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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四部) 鐵劍春秋》第10章
  第九章

  一劍回房時看見莫秋留下的字條,曉得莫秋辦事情去了,於是便在屋子裡邊喝茶邊等莫秋回來。

  然而等得久了,竟有些睏,一劍往床榻倒去,心想邊睡邊等好了。

  莫秋從掩劍院回來時拚命擦著嘴,粉嫩嫩的雙唇被他拭得通紅。

  「格老子的,俺嘴要爛了!」陸遙那噁心的東西居然把舌頭放到他嘴裡,要不是那人還有利用價值,他絕對會把那人的舌頭咬下。

  莫秋進門時一劍正睡得呼呼作響,他一見到一劍就像貓見到老鼠、螞蟻見了糖,立即飛撲了上去。

  「嗚喔——」一劍突被泰山壓頂,肺腑裡一口氣憋不住噴了出去。

  趁著一劍張嘴,莫秋劈頭蓋臉便對一劍又親又咬又啃,直到一劍幾乎喘不過氣,拉著莫秋的頭髮將他扯離自己,莫秋才稍稍離開了些。

  映入一劍眼簾的是莫秋一雙深邃幽瞳,往下一看,見著的是他唇角滲著血絲的傷口。「咋了?」一劍摸著莫秋紅腫的唇,關心問道。

  莫秋倒回一劍胸口,喘了口氣說:「方纔跌跤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一劍揉揉莫秋的發,沒見到莫秋閃爍的眼神。

  莫秋轉了個話鋒,有氣無力地道:「舅舅,我肚子……」

  一劍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在藏劍院時一直惦記的事,插嘴道:「等等小秋,舅舅有事問你,你幫舅舅想想。」

  莫秋頓了頓,難得溫馴地點頭。空蕩蕩的小肚子裡發出一聲細微的悲鳴,只有他自己聽得見。

  一劍將方纔的事情全數告知莫秋,簡單說過後提道:「對劍客而言劍是性命,尤其像陸家兄妹這種劍術已達化境的高手,怎麼會用同一把劍?」

  陸譽離開鐵劍門時便將無殤給了陸玉,然而幾年後奉天河畔再見陸譽,他手中所執仍是無殤,這叫一劍覺得奇怪。

  若是其他蹊蹺一劍可能不覺有異,但關於兵器關於武學劍法,他便多了那麼一絲明白。

  莫秋思索半晌,抓不明白一劍所提的重點在哪,遂緩道:

  「陸玉……也就是陸小玉從前體弱多病,一直住在南城療養,後來陸大譽失蹤,陸小玉突然帶門主令牌和無殤回來。無殤該是陸大譽要陸小玉能被門內所承認的信物之一,應該並無可疑之處。」

  莫秋疑惑:「舅舅你為何一直拘泥於無殤劍之上?」

  「嗯?」一劍皺著眉想。

  「嗯……」擰著眉再努力想。

  「嘖……俺也不曉得。」他就是這裡想不通。

  莫秋跟著說:「其實劍在誰的手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陸譽的失蹤只是個幌子,他應該一直都在鐵劍門裡,從沒離開過。」

  「啊,這點我也想過。」一劍下頷抵著莫秋頭頂,揉揉莫秋的發,說道:「如果說以前不現身,是為了暗地幫助陸小玉對付延陵家,那現下延陵家都沒了,陸大譽還藏在暗處做什麼?」

  「……」莫秋皺著眉沒說話,靜了好一會兒後才悠悠吐了口氣。「我不知道。」

  「咦,你也不知道?」一劍有些驚訝,他以為莫秋應該能夠給自己答案。

  「我又不是他倆肚子裡的蟲,哪會曉得他們玩什麼把戲。」莫秋不悅地哼了聲。「更何況陸小玉的敵人從來不只外公的赤霄坊,她的阻礙還有藏劍院和掩劍院。」

  莫秋說道:「鐵劍門以長為尊,陸枸杞是她的師叔祖,天羅七子和陸三七她得叫師叔。那些老傢伙看不起女人,處處掣肘,陸小玉這些年不但沒給斗倒,據說還用計廢了陸枸杞一身武功。」

  莫秋再說:「這回攤上魔教陸小玉本準死無疑,偏偏那些傢伙又失去先機讓她逃過一劫。那女人不是好與之人,別人吃她一尺,她必還人一丈。天羅七劍肯定知道這點,才在你送陸枸杞回去時以為你要對他不利,急得和你拚命。」

  一劍並不瞭解鐵劍門內千絲萬縷的關係,但當他聽見情勢這般危急,便忍不住一拳往莫秋腦袋瓜子敲去。

  莫秋痛得嗷了聲,連忙從一劍身上爬起來,捂著發疼的頭頂,喊道:「舅舅你做什麼?」

  一劍氣憤道:「既然你明白鐵劍門如今危機四伏,當日怎麼沒告訴我?若我曉得這地方這麼危險,絕對不會讓你回來!」

  一劍打得不輕,莫秋痛得淚花閃閃。他一想到一劍使這麼大力打人,心裡便堵了起來。

  莫秋咬牙說道:「告訴你便成了嗎,你不是要找外公?其實你和小舅舅都一樣,心裡最惦記的人是外公,只不過小舅舅是嘴裡提,你是心裡想。我將一切都算得好好的,無須你操心!陸玉現下疲於對付那幾個老妖怪,還動不到我們身上。這時機失不得,失不得你懂不懂!」

  莫秋冷冷一笑,又道:

  「啊,我怎給忘了,有人光顧著看美人,喝了人家親手端的謝罪酒,答應一切既往不咎。可我不是你!我忍了那麼多年,暗地下了那麼多苦功,好不容易等到這天時地利人和,哪可能因為你一個錯手就放棄這個機會!」

  莫秋毫不修飾的犀利話語句句刺入一劍心坎,他臉色慘青,從床上爬起來,注視著莫秋的雙眼,問道:「你怪舅舅?」

  莫秋本想咬牙應是,然而望著一劍受傷的神情,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一劍垂下頭,低沉的聲音傳來:「我不為你操心,又有誰為你操心。」

  短短的一句話,包含了他的所有心思。

  「我不要你涉險,是怕你有任何一絲損傷。」一劍說。

  要這人好,要這人快活,要這人平平安安,要這人無牽無掛。

  只要是自己有的,就算是胸口仍在跳動的心,也可以義無反顧地掏出來。他以為莫秋會懂,就像他懂莫秋一般。可原來莫秋心裡,對自己卻是那般的怨。

  明明不是多重的話,由莫秋嘴裡說出,卻是讓一劍的心疼痛起來。好像被針扎似的,尖銳的痛,一刺一刺,叫他不由得皺起眉。

  一劍離開莫秋,逕自下床走到屋外,在屋簷底下的石椅上坐下。

  他雙目環視著這個荒涼的小院,這地方和多年前相比較,已經好上許多。

  屋頂上的碎瓦補了,雨天房裡不再四處滴水;窗上的窗紙換過新的,冬裡呼嘯的寒風不會吹得屋內的人陣陣發抖;花圃裡種了些花草,讓此處多了點生氣,那個以前需要人抱著才能入睡的孩子也長大了,有了心計、有了凌雲志,更曾發下豪語要登上門主寶座。

  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莫秋好。

  然而他不在莫秋身邊的這些年,莫秋經歷太多的事。

  是以自己對莫秋的堅持與保護,成了莫秋最大的阻礙。

  一劍還是知道的。

  知道他與莫秋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們所求所想、所踏上的道路,最後必將分歧,難以相同。

  一劍的突然離開,令莫秋驚愕呆滯。他望著床鋪上凌亂的被褥,想著這裡方纔還有個自己心繫之人。

  他猛地驚醒,倉皇奔出屋外尋找一劍的身影。

  當他回過頭,發現落寞坐在屋簷底下的一劍時,眼眶忍不住一熱,朝著一劍走去。慢慢地,走回這人身邊。

  「舅舅……」莫秋跪在一劍身旁,雙手抱住一劍的腰,頭輕輕枕在一劍腿上。

  一劍將手放在莫秋發上,視線遙望遠方。

  莫秋哽咽道:「舅舅,我錯了,我不應該那麼對你說話,你原諒我!」

  一劍拍拍他的頭,說道:「等找到外公,我們就立刻回去。」

  「好。」莫秋鼻音濃重地應著。「但你要先原諒我。」

  「傻瓜,舅舅不怪你。你說的都是實話,是舅舅沒想到那些。」

  莫秋在一劍身邊整整跪了半個時辰,直到他五臟廟的打鼓聲越來越響,一劍才發現他方才發脾氣的原因,原來只是自己忽略了他餓得不得了的小肚子。

  一劍真的沒生氣,莫秋安心之後,便提議兩人到鐵劍門斜對門的天香樓去一趟。

  此處天香樓是在莫秋回來前半個月才開幕的,說起這問天香樓,奉城內簡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其知名的原因並非天香樓的其他據點遍佈南北、美食精緻希罕,而是因為這間天香樓網羅了北方最知名的廚子,竭盡心力做出令人聞之色變、退避三舍的天下第一臭臭鍋。

  當它開業的第一天,駭人的臭豆腐鍋的味道飄出,簡直是飛沙走石、風雲變色,不但天上飛的鳥被臭暈掉下來,連鐵劍門的守門弟子也幾乎受不住快昏死過去。

  這味,只有熟識門道的老饕們才享受得來。

  鐵劍門原本怒得要拆了那臭死人的天香樓,然而奉城知縣、主簿、巡捕等一堆官衙中人卻三天兩頭便往天香樓去,民不與官鬥,鐵劍門動不了天香樓。

  一劍其實早想進天香樓坐坐,只是時機不對,幾次都只是匆匆路過。

  莫秋今日身體好些,也能吃點東西,他二人才踏出鐵劍門的大門口,一劍便顯得有些高興。

  一步一步接近天香樓,一劍有些嘴饞,腳步略快些許。可沒多久他卻發現莫秋遠遠落後自己幾步,不知怎麼,面貌竟痛苦到有些猙獰。

  「小秋?」一劍跨入天香樓,疑惑地望著莫秋。

  只見莫秋這時攥緊拳頭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牙一咬,拼了命地衝了過來。

  莫秋沒有停,筆直地奔入天香樓內,小二大概這種客官看多了,麻利地把人帶上二樓,尋了角落一處雅致小房,兩邊窗扇大開,好讓清冷的冬風吹入,散去那不是常人能夠忍耐的天下第一香味。

  一劍在莫秋之後進入廂房,只見莫秋點好菜後便苦臉靠在窗邊大口大口地喘氣,像快死了似。平時若是這孩子受了什麼苦,一劍總是心疼不已,然而今日莫秋難受成這樣,一劍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幸好樓上沒樓下那麼臭。」莫秋皺眉痛苦說道。

  「覺得臭咋還來?」一劍問。

  莫秋沒回答,可是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可疑紅暈,他目光瞥往窗外,不知道怎麼說。

  小二沒多久便端上那臭到叫生人迴避的天下第一臭臭鍋,滾燙的紅褐汁液十分濃稠,小小的一個陶鍋置於火爐上,卻發出叫莫秋直想跳窗逃走的臭味。

  跟著又上了許多也是味道奇奇怪怪的菜,莫秋聞得都快暈了,卻在一劍大喊了聲:「臭豆腐、臭魚頭,這些都是俺愛吃的菜!」後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了一劍一眼。

  這個平時三餐總隨意的人看著一桌子的臭菜,竟然笑得眼都發亮。

  就知道、就知道他會喜歡。

  莫秋早從一葉那裡打聽好了,從外地調人來奉城、開一間天香樓,所有的菜單都要是一劍喜歡的,還有陳年花離,一劍愛喝陳年花彫,茶葉則是君山銀針,一劍不喝酒時偶爾也喝這茶。

  每一點每一點,都為一劍設想好,他愛的菜、他愛的酒、他愛的茶,這間天香摟是為一劍所打造的,只為了讓這個愛照顧他卻不善照顧自己的人,能夠吃得愉快一些。

  至於鐵劍門的人,臭死他們活該。

  一劍大快朵頤,莫秋則是躲在窗邊讓冷風呼呼吹。

  這時屋頂上傳來些微聲響,就在一劍專注地將魚頭吮得嘖嘖作響之際,窗外突然有幾道人影迅速躍入。

  一劍一愣,筷子停頓,見著三名站在暗處的青年恭敬朝他作揖。

  莫秋說道:「這三個人原本是我的護衛,鐵劍門最近不平靜,陸枸杞還盯上你,舅舅我想讓他們跟著你,免得有意外。」

  三人中有兩人特別激動,拱手說道:「小當家的,我們兄弟幾個誓死保護當家的安危。」

  一劍咦了聲,開口說話的人有些面熟,可一時想不起來,還是莫秋在他耳邊提了句:「追月和競雪是赤霄坊舊屬,逐日是小舅舅的人。」

  「啊,我認得了,你們兩個是二叔身邊的!」一劍放下碗筷,起身拍了拍這幾個人的肩。「這些年真辛苦你們了。」

  一劍簡單真摯的一句話,包含再多不過的感謝,這幾乎讓原本就激動的追月和競雪掉下淚來。

  一劍接著又道:「我外甥的安危就交給你們了。」

  莫秋不悅地道:「舅舅,你渡了那麼多內力給我又沒人保護你,要是你遇上危險該怎麼辦?」

  一劍笑了聲,倒不在意這些。他道:「舅舅什麼危險都不怕,就怕你有意外。舅舅寧願自己有事,也不想看你受一丁點傷。聽話,把人收回去。」

  雖然聽來有些肉麻,但配上一劍認真的表情,雙重夾擊讓莫秋胸口像被重重撞了一下。

  莫秋重重喘了口氣,眼眶熱熱的,想也沒想便朝一劍撲了過去。

  一劍連忙抱住朝他衝來的莫秋,倒退了兩步又跌回椅子上。

  「舅舅,你對我真好!」莫秋心裡激動,在一劍懷裡猛蹭,等蹭夠了抬起頭來,卻發現暗處那三人瞪大眼睛看著他們。

  『看什麼看!』莫秋使了一記眼也過去,那三人立即別開視線。

  一劍沒察覺其中的波濤洶湧,摸摸莫秋的頭,和氣地叫上那三名青年。「你們餓了不?坐下來一起用膳吧!」

  一劍滿懷善意地招呼對方,卻沒發現莫秋眼放綠光狠狠地瞪著那三人。

  莫秋雙唇開開合合,無聲說道:『我花了多少時間才為舅舅準備這餐飯,你們膽敢坐下來吃我一塊豆腐試試!』

  三名青年隨即回道:「屬下等不敢踰矩。」

  「欸?」一劍還想再試,卻發現莫秋在自己身上挪了挪,又嗅了嗅。

  「好臭!」莫秋鼻子皺了皺,五臟廟又傳來悶悶叫響。

  這臭臭鍋果真厲害,只消一下子一劍身上便全是難以言喻的臭味。不過,就算這人再臭,他也可以忍受。

  「只是聞起來臭,真的很好吃。」成功地被莫秋肚子餓的聲音移轉注意力,一劍立即挾起魚臉頰上的嫩肉,往莫秋嘴上塞去。

  莫秋抵死不從地叫了幾聲,他雖肚子餓,可不想吃臭掉的東西,然而一劍的筷子卻追著他的嘴巴跑,最後還是成功地讓他吃下了一塊肥嫩滑溜的魚頰肉。

  「咦?」莫秋眼睛一亮,但在觸及一劍那笑著說:『是吧、是吧!』的眼神時,立即哼了聲:「又臭又難吃。」

  「那試試這個。」一劍輕摟著莫秋的腰,勤快地又挾了塊豆腐。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一再你追我躲,相濡以沫筷子共用地用著膳。他們壓根忘了旁邊還有人在看,不自覺地讓這小小雅間變得越來越詭異甜蜜。

  「……這是……打情罵俏?」其中一名護衛掩著嘴輕聲問。

  另一人擰了那人大腿。

  他們什麼都沒看見。

  在鐵劍門裡過了一陣子,一劍依舊每晚夜探鐵劍門,然而始終沒有親人消息。

  莫秋有時會繃得緊緊的離開小院,回來時筋疲力盡地往床上倒,一劍沒問莫秋去做了什麼,他只煩惱鐵劍門爾虞我詐的生活不適合讓孩子長大。

  小七不負盼望飛鴿送來夢行症藥方,然卻也寫明心病仍須心藥醫,若要莫秋不再犯病,舒心為上。

  莫秋最近個子抽得快,噁心發冷的情況也漸漸消失,小七在涵揚的贈藥的確有奇效,莫秋不僅內力漸豐,奇經八脈也完全暢通。長高了的他少掉一些孩童的圓潤,眉宇間淡淡散發的颯颯英氣,襯得他更為俊美非凡。

  可這麼看著,一劍卻有些煩惱。

  莫秋幼時本就生得玲瓏剔透,清秀可人,最近,雖也長得有些男兒模樣,然這兩者混在一起,卻多出了一種令人無法形容的感覺。清麗俊逸,精緻秀美,不似男兒、也不似女子,而是介於其中的,美得雌雄難辨。

  一劍很少見過男人長得這麼「漂亮」,他有些擔心是不是因為小時候叫莫秋泡藥浴,長大又讓他吃脫胎換骨藥,才讓這孩子不小心長壞了。

  這是,一劍的第一個煩惱。

  而第二個煩惱則是這幾日不斷來訪的藏劍院弟子……

  四更雞啼,一劍轉醒後便領著莫秋練了兩遍赤霄訣,莫秋服藥後練起功來整一個叫作一日千里,原本還得自己在旁引導才能修習,這幾日卻已可單獨修練。

  一劍摸摸莫秋的筋骨,點了個頭,帶人又到外頭庭院演練劍式。

  赤霄訣共七重,每重皆有一式劍法,功力進到第幾重,便可將那式劍法發揮到最大威力。

  照當歸老頭當年的說法,他對武學的資質悟性已經算奇高,一到五重花了八年時間,而老頭也才練到第六重,不過照一劍看來,莫秋這副新造的筋骨或許有可能練到前人無法達及的第七重也說不定。

  一劍對莫秋有所期?,莫秋最少也得衝至第三重,在這鐵劍門內才能自保。

  於是日復一日,兩人總是黑天暗地便起來練功,一直到旭日昇起方才稍歇。

  一劍教導莫秋時分外嚴苛,招式要到位,差一丁點都不行,單調劍法重複再重複,也不許莫秋休息。

  可即便累到手都抬不起來,莫秋總是咬牙苦撐,他曉得一劍越是嚴厲,在他身上所耗的心血就越多。莫秋更明白他必須有足夠的能耐保護自己,將來的某一天,才能用這以血汗習來的武功,去守護他想守護的人。

  練到一劍喊停之後,莫秋手中的劍掉到地上,斷成兩截,他虎口發痲渾身痠痛顫抖,幾乎連站也站不穩。

  一劍撿起那把鐵劍,將莫秋拎回房裡床榻之上放好,扔掉斷劍後,他道:「你的功力越來越強,可短時間內無法練到收放自如,尋常兵器已經不適合你。改日有空,我會為你打一把合手的兵器。」

  「真的?」莫秋本來累得都要昏過去,圓滾滾的大眼卻立即睜開,裡頭流光四溢,閃啊閃地。

  一劍忍不住大笑。「當然,有合手的兵器,你練起武來也會事半功倍。你想要什麼樣的?刀、劍、槍、戟都行。」

  「那……」莫秋其實想了很久了。「我可不可以要赤煉刀?」

  一劍的赤煉刀,為天絕谷裡重鑄赤霄劍時所打造。多少年的心思一心一意,所有心血皆在其上,刀身之內,存在的是鑄劍者的精魄心魂,擁有這把刀,便像是擁有一劍一般。

  「你要赤煉刀?」一劍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莫秋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聽見一劍困惑出聲,莫秋立即改口:「不行的話,其他刀也可以。」

  莫秋怕一劍誤會自己覬覦他的赤煉刀——其實說覬覦也沒錯,他的確覬覦赤煉刀,但最想得到、整日帶在身邊不放的,還是刀的主人。

  一劍面露猶豫,沉思了一會兒才說:

  「赤煉刀不比其他兵器,我是鑄它的人,最能曉得。人用刀劍,若心勝刀劍,則以人馭刀劍;若刀劍勝心,則以刀劍馭人。我教你赤霄訣,卻沒告訴你赤霄訣第一頁就寫道:此訣霸道非常,非以劍使則剛強亦傷。

  劍為百刃之君,溫文儒雅,能融合赤霄訣的霸氣。我少時雖用劍,但性格不適合拿劍,後來才鑄赤煉刀。刀為百兵之膽,赤煉刀與赤霄訣相佐更是剛猛非常。你才練到第二重,若拿赤煉刀恐怕容易心緒浮動走火入魔,或者等你練到第五重駕馭得了赤霄訣,我再將赤煉刀給你。」

  「咦?」這回換莫秋愣住了。

  他知道赤煉刀是一劍的心血,一般人哪可能把心血輕易給出來?

  莫秋這回用「受寵若驚」這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心裡的感受,他愣愣地看著一劍,不斷地想、不斷地想,為什麼這個人要對他這麼好?

  「怎麼了?」一劍發覺莫秋眼睛發直,濕漉漉地盯著他看,像快哭了似的,以為莫秋有事,一劍立即趨向前去。

  便在這時莫秋突然從榻上跳了起來,摟住一劍就狠狠朝著他的厚唇猛親猛咬去。他高興得快要瘋了,因為這個心裡滿滿是他的人。

  一劍悶哼了聲,因吃痛而鬆開牙關。莫秋的舌趁機頂了進去,深深地、深深地探索吸吮著,不斷地吻、不斷地啃、不斷地翻攪,舌頭因放肆亂鑽而發出的嘖嘖水漬聲叫一劍不禁臉紅心跳還莫名其妙。

  一劍頭昏腦脹地想著,是發生了什麼事,還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怎麼莫秋激動得像是想把他吞下肚一樣?

  莫秋突然間又一拉,一劍猝不及防往莫秋身上摔去。被一劍整個人壓住,莫秋疼得悶哼了聲。

  一劍連忙爬起來,卻在這時被皺著眉的莫秋瞪了一眼。

  那眼似怨似瞋,著實勾人神魂。

  在一劍看得發呆之際,莫秋抬起膝蓋頂住一劍敏感之處,一劍回過神來整張臉炸紅,莫秋又蹭了一下,手掌由一劍堅毅的下頷撫下,探入他衣襟之中。

  「……小……秋秋秋秋……」一劍結巴。

  「嗯?」莫秋應了聲。

  「……你……這這這這……」老實人還是結巴。

  莫秋抬眉一笑,一手不停地游移,感受一劍結實的胸膛和緊致的腰線,一手則勾下一劍的脖子,在他耳邊呵氣道:

  「舅舅,你好久沒讓我摸摸了。」

  一劍手臂一軟,差點又摔到莫秋身上,他連忙撐住,莫秋卻在這時沿著他的腰往下滑,而後溜進他的雙腿之間,輕輕地握住了他的要害。

  一劍渾身上下的血直往腦袋沖,當莫秋的唇再一次貼上來,他只覺得自己似乎被旱天雷給打中了般,腦袋嗡嗡作響,什麼理智都沒了。

  兩個人在床上翻滾,扯下對方的腰帶,直接觸摸對方溫熱的肌膚,貪婪地親吻,像永遠也不夠似地,啃咬著對方的肩窩、乳首。莫秋的舌甚至沿著胸膛而下,在一劍結實的小腹上打轉,輕輕咬著他的肚臍眼兒。

  喘息聲急促,情緒有些失控,一劍一個翻身將騎在他身上肆虐的莫秋壓在床上。他俯身親吻,莫秋立即無法克制地低低呻吟,當他的手握住莫秋已經抬頭的分身,莫秋像燙著的蝦一般跳了起來。

  一劍上下擼動幾下,莫秋的聲音有些憋屈,他知道那不是難受的表示,於是又加快速度動作。

  莫秋的身上泛起淡淡的紅,雙頰也是。

  一劍忍不住低頭親吻莫秋粉嫩的臉頰,而後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莫秋伸出舌勾吻著一劍,一劍輕輕咬上他的舌尖,唇齒摩挲著,直至莫秋那被捋動的分身彈跳幾下,熱液完全釋放在他手裡為止。

  莫秋鼻尖蹭了蹭一劍的臉,舒服得不想動了,可他還是沒忘記一劍仍在弦上,便伸著手往一劍胯下而去。

  「俺……俺沒關係……」一劍手裡的黏膩提醒了他方才對莫秋做了什麼,這樣的事自己居然還做得這麼愉快……簡直……簡直就是……

  他直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小院外頭傳來嘈雜人聲,步伐多亂但沉穩者亦有之,一劍凝神一聽,猜測定是藏劍院那些人又來了。

  那些人自從劍陣被破之後就三天兩頭往此處跑,硬弄得他們煩不勝煩。

  一劍拍拍莫秋,示意莫秋起來,別再蹭了,可莫秋哪願意就這麼放開一劍。

  莫秋道:「占完我便宜卻不讓我佔你便宜,這可不行!」說罷抓住一劍又是一陣親吻啃咬,手還直接往一劍分身掐了過去。

  一劍深吸了一口氣,差些控制不住。

  外頭人聲越來越近,已經進到花圃了,莫秋卻不松嘴,舌尖劃過一劍舌頭底下時還叫他連骨頭都軟了,若任情況繼續發展,那些人破門而入可就糟糕了。

  「一劍師弟——一劍師弟你在嗎?我們來找你了——」

  聲音接近門外長廊,一劍毅然決然將莫秋的頭拉開。嘴唇密合處發出「啵」地聲脆響,而後莫秋十分不滿地瞪著一劍。

  一劍不贊同地看著莫秋,莫秋哼了聲將自己埋入棉被窩中。

  一劍洗了個手,整好衣衫走到門邊,當他將兩扇門拉開,面對著那些不請自來的客人時,臉色當下變黑了起來。

  一劍怒道:「格老子的誰是你們師弟,大清早別到俺這來發癲!」

  門外十來個大大小小的鐵劍門弟子已經來到屋簷下,這麼近的距離被一劍的大嗓門一吼,是人耳朵都禁不住。

  後頭幾個小抖了一下,摀著耳朵表情痛片,站在前頭的天羅七劍只是一抖,隨即恢復鎮定。

  七個頭髮斑白的中年男子道:「一劍師弟你何苦不承認?天羅七劍為師伯陸當歸所創,你熟知破解之法,必是他的嫡傳弟子,叫你一聲師弟自是當然。」

  一劍虎著張臉向前跨了一步,由於週身放出的氣勢太過驚人,使得藏劍院為首的七名弟子退了兩步,後頭的小蘿蔔頭也向後跑了幾步。

  一劍將人逼到院子裡,說道:「我是認識陸當歸,但他不是我師父!你們別太得寸進尺,三天兩頭就來這院子裡轉,這裡雖然是鐵劍門,可別以為我不敢動手!」

  這時突然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蹦了出來,指著一劍鼻子罵道:「過份的是你,你的武功路數明明就是鐵劍門的,為什麼不敢承認?」

  「那是因為我和陸當歸練了八年武。」一劍用力皺起眉頭。

  其實應該不算練武,而是性命相搏。當時陸當歸招招殺招,他要不學下陸當歸有意無意透露的功夫路數,早不知投胎幾次了。

  「吶,學了武就是同門,既然同門,你的武功就是我們的武功,所以你當然應該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我們,助師叔祖把天羅七劍練好!」小屁孩兒不知羞,臉不紅氣不喘地道。

  突然這時從房門口射出了一粒彈子,破空聲咻咻,直接中了那名弟子的額頭。

  那弟子嗷了聲痛得蹲在地上,捂著頭眼淚直流。

  「彈死你,叫你欺負我舅舅!」莫秋站在門口處,冷冷哼了聲。

  這傢伙自恃是藏劍院年輕一輩的傑出弟子,眼睛老是放在頭頂上忘記拿下來,上回老頭子們公審陸玉時這人還絆了他一跤叫他差點跌個狗吃屎,這仇這回可報了。

  跟著莫秋將竹掃帚扔給一劍,喊道:「舅舅,別理他們,把他們全趕出去,來幾次趕幾次!」

  一劍接過掃帚,大大揮了一圈,那雙炯炯有神的湛黑雙眼像是燃著火焰一般亮,他隨便挑了一個,步伐跨出便打了起來。

  「天羅七劍,擺陣!其餘弟子散開!」

  為首的藏劍院弟子一喊,那些人立即得令,耍劍的耍劍,過招的過招,退開的退開,觀看的觀看。

  莫秋不停地朝那少年射彈子,叫他跳得哇哇叫,而目光卻投注在天羅七子與一劍身上,看著他們互相過招。

  照這幾日的暗中觀察,似乎是陸枸杞授意這些弟子前來。天羅七劍在武林上算是響噹噹的人物,只是武學在達到一定境界後便停滯不前,無法突破。

  放眼江湖,一劍武功算不上最高,然而他熟習七劍陣式,彈指間可看出陣眼破綻,陸枸杞肯定看上這點,才讓這些人與一劍過招。

  拆招喂招,修之補之,陸枸杞便是打著這個如意算盤,讓一劍當了這些人的免費師父。

  看著一劍因內力受損而輕浮的劍招,還有七子特意收起的內力,這打過幾回,感情竟然還變好了!

  莫秋倚在門口,略帶冰冷的目光和七子之首,他該稱之為師叔祖的人不期而遇,對方眼裡完全沒有敵意,還對他頷首,似乎也明白若非他從中插手,他們沒能那麼順利與一劍過招。

  莫秋嘴唇一勾,冷淡地笑了一下。做人情給陸枸杞不是不行,但要看將來的回報有多少。

  身旁突然有女子聲音傳來:「莫秋師弟,想什麼這麼開心?」

  莫秋側首見著來人,發覺是笑得一臉天真無邪的陸明明。

  「妳來做什麼?」莫秋有些不悅。

  「自然是來看看你們有沒有缺什麼啊?」陸明明歪著頭笑道:「兩個男人不會收拾,又不讓下人進院子,延陵大俠是貴客,門主可擔心招待不周呢!」

  「進來吧!」莫秋說。

  兩人入屋,聲音慢慢輕了起來,陸明明那荳蔻年華特有的清甜噪音柔柔傳出。「我給你帶了些蜜漬梅來,費了不少功夫做的,你一定會喜歡……」

  第十章

  年關將近,天出越來越冷,一劍早上練劍才望著樹梢上結的霜說:「不知道會不會下雪。」入夜以後便飄起灰塵似的雪片來。

  莫秋這些日子在一劍督促下劍法愈益精進,更因一劍不惜耗費己身內力相助,內外功皆有大成。

  夜半時分,望著一劍疲累睡去的臉龐,莫秋心疼地摸了摸。這人幾乎給了他三成功力,真不知是不是傻了的,三成功力得幾年才練得回來啊!

  換上夜行衣,莫秋看了一劍最後一眼,一個人朝外走去。

  屋脊、樹上、矮牆旁三個隱匿的身影動了動,莫秋揮手,只勾了競雪一人。他要剩下的兩個人守著一劍,否則他不放心。

  走出位置偏僻的小院,拐過幾個曲廊,莫秋身影在夜色中閃過,隱入假山怪石間,遁入只有他知悉的暗道裡,無聲無息朝天下院前行。

  在鐵劍門的十幾年間他並不是只有逆來順受的份,為了尋找外公,他偷得鐵劍門的佈置圖,在反覆觀看間無意中發現幾個院落相鄰之處的不尋常,繼而找出了這些地底通道。

  這些暗道該是建門之初為了禦敵所築,而後來漸被遺忘。其中有些年久失修已經坍塌,還是他讓手下的人祕密挖掘才得以開通。

  既然有密道,那如何沒有密室,莫秋篤定陸玉不可能把外公放到自己眼皮外,他們被囚禁之地最大的可能,便是他找了許久也找不著的祕密囚室。

  走了一些時候,密道之外隱約有聲音傳來,莫秋放緩腳步與吐納,一片土牆相隔,外面便是天下院。

  「門主真是好興致,雪夜賞月。」陸遙稍嫌輕佻的聲音悠悠響起。

  「……你來做什麼?」陸玉沒有抑揚頓挫的冷淡噪音傳人土牆之後。

  莫秋的氣息微微顫了一下。

  陸玉的聲音可以說是悅耳的,不似尋常女子的柔軟嬌氣,也不是男子的粗獷豪邁,而是介於其中的一種飄渺空靈,讓人著迷的噪音。

  是啊……著迷……莫秋心裡苦澀。

  他當年總是望著這麼一個美麗的女子,遠遠聽著她的聲音,以為那真是自己的娘親,心裡想著她怎麼不來看看自己,怎麼不像廚房那二狗子的爹抱二狗子一樣,抱抱自己。

  後來忐忑地跑到她的身邊,滿懷希冀地抬頭仰望,得到的,是一個冷漠輕蔑的笑容。

  那般的笑,那般不屑,甚至帶著恨意,讓他被她傷了許多次……許多次……

  然而莫秋卻無法瞭解為何到了已經長大成人的現在,每回聽見陸玉的聲音,心裡還是會有那麼一絲震盪、一絲渴求……

  想到這裡莫秋不禁苦苦扯了一下笑,自己是怎麼了,竟連陸玉這麼個人,也想要她的喜歡?莫非因為那些年真心真意地叫這人娘親,卑微地渴求這人施予親情卻總得不到,才會每回見了她、聽了她的聲音,都如此難受?

  不願再去想,莫秋舉步往陸玉房裡去,陸遙牽制不了陸玉太久,他得趕快。

  走到記憶中的位置,莫秋伸手往上摸索,扳下頂端突出的石柱,而後一陣石門挪動的聲響,他從石牆後步出。

  關上機關時他瞟到石牆上掛著張畫像,畫中白梅盛開,梅林間一名眉目俊朗的男子含笑而立,彷彿不似塵世人,而為天上仙。

  那是陸玉一筆一筆緩緩所繪,蘇解容的丹青。丹青上還留有些許污漬,那是陸玉經年累月撫摸所致。

  若非怕陸玉發現,莫秋直想朝這畫啐上一口。

  陸玉肯定是瞎眼的,那日暗林內蘇解容對陸玉狠下殺手,擺明就已經對她無情,她卻還留著這張晝,真是病得不輕。

  環視陸玉房內,莫秋開始動手東翻西找,上次沒搜過的地方他一一詳查,不信把整個房都摸過一遍,還找不出暗藏的機關。

  莫秋在櫃上翻動書冊,四處輕敲,聲音放得極小,他床上床下鑽來鑽去,最後甚至趴在地上敲打,非把密室入口給挖出來不可。

  從涵揚回到鐵劍門已經月餘,這期間他為了部署,對陸遙虛與委蛇,私底下弄出的事情,使得陸玉焦頭爛額。

  可卻在這幾曰,藏劍院的人突然沒再來鬧事,掩劍院的肥老頭陸三七病況更是急轉直下。陸玉既然已經有了動作,他也該抓緊這鐵劍門內自相殘殺的好時機,推波助瀾一番。

  想到這裡,莫秋厭惡地又擦了擦嘴唇。

  這些暗處作為絕不能讓一劍知道,只要日後成功立即除去陸遙,自己在一劍心裡,便依舊會是那乖巧聽話的好外甥。

  就在摸著屏風,細細看著上頭花紋有沒有什麼異樣時,屋外突然傳來動靜,跟著門隨即被打開,陸玉的聲音傳來:

  「燒水,我要沐浴!」

  莫秋沒料陸玉這麼快便回來,這會兒衝回暗道已經太晚,他迅速環視四周,最後往屋頂一看,穩住氣息向上縱去,四肢並用牢牢撐在屋頂細梁之間。

  水立即被門下弟子抬來,注滿屏風後頭的木製澡盆,房內霧氣氤氳,驅散了冷冬夜裡的寒意。

  身上染滿鮮血的陸玉走到屏風後頭,將隨身佩劍無殤置於矮几旁,隨後緩緩地解開鮮紅濕露的衣帶。

  莫秋心裡狠狠罵了幾句:『格老子的你個陸遙,牽制人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老子現下上天無路下地無門,被逼得看個年近四十的老女人入浴。老子眼要是瞎掉,絕對也把你給剮了!』

  就當莫秋咒罵時,底下的人已經解開外衣和中衣,拆起褻衣的帶子。

  莫秋暗裡哀號一聲正要用力閉起眼,哪料動作迅速的陸玉已將最後一件衣物脫下,剎那間莫秋一愣,震驚得氣息走岔,渾身一軟幾乎撐不住抵在屋瓦下的四肢。

  陸玉赤裸裸地跨入澡盆中,清澈透明的溫水因她身上的血漬染成淡紅。

  莫秋正好處於陸玉正上方,俯視而下,是陸玉的頭頂,而再往前一點,本該看到兩座隆起的山峰,那東西只要是女人都該有,並不會因為年老色衰而突然縮了消失無蹤。然而,莫秋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景象。

  陸玉膚如凝脂,瑩白細膩,可莫秋的視線不但沒遇到兩團肉山阻擋,反而毫無阻攔地筆直落下,直到那雙腿隱蔽陰暗處攏蕩,男人該有的東西上。

  莫秋的腦袋瞬間炸開了。

  帶把的!

  陸玉竟是帶把的!

  「誰?」

  莫秋氣息一岔,陸玉立即驚覺上方有人。他手一旋聚水為柱,猛地往頂上射去。

  夾帶強大內力的水柱擊中莫秋胸口,凝住氣海中的真氣立即潰堤,他四肢支撐不住,整個人從上頭摔落下來,重重跌至地面。

  莫秋悶哼了聲,側身嘔出一口鮮血,他努力掙扎爬起身,但隨即被陸玉一腳踢翻,往牆上撞了去。

  莫秋再受重創,咬牙悶哼了聲。

  「是你。」陸玉披著褻衣慢慢走向前來,水漬濕了他的衣裳,顯露出平坦的男子身形。他似乎不意外見著莫秋,斜長的鳳眸瞇了一下,冷淡的面容上閃過恨意。

  莫秋抹去嘴角鮮血,冷冷諷道:「瞧我看見了什麼,沒想到艷名遠播,多少江湖俠士愛慕傾仰的陸大門主竟然是個不男不女的妖人。」

  「那又如何,反正你也傳不出去。」陸玉勾起唇角,漾起一抹殘酷冷笑。他週身迸出殺氣,腰帶一挑捲住無殤劍,名劍出鞘寒光閃耀,劍尖直逼莫秋。

  莫秋震驚地看著陸玉,看著這從來神情淡漠的人展露笑顏時,那左臉頰上清楚浮現的小小梨窩,和那與自己多出三分相似的笑顏。

  莫秋顫抖著手摀住左臉頰的相同部位,腦中炸開一劍心心唸唸卻想不透徹的事。

  自己與這人那外人難以察覺,但其實的確些許相似的容貌……

  陸譽和陸玉這兩個用劍高手沒理由的……共用無殤……

  陸玉仍是笑著,如莫秋一般抬手壓上自己頰上的梨窩。「你發現了。所以我並不常笑。陸家嫡系長子,每隔幾代便會有,這也算是個祕密。不過,也真叫人厭煩呢,是吧!明明隔幾代才會有的,竟同時出現在你我身上……」

  「不可能——」莫秋眥目欲裂,紅著眼朝著陸玉大吼。

  莫秋這模樣似乎讓陸玉得了趣,他笑得越來越深,然而眼裡的寒意也越來越重。

  陸玉說道:「怎麼不可能?我強上了她……」

  陸玉邊說,抵在莫秋喉際的劍鋒也緩緩扎入皮肉。莫秋頸上血珠溢出一顆、再一顆,而後便像成串的淚水不停滑落,溼了衣襟。

  「那我便是……你的親骨肉……」莫秋聲音顫抖不已,臉上失了血色慘白一片。「……你為何……要如此對我……」

  陸玉的劍一滯,原本殺意瀰漫的眼裡出現了更深的恨意。「若非沒有子嗣會讓那些老匹夫可非議,你怎會有命活到現在?便是因為你,這些年來解容才不肯回到我身邊,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怎能留你!」

  趁著陸玉說話時,莫秋圈起手指用力吹了一聲響啃,陸玉一愣,立即回神,一劍便要了結莫秋性命。

  莫秋奮力抓住劍身往旁邊壓上,拼著不惜斷掉一雙手的覺悟,任鋒利劍身陷入雙掌血肉中,也要求得一線生機。

  一條黑影撞破窗戶飛身躍人室內,陸玉眉間微蹙,立即由莫秋手中抽出無殤,揮向來人。

  莫秋雙掌瞬間皮開肉綻一眼見骨,渾身一顫咬牙強忍,趁著那片刻生機立即奪門而出,往自己小院的方向逃去。

  凜冽寒風迎面襲來,夾雜片片雪花,莫秋跌跌撞撞踩在積雪之上,走得吃力。

  奉城鮮少下雪,以前冬裡若有落雪他總是會開心上好一陣子,可現下他只覺得冷,鮮血順著頸項、沿著指尖,緩緩滴落潔白無瑕的雪面上,不只身上,連心上的溫度也被慢慢帶走,令他興起刺骨的寒。

  他的護衛,非到生死關頭絕不喚出,上回因為一對玉鐲差點被杖斃,他都忍得了,然而這次他在陸玉眼裡看到的殺意那般濃烈,方纔若晚一點點吹出響哨,便可能已經是一具屍體!

  他無法相信、他無法相信那個幾番想殺他的人竟會是他的親生父親。

  更無法相信蘇解容的妻根本不是個女人,而是那佯裝失蹤的前門主——陸譽!

  陸玉與陸譽,是同一人。

  莫秋心慌意亂,在雪地中滑了一跤。突然間有雙臂膀用力地將他攪住,他身體一僵奮力掙扎,卻立刻叫一陣熟悉的聲音安撫下來。

  「小秋,是我!」一劍喊道。

  在這同時兩名護衛察覺不尋常的血腥味,也由暗處躍出守在二人身旁。

  一劍睡到一半發覺莫秋不見,還以為莫秋又犯病,急忙出門找人,這時人找著了,定睛一看卻驚覺莫秋渾身鮮血淋漓,憤然吼道:

  「你怎麼傷成這樣?陸玉那娘兒們動你?」

  「他要殺我!」莫秋身軀猛烈抖了一下,發出淒厲嘶吼。「我們快走,鐵劍門不能留。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不會放過我!」

  莫秋的聲音淒慘得叫一劍一顫。他立刻撕開衣擺裹住莫秋傷口,而後將莫秋打橫抱起,當機立斷離開鐵劍門。

  夜裡狂奔,忽聞鑼鼓聲驟響,鐵劍門三院大鐘鳴響,人聲喧嘩嘈鬧。

  「掩劍院遇襲——三七師叔祖死了——」

  「門主受傷——各院弟子戒備——誓死將賊人擒回——」

  夜裡火光搖曳,燈火通明,一劍一行四人即便輕功再高,仍是立刻被發現。

  「在這裡——賊人在這裡——」幾名舉著燈籠的鐵劍門弟子發現一劍行蹤,大喊一聲,鄰近的弟子隨即衝了過來,數十人將他們團團圍住。

  「陸莫秋果然是你,你這欺師滅祖的敗類,竟敢勾搭外人殺害三七師叔祖!」

  「延陵一劍,就知道你來鐵劍門作客其實不安好心,原來竟伺機謀害我們門主!」鐵劍門弟子義憤填膺出聲指控。

  場面一片混亂,四周拔劍出鞘聲不絕於耳,劍光灼灼映得人眼幾乎睜不開。

  一劍聽得火冒三丈,咆哮吼道:「他奶奶個熊,殺人的還敢喊被人殺,你們門主簡直不是個東西!」

  鐵劍門弟子越來越多,形勢對他們而言太過不利,一劍將莫秋拋給逐日追月,大吼了聲:「帶他走!」

  「舅舅!」莫秋驚惶地喊了聲。

  逐日攬緊莫秋,速退幾步,追月跨出弓步環臂立定,只見逐日飛身向前踏在作為墊腳石的追月身上,往夜空縱去。

  鐵劍門弟子見況也運輕功上竄,要將逐日與莫秋拉下,一劍拔出背後的赤煉刀,一招鳳凰展翅紅光聚成半圓,刀氣由內而外猛烈炸出,頓時將那妄想追上的幾人震下。

  一劍赤煉刀一橫,長臂搭架,喊道:「走!」

  追月立刻踏上一劍手臂,旋身飛出。他在夜空中與逐日一個借力使力,合作無間,使得原本已有墜勢的逐日又躍出數丈之遠。最後兩人在眾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遙遙攀住遠處飛簷,一個翻身,消失無蹤。

  一劍揮刀止住眼前近百名忿忿不平的鐵劍門弟子。

  他光只站在那裡,錚然而立,週身迸出的氣勢便幾乎壓得眾人無法呼吸。毫無畏懼的眼神說著他早將生死置於度外,縱然眼前再有千軍萬馬,也要以一人擋之。

  而後眾人只聽得一陣厚沉嗓音如雷響起——

  「延陵一劍在此,想動我的人,先問過我手中的赤煉刀!」

  無法通知天香樓裡的人,追月逐日護著莫秋繞路離開。奉城往蘭川方向是崎嶇難行的山路,他們一路留下記號,希望一劍脫險後能立即追上來。

  莫秋被逐日抱在懷裡,一路地咳。

  他受陸譽一腳碎了胸骨傷勢嚴重,始終掙扎著要回去找一劍,但隨著離開的時間越久,那揮舞反抗的雙手也漸漸疲軟下來。

  追月最後見莫秋臉上竟出現灰敗之色,抹起莫秋咳出的血沫置於鼻間嗅聞,才愕然發現莫秋愈益虛弱的原因。

  「不行,馬上找個地方停下!」追月道。

  一劍苦戰許久才擺脫糾纏,心急如焚的他在夜裡急奔不敢稍歇,循著線索找到藏匿於遠郊的荒廢農家。

  一劍拍門入內時,門內兩名正低頭的青年戒備地跳了起來,然而在見著是他後,立即趨向前來。

  「小當家被人下了毒。」追月神色凝重地道:「是肝腸寸斷。」

  「肝腸寸斷!?」一劍心裡一慌眼前一黑,腳步踉蹌往前跌去。他知道那種毒。

  二人連忙扶住一劍,一劍隨口說了句:「沒事。」急往躺在佈滿灰塵的髒污木板床的莫秋去。

  莫秋一聽見一劍的聲音便著急地想起身,然而無論怎麼試,都爬不起來。他的胸口疼痛難當,四肢百骸更是如同被人拿著斧頭一鑿一鑿地砍,體內真氣翻騰,糾結衝擊難以忍受。

  他開門想喚舅舅,然而溢出口的第一個聲音,卻是因強加壓抑而扭曲顫抖的痛苦呻吟。

  一劍聞聲瞬間紅了眼眶,他摟住莫秋咬牙說道:「小秋莫怕,舅舅在這,舅舅不會讓你有事,你放心。」肝腸寸斷並非世間最致命的毒藥,然只需丁點份量,便得毒害五臟六腑,讓人痛到生不如死直至黃泉。

  到底是誰下的毒,誰這麼狠心!

  一劍不敢耽擱,他側首對一人道:「勞煩兩位替我們護法。」

  二人領命退下,守於門外,一劍喘了口氣,扶莫秋盤膝坐好,正對自己,後道:「小秋你記著,抱元守一切忌心念浮動,逼毒期間就算再難受,也得忍下。」

  說罷他抓住莫秋手掌與之手心貼合,不去看莫秋死灰慘淡的臉色和喃喃張合的嘴唇。他知道莫秋有話想說,但如今生死繫於一線,他得先保住莫秋性命。

  一劍運功,將至陽真氣渡入莫秋體內,緩緩繞行奇經八脈,然不過一周天一劍便顯力不從心。

  他功力折損過劇已經大不如前,強要逼毒的結果竟是引得兩人真氣相激,莫秋身軀忽地猛烈一震,大口鮮血嘔到一劍身上。

  一劍急忙攬住莫秋,慌亂地低吼著:「怎麼會這樣,到底是誰對你下這種毒?你的身體才好沒多久,是誰這麼狠心!」

  「舅舅……」莫秋身體抖得厲害,他雙臂無力地抱住一劍,感覺一劍背後濕漉漉一片,翻開手掌一看,發覺竟滿是紅得駭人的鮮血。

  「他傷了你……他傷了你對不對!」莫秋聲音顫抖地問。

  一劍撫著莫秋的面頰,心疼說道:「我沒事。」

  莫秋雙目欲裂,一對秋眸紅得如同盈滿了血,他握緊拳頭渾身僵直,沙啞的聲音憤恨爆開。「是陸玉,陸玉對我下毒——他從來就沒打算放過我,他要我們都死在他眼前——」

  激動的莫秋一陣猛咳,噴出的血沫煞是嚇人。

  臉色蒼白的一劍連忙護住莫秋心脈,他的內力已損,無法壓制莫秋身上的劇毒,他怕莫秋若怒火攻心,毒順勢衝入心脈,那便是大羅天仙也難救。

  莫秋的手在一劍腕上圈出了一道白痕,他的顫抖止不下來。身體裡的疼排山倒海襲來,痛不知怎麼說出口,眼眶熱得如同火焚。

  他難受、他疼痛、他想哭出聲,然而喉頭哽咽緊束,竟只剩呼呼的喘氣聲,說不出半句話來。

  又是一陣猛烈咳嗽,越來越多的血,焦焚著一劍的心。

  「舅舅……」一劍不斷替他順順氣,莫秋終於找到了聲音,他那咬牙強忍也不願落下的淚水潰堤而出,失控落下。

  「舅舅……那個人是我的親生父親……想置我於死地的竟是我的親生父親……」

  「你說什麼?」一劍一愣,沒反應過來。

  「陸大譽就是陸小玉,他愛上蘇解容,以女子身份嫁給他。蘇解容愛上我娘,他恨我娘,所以凌辱了我娘!我……我不是他想要的孩子,他比恨我娘更加恨我……他要我死……他對我下毒,可他是我爹啊,他怎能那麼對我!」

  一劍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他感染了莫秋的顫抖,壓著莫秋胸口送入內力的指尖伴隨著席捲而來的怒氣,無法控制地發顫。

  莫秋發狂似地吼了起來,掙扎著要脫離一劍的掌控。

  「他任人踐踏我,從不肯正眼看我,我作賤啊,多少年來那麼在意他,還以為只要肯努力,他就會對我好一點!因為蘇解容的一對手鐲,他要杖斃我,因為我是蘇解容心愛女人的兒子,所以他要毒死我……他是我爹啊……他是我爹啊……」

  莫秋哭著:「娘不要我……外公不要我……小舅舅不要我……他也不要我……他們都不要我,他們都想我死,他們都不愛我!」

  莫秋因毒發的痛苦而神智恍惚心神紊亂,一聲又一聲的咆哮到後來已經語無倫次。

  一劍護著莫秋心脈的手被莫秋猛地打開,莫秋赤紅著眼嘶啞喊道:「放開我,你們都不要我,救我做什麼,我不要你救!」

  莫秋一拳擊在一劍胸口,用盡他所有的力氣,一劍悶哼了聲沒有閃躲,只是目光定定放在莫秋淚濕的臉龐上,任莫秋打罵。

  直至莫秋噴出一大口鮮血,染紅了一劍的眼,一劍才不顧莫秋的抵抗,將莫秋拉回懷中用力圈住。

  一劍知道莫秋心裡的痛是什麼。

  因為幼時一再地被拋下,總是陷在孤立無援的惶恐當中。他想要有人疼他、有人愛他,他想要自己所重視的人,也能夠重視他。

  一劍的心疼到發痛,難過得無以復加。他不知該怎麼讓莫秋明白,只有不斷地縮緊雙臂,讓懷裡這人重重地感受到還有自己存在。

  他笨拙地拍打著莫秋的背,樸拙粗魯的動作中,有著始終不變的溫柔。

  一劍說:「沒有人要你,舅舅要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要你,我也要你。」

  十分簡單的話語,一再重複,卻輕而易舉地便攻陷了莫秋的心。莫秋凝視一劍,張口欲語,卻是哽咽發不出聲。

  一劍注視著莫秋的雙眼,認真而虔誠地說道:「小秋,你是舅舅最重要的寶貝,舅舅要你,一輩子都要你。」

  話語過後有片刻的寧靜,最後,莫秋深深埋入一劍懷中,如同初生稚子渴望最親的人安撫擁抱般,發洩似地在一劍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一劍專注而溫柔地拍哄著莫秋,一下一下,宛若多年前最初遇上還是娃娃時候的莫秋一樣,關愛不變、心疼不變。

  還有,更多的,是自與他相知以來一點一滴累積的,喜愛這人,要與這人一生一世的心。

  安撫莫秋之後,一劍抱著他起身下榻,既然這毒無法逼出,那惟有盡快奔回蘭州找一葉救命才成。

  踢開本門時一劍突然想到莫秋的近身護衛怎麼只剩兩個,他低低問了一句:「競雪在哪?」

  莫秋沉默半晌答道:「他為我纏住陸譽……」

  一劍的臉色化得更加慘白。那個人不是陸譽的對手。

  心裡一緊,一劍決定先離開這處再說,然當他踢開木門走出,卻見白雪皚皚的院子裡,一個人影幽幽飄落。

  月色暈黃,銀色光芒灑在淺淺積雪之上,閃爍點點光芒。那個有著出塵容顏的白衣人,也映照光輝點點,原本如此柔和的情境,卻因他滿怖殺機的冷漠雙眼,化得肅瑟冰寒。

  陸譽的劍快如閃電,直逼面門而來。

  追月逐日二人立即竄出迎敵,一劍咬牙抱著莫秋從旁邊繞道而走,卻在聽見一聲劍刃拉過血肉的輕鳴後,僵硬地回過頭來。

  無殤由追月胸前劃過,噴濺的鮮血多得駭人,那日在天香樓內這人和另一人低頭私語玩笑的模樣映入一劍腦海,這對兄弟竟因為他,相繼死在陸譽手裡。

  追月倒在雪地當中,逐日紅了眼,劍舞狂亂,拚死也要對付陸譽。

  一劍悲痛地仰天長嘯,他以左手攬住莫秋,右手拔出背後的赤煉刀,奔回染滿鮮血之所,格下陸譽襲向逐日的劍招。

  陸譽長眸一瞇,精光四射,挽劍若花劍氣如虹,急攻一劍週身要害。

  刀光劍影籠罩四人,兩柄震古鑠今的刀劍空中相擊迸出錚錚火花,刀氣劍芒凌厲無比,利風刮來道道劃破皮肉。

  赤煉刀與無殤劍震開旋即再接,數十招快如流星眨眼即逝,突然一劍真氣不繼身形一滯,一口鮮血溢出唇邊。陸譽冷笑,手中長劍忽化銀光破勢而來,直逼一劍胸膛要害。

  「不許你傷害我舅舅!」一直被一劍護在身旁的莫秋驚慌大喊,竟掏出懷中匕首奮力移至一劍身前,欲以螳臂擋車之姿強接下陸譽這劍。

  也就在此時,莫秋放在懷裡的荷花錦囊露了出來。

  陸譽見到那熟悉的錦囊片刻怔愣,毀天滅地的一劍在觸及莫秋胸口時愣愣止了下來。劍尖刺穿錦囊,殷紅的血瞬間滲出。

  流光瞬息間莫秋奮力射出手中削鐵如泥的匕首,玄鐵匕首整個沒入陸譽右肩骨,重傷陸譽。陸譽倒退了一步,冰冷的眸中怒意大熾,他左手成拳灌起全身真氣,猛烈朝莫秋揮去。

  一劍即時將莫秋遠遠推開,赤煉刀橫於身前左手成掌抵住刀身,立運赤霄訣流轉護體真氣。電光石火剎那雙方深厚功力相擊,發出一聲天崩地裂的巨大聲響。

  一劍這一擋幾乎傾盡氣力,他猛被震到數尺之外,身軀搖晃單膝跪落,赤煉刀直插入土。

  他雙手緊握刀柄,噴出一大片血霧,即便輸了這招遭受重創,臉上的堅毅神情仍未改變,炯炯雙瞳直視陸譽,視死如歸。

  飛沙走石雪塵瀰漫,地上多出了個丈寬窟窿。

  「延陵一劍,傷成這樣還敢與我對戰,不愧是我的對手。」陸譽這生除了蘇解容以外,沒真正正視過一個人。這剛硬不摧的延陵一劍,是第一人。

  見陸譽邁步要朝一劍走去,莫秋死命爬到一劍身邊,緊緊攬住一劍,怒瞪陸譽。

  一劍抱著莫秋起身,赤煉刀直指陸譽,一臉無懼。「老子今日的確打不贏你,但拼上一條命絕對能把你砍到半殘,不怕死的就來試試。」

  院外稀疏的樹林枝葉搖動,陌生的氣息隱隱傳來,在一劍話語落下的那瞬,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果然好氣魄!」

  雪仍緩緩地下,積滿一層雪的矮牆上突然出現個少年身影。

  身穿青衣的少年身形矯勁修長,身後背的一把巨劍幾乎是他一個人那麼高,他臉上漾著瀟灑不羈的笑,一躍落下,揮劍直指陸譽。

  「巨闕劍?你是什麼人?」陸譽瞇了瞇眼。

  少年傲然道:「路見不平的,不是什麼人!你一個人欺負他們三個真叫人看不過去,所謂高手功夫高、品行自然也要高,你這般恃強凌弱,也不怕日後在江湖上被人笑話!」

  身上傷痕纍纍的逐日眼中閃過一線生機,他朝一劍大喊一聲:「快走!」再度朝陸譽攻去。

  少年見況揮舞巨劍加入其中,也連連對一劍那方向道:「快走快走!」

  一劍咬牙抱緊莫秋,他知道能走一個是一個,若這二人替他擋下陸譽,那莫秋也會有生機。

  莫秋痛得冷汗涔涔,他緊抓一劍的衣襟,眼中無言懇求。快走、快定!否則自己會撐不下去。

  江湖道義與兒女私情從來兩難,一劍心一橫,舉步往外狂奔。救得一個是一個。

  「啊——」少年的慘叫聲傳來。

  當地一聲輕響,逐日被打飛的劍由後飛射而至,削過一劍臉龐。

  一劍生生停下腳步,在院子口僵硬地回身望看院中情景。

  雪地上濺落無數鮮血,將皎白染得斑駁血紅。

  少年被陸譽一腳重重踩在地上,爬不起來的他憤恨得拳頭搥地。逐日被陸譽抓住咽喉要害高高舉起,整個人懸在半空腳不著地。

  陸譽興起一抹嘲諷而冷漠的笑。「延陵一劍,你這路見不平的朋友,未免太過不堪一擊。」

  「放開他們!」一劍憤怒咆吼。

  陸譽視線投往莫秋胸前那露出的錦囊,眼睫半垂,輕輕一顫。十多年了,那寶藍色澤依舊艷亮如昔……他親手縫製的錦囊。

  「我給你一個機會。」陸譽道:「交出莫秋,我便放了這兩個人。」

  一劍咆哮:「格老子的,你到底想做什麼!」

  「一個人換回兩個人,我數三聲,要,就將人拋過來。」陸譽嘴角微微挑起,那和莫秋一樣的梨窩出現在左邊臉頰之上。「他畢竟是我的親骨肉、我的兒子,我不會傷他。他身上的肝腸寸斷只是一個教訓,將他還給我,我會給他解藥,否則,他再撐也不過三天。」

  「一……二……」陸譽不給一劍絲毫猶豫的時間,第三聲響起的同時,他手中無殤劍往上一削,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逐日的一隻臂膀齊肩被削了下來,熱血噴濺而出,隨著掉落雪地的殘肢,灑滿一地驚心。

  「住手!」一劍緊握刀柄,瞠目欲裂。

  「舅舅,別信他的話!」莫秋倉皇仰頭看著一劍,抓著一劍衣襟的手抖著。

  「你還有一次機會。」陸譽的劍往下抵住青衣少年脆弱的脖子,幾縷髮絲在觸及無殤時斷落飄下。「接下來斷的,就是你這朋友的項上人頭。」

  陸譽揚起的笑儘是冰冷嘲諷。他明白這向來自詡正義的錚錚漢子,在道義與私情之間,會選擇什麼。

  一劍低頭看著懷中的莫秋,臉上寫滿絕望。「小秋……」一劍哽咽,通紅的眼灼熱不堪,內心劇烈掙扎。那兩人是因為他們才會遭此危難,他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害了別人性命。

  莫秋震驚地從一劍眼裡看到決絕,他不敢置信,胸口像是被人猛力一擊,痛得他幾乎直不起身子。

  一劍緊攬著他腰的力道慢慢鬆開,他恐懼地大喊:「不要,舅舅,我不要!他騙你的,他會殺了我,你把我交給他他就會殺了我!」

  陸譽看著那兩人猶若生離死別的場面,笑意更深了。

  無殤一轉,深入少年頸項幾分,少年扯開喉嚨大叫:「去你娘的要殺就殺,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才不怕!」

  一劍渾身一震,咬牙將莫秋的手指由自己身上狠狠剝下,顫抖怒道:「大丈夫頂天立地,怎能貪生怕死,用別人來換自己一條命!鬆手,舅舅不記得這樣教過你!他不會殺你,他會替你解毒。」

  「我不要——」莫秋痛苦地掙扎著,淒厲喊道:

  「若他真的殺了我怎麼辦——」

  一劍仰頭長嘯一聲,心中滿漲的苦澀悲憤幾乎要破膛而出。他打橫抱住莫秋,不顧莫秋的抵抗,狠狠地將他往陸譽那方拋去。

  「那我就陪你下黃泉——」一劍嘶喊。

  陸譽隨意將逐日扔開,一腳踢走腳下少年,轉而接住一劍穩穩拋來的莫秋,身形移轉,扣住莫秋雙臂,踢上他的膝蓋,讓他跪倒血紅地上。

  少年和逐日掙扎著逃離陸譽,退回一劍身邊,一劍一個踉蹌臉色死灰慘白,少年一見不好,立即攙住一劍低喊:「撐住!」

  一劍一口鮮血本到喉頭,硬生生壓下,遭受重創的身軀宛若千金之重,沉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唯有意識還僅存一線清明,注視著不遠處的莫秋,不願闔上雙目。

  莫秋咳出血沫,明媚的大眼氤氳水氣,卻也漸漸升起恨意。他聲音淒厲哀絕,嘶啞狂喊:「我為了你連性命都可以捨棄,你就這麼對我的!拿我的命、拿我的信任,去換你想救的人!」許久許久以前,他才在想,要怎麼才能像一劍那樣,對所愛的人死心塌地。他不顧辜負一劍的情意,所以他總是努力。而今,他死心塌地了,那麼的、那麼的愛,卻換來這樣的結果。生生被捨棄。一劍看見莫秋哭了,以往總對他甜甜笑著的臉龐如今儘是恨意,他聽見莫秋的話,句句摧心。一劍想張口說:「等我,我會回來救你。」然而一張嘴,再也壓不住的鮮血嘔了出來,一口接著一口,皆是那無法述說,深埋在心底的情意。青衣少年急將真氣探入一劍體內,在發覺一劍經脈幾乎重創,簡直就是只剩一口氣時,臉色蒼白地對逐日道:「快離開這裡,否則那女魔頭要是改變主意,我們一個都跑不掉!」逐日不敢耽擱,兩人扶住一劍立即倉皇離開。

一劍的身影越來越遠,莫秋忘了自己受制於陸譽,慌亂地想起身隨他而去。「舅舅、舅舅,別扔下我!」他在一劍背後淒聲喊著,期盼一劍能夠回心轉意帶他離開。然而一劍沒有,沒有回頭。陸譽冷笑一聲,扣在莫秋手上的力道加重,一轉,碎了他的腕骨。

「阿牛哥,你答應了我的——」劇痛襲來,莫秋痛得渾身震顫。分不清是心裡的痛更多,還是身上的痛更多,遠遠超過自己所能承受,他放聲痛哭。那個夜裡,是誰的聲音溫柔,在他耳邊述說。

「我們同為男子,沒什麼清白之說,但我對你做了那等事,你便是我的人。」

「你不要求我三書六禮將你娶進門,可是我除了你,也不讓別的女子當我的妻。」

「只看著你、想著你、念著你,心裡通通都是你。」

「一心一意待你,這輩子只認定你。」

「從此不離不棄。」

從此不離不棄……

《請繼續收看大鬍子與小啾啾歷險記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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