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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四部) 鐵劍春秋》第11章
  第一章

  陸譽帶著莫秋回到鐵劍門,他的輕功卓然,無聲無息隱入自己房中,發生大事而躁動慌亂的鐵劍門裡,竟沒一個人察覺他的身影。

  陸譽揮袖,一道勁風溫柔翻開懸於牆上的丹青,而後一指彈出,真氣擊上底下平滑的牆面,石門推動的聲響傳來,那整面牆竟向後退了進去,露出一條通往地底的幽暗石梯。

  被扔在地上的莫秋笑了出來。原來入口竟是在此,一幅他不屑碰觸、其餘人不敢多看一眼的丹青底下。

  陸譽捉著莫秋的斷腕,拖著他跨入陰暗的密道。

  一階又一階的石梯狠狠磕著莫秋的骨頭,身上的肝腸寸斷更令他痛苦不已,然而即便傷得再重他也不願在這人面前示弱。他咬著牙,身軀顫抖抽搐,硬是沒讓自己吭出一聲。

  陰暗潮濕的地底黑牢瀰漫著陳年不散的腐臭味,到底後莫秋被陸譽往牆上一扔,莫秋悶哼一聲掉到地上,強烈的撞擊使得他的五臟六腑幾乎移位。

  陸譽看著莫秋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血漬,還有那對始終不服輸仍狠狠瞪著他的淚眼,不知怎地,突然發笑。

  「就算延陵一劍待你有多好、有多疼你,他現在也已不在此。你若是哭給他看,大可省了;若是哭給我看,那叫浪費。」陸譽說。

  莫秋張了張口,咳了聲後才發出沙啞的音調來。他也笑著,如同陸譽那般,笑出左臉頰上那個一模一樣的梨窩。

  「蘇解容棄你而去時,你也像我這般哭過嗎?」莫秋帶著恨意道。

  陸譽的面容頃刻間化得蒼白。

  莫秋挪揄諷刺道:「你說,這是報應不是?拆散一對鴛鴦,讓他們生死相隔,所以蘇解容拋棄了你,寧死也不願回到你身邊。」

  莫秋越說越是開心,傷重的他挪動身軀想從泥濘的地上爬起來,嘴裡不饒人地道:「你那時哭得可多?肯定哭得比我淒慘吧,畢竟你犧牲如此之大,七尺男兒扮成了個女紅妝,嫁人為妻啊!」

  陸譽心裡一刺,痛處被莫秋的言語利刃鑿過,令他臉色愈益蒼白。

  他看著在地上如同蟲子般蠕動的莫秋,頓時感覺噁心到了極點,無法克制地重重往莫秋腿上踹去。

  「啊——」莫秋淒厲的慘叫伴隨腿骨碎裂的悶響響起。他痛得蜷起四肢,渾身冷汗直流,抽搐不已。

  「莫非你真把我對延陵一劍說的話當真,以為我會留你性命?」陸譽神情不再淡漠自如,他帶著冷笑,眉宇間卻殺意肆虐。

  莫秋喘息著,咬牙切齒面目猙獰道:「……這……這世間只有那頭笨牛會把你的話當真……」

  「那你還敢激怒我?」

  「……我沒你可悲……我死了,會有人替我報仇……你因愛生妒害死我娘、害死我外公叔公,還讓那什麼也不知道的笨蛋親手送我到黃泉口……你……會有報應的……」莫秋目光陰鷙,惡狠狠地道。

  「你懂什麼!」陸譽憤怒低吼。

  蘇解容——他這生唯一愛過的人。他這輩子只有一個心願,便是與其白頭到老。可延陵冀卻抓住了他的弱點,令他處處受制於他。

  赤霄坊又多光明正大?他們會有今日,全都是咎由自取。

  莫秋吃力地回道:「我怎麼不懂?我懂!懂你這個做爹的和我這作兒子的一樣犯賤,送上門給人人也不要,父子倆同樣落得被人棄如敝屣的下場。」

  「不,是延陵冀和延陵一花還有你這小雜種令得解容出走,即使死上十次,也不足以抵償你們所犯的錯!」陸譽冰冷的眸裡燃著火焰,往事歷歷在目。

  他說:「小玉……我的妹妹臨死前將機會給了我,讓我得以女子身份嫁解容為妻。我甘願為解容拋下一切,即使這輩子都當個女子也無所謂。我這麼為他……我這麼為他……若不是要讓他留下子息傳承蘇家香火,又怎會讓別的女子有機可乘。」

  陸譽向來冷漠的聲音漸漸不穩,想起當年之事,音調竟帶起些許輕顫。

  「他說……蘇家世代單傳,所以我讓他娶妾……他說……他喜歡延陵一花,所以我不顧門內眾人反對,替他迎回對頭人的女兒……可即便我做得再多,他的心始終不肯留在我身上。

  他說……延陵一花是他命中注定的女子……他說……他一見著她心情就會好上整天……他說,一花將會是他孩子的母親……他對一花笑得那麼開心,說他們會做對人人稱羨的鴛鴦……

  後來我終於醒了,我知道,倘若那女人真的生下他的孩子,他的一顆心從今以後,都不會留在我身上。」

  陸譽凝視著凹凹凸凸的石牆笑了,笑得毛骨悚然。他目光緩緩往下挪,深深的恨意在見著莫秋那張令人生厭的臉後,再也無法隱藏。

  陸譽對莫秋說道:「那女人就和她弟弟延陵一劍一樣蠢,只要稍微對她好一點,便會對人卸下心防。她對我毫不防備,直至那一夜我強佔了她之後,她都還是不明白我是為了什麼……」

  延陵一花那夜被背叛了的神情突然闖入陸譽腦海中。

  那個女人真的是傻的,他們之間明明有數不清的恩怨,她卻總是「姊姊、姊姊」地叫著他……還叫得那麼甜……

  陸譽突然感到強烈的作嘔感,他盯著莫秋,咬牙切齒地道:

  「是你、都是你,你根本就不該生下來!若非因為你,我那麼對她,她那種失了貞節的女子根本不會有臉留在解容身邊。可她後來竟又回來,說她有了我的孩子,她要生下孩子!噁心的女人,噁心的你,你們都該死!

  我在她胸口打了一掌,她明明氣息都沒了,為什麼你還能活著?若不是她、若不是你,解容怎會離開我,我怎會落到今日這地步!你們延陵家的人到底要逼我到什麼地步才肯甘休!」

  莫秋眼前一陣狂風刮過,頸項一痛,他整個被抓起來撞在石壁之上。

  頸子被掐緊,陸譽虎口深扣,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陸譽的臉慢慢靠近莫秋,冷眼瞧著受制他手中,如螻蟻般輕易便可摧去的生命。

  莫秋輕輕動了一下,懷裡那個寶藍色的荷包落到地上,裡頭裝著的那幾顆新制的藥丸落地時發出微微聲響。

  陸譽視線隨著繡花荷包的忽然掉落而轉移,眼睫輕輕顫動,原本要掐斷莫秋頸子的力道,倏地收住。

  莫秋一雙眼裡全是血,如修羅般冰冷陰鷙,那滔天的恨與怒意滿得如同即將溢出,然而他開口,卻儘是冷冷笑意:

  「殺了我啊,怎麼又停下手了……當年若不是舅舅剖開娘的肚子將我取出,我也早就死了……但你殺我一次不夠,還想來第二次。殺了我啊……你怎麼不動手?我本來該是他的兒子……咳……不是你的……若非你這不男不女的妖人從中作梗,又怎會變成這樣……我一想起自己是你生下的,就噁心到想吐!」

  陸譽聽得莫秋這般說,眼神慢慢迷離了。「你……本來會是他的兒子……」

  他想起多年以前的情景,解容貼在一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輕聲念著未出世孩子的名字。那時候的解容……那時候的解容笑得多麼溫柔……如果沒讓他知道這一切的話,他們三人定不會走到今日這地步的吧!

  陸譽鬆開莫秋的桎梏,莫秋失去支撐,整個人重重跌落地面,倒臥地上。

  莫秋小口小口地喘著氣,冷汗伴隨身上的鮮血劃過臉龐,由唇邊滑下。他伸出舌頭麻木地舔了一口,他身上疼得像火在燒,心卻冷得像被埋在冰窖。

  有多久,沒生出這種絕望的感覺了?是從碰上了一劍開始吧!

  自一劍珍視他、呵護他起,便都忘記了,那種生不如死、豬狗不如的感覺。

  「我會讓你多活幾日。」陸譽聲音慢慢平復,再也聽不出一絲波動。「然後我要你,死在我手上。延陵家的人,我一個都不會留。」

  陸譽拾起地上荷包,鬆開袋口,將裡頭黑褐色的藥丸倒在地上。

  而後,留下莫秋走了。

  當石門沉沉移動的聲音響起,莫秋一口強壓的鮮血嘔濺到地上,「啪噠」的聲音細細響起。

  劇痛仍沒有停下的跡象,冷汗幾乎濕透莫秋的衣裳,他費力地喘著氣,咬著牙強忍著。要堅持,要堅持下去,絕對不能死在這裡,不能遂了陸譽那不男不女的願。

  莫秋困難地以手肘撐地,一點一點地移,將唇貼在髒污的地面,把掉在泥濘中的藥丸含入嘴裡。

  若是以前的自己,這麼重的傷恐怕已讓自己入了黃泉,但一劍求來的這些藥乃天地奇珍所制,才令他得有一線生機。

  如今一劍離去,他隻身被囚於此處又身受重傷,若想繼續活下去,唯有靠這些被陸譽不識貨當垃圾扔掉的奇藥才成。

  莫秋嚼了一顆吞下腹,喘了兩口氣,又掙扎起身察看傷勢。右腕同右腳是真的碎了,但幸好左手只是脫臼。

  他抬起手臂咬牙往地上一撞,疼得悶叫一聲,發覺沒接回去,奮力又再一撞,輕微的接合聲響傳來,始終是歸了位。

  他冷汗涔涔地繼續咬碎一些藥丸,和著唾沫敷在傷處,雖是內服的藥,卻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希望外敷能對斷骨有所作用。

  他不想葬身此地。

  他不甘願、就是不甘願。

  莫秋咬著牙,想及方纔的生死一瞬,恨得渾身都顫抖起來。深邃冷漠的眼激起漣漪,眸裡殺意洶湧翻騰著。

  陸譽不是他的父親,那條他給的性命,早在他對自己狠心下毒時,就被陸譽自己給殺了。他陸莫秋如今,沒欠那個人什麼。

  還有延陵一劍那個當初救他一命的笨蛋,也在方才將他交到陸譽手上時,還清了當年他欠他的那份恩情。

  為什麼,為什麼他最在意的兩個人,能毫不在乎地將他往死裡推?

  陸譽暫且留他一命,只是因為見著那個或許是屬於蘇解容的荷包,期盼著他這雜種能引得蘇解容出面。因為他娘延陵一花是蘇解容深愛的女子。

  而延陵一劍……

  舅舅……他的阿牛哥……

  那個人從以前到現在不知救過他多少次,給過他多少恩情溫暖,光是那人讓他留在身邊,抱著他睡,教他武功,讓他每天睜開眼都能看見對方夜裡冒出的鬍髭,就讓他開心得快落下淚來。

  他知道自己不能忘恩負義,可從被拋下的那刻起便無法控制地憎恨起那人來。

  就是因為那麼的喜歡那個人,一心一意地只想和對方在一起,才無法忍受如此輕易就被對方扔下。

  就是這麼的、這麼的愛,一旦被背叛,那鋪天蓋地襲來的恨意,濃烈得便要將他的胸膛撕碎。

  「延陵一劍……」

  想起一劍那絕然的神情,莫秋痛得哭了出來。

  他會落淚,是因為有個人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住進他心底最柔軟的那塊。

  也因為是這樣一個他重視的人,所以這次的重創,傷得他體無完膚。

  從那荒廢的農家撤退後,路見不平卻差點連自己的命也搭上的少年與逐日架著一劍,便是沒命地狂奔。

  後頭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初出江湖的小闕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麼霉運,居然第一次見義勇為就落得狼狽不堪。

  記得這附近該有分舵,小闕四處尋著刻有七色蓮花的印記,可沒多久,那斷了一臂的逐日撐不下去,重傷昏迷。小闕嚇了一跳,怕這兩人沒救著便這麼死了,咬牙拖著兩個大男人,拚死往分舵去。

  一腳踹開藏於民宅中的分舵大門,焦急的小闕扯開喉嚨道:「有沒有人在啊?」

  夜裡原本靜悄悄的院子裡突然躍下兩個身影,執劍問道:「來者何人?」

  「我是宴闕,我朋友受傷了,快叫大夫來!」小闕急道。

  這兩人又說:「暗號?」

  小闕急得直跳腳。「那個……那個……黃梁浮華夢一場,還有一句我忘了,唉呀,人就快死了,先叫大夫啊!」

  這兩人並沒有見過小闕,也不知來人身份,只道此人擅闖浮華宮分舵又說不出完整暗號,手中長劍一晃便朝小闕他們三人揮去。

  「住手!」此時屋內傳出一聲斥喝,漆黑的大堂亮起了燈,堂裡悠悠步出一人,那人呵欠連連,瞥了小闕一眼,聲音慵懶地道:

  「這小祖宗可是連我都不敢動的,你們若是傷了他半根寒毛,將來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咱家那宮主肯定都會找到你們,百大酷刑伺候。」

  小闕一聽這聲音,眼睛一亮,大喊道:「阿央!」

  兩名分舵護衛拱手恭敬說道:「副宮主。」

  燈影下步出一人身影,光暗交錯,隱約間見其面貌剛毅,卻帶了絲慵懶不羈,興許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關係,披了件外袍便走出,一身隨意。

  這人正是浮華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宮主——林央。

  只是待林央看清楚另外兩個渾身鮮血的人是誰時,原本泰山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一張臉頓時劈里啪啦地扭到都快碎了。

  林央黑著張臉道:「小祖宗,你打哪弄來這兩尊大佛?」

  小闕慌亂地望望一劍和逐日,又轉過頭來看著林央,說道:「剛剛在城郊遇上的!還有個女魔頭武功很厲害……」

  林央眼一瞇、袖一揮,止住了小闕的話:「此處不能待了。」他轉而吩咐護衛道:「幾個人留下善後,其餘同我帶小宮主離開此地。」

  奶奶個熊,這奉城厲害的女魔頭怎麼想也就只那個而已——

  鐵劍門門主——陸玉!

  一劍腦袋昏昏沉沉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炙熱的三伏天像座熔爐,似火驕陽燒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困惑茫然,腳步猶若千斤重,疲累而乏力,吐著烈焰的艷陽近到幾乎罩在頭頂,彷彿能感受到皮膚焦灼、血液沸騰的聲音,卻停不下虛軟疲憊的腳步。

  遠方有一座涼亭,亭中坐著兩男兩女。那處看來非常涼爽,而亭內四人的身影則讓他感到熟悉。

  他緩緩靠近,亭中一名男子突然站了起來,宏亮嗓音如平地生雷,轟隆隆地震著。然而說著什麼,一劍卻完全聽不清楚。

  亭內陰影遮住了男子的相貌,雖看不見那人的模樣,他卻有種衝動想到那人身邊去。然當他跨向前去,突地卻有一個冰涼的東西抓住他的手。

  他低頭往下望,發現竟是個白玉雕成般的小娃兒扯住他不放。

  一劍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看著這娃兒。

  白玉娃娃面頰粉嫩眉目秀巧,十分的圓潤好看。娃兒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到一旁的池塘邊,張嘴一笑,露出兩顆小小虎牙。

  「啊……」一劍突然想起這娃娃是誰。

  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還在乞丐堆裡的時候,那老是跟在他和一葉身後跑的小七隻要把臉洗乾淨,便會變成這模樣。

  亭中,第二個人步出亭外,一劍抬頭,見著了那令他魂牽夢縈的面容。

  那是個少年。少年有著一對秋水盈盈的美麗雙眼,那對眼眸以往總是朝著他笑的,而今,在此,卻是罩著一片水氣。那水搖晃晃的,滿到彷彿一眨眼,就會從眼眶裡掉下來。

  少年伸出了手,嘴裡喃喃念著什麼。

  那雙眼盈滿著希冀,看著他、盼著他。

  一劍朝著那人伸手,他想到那人的身邊去。他見著那少年落淚了,淚水滑過對方柔嫩的臉頰,順著尖尖的下巴滴在泥土地上。

  一劍胸口猛地縮減,倏地痛徹心扉。

  他拚命地想聽清楚對方在說些什麼,拚命地想朝對方走去,他知道他該握緊那人的手,而後永不、永不鬆開。

  那是他親口允諾過的,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啊——

  他承諾過的——

  一劍整個人如同被定住了般,無論如何奮力掙扎,就是難以移動一步。

  便在這時,身旁那個小娃娃冰冷的手裡突然傳出一股寒冷真氣,一劍瞬間如同落入陰寒冰窖,整個人似乎要從骨子裡開始結冰一般。

  刺骨寒意片刻間便蔓延全身,至陰之氣穿透奇經八脈。縱使身體早已疲憊,然而一劍體內殘存的護體真氣一遇外敵便自然反擊。

  一股真氣炸開,忽而化為兩股,兩股再散為四股,激烈地與那入侵的外來真氣激烈碰撞。

  可是這般與敵相擊的結果,讓他原本已經重創的五臟六腑更加雪上加霜,強烈的痛楚襲來,血脈翻騰不已,幾乎令他承受不了。

  耳朵旁隱約聽見聲音,有人焦急哽咽地喊著:

  「……哥、哥……別抵抗……小七正在救你……別抵抗他的真氣……」

  忽地又傳來一聲尖叫:

  「哥——小七吐血了——你會害死他也會害死自己——別抗拒他的真氣,你聽見沒有啊——」

  「……」誰在拚命地拍打他的臉,一劍緩緩睜開雙眼。

  「延陵一葉你給我出去,這麼打法活人都被你打成死人了——」

  一劍聽見了小七的聲音,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明白自己若不收起內力便會害到小七,於是盡力壓制那些不受控制的護體真氣,隨著小七渡入他體內的寒氣緩緩收束丹田。最後痛楚慢慢淡去,一劍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阿牛哥,你答應了我的——別扔下我——」

  涼亭外,那少年張張合合的雙唇,始終聽不清楚的聲音,突然如同針一般尖銳地扎進了一劍腦子裡。

  一劍猛地睜開眼,拉開覆在身上的被子便坐了起來。

  他左右看了看,見不到熟悉的身影,蒼白著臉翻身下床,踏著不穩的步伐急促地往外走,要將那人找回來。

  一劍才踏出房門,院子裡原本低頭吩咐僕役辦事的一葉立即發現。一葉看一劍腳步踉蹌發瘋似地直往外走,心裡一驚,連忙跑向前去把人攙住。

  一葉焦急憂心地道:「哥你做什麼,你的傷還沒好,不能下床。」

  一劍恍若夢中,抬起頭來雙眼茫然地道:「小秋在叫我……他讓我別扔下他……」

  一葉一聽眼眶倏地就紅了,他抓著一劍的手緊了緊,輕聲說道:「小秋人現在鐵劍門裡,不過你放心,我會想辦法救他的。咱現下先回房休息好不?小七說你的五臟六腑全傷了,他替你找藥去,這段時間你要好好休養等他回來才行。」

  一劍彷彿聽不懂一葉的話似的,他舉目望向小院不遠處的紅磚拱門,硬是想朝那處走去。

  「哥——這裡是蘭州,小七把你送回來的。小秋被留在奉城,你現下就算回去也沒用,陸譽不會放人的!」一葉急得大喊。

  昨夜小七將人送到的時候,一葉嚇得三魂七魄全飛掉。

  他安排在莫秋身邊的暗衛死得只剩下一個,唯一活著的那個還被削掉一條胳臂。

  聽逐日說完事情始末,再見奄奄一息的哥哥,一葉渾身抖個不停。

  這一路若非小七用人參吊氣,又不顧自身危險強行以真氣替一劍續命,這回他哥哥恐怕只剩具屍體了。

  一劍的神情略顯呆滯空洞,嘴裡喃喃念著:「小秋被留在奉城……」

  一葉的話倏地清晰了一劍模糊的記憶。雪夜裡的那些血腥殺戮片段一幕幕跳了出來,萬分鮮活。

  一劍乾裂得滲血的嘴唇顫抖起來,那雙眼慢慢蒙上水氣。

  彷彿就像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莫秋還在自己眼前,他哭得那麼傷、那麼痛,而後自己狠心將他扔到陸譽腳下,用莫秋對自己的信任,換回了別人的性命。

  一劍望著一葉,聲音破碎。「我……扔下了他……我答應他會陪著他的……可我卻扔下了他……一葉……怎麼辦……怎麼辦……」

  眼睛裡有溫熱的東西不停滑下,濕潤了臉龐,一劍眼前變得模糊,他沒心思去理會那溫潤是什麼,只是不停說道:

  「不行,我得回去……小七怎麼把我帶到這裡來……離得那麼遠……我……得快回去……我怎麼到蘭州來了……這麼遠……得快點回去……」

  一葉緊緊抓住一劍。「你別這麼衝動,陸譽既然留下小秋就表示他那條命還有價值,小秋不會有事的!」

  一劍轉頭看著一葉,半晌不吭一聲,而後突然說道:「……可是……我……我剛剛見到娘……見到一花姊姊……還見到爹了……小秋和他們在一起……你說是不是……是不是他們想一家團聚……要帶小秋一起下去……」

  一葉沒見過一劍這模樣,被嚇得渾身一顫,聲音哽咽起來:「不會的,你別胡亂想,你剛才一直睡著,怎麼會看見爹娘和姊姊。況且他們知道你疼小秋,不會那麼早帶他走的!」

  一葉紅著眼眶說著:「哥,哥你別哭!你相信我,我不會讓小秋有事的,你的傷真的很重,先回房去躺著好不好,小七說不能讓你下床的——」

  一劍不顧一切,仍掙扎著想往外走,一葉拖著他,怎麼也不肯讓。

  這時一劍突然胸口一悶,喘不過氣來,他硬是強加提氣的結果,肺腑驟然劇痛,喉間腥甜湧出,難以壓抑的鮮血從口中大量噴出。

  「哥——」一葉失聲大叫。

  一劍軟倒在一葉懷裡,一葉攬住他的身軀,撐不住地跪倒在地。

  一劍神智渙散,斷續說著:「……別讓爹娘……把……小秋帶走……姊姊……留下……小秋……」

  一葉瘋了似地發狂喊著:「大夫,大夫哪去了——我哥就要死了——七爺回來沒——快叫七爺回來救命啊——」

  一劍這一醒一昏,嚇白了一葉幾根頭髮,稍晚小七回來時,幾乎是被拖著衝往一劍房裡的。

  「怎著怎著?」一葉哆嗦著問。

  小七把藥塞進昏迷的一劍口中,替他把完脈,回過頭來白了一葉一眼。「就跟你說等他醒來瘀血吐出後便沒事,你這一驚一咋做什麼?」

  「你沒見他方纔那樣,臉白得跟鬼似的,還說夢見俺爹俺娘和俺姊帶著小秋,俺一聽嚇都嚇死了,怕他們也想把俺哥一起帶走,誰還記得啥鬼瘀血!」一葉手掌貼在胸口,臉色白兮兮的,整個人抖個不停。

  小七的情況也沒比這兩人好到哪去,他臉上戴著的人皮面具做工精細,枯槁的面色由內而外淺淺透了出來。

  他嗤了聲,道:「每回只要遇著你哥的事,你就方寸大亂。」

  一葉回瞪他一眼。「啥你哥俺哥的,不都是咱哥嗎?」

  「是是是!」小七嘆了聲,拍拍衣衫下擺,在一劍床沿坐下。「照理說『咱哥』武功不比陸譽弱,怎麼會弄得這地步?」

  一葉趴在一劍身旁端詳了他的臉色,發現服藥後一劍似乎真的好多了,才鬆了口氣。他替一劍蓋好被子,撇了撇嘴道:

  「小秋上回來信,說咱這蠢大哥把三成內力輸到他體內助他築基,鐵劍門太危險,哥想他有能力自保。誰知這蠢蛋根本沒想過自己失了那三成功力便會打不過陸譽,還為了小秋的武功有進展而開心。」

  小七沉吟半晌,而後淡淡道:「的確像他會做的事。」

  「我已經讓人向華山派報信,另外找人探陸譽口風。小秋這條命說什麼也不能丟,不管是為了延陵家還是為了哥,我一定得把他救回來。」

  「嗯……」小七彈了彈手指,不知在想些什麼。

  「逐日說陸譽故意用計,從哥手裡換得小秋,他既然要小秋,必是有所圖。只要知道他圖的是什麼,我就有把握讓小秋活著回來。」

  「噢……」小七抓了抓下頷。

  一葉瞥了眼小七,頓了頓,道:「小七,你早知鐵劍門那個門主陸玉真正的身份吧!」他這話不是問句,而是肯定。

  小七靜了半晌,而後含糊地應了聲。「算是吧……」

  一葉突然有些氣,這人明明知道些什麼卻半聲不吭的,真不是兄弟。

  一葉不想拐彎抹角了,直截了當說道:「逐日說陸譽本來要直接取小秋性命,卻在見了他懷中露出的荷包時生生停手。小秋日前提過那荷包是哥涵揚失蹤那夜見了你,拿回來的,你這死小子,知道蘇解容在哪裡對不?」

  小七臉色稍變,唇抿得緊了。

  見他這模樣,一葉便知小七認了。一葉傷心地道:

  「咱們當兄弟多少年,你便神神秘秘多少年。莫非你還記著俺和哥當初離開乞丐窩沒一起把你帶走,心裡有疙瘩了?你應該知道俺們前前後後回去找過多少次,老乞丐說你走了俺們還不信,乞丐窩附近都被俺們翻爛了,最後才不得不放棄。

  咱現下都大了,也遇過好些事,雖然已經回不到以前,可在俺同俺哥眼裡,你還是那個成天揪著咱衣角跟著咱屁股後跑的小弟弟。

  你啊,一會兒消失,一會兒易容,一會兒扯上蘇解容,一會兒又和浮華宮有關。若是以前,這些事你不說俺不會逼你,畢竟如果不是當年俺們扔下你不管,你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模樣。可現下俺們小外甥命懸一線,不救不成,你也知道咱哥這輩子就只認定那一個,若那一個有啥三長兩短,咱哥真的不用活了!」

  一葉吐了口氣,再道:

  「陸譽那廝最在意的是蘇解容,再來是他鐵劍門門主的寶座,他大費周章拿兩條人命換小秋一條,分明就是看準我們有蘇解容和赤霄寶劍的下落。赤霄劍我是追丟了,陸當歸那老頭不好對付;可蘇解容這條線一開始擺明就繫在你身上,你若不給哥兒們一個交代,透透消息,咱這麼多年的兄弟,真算是白當了!」

  一葉這話說得簡直痛心疾首,聽得小七眉頭直皺。只是這事事關重大,又牽扯甚廣,倒也不是一個蘇解容這麼簡單。

  小七有些苦惱,眼珠子轉來轉去,思量著如何應付。

  哪知轉著轉著,卻突然發現床榻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睜開雙目,牛大的眼珠子正死死盯著他,像想把他生吞活剝似地。

  一劍眼裡全是血絲,他掙扎著爬起來,燒得滾燙的掌心緊緊抓住小七的手,嘴唇開開合合,卻沙啞乾澀得吐不出完整句子:

  「……小……小七……」

  正如一葉所說,當年他們當乞丐沒飯吃再淒慘,一劍也不會這般模樣。

  小七看著明明傷重無力,卻死死抓著自己的那雙手。

  這目光向來堅定、無可動搖的兄弟,如今眼裡卻是滿佈傷痛,彷彿只要自己開口說個不,就會往後栽倒直接死了痛快般。

  小七一顆良心啊,因為一劍從未有過的脆弱而隱隱作痛,糾結不安起來。

  一劍大眼裡的氤氳重重,強忍著悲慼的神情叫人看得難受。男兒淚本不輕彈,但到了傷心處無可阻攔,眼看便要脫離鋼鐵般禁錮的眼眶,不受控制落下。

  小七和一劍相處了多少年,哪能堪得住兄弟這樣。

  只見一劍才再多看他一眼,他便仰天長嘯大喊了聲:「蘇解容是不可能了,但我曉得赤霄下落,我告訴你赤霄劍在哪裡,你饒了我吧!」

  第二章

  稍晚小七借口回房畫地圖,地圖畫好留在桌上便要跳窗走人。

  一葉早知這小子的伎倆,當下人便守在窗外,於是小七一個跳窗,便跳進了他一葉哥哥的懷裡。

  「……」小七被摟個滿懷,一葉則是露出那副迷死人不償命的俊俏笑容。

  一葉說道:「小七啊,做人要厚道!哥他拿自己的心肝寶貝換回咱的心尖兒肉,你就這麼對他的?」

  小七往後縮了縮,卻被人扣住不放。

  「小哥哥知道你嘴巴緊,答應人的事說不透露就不透露。可你知蘇解容是誰?他可是魔教教主座下的右護法,你保個魔教中人做什麼?早交出來早超生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小七無奈道。

  一葉指尖輕輕抬起小七下頷,一雙迷人的眼眸綻著光,溫柔地凝視著小七。「跟小哥哥回房,老實把事情交代清楚,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踏出這落葉苑了,哼……」

  小七抖了抖,雞皮疙瘩掉滿地。

  幾個時辰後一葉踏出自己的廂房,盯著腳下的浮雲靴好一會兒,把小七方才說的話想了一遍,這才回到一劍房裡。

  一劍端著盆僕人送來的藥汁咕嚕咕嚕地牛飲,一葉愣了愣,想告訴他哥不是拚命喝把藥喝光,他那幾乎全損的經脈便能立即好起來。

  喝得太急了,一劍嘔了聲,但不能浪費這藥,隨即又將湧上喉頭的苦澀湯汁嚥了下去。

  一葉坐到床頭一手拍著他哥的背替他順氣,一手遞過小七所畫的圖紙。

  一劍眼睛亮了,急忙把盆子交給僕人,接過圖紙便細細觀看。最後即便已將紙上所畫硬記到腦子裡,那份圖紙仍被他像寶貝一樣折迭好,仔細收入懷中。

  跟著一劍衝動地翻開被子要下地,卻立刻被一葉死死壓回床上。

  一葉惡狠狠地道:「你不要命了嗎?才剛從鬼門關回來,立刻又想回去!」

  一劍回望妹妹,憔悴的臉上滄桑盡顯,卻是神情堅決。「我一刻都不想耽誤,小秋還在等著我……」

  「……」一葉見他這樣,心裡真是心疼。「明日好不?叫小七隨你一起去,這樣要奪劍搶劍也有把握些。」

  一劍深吸了口氣。「赤霄既然不是我的,我便不會搶,這回去只希望陸當歸記得當年情分,借我一用,好趕回去救小秋。」

  一葉點點頭,說道:「小七這幾日沒怎麼睡,方纔已經倒了,你也讓他休息一會兒,養好精神才好明日隨你一起出發。」

  一劍本想立即走的,可一葉兩隻眼睛牢牢地盯著他,那眼神說著死活不肯放人,今日就跟他耗了。

  一劍心裡是焦急萬分,可偏偏只要一提氣,經脈中的真氣便會無法控制地躁動狂竄,就算想制伏一葉衝出這廂房也無法為之。

  一葉曉得他哥為何如此不安,遂安慰道:「你放心,小秋絕對不會有危險。赤霄劍在鐵劍門中比門主令牌份量更重,光是拿出那把劍咱就能號令半個鐵劍門,到時就算你不想換人,陸譽也會強逼著你換。」

  跟著一葉為了分散一劍的注意力,隨手燃起桌上擺放的安魂香,說起了方才從小七那裡套來的話。

  一吸入安魂香,一劍整個人變得虛軟無力,幾次努力想爬起來,都輕易地被一葉按回床上。

  一葉說,原來那年他們被延陵家收養後,小七便在外頭流浪,後來認識了幾個人,出了點事,性命垂危之際有了奇遇,被人稱活神仙的百里懸壺收為弟子。只是學了些功夫後因為與門內弟子不合,逐出外闖蕩。

  小秋幼時體弱多病,一劍那時踏遍大江南北尋藥,兜來轉去竟遇上小七。小七念著舊情,修書回谷向師父討了千金藥方,這才讓小秋身骨強健起來。只是之後一劍出事,延陵家覆滅,他們斷了消息,直到幾年後一葉才再遇上小七。

  小七說他大半時間都在江湖上閒蕩,因為師父傳他的易容術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偶爾也做些人皮面具買賣餬口。後來因為不慎栽到他家四師姊手裡,被人扣在家裡當下僕,供對方使喚奴役。

  四師姊閨名「宴浮華」,是近年武林中迅速竄起的浮華宮宮主。而那路見不平摻和入一劍和陸譽血戰當中的,便是她的寶貝兒子,浮華宮小公子「宴闕」。

  而小七近年則是被逼化名「林央」,貼著「林央」的臉皮,虛任浮華宮副宮主一職,實為打雜。

  九爪金龍盤繞的銅爐裡飄出渺渺香煙,淡而柔的香味平撫了一劍焦躁的心緒,他眼皮漸漸沉重,在一葉平穩緩慢的語調中,無法抵抗地墜入夢鄉。

  早上天還沒亮,一劍就醒了。

  一葉昨晚捱在他身邊睡,他一動,一葉也睜開了眼。

  「來人!」一葉邊打呵欠邊朝外喊了聲,這時外頭有人端著溫水帕子走入。

  看清進來的人時,一劍愣了一下,臉色還慘白著的逐日單手托著銅盆入內,銅盆放在幾上後他一手擰了兩條乾淨帕子,送到一劍和一葉面前。

  一葉顯然也被嚇了一跳,接過帕子低聲問道:「不是叫你好好休息了,幹什麼做這些事?」

  逐日只是望了一葉一眼,而後將目光移到一劍身上。

  逐日神色淡薄,低沉的聲音從薄薄的唇間溢出,如同冰涼的泉水滑過心間。「逐日這命是您所救,請讓我隨您去救回莫秋少爺。」

  「欸!」一葉皺了下眉頭。

  一劍擦過臉後把帕子扔回盆裡,他重重拍了一下逐日的肩,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已經害你失了只手臂、沒了兩個兄弟,絕不能讓你再次涉險。」

  一劍跟著下床穿上衣衫,大口喝下僕人端來的湯藥,接著抓起赤煉刀便往小七房裡沖。除了那白到發青的臉與不穩的步伐外,一點都不像重傷後得悉心調養的人。

  「小七,起來沒?」

  一劍猛地推開房門,發現廂房裡竟站著個俊朗非凡的陌生青年。

  青年面如冠玉相貌瀟灑,身著暗紫色寶相花織金錦,腳踏墨黑絲履,腰繫描金鐵骨扇。華服在身,卻是書卷氣比貴氣濃,一雙眼亮而有神,印堂飽滿吐納有致,明顯是習武之人。

  一劍呆了呆,他退了一步出去,看這處的確是一葉的廂房沒錯啊?一葉昨夜在自己那裡睡,也說他的房讓給小七了啊?

  那這人哪來的?

  房內的青年突然一笑,露出了兩顆白白的小虎牙。

  一劍這才明白過來,喊了聲:「啊,你是小七!」

  小七擺了擺手,不贊同地說道:「你這在外頭一喊,我什麼底都叫你給洩光了!記得,換了這張臉我便叫林央,攸關生死來著,可別叫錯!」

  一劍一笑,緊接著抓著小七便往外走。「叫什麼都好,小月、小七、小央,一葉既然讓你跟我去,那咱就快些,別耽擱了。」

  這時一葉正低著頭和逐日在院子裡說著什麼,見一劍和小七來了,便道:「小七,你來說說他,我說不動。」

  「大爺我現下叫林央!」小七碎念了聲,踱步到一葉身邊問:「你們倆又怎麼了?」

  「逐日要和哥一塊出門,哥有傷在身我已經不放心了,現下又多加他一個……」

  一劍心裡憂心著莫秋安危,然而這時卻也沒催促他們趕緊上路,他隨著小七停了下來,耐心等待這二人將事情處理好。

  小七這回扮的是帶著貴氣的翩翩美男子,這兩人自幼感情融洽,當他們這般並肩而立,映著一葉風神秀美瀟灑之姿,同樣俊逸的面容,同帶點邪氣和半分囂張,那景致異常瑰麗華美,一劍簡直都快看呆了。

  一葉抱怨了幾聲,這時小七淡淡朝逐日看去。當逐日觸及小七的視線後整個人恍惚了一下,隨後慢慢垂下目光。

  「公子……」逐日低語。

  「曉得該叫我公子,那表示沒忘記你現下的主子是誰。」小七聲音不溫不火。「我當初和你說過什麼,連主子的話都不聽了?知道自己有傷在身還胡鬧,還不快回房歇著去!」

  「……是。」逐日出乎意料地沒有繼續堅持,順從地走回自己房中。

  「嘖!」一葉有些兒個不爽快了。

  「你又嘖個什麼勁?」小七看一葉一臉不滿的模樣,嘴角輕輕抽搐幾下。「不是你讓我說他的?」

  「我只是不明白到底你是他主子還我是他主子……」一葉瞟了小七一眼。

  「他的人是我救的,命是我給的,要跟了你就把第一個主子給忘掉,這等忘恩負義的性子也不值得我當初待他那麼好了。」小七說。

  一葉咬牙切齒道:「他的主子應該只有我一個。」

  「欸,原來是有人吃醋了。」小七挪揄地搧了搧鼻子。「難怪有股味兒好酸好酸。」

  這兩個人越說越起勁,最後竟忘了一劍在場,逕自拌起嘴來。

  一劍皺起眉頭,額間噗噗地跳。這兩個傢伙究竟在幹什麼,竟把正事忘了。

  然而正當他想開口吼人時,接下來聽到的事情卻讓他整個人愣住。

  小七哼哼兩聲:「當初我給人時就好生叮嚀過得一步一步慢慢來,要不是有個色中餓鬼耐不住,強灌人幾杯酒後就霸王硬上弓,也不會落得對方寧願請調去鐵劍門保護小主子,也不願看他一眼的下場。」

  「你還敢說!」想起這事一葉就恨得牙癢癢的。「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說了多少甜言蜜語,一招借酒裝瘋下去本來以為事情都成了,誰知道他隔日醒來看著我居然說他昨晚認錯了人!去你姥姥的!一晚上捅得我那麼用力竟然說他捅錯人,百里小七你真對得起我,若你早說逐日對你有那種心思,我哪會出錯了招鑄下這難以挽回的大錯!」

  一葉幾個「捅」字「捅」得小七臉色一變。

  小七道:「延陵一葉你簡直像個娘兒們,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卻每回翻舊帳就提。我早說不曉得他有那心思,你是要我講幾次!」

  「你說我像娘兒們!?」

  兩個人間情勢劍拔弩張,彷彿下一刻就要打起來般,正當一葉一掌朝小七肩頭推出時,突地脖子後頭衣領被那麼一揪,整個人凌空給扯了起來,腳懸著踏不到地。

  「借酒裝瘋?」一劍滿臉陰鬱,面色陰沉地看著一葉。「霸王硬上弓?」

  一葉像是被拎小雞一樣地給一劍拎著,面對週身怒氣暴漲,臉黑得像被潑了墨的哥哥,整個人瑟縮得像見了貓的老鼠一樣。

  「……哥……欸……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一葉抖了抖,道:「你身體不好,別這麼抓著我了,我重啊!」

  「這等強淫良家婦、婦、婦男之事你也幹得出來,延陵家出了你這敗類,叫俺以後如何有顏面去見延陵家列祖列宗!」一劍低吼,咆哮了聲,而後連咳好幾下。

  「……我我我……我已經知道錯了,」一葉膽顫心驚地道:「我同逐日道過歉,還承諾過只要他想,我就盡一切所能忍痛替他把小七弄到手向他賠罪。因為我真的十分誠懇又充滿悔意,所以他已經原諒我,既往不咎了。真的、真的真的!」

  聽見這話,小七整張臉倏地黑掉。

  一劍動了內息,真氣一岔又咳出了血沫。他抓不住一葉,手一鬆便叫一葉跌到了地上。一葉悶哼了聲,摀著屁股立即站了起來,小七隨即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些藥粉讓一劍服下。

  「別和那小子動氣,氣死了不值得。」小七也頗為無奈,他將瓷瓶塞到一劍懷裡,說道:「這金創藥是療傷聖藥,外敷治刀劍傷,內服愈內傷,我只剩這瓶了,你留著用。」

  一劍喘了幾口氣,銳利的目光朝一葉瞥去,本又要發雷霆之怒,這時落葉苑外忽地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天香樓的僕人領著名十三四歲的小小少年進了來。

  少年金冠束髮,生得是明眸皓齒、膚白如雪,只是一張臉圓圓潤潤,身上裹著湖水藍的厚實小襖,臉帶稚嫩,看起來便像個大一點的小娃娃。

  少年襖上左襟繡有七瓣蓮花,身後背著把巨劍,劍上霸氣非凡,一劍單憑那把劍便認出這小少年就是那夜與他萍水相逢卻挺身相助的浮華宮的小公子——宴闕。

  「阿央、阿央!」小闕手裡拿著張紅漆封口的密函,從一見著小七開始便朝著他猛揮。

  「我不是叫人送你回宮了,怎麼還沒走?」小七眉頭輕皺了一下。

  「我在分舵遇著送信來的人,那人很急著找你呢,我就給你送來了!」小闕一跳一跳地跑到小七面前,獻寶似地將密函交給小七。跟著他目光一挪,見著一劍,便又跳到一劍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衝著他直笑。

  「延陵大哥你沒事了吧?我叫宴闕,是阿央的朋友。我聽阿央說了,原來鐵劍門那麼壞,滅了你們赤霄坊,又對你和你外甥趕盡殺絕。我宴闕生平最討厭的便是恃強凌弱的惡霸了。」

  宴闕把手放在一劍肩上,單純清澈的眼望著一劍,認真說道:「你是阿央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鐵劍門欺侮了你,也就是欺侮了我。你放心,這事浮華宮管定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幫你把你的外甥救出來,我決不允許有人仗著自己門派勢大力大,就橫行霸道胡作非為。」

  一葉臉色變了變,咬牙切齒地看著眼前這個把手放在他哥身上,吃他哥豆腐的小鬼。要是平常,他絕對一掌把這小鬼拍到天邊去,可這小鬼是浮華宮宮主的寶貝兒子,得罪不得。

  小七則是揉揉突突跳的額頭,頭痛得不得了。小祖宗初出江湖,第一仗便遇上鐵劍門那個陸譽,這小屁孩兒沒死全已是四師姊祖上有靈保佑,如今不知死活大放厥詞,著實令人頭疼。

  一劍看著天真無邪的小闕便想起被他扔下的莫秋,他心裡驟地疼了起來,眼眶在下一刻紅了。

  一劍說道:「好孩子,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俠義心腸,但世道凶險,你年紀又太小,實在不該蹚這趟渾水。」

  「我今年十四了。」小闕眨著濕潤的大眼說道:「你外甥幾歲呢,和我差不多大吧?我聽說他可厲害了,鐵劍門門主的繼子,單一個人和那些人周旋了好幾年。」

  一劍忽地悲從中來,他聲音有些乾澀,低啞地道:「小秋……他過完年十六了……他一點都不厲害,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為了延陵家,辛苦捱了好些年……」

  一葉用力戳了小七一下,小七正拆著他家宮主給的密函,被一葉這麼一戳,手一抖,生生把紙箋給撕成了兩半。

  「……」小七拿著破掉的密函,望著一葉。

  一葉低頭偷看小七的密函,發覺上頭只用硃砂寫了「速回」二字。兩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小七於是收起密函抽出扇子,在小闕義正詞嚴地開口說出:「以後你們去哪裡都帶著我吧,我可以保護你們!」這句話時,朝他那顆不知死活的小腦袋敲了下去。

  「唉呀!」小闕慘叫了聲,眼淚汪汪抬頭一看,他家那地位僅次於娘親的副宮主大人正拿著張天下無雙的俊臉朝著他笑。

  「阿央你做什麼打我?」小闕不明所以地問。

  小七一把將小闕扛上肩,萬般無奈地朝一葉和一劍道:「宮主急召,我不回去不成。這小祖宗我順道帶回宮,省得給你們惹事。」

  「對對對,小毛頭快回家去!」一葉撇嘴道。搞得他哥那麼傷心,早走早好!

  「不行不行,路見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阿央我刀才拔到一把,哪有就這麼走了的道理!」小闕不停嚷嚷著。

  小七不理會小闕,對一劍說道:「我另外留幾個能打又聽話的給你,算代替我這缺。」他再對一葉道:「照顧好咱哥,有事你知道上哪找我。」

  一葉點頭。

  一劍本就因為讓小七涉入他與陸譽間的恩怨而不安,如今小七突然接到命令離開,著實是讓他鬆了口氣。

  「人手你自己留著就好,赤霄坊和鐵劍門的宿怨我和一葉會解決,你別分神到這裡來。」一劍擺擺手。

  「不了!」小七笑了笑,扛著小闕轉身便離開。

  小闕還在叫:「阿央、阿央,放我下來,我要除暴安良捍衛正義啊!」

  小七狠狠打了叫囂不停的小傢伙屁股一下,打得人「嗷」了聲,叫得響亮。

  一劍和一葉分乘著兩匹馬,按小七所繪的地圖策馬狂奔了幾個晝夜,終於找至一處人煙罕至的山間平地。

  幾日未曾休息也不曾打理,他們兩人風塵滿面、狼狽不堪。

  一劍下頷冒出了濃濃的鬍髭,大片的鬍子幾乎蓋住了半張臉。他因傷未癒又急著趕路,現下臉色蒼白枯槁,眼眶深深凹陷,原本一頭黑得發亮的烏髮也乾如稻草,整個人累得不成人樣,只靠著一口氣硬撐。

  馬匹步入矮竹籬圍起的四方小院後停下,這建於近山頂處的小築清幽靜謐,放眼望去群山環繞,偶有白雲飄過,周圍開墾菜園藥圃還養了幾隻雞鴨,顯示小築主人已經在此定居好段時間。

  一劍翻身下馬後腳步虛浮,踉蹌兩步險些跌倒,一葉見況立即攙扶住他,憂心關切道:「怎麼了,是不是很難受?」

  「不打緊。」一劍站直身子,那對焰火不曾熄滅的眸子不似身軀疲累脆弱,隱隱透出堅定來。

  一劍掃了一眼眼前靜謐清幽的山中小築,深吸了一口氣,放聲用那因受重創虛弱而稍嫌沙啞的嗓音喊道:「屋內可有人在?」

  幾乎便在一劍聲音落定之時,屋裡同時傳出了陣蒼老的叫罵聲:「哪個不長眼的在外頭胡亂喊,老夫兄長才剛睡下,要吵醒人來,老夫絕對饒不了你!」

  簡陋的竹門被推開,從裡頭走出了個身材佝僂頭髮花白的老人家。

  那老人原本一臉橫眉豎目地,但眼尖發現擅入者中有個容貌俊俏的一葉後,眼睛立刻瞪大,口水差點流下。跟著目光掃到一劍身上時原本一臉鄙夷,但隨即想起這不修邊幅氣息虛弱看來就是受了重傷的大鬍子是什麼人,震驚得喊了出來:

  「阿牛你這小子怎麼搞成這樣——誰欺負你了,快說,敢動我陸當歸的人,那個傢伙活得不耐煩了!」

  當歸老頭快步走到一劍面前,一劍也不耽擱,衝上前開門見山便道:「老頭,赤霄劍在哪?」

  老當歸的步伐立即停下,瞇著眼道:「赤霄劍?你問赤霄做啥?」

  一劍面色一凝,直視著當歸道:「鐵劍門門主抓了我外甥,他如今性命危在旦夕,我想向你借赤霄劍,去鐵劍門換他性命。」

  當歸老頭看了看一劍,又看了看一葉,撇了頭便朝屋內走去,擺了擺手說道:「你外甥命在旦夕關老夫什麼事,赤霄劍是老夫的寶貝,哪那麼容易就借給你。」

  「老頭,我只那一個外甥了!」一劍紅了眼,朝陸當歸的背大喊。

  「老夫也只那把劍!」陸當歸惡狠狠地道:「再說你外甥是延陵家的人,延陵家與我姓陸的幾百年交惡,他那狐狸眼的曾外公還害得我淒慘無比,我與他非親非故,憑什麼借你劍去救他!」

  「老頭!」

  「不借!」陸當歸甩門落拴,吼聲從屋內傳出。「你這沒良心的傢伙快快滾出這裡,老夫還當你是來敘舊,沒想到竟是為老夫仇人的重外孫兒來的!」

  「老頭!」

  「滾蛋!」

  山間風大且冷,現下又是隆冬時節,一劍有傷在身難以運氣抵抗寒冷,原本蒼白的臉在站了好一會兒後,褪得連丁點血色也沒。

  一葉十分擔心,扯著他哥的袖子想讓他到旁邊坐下休息一會兒,可一劍動也不動像塊木頭似地,一雙眼巴巴地盯著那扇被關緊了的門。

  「我早猜到沒那麼容易借的,可借不到並不代表拿不到手。陸當歸還有一個不懂武功的大哥陸川芎在裡頭,只要……」一葉還沒說完,便聽得一劍大喝了聲。

  「住嘴!」

  「哥,你怎麼這麼固執!」一葉皺眉,腦袋裡頭一個念頭轉了轉,瞥了門扉緊閉的屋子一眼,最後怒聲道:

  「你說那把劍是你費了好幾年的功夫,嘔心瀝血才重鑄完成,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你,赤霄劍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回到世上。現下是有人欺你不懂得討自己那份,厚顏無恥強佔了那劍,還關起門來自以為心安理得。赤霄根本就是你的,借什麼借,照我說你直接搶過來也不過分!」

  一劍心裡頭再想要莫秋平安,也不會不擇手段奪取赤霄劍。赤霄雖是他所重鑄,但劍本來就是當歸老頭的,他心裡清若明鏡,不贊同一葉這番說法。

  可就當一葉這般嚷嚷時,屋內有了些微動靜,像是端茶喝水時杯盞一抖,磕著了的聲響。

  一劍朝屋內吼道:「陸當歸,你要怎麼才肯借劍?我延陵一劍身無長物,就只這性命一條,若你肯借我赤霄讓我救回我外甥,延陵一劍從這輩子起,十生十世,甘願為你做牛做馬,報你大恩大德!」

  屋裡的人手又是一抖,杯盞落地,碎了。

  一葉氣息一窒,側首望著他雙目赤紅的大哥。這人是認真的,許下十輩子做牛做馬這等的誓言,真是認真的。

  「有你這麼求人的嗎?」屋內傳來聲音。「你延陵一劍好氣魄,為了個沒血緣的外甥做到這地步。可別人求人是低聲下氣哈腰鞠躬,你腰桿這麼挺,站得這麼直,莫不是恫嚇老夫了!」

  一劍一聽,完全沒有考慮地便將雙膝一彎,重重跪到地上。

  膝蓋骨與泥地重擊傳出了悶響,腳下塵土揚起些許,伴著他的神情毅然。屋內忿忿傳出一聲:「男兒膝下有黃金。」

  一劍回道:「多少黃金也不值我心裡那個人重!」

  「哥……」一葉顫顫低喊了聲。

  竹門傳出咿呀聲響,無人推拉下緩緩地由左右兩方開了。

  陸當歸便坐在佈置簡陋的廳裡,臉色一片黑。

  陸老頭兒沉沉的聲音帶著怒氣,開口道:「你這麼愛跪,就從院子裡給我跪著進來!」

  一劍沒有反抗,一寸一寸挪著雙膝,從院子裡跪入了屋裡。

  但那並不是直坦坦的一條路,磕過外頭的碎石子,壓過碎在地上的尖銳瓷盞,當一劍停下,那些碎片也陷入了他肉裡骨裡,滲出血來。

  陸當歸沒喊停,一劍吃了秤砣鐵了心,也就不起來。

  這麼大的動靜,原本在後屋休息的老大夫陸川穹也被吵醒,他撩開簾子見到跪在地上的一劍和氣得直發抖的當歸時,遲疑半晌,略微不贊同地想開口,老當歸一揮手,止了他大哥想說的話。

  「你真甘願從此做牛做馬,供老夫使喚?」當歸老頭牙關咬得死緊,那說出來的話萬分猙獰。

  一劍答:「絕不食言。」

  「好!」老當歸道:「老夫渴了,斟茶。」

  一劍隨即起身,從桌上斟了杯熱茶給他。

  老當歸接過茶後又喊道:「誰讓你站起來的?」

  一劍立即又重重跪了下去,雙膝及地的那聲聲響聽得後頭的一葉心肝兒簡直都快碎了。

  陸當歸喝了口茶,摀著茶盞,瞥了一劍再道:「老夫現下心情不好,你磕幾個響頭來聽聽,要磕得好、磕得老夫樂了,興許你外甥就有救了。」

  一劍聽罷握緊了拳頭,一口銀牙咬得快崩了,當歸老兒見況風涼地道:「磕不磕?不磕沒商量!」

  然他話才落,便見一劍彎下腰拿著頭對他磕下,一聲一聲撞得又猛又響,力道大得都能感覺地面的震動。

  陸當歸可沒料到一劍這頭倔牛竟然這麼不要命地直磕,他整個人愣住,身旁的老大夫臉色也變了,低聲斥道:「當歸!」

  當歸老頭一抖,連忙喝道:「好了、夠了!三下便成了,磕這麼多下腦袋瓜子破了可怎麼辦?」

  一葉連忙從後頭抱住他哥,不讓一劍再拿頭往地上撞。

  鮮血由一劍額頭上汩汩留下,紅得駭人,一劍覺得眼前發黑,胸口悶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眼前雖然模糊不堪看不清楚當歸老頭的表情,但仍努力問著對方:「你還有什麼要求,我通通做得到,你全都說出來。但我做到以後請你守信諾,把劍借我回去救人!」

  這時,當歸神色一暗,忽深沉地道:「誰說我要把劍借你的?」

  一劍一聽,腦袋嗡地一聲,眼前白光閃過。原來,原來這人從頭到尾都是耍著他玩,他從來沒想過要把劍借給他,那沒了赤霄劍,小秋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陸譽不會放過小秋的……

  小秋……小秋……

  一劍急火攻心,只覺得天旋地轉氣海翻騰,喉間一股腥甜衝上,當下再度嘔出大口鮮血。

  「哥——」一葉放聲尖叫,連忙抱住一劍搖晃的身軀,朝那老頭吼道:「陸當歸你個沒心沒肺的,你害死我哥了——」

  陸當歸被一劍那口血一噴,整個人驚得跳了起來,他趕緊把一葉拍開,掌心抵胸灌入真氣護住一劍心脈。

  老當歸緊張得連連喊叫:「我給你啊、我給你啊,你磕了頭就是我徒弟,那劍不用借,肯定就是傳給你的!笨阿牛,你才拜了師——千萬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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