秋閉著眼輕輕哼了幾聲,也不知是痛還是怎著,一劍拿著冷巾的手要離開時,莫秋伸手將他壓住了。

  巾子特意擰過冰水,放在臉上驅散了傷口的熱疼。

  一劍也沒抽回手,說道:「我以前就不太喜歡鐵劍門裡的人,不像咱赤霄坊,是講道理,老子錯,兒子也可以反駁回去的。」

  「你反駁過外公的話?」莫秋眼眸半瞇,疲累而懶散地望著一劍。

  「吵過許多次。可最厲害的還是一葉,屢屢說得你外公無法回嘴七竅生煙。」一劍笑了聲,目光化得有些些深邃悠遠。「自從娘死後,爹對我和一葉也沒那麼嚴了。」

  「有爹和娘的感覺是怎樣的……」莫秋喃喃道。

  一劍用另一手摸摸莫秋的頭,說道:「方纔陸玉為你說了番重話,看來她答應好好照顧你這話是真的。如果她真的改過向善,那你……」

  不待一劍說完,莫秋冷冷哼了聲,不悅地道:「舅舅你幹什麼一直為陸玉說話!」

  「啊?」一劍愣了愣。

  「如果外公有意外,包不准便是陸玉殺的,她可能是你的殺父仇人,有人像你這麼護著殺父仇人的嗎?」

  「我只是……因為她剛才……」一劍眨了一下眼,結巴。

  莫秋又截斷一劍的話,吼道:

  「她只是因為你出現了,所以做個順水人情給你,順便懵你!如果她真的有心對我好,怎麼不在陸三七第一個巴掌打下來時截住他,非得到你拿刀殺來才出面調停?這下可好了,你當著眾人的面打傷陸三七,如果那死老頭有什麼事,你就會被推出去頂罪了!」

  「啊,所以你方才才抓著我不讓我出手?」一劍愣愣地問。

  「你還說你對她沒什麼,一見她就整個人都昏頭了!我這麼替你想,你卻沒發現,老是偏幫她,還幫她說好話。我、我……」莫秋醋桶整個打翻,又嘔又氣,那酸味滿室瀰漫,讓人簡直眉頭都要糾起來了。

  「小秋你別激動,你聽我說!」一劍急忙道。

  「好!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莫秋明知不能如此,然而就是冷靜不了。一想起一劍對那老女人的態度明顯不同,他就嘔到想殺人。

  「我……」一劍才要開口,臉色倏地發白,他捂著胸口悶咳兩聲,眼前黑了黑,突然喘不過氣來。

  「舅舅!」莫秋見著一劍的異狀,嚇得從床上跳起來,一手貼在一劍手背上,一手急忙拍著一劍的背替他順氣。「怎麼了、怎麼了?」

  一劍調息後長長地吐了口氣,說道:「大概是之前斷斷續續輸內力給你,體內真氣不足,所以方才出拳時不慎被對方的內力所傷。沒事、沒事!」

  莫秋臉上神情一扭,惡狠狠地瞪了一劍一眼,張大嘴用力朝一劍的左胸咬下。

  一劍悶哼了聲。「又怎麼了?」老是啃那個地方,娃娃吸奶也不是這般咬法吧!

  許久許久,莫秋才鬆開口,他鑽進一劍懷裡那屬於他的位置,緊緊貼著,把頭埋在一劍胸口不肯起來。

  「舅舅,你一定覺得我很無理取鬧對不對?」莫秋甕聲甕氣地道。

  一劍摸摸莫秋的頭,沒回答。

  莫秋說:「記不記得我那時強要你答應,只能對我好、只能看著我……舅舅,你別看其他的人,一輩子都只看著我好不好……那些人他們都會害你的,只有我對你是真心的。你別扔下我,別不理我,就算我朝你發脾氣,你也別生我的氣。我好怕的……真的好怕的……怕這場夢一醒來你又不見,怕你喜歡上其他人,怕我不緊緊抓住你,下一刻你便被其他人給騙走了……那種一無所有沒人關心的滋味,我不想再感覺了。」

  一劍嘆了口氣,低沉的聲音算不上哄,剛強語調中卻帶著絲絲柔情。「舅舅永遠不會生你的氣,就像你擔心舅舅一樣,舅舅吼你吼得再大聲,也全都是為了你。」

  「舅舅……你說說……」莫秋悶悶地道。

  「說什麼?」

  「那天山洞裡,我要你答應的話。」

  一劍把莫秋攬得牢牢的,下頷抵著莫秋的頭頂,想了好一會兒說道:「你那天連珠炮似劈哩啪啦講一堆,舅舅腦袋哪那麼好使,記不全。」

  「不管!」莫秋低吼了聲。「記不得就自己補全,反正你一定得說一次給我聽。」

  一劍有些尷尬,但在察覺莫秋看不見他的手足無措之後,臉上的神情也放鬆下來。

  「那我說了……」一劍回想記憶中那段最美好的時刻時,臉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現連自己都沒發現的笑容。

  他用下巴摩挲著莫秋的頭髮,輕輕講著:「雖然我們同為男子,沒什麼清白之說,但我對你做了那等事,你便是我的人……」

  他想了想,斷斷續續道:「你不要求我三書六禮將你娶進門,可是我除了你,也不讓別的女子當我的妻……我從今以後不看別的女子一眼,只看著你、想著你、念著你,心裡通通都是你……只要你乖乖的,俺會一心一意待你,這輩子只認定你,對你負責到底,從此不離不棄。」

  一劍的嗓音低沉厚實,堅定而真摯,只是將心裡所想一一道出,卻是無比溫柔。

  即便說到後來,那樸拙憨直的鄉音跑了出來,然而便是這般至情至性的真情流露,深深撼動莫秋的心。

  莫秋聲音哽咽,眼眶灼熱鼻子酸澀。他不明白當初講這話給一劍聽時,一劍明明就沒這麼激動,怎麼今日換一劍講給自己聽時,那眼淚……眼淚就這麼不爭氣地又掉了出來!

  真是不甘心,不甘心這話明明誰都會說,當日還是小舅舅用來哄人被自己聽見學來的,但為何他和小舅舅加起來卻敵不過一劍的一半,這人只是三言兩語便叫自己潰不成軍棄械投降。

  莫秋猛吸鼻子,涕淚全往一劍身上擦。

  「好了,再哭眼又要腫了。」一劍把莫秋從自己身上拔開。「睡一會兒,晚點舅舅叫你起來吃藥,別累著,快睡快睡。」

  他伸手擦了莫秋滿臉的鼻涕眼淚,溫煦質樸的笑若有似無地掛在臉上,柔和了那過於剛強的臉部線條。

  莫秋突然有些恍惚,在被壓入被窩之中時,又緊緊地抓住了一劍的手。

  一劍說道:「睡吧!快點睡,快點好起來。」

  明明就是男子獨有的強硬聲調,可因為這人是一劍,因為這人是喜歡著他、也是他喜歡的人,莫秋抵擋不了他話語中那關懷著自己的溫暖情感,依言,溫馴地閉起了眼。

  從來不讓人待在身邊,從來不讓人靠近自己,從來對誰都全心防備,卻只,聽從這人的話,一心一意固執信任。

  只因這人有著自己所無法抗拒的單純與溫柔,這樣的好、這樣的無須懷疑,這樣的,叫人完全放心。

  他所喜歡的人。

  莫秋每次服藥後都會痛苦上幾天,這幾天裡一劍則是守著寸步不離。

  偶爾莫秋睡煩了,便會和一劍聊聊鐵劍門各院的佈局和一些閒事。

  最近莫秋最樂的便是陸玉自請鞭笞那事,因無人敢對門主用刑,掩劍院去請藏劍院的院首,人稱太上皇的陸枸杞前來。

  陸枸杞比陸玉大上兩輩,在鐵劍門內輩份最高,由他掌鞭自是沒人講話。

  然而這人明明又矮又小十多年前還受傷武功全失,但揮下的二十鞭鞭鞭到位,硬是叫陸玉背上脫了一層皮,鮮血淋漓。

  莫秋本想去湊熱鬧,但一劍不讓他胡亂跑。莫秋沒少生悶氣,但一想到一劍全是為他好,心裡便又甜了起來。

  後來莫秋情形好了些,一劍也才開始在鐵劍門內四處查探。這是一劍當日來此的目的:尋找親人的下落。

  然而幾次的徒勞無功不禁令一劍困惑。「莫非爹和叔叔其實被囚禁在別處?」

  莫秋把自己卷在被子中,痛楚從骨子裡蔓延出來,他蜷曲成讓自己舒服的姿勢,吐了口氣無力說道:

  「我猜不是。我之前發現鐵劍門裡有幾條年久失修的暗道,而且陸玉房裡格局也有點奇怪,當年建鐵劍門的人如果有心修暗道,絕不會少隔幾個密室。陸玉向來不讓人進她的房,所以我懷疑人應該在她房裡。只可惜上次失風被擒,要能多待久點,肯定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一劍摸著下巴新生的鬍髭,才想著明日或許去陸玉房裡翻翻,莫秋隨即便開口道:「陸玉雖然行事狠辣,但怎麼說也是個女的,你個大男人探女子閨房不太妥當。我算她名義上的兒子,等我好些,我去就成。」

  一劍不贊同地道:「你上次不是失風過,這太危險了,還是……」

  莫秋立即打斷一劍的妄想。「舅舅你忘了我服了藥,你這陣子又不斷輸內力給我,等我好起來,便是個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了。」

  一劍聞言大笑:「好好好,咱小秋也要當個武林高手了!」

  莫秋哼了一聲,有些高興。他想起另一件事,隨之又道:「對了舅舅,還記得陸當歸不?他當日與你分別,是不是回了奉城?」

  「嗯。」一劍應聲。「他回奉城找他兄長,現下兩人應已團聚了吧!」

  一劍這時提道:「對了小秋,當年你還在你娘肚子裡的時候,就是當歸老頭他兄長救了你的,你說這事巧不巧!」

  莫秋隨意點了個頭,拐個別又道:「其實,我想到個救外公他們的方法。」說到此,他刻意頓了下。

  「當真?」一劍知道莫秋主意多,立即催促道:「什麼辦法快說,咋噎了不講話!」

  莫秋垂下眸,長長的眼睫遮去他漆黑如夜的雙目中流轉閃爍的光芒,他說得慢,一邊說還一邊偷瞧一劍臉上的神情:

  「當歸老頭沒將赤霄劍帶回鐵劍門,看樣子十成十是私吞了。陸玉沒赤霄劍在手,門內逼她退位的聲音不斷。我看你何不約陸老頭出來,咱設計搶走赤霄劍,反正那劍也是經你的手才得重現於世,根本就算得上是你的東西!赤霄劍一到手,我們絕對可以用它換得外公和叔公的下落,說不定還能順道拿下……」

  莫秋提到要陰那當歸老頭時一劍臉色已經大變,最後一句「順道拿下鐵劍門門主之位」還沒說完,一劍大掌就往他後腦勺搧去。

  啪的一聲結結實實響起,莫秋痛得「唉呦」了聲。

  一劍動怒時勁可是使大的,莫秋立即含淚改口道:「用借的也是可以,和當歸老頭商量借劍幾日,等騙到外公的下落就立即還他!」

  「你怎能這麼想!」一劍痛心疾首地道:「你可知人生於世,最重要的就是光明磊落、胸懷坦蕩。你娘把你生得聰明,可不是讓你拿來坑人拐人的啊!你要真的做出這樣的事來,俺就把你家規處置,打你十大板屁股!」

  「呃……」莫秋抱著犯暈的腦袋困難地點頭。

  「點頭做什麼,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一劍怒道。

  「知道。」莫秋回答。

  他錯就錯在早該想到一劍腦袋如石頭,食古不化不拐彎,這些事根本不能直接同他講,私底下讓人去做說不定快一些。

  失策!

  白被搧了一掌。

  又隔了幾日,莫秋說服一劍以探望好友的名義去找那陸當歸兄弟。

  這日一大早一劍交代幾聲便出門,莫秋窩在留有一劍餘溫的被窩裡本不想起來,可沒多久不速之客到訪,掩劍院那頭來了人,說是陸三七想見他。

  莫秋在床上賴了好一會兒,雖然早料到掩劍院的老頭會來叫人,可他現下渾身骨頭痠疼得不得了,頭又暈又想吐的,但有些表面功夫不做又不成。

  叫門外的人等了一會兒,他起身漱洗後提著昨日叫一劍去天香樓取來的百年老參,慢吞吞地走去掩劍院。

  到了掩劍院,見到之前被一拳打到吐血,如今倒臥床上的陸三七,莫秋沒等對方開口,那大紅錦盒便打開來直接遞上去。

  陸三七說:「唉呀,咳咳,一切都是誤會啊……」

  莫秋道:「是啊是啊,多虧師叔祖不計較!這條小小人蔘請笑納,徒孫祝師叔祖早日康復!」

  陸三七摸著人參,兩頰橫肉笑得抖啊抖:「這麼大一條,你這孩子也太上心了,這麼好的東西,難得啊!」

  莫秋道:「這是莫秋的乾爹所給,他若知道自己的心意能讓師叔祖早日康復,定也是覺得值得。」

  陸三七眼瞇瞇地笑:「噢……不知你乾爹近來可好?當年武林大會一別,我與他也數年未見了……」

  接下來兩個人虛偽來虛偽去,直到莫秋臉色變得不好,陸三七才肯放人。

  莫秋來時步履緩慢,走時飛快得一個叫作迫不及待。和這些人相處久了,他便愈加想念起一劍來。若非必要,他今日還真想同一劍一起出門。

  走出陸三七的院子時,莫秋心裡惦著在外頭的一劍,又想自己有讓人遠遠跟著一劍看著他該不會有事,才想讓自己別這般憂心,突然手臂一陣疼痛,猛地便給拉扯入偏僻的幽徑當中。

  「不錯啊,」陸遙的低笑在莫秋耳際響起,「到外頭轉了一圈回來,現下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如今鐵劍門上下沒人敢得罪你了,少門主大人……」

  「放開我!」莫秋蹙眉。

  「你還活著,我真是高興。」陸遙仍是笑道,「可『牡丹花下死』必要與人肌膚相親才得解,救了你的人,該不會是那日客棧裡那人,也就是你的親舅舅延陵一劍吧……你說若是我將這事說開了去,局面會不會又重新改變?」

  莫秋打了個寒顫,咬牙不語。

  陸遙輕撫莫秋髮絲,而後倏地縮緊,扯著莫秋尖銳地道:「那男人有什麼好?好到你終日與他躲在房裡都不出來!什麼延陵家的後人,延陵家早沒了,他無權無勢什麼都不是,哪點比得上我!?」

  莫秋狠狠瞪著陸遙,陸遙見他這模樣,激動的言語突然化得溫柔起來。

  他鬆了手裡力道,說道:「小秋,我知道之前做錯了,我不應該對你下藥,也不應該強迫你。可你也重重傷了我不是?我因你在床上躺了月餘,卻依然無法忘記你……」

  「你想做什麼?」莫秋聲音冷冽。

  陸遙眼中有著柔情有著癡迷,握著莫秋的手,直往自己胯下的腫脹伸去。「你看,我是這麼地想你……回到我身邊,我會比他待你更好,讓你更加滿足……」

  濕熱的吻落在莫秋唇際,男人的鼻息噴在莫秋臉上,當對方的舌頭強硬頂入他的口中時,渾身僵硬背脊發冷的他,推不開這人。

  陸遙,陸三七最中意的徒孫。

  也是處心積慮想除掉陸玉,取門主之位而代之的人。

  莫秋握了握拳,而後鬆開,再握了握拳,指節因用力過劇而泛白。

  第八章

  一劍到天香樓取了罈陳年花彫,悠悠走到掛著醫廬布幡的「德恩堂」門口。

  他拍了拍門板,等了片刻無人應門。照理說這時辰老大夫早就醒了,覺得奇怪,於是沿著側邊小巷走到屋後,翻過矮牆躍入後院。

  院子裡並沒有曝曬中的藥草,庭院角落也長了些雜草,一劍邁開步伐推門入內,發現桌椅上有層薄灰,算來該有段時間無人居住。看來當歸老頭已經帶著老大夫離開,兩兄弟或許雲遊逍遙去了。

  一劍抱著花彫罈子站了好一會兒,才搔搔頭翻牆離開。

  其實那劍說什麼也是當歸老頭的東西,搶騙拐借都不好,他不願別人捲入他們和陸玉間的紛爭,空掉的房子反而令他鬆了口氣。

  路過清晨早市時,賣米粥的攤子傳來陣陣清香,一劍聞得香了便坐了下來。攤主將米粥端上,濃濃的乳白湯水內米粒早已被熬得化開,上頭飄著些翠綠菜葉和丁點肉末,清淡簡單的早膳別具一番風味。

  一劍邊喝粥邊想著莫秋,那孩子這陣子被烈藥折煞,前些日子才養胖沒多少的臉蛋又凹了回去,待會兒或許把人帶出來喝些粥走一走什麼的,說不定會舒服些。

  隔壁攤子的簡陋鐵鋪生起火來,為這寒冬帶來些許暖意,開爐沒多久火還燒不旺,那鐵鋪老闆便一搥一搥地敲起鐵來。

  這時大街上起了些騷動,遠遠的幾匹馬急馳而至,在打鐵鋪外停下。三個身穿黑衣的男子翻身下馬,其中一人對鐵匠喝道:「店家,換馬蹄,快點!」

  大街上的人一見著這幾名黑衣男子,突然地都加快腳步迅速離開,連米粥攤上的客人也顧不得沒吃完,扔下幾文錢便走了。

  「烏衣教,是烏衣教的妖人!」有人竊竊私語著。

  一劍敏銳地聽見「烏衣教」這三字。

  當年他還在外闖蕩時,也曾聽聞鳥衣教這門派,此教教眾皆穿黑衣,行事隱蔽,少與各門各派來往,哪知不過幾年時間卻挾帶如此聲勢席捲江湖,涵揚一劫更是屠殺無數武林人士,以致如今只要有人身穿黑衣招搖過市,市井便頓無人跡。

  街上的人幾乎都跑光了,鐵匠也想跑,但那三名黑衣人站在他店舖門前阻了他的去路,嚇得他抖得像鵪鶉似的,幾乎連手上的鐵鎚也要拿不住。

  黑衣人斥了聲:「杵著做什麼,快點,我們趕著上路!」

  鐵匠一陣激靈回過神,這才吃力地兜起桌上零落的鐵器,抱起馬兒的腳要替其修蹄。只是可憐他一路抖,手中的拆蹄鐵器幾回都沒對準戳到了馬兒的痛處,馬兒被戳得見了血,隨即嘶鳴踢開漢子,踱步煩躁噴氣。

  鐵匠趕緊從火爐裡箝了塊蹄鐵要鑲上去,這時不知打哪兒冒出個拄著枴杖的老頭,指著那名鐵匠,公雞般的聲音喀喀說道:

  「你這手爛功夫是跟誰學的?亂無章法也敢學人開鐵鋪?蹄鐵太脆,這麼鑲上去肯定沒跑幾日便會裂開,這正反也錯了,你是想害死這匹馬,叫牠下半輩子都瘸著過嗎?」

  一劍忍不住望了那老者一眼,只見其身材瘦小到不像樣,背微駝,滿臉皺紋,一頭白髮收在帽子底下,露出些許銀絲在外。

  略嫌尖銳的嗓音說起話來十分刻薄,沒稍歇,逕自數落個不停。

  「你店裡擺出來的柴刀,鍛面亂七八糟偷工減料,光看這些就曉得你手藝如何,老夫要是你師父,教出你這樣一個徒弟,絕對面目無光慚愧得去祖師爺墳前自盡死了乾脆。」

  鐵匠原木已經哆嗦個不停,被老頭這般挑剔諷刺,燒紅的蹄鐵竟一個匡啷跌到地上碎成兩半,其中一半還彈了起來飛撞到靠近他的黑衣人腳骨之上,頓時只聽見一聲悶響,而後嘁地一聲,隱約有股皮肉焦味傳來。

  黑衣人靜靜地凝視腳上的傷口,而後便在這迅雷不及掩耳之際迅速抽出腰上配劍,直往那老者和鐵匠的咽喉劃去。

  這時原本一直在旁戒備的一劍手一拍桌,整個人凌空躍起。

  一劍反手抽出赤煉刀,頓時紅光流曳,天地為之一暗,他如勁風橫於黑衣人面前,赤煉刀一橫,擋下黑衣人的劍尖。

  黑衣人眼一瞇,劍身施加力道,內力貫透劍身,欲比拚內力震開一劍。

  然而赤煉刀並非尋常兵器,一劍也非尋常江湖漢子,黑衣人內力才傳來分毫,一劍身上的護體真氣立即凝聚胸口。

  赤霄訣的最高境界乃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但若心手雙劍皆具則如持雙刃威力加倍,此時一劍體內劍訣運轉瞬間激發,夾雜一陣強烈氣勢朝週遭迸射。

  面前的黑衣人首當其衝,鏗鏘幾聲長劍瞬間斷為三截落到地面,人則猛地彈出數尺,由後方同伴急急接下。

  一劍肺腑略微悶疼,咳了聲後收刀回鞘拱手道:

  「幾位不過是要換馬蹄罷了,犯不著傷人,在下敲過幾年鐵,這功夫也學過,不嫌棄的話,便由在下代勞!」

  說罷,一劍挽袖抄起鐵器,安撫好馬兒,跟著迅速熟練地拆卸裝歪的蹄鐵,仔細削剪馬蹄,又挑了幾副能用的蹄鐵燒紅、鑲好、澆水使得蹄鐵更為耐用。最後以鐵鎚敲擊整平,釘蹄磨平,放馬。

  一劍的動作純熟,功夫快而不馬虎,那三名黑衣人愣愣看著這人不但沒有繼續與他們為敵,反而為他們換好馬蹄,頓時困惑到不行。

  「好了。」一劍拍了拍馬匹,說道:「這麼一來又能跑上十天半個月的路程。」

  三入面面相覷一會兒,隨後對一劍拱了拱手,扔了錠銀子給一劍,而後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呃……」一劍望著走得匆忙的三個黑影,又看看手中的銀子,搔了搔頭。他不過是覺得換個馬蹄而已沒什麼好吵的,這……扔銀子給他是幹嘛呢?

  這時鐵匠突然大叫了一聲,一劍回頭看去,正見那人掄了鐵鎚便往身旁的瘦小老頭搥去,老人家為躲那致命的鐵鎚,砰地聲摔倒在地。

  一劍立即抓住鐵匠又要落下的凶器,那雙瞪起人來頗為凶狠的眼睛才看了鐵匠一下,中年鐵匠突然哇地聲哭得淅瀝嘩啦。

  「都是那個死老頭,要不是他在一旁煽風點火,俺怎麼會連連出錯!」鐵匠邊哭邊吼著:「格老子個死老頭,俺腦袋差點被你給害沒了!」

  那被罵的老頭沒什麼反應,頭還是仰得有些高。

  一劍拍拍鐵匠的背,把人帶得遠些,心有慼慼焉地道:「俺之前也遇過個瘋老頭,那時可是差點連命都賠上。俺勸你想開些,看這情況也許俺們老了都會這樣,別計較了!」

  說完奇怪的安慰話語,平撫鐵匠的內心創傷後,一劍抬頭看天,見時候不早,也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年輕人,你這麼就想走?」一劍身後傳來蒼老的聲音。

  「老人家是在叫我?」一劍回頭問。

  「不是你還能是誰,除了你以外大街上還有活人嗎?」老叟面無表情地說道:「因為你多管閒事,害老夫腳給扭了。傷了人就這麼想走?你是哪家的小伙子,怎麼這麼不懂禮數!」

  一劍走去扶了那老人坐下,粗手粗腳地解下對方的鞋襪,然後一陣臭氣撲鼻襲來。

  「格老子的……怎麼這麼……」臭!

  一劍連忙憋氣看了老人腳上的傷,捏了捏,說道:「傷不重,骨頭也沒斷。這麼吧,老人家你家在哪裡,俺送你回去!」

  老人家舉起手中枴杖,朝一劍打了下去。「自然是你得送我回去,要不還叫老夫慢慢跛回去嗎?」

  一劍摸摸被打的手臂,方纔的確是沒注意到這老頭才害得人家受傷,反正老頭打人也不痛、他又自覺理虧,便沒多和這人計較。

  老人家接著又喊:「還不將老夫的鞋襪穿上!」

  一劍摸摸鼻子照做,然而這老頭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還嫌棄這嫌棄那,一會兒念著:「穿歪了!」一會兒不耐煩說:「快些!」一會兒又喊:「怎麼連這等小事都做不好!」

  一劍被枴杖連打好幾下,翻翻白眼,忍了。

  跟著又被使喚著蹲下,赤煉刀背到胸前,再背起老人家上路。

  一劍一路上步履平穩,沒多讓對方顛簸。

  老叟雙臂圈在一劍頸子上,如果是有心之人,輕而易舉便能了結他的性命,可一劍偏偏沒這麼想過,甚至還把人先帶到醫廬請大夫包紮傷處。

  「……」老者也因此確信這人不是呆子,就是傻子。真是笨得可以,哪有這麼隨便信人的!

  就在一劍步行之時,突然,感覺胸口有什麼在動,他隨即收頷目光下移,見著的是一雙滿是皺皮的小手,正在他胸前很起勁地摸來摸去。

  「……老人家,你做什麼?」一劍問。

  那雙手黏到赤煉刀的刀柄上,一邊抖一邊小心翼翼地撫著。老人家跟著若無其事地問:「年輕人,這劍你是哪處得來的?」

  赤煉刀是一劍心血所鑄,刀即是人、人即是刀,無論是胸膛被摸還是刀柄被摸,一劍都覺得渾身不對勁。

  一劍說道:「這是刀,不是劍。」

  「刀?」老叟一愣。

  普天之下只有一件兵器出鞘時會帶起漫天紅光,那耀眼的光芒他不可能認錯。然而一劍招式猛烈,他也的確沒能在那場打鬥中端詳兵器本身。

  「是,赤煉刀。俺自己打的。」一劍說這話時,有些小小得意。

  老叟一句「年輕人信口胡謅可不行」才要開口,又噎了回去。

  先不論這是刀是劍,光是那對敵時所發出的威力,就連一般四五十年的鑄劍師也難鑄得出來,更何況這楞小子看來最多也不過三十來歲。

  但,他突然想起有個人也許可以。一個當年十六歲,入行不過三年,卻以古法鍛出失傳已久的凌雲寶劍,天資縱橫的鍛劍奇才。

  照著老人所指的方向,一劍來到一堵粉牆之外。

  「咋沒門的,老人家你要我翻牆?」一劍疑惑地停下端詳半分,才覺得這牆有點熟悉想問問,老頭枴杖便打了下來。

  「這裡是老夫家,老夫不喜歡走大門,你管這麼多幹嘛!」老人家頤指氣使的模樣從沒變過,使喚一劍也使喚得理所當然。

  一劍背著老頭兒躍上高牆,落在牆內草坪之上,老人輕車熟路地指,的確是挺熟悉此地的佈局,一劍也不疑有它,便往裡頭走去。

  繞了幾條幽僻小逕自入內腹,突然間柳暗花明。

  庭院中央設了塊練武校場,一大群身穿鐵劍門衣飾的弟子正在朝陽下揮汗習武,那些人看到一劍從花草樹叢間竄出嚇了一大跳,一劍走出來看見他們也嚇了一跳,兩方就這麼僵持片刻,像青蛙見了蛇,沒人有動作。

  難怪覺得眼熟,原來這裡是西邊的藏劍院。

  格老子的……一劍心想,那背上的這尊大佛,莫非就是那個鞭了陸玉、鐵劍門裡輩份最高、誰都不敢得罪的「太上皇」——陸枸杞!?

  接下來大吼大叫的藏劍院首席弟子們證實了一劍的猜測。

  那些人急急喊道:「延陵一劍,快放下我師父!」

  帶頭習武的七名中年弟子認出一劍身份,他們年歲稍長,自然記得當年延陵家與鐵劍門千絲萬縷的關係,這回只道是無武傍身的陸枸杞被一劍抓了,一群人急得都快炸翻鍋。

  跟著那七人縱身向前,手中鐵劍緊握,沉厚的男子噪音整齊劃一宏亮響起,喊道:「天羅七劍在此,小賊速速束手就擒!」

  一劍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那七柄寒光閃閃的漆黑鐵劍已經襲至面門。他身後背著個人行動自然慢些,被劍陣圍住的他眉頭擰成川字,向後喊道:

  「喂,老頭,你好歹解釋一下,我只是送你回來罷了!」

  可背上的人連吭也沒吭一聲,活像啞了似。

  天羅七劍所列出的陣勢十分熟悉,一劍並不意外,因為當年在天絕谷裡與瘋老頭陸當歸試劍時,瘋老頭就不只一次使出這些招式,不但一人分飾七角,招招密不透風,還害他險險死去幾次。

  此回再遇時,一劍已經不是當年的小毛頭,他早悟出劍陣破法,就在七人由不同方位共同擊來之時,一劍腳走坎位,雙腿一劈腰身下貼,七劍從老人背上而過。

  那七人差點傷到老頭兒,一時間驚嚇得沒了反應。

  一劍撐掌在地上一旋,以腳猛力掃往其中一名弟子的腳骨,那弟子砰地聲往外摔出,剩下六劍見情形不對,立即再度圍來。

  烏黑鐵劍密合成圓,前後左右封住生門,然劍陣已破便不足為懼。一劍在朗日下大笑一聲,突以鯉躍龍門突出重圍,而後抽出削鐵如泥的寶刀急轉直撲而下,長臂一振力灌刀身,揮圓斬棘過而無物。

  頓時鏗鏘之聲接連響起,待一劍立定於地,那些長三尺八,以上等烏金打造的玄鐵重劍竟全數攔腰削斷,只剩劍柄還在那些人手中。

  「格老子的,還有誰要上來打?」一劍吼了一聲,長嘯震天,獅子吼功震得一些弟子臉色發青翻起白眼。

  只是這一吼過後,這幾日原本就有些悶疼的肺腑竟作痛起來,一劍一口氣突然喘不上來,眼前一黑,居然就這麼面朝下,往地上倒了去。

  陸枸杞即時自一劍背上躍下,他沒理會那些一個個露出發癡神情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徒弟們,踢了踢一劍,確定這人昏死過去後,立即將他手中的寶刀拿到眼前端詳。

  陸枸杞彈了彈刀身,橫著看豎著看,瞇瞇眼斜斜看,喃喃道:「還真不是赤霄。」

  此刀長三尺六,刀背薄,刀尖微彎,刀紋層疊宛若流雲堆雪,刀身古樸紮實又鋒利非常,肯定為失傳已久的千堆雪技法打造。

  赤霄劍雕飾較為繁複,劍刃也窄上幾分,雖然流紋與此刀相似,刃身皆如霜雪,運起時亦紅光粲然,然細看便知一刀一劍全然不同。

  他會將這刀認成赤霄並非一時誤判,而是兩件兵器根本就是同種技法所造,礦鐵同源所生。

  天羅七子回過神後隨即歡欣鼓舞地湧上前來,喊道:「師父,弟子們幸不辱命,將這惡人打倒,救出師父您了!」

  枸杞老頭冷著張臉斥道:「閉嘴,他是自個兒昏倒的!你們幾個功夫要真有那麼好,今日鐵劍門門主的寶座早就換人了!」

  七子不解,指著一劍問道:「如果不是我們打倒的,這傢伙怎麼會昏!」

  「這二愣子方才在外頭和魔教妖人打起來,回來又同你們打,興許受了傷,老夫不知道!」陸枸杞不停摸著一劍的刀,一再的解釋讓他語氣顯得有些煩躁。

  七名弟子中有人深吸了一口氣,不是不知道他們師父的為人,這人有種不好的預感,小心翼翼問道:「那請問師父,這人是為何會和魔教妖人打起來?」

  「不就是出手救老夫!」枸杞老頭說罷嫌煩,暴喊了聲:「問這麼多做什麼,還不把人抬到裡面去,等他醒了我有事問他!」

  「延陵一劍少時在外頗有俠名,為人仗義且嫉惡如仇,自不可能加害師父……弟子們以為師父有難倉皇出手,可師父您是知道的,怎竟沒有阻止弟子……這回誤傷了人,可如何是好!」

  七子一人一句,聲音皆有愧疚。

  老者輕哼一聲:「怎麼,翅膀硬了是不是?老夫都還沒說你們,你們倒開口了!」蒼老的聲音雖然虛弱,卻有非凡氣勢,他張嘴,底下便沒人敢吭聲。「瞧你們天羅七劍練了多久?幾歲人了?一個小伙子打你們七個,竟然劍都斷光?這事要傳出去,老夫這藏劍院院首還見得了人嗎?」

  老者再道:「還有這些玄鐵重劍是誰鑄的?」

  十來名弟子踏前一步,喊了聲:「師祖!」

  老者目光一掃,不怒而威,那十幾名弟子立即低頭,垂首領罵。「當初誇口什麼劍長三尺八,劍重十餘斤,飛山砍石不費吹灰之力?結果臨陣對敵卻叫對方一刀斷了六柄劍,你們可真是厲害啊!」

  「剩下的也別笑!」老叟罵著弟子和弟子的弟子,剩下的徒子徒孫見師父、師祖被曾師祖罵,竟在旁竊笑。老叟眼一瞥,便道: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你們入門幾年了?內功如此薄弱,連一點獅子吼也擋不住,竟然還敢笑!藏劍院就是上面帶下面的,一個個都不思進取,才會被天下院的小丫頭壓得翻不了身!見你們就煩,全都給我滾出去,到外頭面壁思過去!」

  一劍醒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一堆人轟隆隆同時往外跑的情形。

  他從地上爬起來,胸口還有些氣悶,正在納悶怎會突然昏倒之時,枸杞老頭兒卻湊上前來,原本不苟言笑的老臉突然皺了皺,擠了個也許叫作笑容的東西出來。

  這時最後離開的弟子關上木門,室內微微一暗,

  而後驟然大放光芒,刺眼得教人幾乎睜不開雙目來。冰冷的銀光淡淡閃爍,映得枸杞老頭的皺臉陰森可布。

  一劍輕吸了口氣,一句:「奶奶的!」還沒說出口,他被老枸杞嚇了一大跳,差點沒再昏過去第二次。

  然而視線清楚後,跳過老枸杞那張臉,往左右看去,雙眼所及的一切叫一劍大吃一驚。牆上高處掛有一匾額,黑墨龍飛鳳舞鉤出「藏劍小樓」四字。

  抬頭往上望去,高不知幾十丈,然除那匾額以外的牆面,密密麻麻插著各式寶劍,劍光森寒劍芒璀璨,竟是不需燭火便能將樓內映照如白日。

  這樓曰之藏劍,原來是鐵劍門內收藏神兵利器之所。

  一劍人都傻了,跨向前一步愣愣盯住前方一柄劍身以寶石鑲成、劍穗用金線織就,整一個閃閃動人的奇劍「傾城」,渾身抽筋似一抖一抖,眼珠子也瞪到快掉出來。

  「這劍不是百年前殉葬鎮國將軍李凌,入了將軍塚了,昨在這?」一劍瞠目結舌,道:「鐵劍門盜墳?」

  「鐵劍門要的東西,自會有人送上門來。」枸杞老頭神情睥睨,不以為忤。

  一劍皺了下眉,這老頭理所當然的模樣真的有點……討打……

  但他的目光隨即被旁邊的名劍「定海」給勾了去,沒空再理會老頭兒。

  「定海」護手呈雙龍搶珠之勢,中間鑲了一顆巨大的夜明珠,傳說此珠為東海鮫人淚,若投人海中,必引起滔天巨浪。

  一劍沒想過能有緣目睹此劍,這劍少說已有三百年,但劍身仍是寒光閃閃,劍刃依舊鋒利非常,再看其劍紋縝密細緻,造劍人之功力爐火純青非同一般。

  還有還有,曲勾劍、破山巨劍、烽火武陵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他以前在書上曾經讀過的名字如今一一展現自己眼前。

  「格老子的乖乖隆地咚……」一劍欣喜得幾乎快要手舞足蹈起來。「老子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上古神劍,這裡簡直是神劍寶山啊!」

  一劍既為鑄劍師,也是個劍癡,自幼便對兵器有分執著。

  眼前,是多少鑄劍大師耗費歲月,傾盡心血,一敲一擊緩緩打造而成的兵器。

  光是站在這裡,他就能感覺到一聲聲的敲鐵聲敲在他的骨上,燒紅的鐵液竄入他的血裡,叫他胸口裡的心激烈跳動,渾身熱血幾乎沸騰。

  他彷彿能夠感覺先賢將性命傾注其中,嘔心瀝血所打造出來,那唯有鑄劍師才懂,凌駕於自己性命之上,超越前人的神兵利器。

  一劍心裡激動非常,問道:「可以讓俺摸摸嗎?」

  「老夫用這裡任何一把劍,換你身上那把刀。」陸枸杞說道:「換了,隨你摸到高興。」

  「啊?」一劍一愣,手搭在胸前,發覺赤煉刀不知何時已被放回刀鞘之中。

  陸枸杞取來角落的木梯往上攀爬,取下一柄長劍道:「聽過越人殤劍沒?」

  一劍望著那被取下來的碧綠寶劍眼睛一亮,越人殤劍,他在古籍裡曾經讀過,可一想到要用自己花了幾年功夫才鍛出來的赤煉刀去換,便困難地移開目光。

  老枸杞說道:

  「劍師越人乃不世奇才,鍛劍稍有不滿便毀之,是以八十九歲入工,世間只成六把劍。鴻鵠、少參、行引、斷水、無殤、琴歌,六把名劍中他最自豪的一是我手中的斷水,一是給了天下院丫頭的那把無殤。

  傳言越人殤劍靈氣極重,從來只憑自己的喜好擇主。當年越人以此劍贈友,與友別後,劍卻翻過千山萬水回到越人家中。此等奇劍天下不知多少人想擁有,今日只要你點頭,我便將此劍給你。」

  陸枸杞站在木梯子上,好不容易高出一劍半個頭。他由上往下俯視一劍,眸裡那睥睨之意便讓人看得更明白。

  枸杞老頭拿著斷水,一副「小子你還不趕快來接寡人恩寵」的表情,叫一劍的臉整個扭曲,直想一拳打過去。

  其實並非斷水認主,而是越人認劍。

  劍是江湖,江湖中多少人尋尋覓覓,便是要得一把能將武功發揮到極致的兵器。越人賭輸了斷水劍,讓出劍後驚覺如斷臂膀,送出的東西討回來又怕被江湖人士取笑,不得已只得和對方演了齣靈劍認主的故事來……

  突然間腦中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一劍想起手執無殤的陸玉。

  枸杞老頭手抬得痠,見一劍沒有前來叩謝跪恩的打算,瞇了瞇眼,再道:「一把不夠,老夫可以任你選兩把。」

  「你當買菜送蔥嗎?」一劍脫口而出。

  「你這小子!」從來還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與他說話,老枸杞聲音驟然提高,顯然是動怒了。

  和老頭對眼沒多久,一劍的魂又叫那斷水劍給勾了去。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劍身,欸,那一個劍紋刻得細膩啊,簡直和莫秋吹彈可破的肌膚有得比拚。

  手縮回來,又壓抑不住再伸出去摸了摸。格老子的,那劍芒璀璨耀眼,莫秋朝著他笑的時候也是這樣,要閃瞎他的眼一般。

  正當枸杞老頭以為一劍動心要答應換兵器之時,一劍一咬牙,面色凝重地拱手作揖道:「謝前輩今日讓晚輩開了眼界,但赤煉刀是我的命根子,換不得,晚輩就此告辭。」

  他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命根子絕對保不住。

  一劍推開藏劍小樓的木門邁開步伐往外走去,留下一臉陰鬱的老枸杞在後頭。

  老枸杞被一劍捉弄一遭,怒得想把手中斷水朝一劍腦袋扔去,沒料一劍在看了外頭一圈又一圈圍著藏劍小樓的弟子們後,疑惑問道:

  「這是咋了?」

  「學藝不精,自當受罰。」老枸杞不僅臉黑黑,連聲音也帶著怒意。

  一劍看著裡圈灰髮中年、中圈的青年、外圈的少年,個個都無精打采地塌著頭,他有些不忍,遂說道:

  「老頭,其實並非他們學藝不精,而是我熟知天羅七劍劍式。」跟著想了想,又道:「玄鐵重劍也非不堪一擊,只是赤煉刀連赤霄劍都擋得下,尋常刀劍根本不是它的對手。」

  一劍本想拖出這場比試的不公平處,如此這些人便不會因他破陣斷劍而受罰,然而回望陸枸杞,卻見對方目光如炬定定看著他,似乎早已猜到一切。

  一劍嚇了一跳,心想此處還是別久留的好。這些人一個一個七竅玲瓏心,好像不管自己想什麼,都能被看透一般。

  心裡有些發麻,背脊涼涼的,一劍打定主意後將刀背到身後,踏著步伐快步離開。

  枸杞老頭看著一劍離去的背影,冷哼一聲,說道:

  「天羅七劍是我師兄陸當歸當年所創。延陵一劍這小子學的是正宗心法,劍式又比你們七人更為精湛,我師兄當年曾說弟子多無用,只需一個萬中選一的根骨傳承衣缽便夠。看來,他是找到了。」

  陸枸杞看著院內的這群弟子,自己前幾年遭到暗算武功全失,偏偏這些弟子武功又停滯不前。

  想到那延陵一劍還有可用之處,便道:「你們與他既份屬同門,天羅七劍又練到瓶頸處無法突破,同門互相切磋本是自然,記得有空之時得去向對方討教。」

  底下的人不敢搖頭,自當遵從師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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