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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四部) 鐵劍春秋》第14章
  第七章

  自魔教席捲江湖後,武林從未平靜,鐵劍門門主陸玉為一己之私欺師滅祖並設計陷害繼子之事,不過像在湖中投了顆小石子,掀起漣漪後便被淡忘了去。

  莫秋繼位鐵劍門這變數並無引起多大波瀾,各門各派如今最為關切的是有天下第一莊之稱的「綠柳山莊」滅門之事。

  綠柳山莊莊主司徒無涯自涵揚英雄大會與魔教一戰之後,受眾武林人士推崇,登上武林盟主寶座,率領群雄共同抵抗烏衣魔教。

  然在其大婚之日,魔教教主蘭罄卻率眾重回綠柳山莊,不僅血洗綠柳山莊,更劫走司徒無涯未過門之妻。

  擁有百年基業的綠柳山莊一夕覆滅,而相隔短短十幾日後,少林再遭劫難,除外出布道的幾名高僧與小沙彌逃過一劫外,全寺上下幾無倖免。

  自此群雄嘩然,武林中人人自危,紛紛猜測接下來會是哪門哪派步上綠柳山莊與少林的後塵。

  魔教中人行事詭譎恨厲,人人聞之色變。江湖近來又有傳言,說是魔教內亂,蘭罄失蹤,其座下左護法於武林現蹤,烏衣教眾則罕有地安分下來。

  那護法為蘭罄豢養之藥人,食之可添一甲子功力,且延年益壽百毒不侵。不少江湖人士頻頻做動,誓要擒得藥人。

  然這波詭異的平靜底下,已有人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八大派吩咐弟子潛身修養,個個按兵不動。山雨欲來風滿樓,未來只怕又要有一場大禍,誰都躲不掉。

  一劍這幾日待在房內沉思,房門連一步都沒踏出來過。

  一葉憂心地站在門外,正煩惱著不知該敲門進去好,還是繼續忙自己的事好時,木門突然砰地一聲被打開,雙目凹陷眼神赤紅,半張臉被茂密旺盛的鬍子所蓋滿的一劍走了出來。

  「……哥……哥你咋了?」一葉被嚇了好大一跳。

  一劍這蓬頭垢面的兇惡模樣活像深山裡突然竄出的暴怒黑熊,眼睛瞪得大大的,彷彿下一刻便會朝人撲過來般。

  一劍因為極大的怒意而微微喘著氣,他手裡緊緊握著張紙箋,那是自己留在莫秋身邊的護衛們飛鴿傳書來的。

  一劍吼道:「魔教教主失蹤,八大派暗定於寫意山莊密會,要趁機一舉剿滅魔教。鐵劍門在受邀之列,小秋已經出發往寫意山莊去了!他的武功根本不成,功夫上乘些的天羅七劍又不聽他的,剿滅魔教之路危險重重,他這麼去簡直就是送死!」

  一劍說罷氣憤不解,仰天咆哮一聲。「格老子的他同人去寫意山莊攪和什麼!匡復正道雖是俠義中人的份內事,可他才幾歲啊!」

  一葉眼珠子一轉,便會意了過來。「小秋並不是為了匡復正道。」

  「不是?」一劍詫異。

  一葉失笑:「那小兔崽子資歷尚淺,在江湖上毫無威信可言。如今八大派共聚一堂,試想多少江湖豪傑在場,他若不藉此一戰奠定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那才真是個笨蛋!」

  「除暴安良就是除暴安良,小秋在江湖上的地位和這一戰有何關係?」一劍皺了一下眉,萬分不解。

  一葉囂張地朝他哥擺了擺手,哼哼兩聲無奈說道:「凡夫俗子是不懂得俺們聰明人怎麼想的,俺老早不期待你明白,少根筋的再怎麼解釋都是沒用。」

  一劍皺眉,本想一拳朝妹妹腦袋搥去,後來還是作罷,轉身回房去。

  「欸,哥,你怎不理我就這麼走了!」一葉覺得很寂寞啊,一劍好不容易出來了,卻沒和他講到多少話。

  一劍頓下腳步,背著一葉說:「還有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一葉問。

  「……小秋……要成親了……」

  「成親!?」一葉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和誰?你嗎!?」

  一劍乾笑了聲:「怎麼可能會是和俺?是和他的同門師姐陸明明。小秋這趟出門回來後,便要迎娶對方過門……」

  一劍的聲音帶著落寞,一葉聽得胸口都揪了起來。「那小子搞什麼鬼,他不是喜歡你喜歡得要死要活嗎?同個女人成親做什麼,腦子被雷劈這了嗎他?」

  「這樣也好,」一劍黯然說道:「為延陵家開枝散葉,日後子孫滿堂,爹的赤霄坊也後繼有人。」

  「開個鳥啊!」一葉罵了粗口。「對這個女的他那小東西起不起得來還不知道,你就那麼篤定!」

  一劍不說話。

  一劍的確也是被弄糊塗了,莫秋不是只想和他在一起嗎?怎會要同別人成親?

  莫非是因為他的離開,莫秋心灰意冷,所以轉而投向陸明明的懷抱了?

  的確,陸明明是個美人,怎都比粗枝大葉的自己來得好,況且陸明明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有時光看著她在一旁站著一劍也覺心情愉快。莫秋要能和她成親,定是會比跟著自己好多了吧!

  「你有什麼打算?別淨是不說話!」一葉可急了。

  「我會去找他,我要保他周全。」

  「然後把人搶回來!」一葉忙著出主意。

  「不管他成不成親。」一劍關上了門。

  「嘖!」

  門被關上後,一劍看不見聽不見,一葉的臉色就陰了下來。

  一葉磨了磨牙道:「佯裝成親有什麼用,陸莫秋你怎到現下還看不透你舅舅的用心!要他回去不是這麼使的,真這麼迫不及待,還不如拿把刀捅自己幾下放出傷重命危的消息比較快!」

  「蠢死了!」一葉碎碎念著,往落葉苑外頭走去:「一個比一個蠢!只要攤上對方的事,腦袋都忘記怎麼用了!」

  稍晚一葉來的時候,一劍望著窗外發呆,看來正在想莫秋。

  一葉端了盆水進到一劍房中,發現房裡氤氳著熱氣,小廝正在朝澡盆裡倒熱水。天還沒暗,看來一劍是打算早早沐浴後休息,趕明兒個早點起來前去找莫秋。

  一葉把盆子放到桌上,對他哥說:「先洗把臉吧,臉上髒。」

  一劍愣愣回過神來,神情有些呆,幾乎說得上是聽話地擰濕巾子往臉上抹去。

  「擦乾淨點,敲你滿臉鬍子把水都擋了,要多洗幾次才能真的洗到臉啊!」一葉說。

  一劍沒心思分神想妹妹的詭異叨念是為哪般,他只惦記著心裡那人如今不知走到哪了,是否安然無恙?

  一葉和小廝雙雙退出門外,一劍也沒探水溫,解開衣衫便跨入澡盆裡。

  誰知那熱水是剛燒開就太近他房裡的,一劍這麼一跨,竟如同跨進滾水裡,燙得他渾身刺痛手忙腳亂地往外爬。

  他看著自己的雙腳,全都紅了。

  左右看了看,發現一葉端來那滿滿一盆的冷水還在桌上,遂倒往澡盆和上一和,等涼些以後又跨進水裡。

  翌日清早雞啼才剛停歇,落葉苑一隅突然爆出一聲山搖地動的怒吼。

  「延陵一葉——」

  在自個兒廂房裡睡得正甜的一葉猛地驚醒,睡眼惺忪左顧右盼地跟著吼:「什麼、什麼,誰在叫俺?」

  那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一葉妳給俺滾過來!」

  「啊!」聽清楚原來是哥哥在呼喚他,大冷天裡一葉隨手蓋了件兔毛披風,踏著冬日裡的雪橫過院子,跑進了一劍房裡。

  「哥你叫俺做啥?」一葉困得眼睛幾乎睜不開,他昨晚看帳看到天快亮才睡,誰知天才亮了一點點,一劍又呼喚他了。

  房裡的一劍穿著白色單衣,單衣衣袖挽起,露出來的肌膚起著星星紅點,而他手上抓著一把鬍子,怒睜著銅鈴大眼,瞪著一葉。

  一葉回過神來,看到他哥的模樣,往後退了兩步,深深吸了一口氣。

  一劍滿臉通紅,原本茂密旺盛的絡腮鬍竟掉了一大塊,而鬍子禿掉的左邊臉頰也是一片血紅,顏色簡直駭人。

  「妳干了啥?昨日那盆水有古怪對不?」一劍手中鬍子一鬆,揚的滿天黑毛,他三兩下躍到一葉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就整個人提起來。「說,妳到底在水裡放了什麼?怎麼俺臉上奇癢無比,鬍子一抓就掉!」

  一葉抖抖抖,吞了口口水,顫顫說道:「……我之前跟小七提過你滿臉鬍子很礙眼,所以小七就給了我一點藥……」

  一葉伸出手朝他哥臉上撥了撥,發現鬍子又掉了泰半下來。他心裡想:『太好了,等鬍子掉光這紅潮也褪了,又是一個美男出世了!』

  「礙眼?俺男子漢大丈夫,長鬍子礙妳哪只眼了!」一劍仰天長嘯。

  一葉低聲道:「哥,小聲點,大清早的大夥兒都在睡哩。」

  一劍怒目望向一葉。

  一葉訕笑道:「其實明明是個美……」他嚥了嚥口水,這句不能說,吞下。「瞧你每天不修邊幅,放任鬍子亂長,出到外頭去簡直人看嚇人、鬼看嚇鬼。我也是為了你好啊,幫你把那鬍子弄一弄,以後就整天乾乾淨淨,像俺的臉一樣了!」

  一劍還是瞪著銅鈴眼,幾乎要用憤怒的眼神將一葉燒出兩個洞洞來。

  這時覺得眉頭有點癢,一劍伸手抓了抓。

  「啊,眉毛!」一葉嘎嘎鬼叫了聲。

  房間內細毛如絮紛飛,一劍臉色當下佈滿飛霜。

  「……嘿嘿……哥……俺不是故意的……」一葉立即孬了,馬上低頭用力陪笑。

  沒多久,晨起外出練劍的逐日走入落葉苑中,突然聽見一劍房裡傳來殺豬似的淒厲吼聲。

  「啊——啊——」

  「別打了——別打了——俺知道錯了——俺以後不敢了——」

  「啊啊——哥哥——嗚嗚——」

  半刻之後一葉抹淚從房裡出來,他的屁股給一劍打腫了,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火辣辣地疼。

  一葉在外人面前素來趾高氣昂,哪曾這般吃癟過。逐日一時覺得有趣,竟嗤地聲笑了出來。

  一葉聽見聲音摀臀抬頭,本想見是哪個不想活的膽敢笑他,但一看見是他的心肝寶貝兒逐日,那張苦瓜臉頓時笑開來了。

  「欸欸欸,你練劍回來了啊!」一葉拐著臀往逐日靠去。

  「是。」逐日朝廚房走去,依然惜字如金。

  「你早上想吃些什麼?我讓人熱幾道你愛吃的小菜,翡翠釀豆腐好不好,還是五香小魚豆腐乾?」一葉笑咪咪地說著,只要見到他的小心肝,什麼屁股疼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現下世道不平靜,飛盜四處劫財、草寇踞山為王、採花賊暗擄閨女、百姓窮苦無奈,而官府卻無法可管。

  莫秋領著鐵劍門一行弟子才出了奉城,便遇上幾次攔路打劫。

  一劍留下的那些侍衛被莫秋趕離開了,那些人是百里七的眼線,百里七身份來歷不明,是以那些侍衛再有用處,莫秋也不會冒險動用。

  這回上寫意山莊的路,莫秋只帶幾個暗中培養的手下出來。

  這些人雖不及百里七的灰衣侍衛,但勝在忠心不二。而路上草寇也是三三兩兩不成氣候,隨意打幾下便跑了,威脅不大。

  只是……隆冬時節,莫秋卻滿頭冷汗。他壓著愈益發疼的胸口,屢動內力的結果,赤霄訣的護體真氣在經脈內翻騰,那滋味著實非常人所能忍耐。

  跟著再走了幾天,突然一反常態,一路平靜得無風無雨,連個小毛賊都沒見到,年輕的弟子不覺有異,但莫秋卻戒備了起來。

  莫秋記得此處鄰近南方第一大寨曲天寨,照理來說應該更不平靜,哪可能除了風聲草聲以外什麼都聽不見!

  晌午時分,他們在一處茶寮停了下來。

  「店家,客人來了怎不見人!給我們上幾壺清茶几碟饅頭小菜,快快快,咱趕著上路!」陸丁丁吆喝著師兄弟坐下,另外空出張乾淨桌子給莫秋,四處找店家。

  莫秋眉頭一皺,當初真不該也讓這小子跟出來。

  若非陸明明硬要安插自己的人到他身邊,他怎麼也不會讓陸明明這個弟弟同他前往寫意山莊。

  正當莫秋覺得這陸丁丁吵得不得了時,突然又聽得他一聲大叫。

  「啊——死人——」

  丁丁撩開茶寮後頭的簾子,腦袋探進去了一半。

  莫秋隨即來到丁丁身旁往內看去。

  地上倒著個店家裝扮的男子,滿臉的麻子,口吐白沫,雙眼上翻。地上灑了一地的水,水還未乾,說明是方方打翻。

  莫秋跨入裡頭探了一下那人鼻息,發覺對方只是暈了過去。再沾了一點水漬放到鼻尖一聞……

  「蒙汗藥。」莫秋說。

  「蒙汗藥?怎麼會有蒙汗藥?發生了什麼事?」陸丁丁那袋一轉,和旁邊的弟子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這茶寮不太妥當,莫秋遂帶著他們繼續趕路,直至走到曲天寨下時眾弟子皆戒備起來,不知會否突然有草寇衝下來攔路打劫。

  只是,居然靜悄悄的,他們都快走過曲天寨了,卻連個探頭的小賊都沒看到。

  莫秋心知有異,頓時拐了個彎往山上走去,其餘弟子雖覺訝異,也立即跟上。

  曲天寨上白煙裊裊,可這煙不是灶裡升起的煙,而是山寨被燒得精光,焦黑的木柴裡冒出來的煙。

  莫秋看著這官府曾十度下令圍剿,卻十度無功而返的南方第一惡寨斷垣殘壁一片狼藉,心中的震撼不言而喻。

  他踢開曲天寨焦黑的圍籬,走到本該有人駐守的崗哨。

  那平地而起的木頭崗哨結實穩固,足足有七八人高,但如今卻被劈成了兩半,一半倒在地上,一半在寒風中搖搖欲墜。

  威力如斯之大,簡直無堅不摧,莫秋摸著那半片殘餘的木頭,內心震顫不已。

  他見過這似刀非刀的劍法……曾經有個武學奇才自行融會貫通,將威力驚人的劍法融會貫通成為更加剛猛無敵的刀法……傳給了他……

  「赤霄劍法……舅舅來過這裡……」

  「師叔祖來過這裡?」後頭的陸丁丁一跳,訝異非常。

  莫秋心裡念頭一動,立即道:「你們在曲天寨四處搜索一下,若有殘寇則綁一綁送上官府。我有事先行一步,辦好後你們再追上即可。」

  木頭上的火才剛熄,一劍應該還沒離得太遠。

  原來這幾日的平安竟是因為一劍在前頭為他們開道。但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來見他?走在前頭做什麼,就那麼不想見到他?

  莫秋咬牙運起輕功往前直追,也不管驅動真氣的結果會使血脈爆湧加劇。

  他只想著,就在前頭了、就在前頭了。

  那個他每日每夜都念著的人,已在伸手可及之處了。

  軟軟的雪花飄下,風起了,也亂了眼前視線。

  莫秋一路飛奔,踏在漸漸積起雪的山間小路上。兩旁的枯草被白雪壓得彎了腰,天地間白茫一片。

  他慢下腳步來,緩緩靠近河邊。

  河邊有個頎長的身影,彎著腰從破冰的河中掬水暢飲著。

  喝完水一袖子抹去水漬,那豪邁不羈帶些瀟灑的動作,是他從來熟悉的。

  河邊的人愣了一下,發現來人氣息。

  莫秋胸口起伏,明明見到了他心情激動不已,但心裡卻有一股氣堵著,叫他不想先向這人低頭。

  莫秋眼眶不爭氣地紅了,他咬牙道:「你還來做什麼,不是決心走了嗎?你以為在前頭替我除去那些小賊,我就會感激你,就會求你回來?」

  「……」一劍緩緩轉過身來,靜了好半晌,才低聲道:「我沒想過要你感激,也沒想過讓你求我回來。」

  明明是自己問的,然而聽見一劍說沒想過回來,莫秋的滿腔怒火頓時竄燒,怒得憤然出掌朝一劍打去。

  「那你做這些幹什麼?你以為我事事都得依賴你,沒了你,便斷手斷腳連路也走不成了嗎?」

  「我沒有。」一劍接下莫秋那掌,翻手抓住他的手腕。

  莫秋被扣在一劍溫熱的掌心裡,熟悉的體溫讓他心裡一痛,蒙起了霧的雙眸怒視著一劍,咬著牙說不出話來。

  天地一片蒼白,世間化得寧靜,他們只是彼此注視著。

  一劍依舊是莫秋常見的那個模樣,不常整理的門面,滿臉的鬍子,粗麻長衫裹身,隨意而俐落的穿著從不講究。

  即便這人的外表在旁人看來多麼粗獷、多麼糟,可每當莫秋從他的眼裡望進去,卻總能看見這人心底的那片溫柔。

  但為什麼、為什麼這樣一個人自己卻總是抓不牢。

  明明這麼的想要,明明這麼的忍耐,但無論如何努力,這人卻還是一再離開。

  「你……」一劍不知如何開口,停頓了一下後才繼續:「你赤霄訣真的停練了嗎,怎麼脈象似乎仍不穩?」

  莫秋一聽,猛地想將被扣住的手腕抽回,可一劍不放。

  莫秋惡聲說:「你管不著。」

  一劍深深望著莫秋。

  就在莫秋以為這人會像以前那樣說出「我不管你,誰管你」般能撫慰他心焦灼的話來時,一劍卻在下一刻鬆開了手。

  莫秋微微怔愣,他感覺自己的手臂失去支撐從半空墜下,下墜的力道扯得肩膀疼痛了起來。

  「我忘了,你已經快成親了。日後,管你的便是你媳婦兒了。」一劍的笑容有些苦。「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所以前來一看。你既然不想見到我,那我離開便是。」

  一劍抓了抓臉,面在上有些過不去。他對莫秋其實沒存太多心思,只是被莫秋這麼一講,才明白自己如今身份尷尬。

  是他先從莫秋身邊離開的,而後莫秋身邊有了人,如今他就算用舅舅這個身份待在莫秋身邊,也不太妥當。

  一劍心想還是再多退幾里,隱身看顧莫秋吧!然而一劍腳步才動,手腕便是一陣劇痛。

  莫秋不知用了幾成力,緊緊地抓住了一劍的手腕。

  一劍被他這麼一扣,離去的腳步停了。

  一劍疑惑地望著莫秋,卻見這個如今出落得相貌出眾的翩翩少年雙唇抿得死白,兩泡淚凝在眼裡不肯掉,倔強而蠻橫得盯著他。

  「我……」一劍吶吶開口。

  「不許說!」莫秋吼道:「不許說任何一句要離開我的話。延陵一劍,別忘了你曾許下的諾言,君子一言九鼎、一諾千金,小人食言而肥、腸穿肚爛!你不許我做錯事,難道自己就能了!」

  「……」一劍從沒忘過自己的諾言。從沒有過。

  『我一心一意待你,這輩子只認定你。』但這個自己所認定的人,現在卻要娶別的女子為妻。

  莫秋說道:「既然你這麼喜歡逞英雄,那就繼續逞下去。我要你護我到寫意山莊,我要你守我一路平安。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若非你教我赤霄劍法,我如今怎會飽受真氣暴漲之苦!延陵一劍,你欠我的!」

  莫秋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留住一劍。

  放出自己與陸明明將成親的消息,一劍沒有回來;故意挑選幾個年輕弟子,走危險四伏的山路前往寫意山莊,一劍卻跑在前頭連他的面也不願見。

  莫秋亂了也慌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只知若讓這個人再走,天高海闊,便再也無法找回來。

  「……是我欠了你的。」一劍低聲說著。

  一劍的低喃彷彿又回復到以前的溫柔,莫秋以為自己聽錯了。在自己做了那麼多錯事,又對一心回來護著自己的他惡言相向後,這人如何還會溫柔待他。

  雙頰邊滑落的溫熱液體被生著厚繭的手掌拭去,那力道擦得莫秋的臉有點疼,但被這麼一碰觸,淚水卻落得更多,完全無法止住。

  一劍被莫秋突然其來的淚水弄得慌了手腳,連莫秋何時鬆開他的手腕也不曉得。

  他拚命地幫莫秋擦眼淚,直至把莫秋的臉頰整個弄得如同他的眼一般紅通通。

  「……你沒有欠我……」莫秋嗚咽道:「……是你……給了我太多……是我……貪得無厭……舅舅你別討厭我……別討厭我……」

  一劍的嘴張了張,好一會兒才找到聲音道:「舅舅不會討厭你……」

  他們只是在對人對事的理念上有所不同。而那,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第八章

  一劍答應和莫秋上寫意山莊後,莫秋便抓著一劍的手腕將他拖著走。

  莫秋力道之大,一劍都能聽到自己骨頭喀喀作響的聲音。

  一劍問道:「不等其他人了嗎?」

  莫秋說:「我讓他們留在曲天寨找漏網之魚,找著了全押去官府。」

  莫秋說罷,好一會兒一劍才「嗯」了聲。一劍說:「我只曉得搗了賊窩把人打散,倒沒想到要是那些人再聚起來仍會危害山下百姓。還是你想得多些。」

  莫秋其實只是想將底下人支開,不讓那些人打擾他和一劍的再次見面,可一劍卻誤會了。然莫秋亦沒想多做解釋。

  他瞧了一劍一眼,發覺一劍臉上有著讚許的神情。

  莫秋心神一恍,想起當年還小,一劍教他執筆寫字時曾寫道:「俠之小者,路見不平;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那時他不懂這些話的意義,只懂得嘴裡跟著一劍念,手下跟著一劍寫。

  而今他大了,卻是滿心自私地只為自己想。想著如何除去生自己的人,想著如何穩固在鐵劍門內的地位,想著接下來該怎麼做,想著一劍為何拋下自己離開。

  他讓一劍失望了是吧……

  他讓舅舅失望了是吧……

  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教出來的自己,竟是個卑鄙無恥到極致的人。

  進到城裡找了間客棧坐下,莫秋悶聲不吭地,一劍也悶聲不吭。

  客棧內人聲鼎沸,不少江湖漢子聚在一起正在熱烈討論著什麼,小二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莫秋一動也不動,最後還是一劍作主點了幾個菜。

  雞鴨魚肉炒山鮮,來滿一桌讓人眼花繚亂的菜色,全都是莫秋喜歡的。

  莫秋的心一下子就軟了,然而臉卻硬是僵著。

  一劍有些好奇地招來店小二問道:「小二哥,是發生了什麼事,這麼熱鬧?」

  小二有些訝異地道:「客官您不知道嗎?」

  「就是不知道才要問,知道了問你做什麼!」莫秋動筷子吃飯,哼了聲。

  小二說道:「聽過飛天蝙蝠吧!」

  一劍眉頭一皺,道:「惡名昭彰的採花大盜『飛天蝙蝠』?傳言他武功奇高,輕功超絕,只要看上的姑娘便會留下蝙蝠鏢宣告,不論誰家閨女,十天內皆清白難保。官府與正道人士這些年都捉不到他,小二哥今日提起,莫非他在此處出現了!」

  小二連連點頭。「看客官您這模樣也是江湖中人,不瞞您說,咱這東平城近來被飛天蝙蝠鬧得雞犬不寧,連縣太爺剛過門的七姨太也被飛天蝙蝠給奸……呃……給採了……官府出了賞銀,這兩日城裡也多了些江湖大俠們,可沒想到那飛天蝙蝠居然不怕。方才客棧裡來了個外地姑娘,那姑娘雖然女扮男裝,可竟還是被飛天蝙蝠認出來,下了蝙蝠鏢。」

  一劍臉上怒氣驟現,一口銀牙咬得崩崩響。「格老子個混帳淫賊,空有一身武功卻幹盡喪盡天良之事,真是習武之人之恥!」

  莫秋仍然靜靜吃著飯,他今日舉箸動作慢了往常許多,然一劍的心沒放到他身上,他筷子一叉,盤子裡的豬蹄也崩地裂成了兩塊。

  小二眼睛瞪得大大的,那豬骨頭沒比石頭軟到哪裡去,他可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一筷子就把豬蹄給分了的。而且這裝豬蹄的盤子還被戳破兩個洞,濃濃的湯汁都流到盤底下去了。

  莫秋不以為然地說道:「那女扮男裝的客人莫非是貌美如花,連改了裝扮也遮蓋不了天姿國色,否則飛天蝙蝠哪那麼眼尖看出來?」

  小二方才一直專注在和一劍的對談上,沒仔細注意他身旁的莫秋。

  莫秋這一出聲,小二便連忙往他那方看去,連聲說道:「當然當然,那姑娘簡直是美到一個沉魚落雁……」

  但當他看清楚莫秋的容貌後,嘴裡吐出的字也緩了下來。「閉……月……羞……花……」

  一劍不知道小二為何愣住,他隨著小二的目光往莫秋那方看去,才明白小二發愣的原因。

  莫秋姿態閒逸地舉箸進食。他穿著一襲淡藍綢緞,其間以藍白二色交織繡出碎花圖案,這簡單寧靜的顏色柔和了他身上赤霄訣的戾氣,讓他顯得氣度沉穩而曠遠。

  莫秋一對翦水雙瞳中隱浮現淡漠,一張梨花帶雨後的臉龐沾染輕愁,即便四周如何嘈雜,他僅僅只是坐著,便讓人感覺宛若山水入畫,出塵脫俗,舉世無雙。

  「你看什麼!」莫秋察覺小二的視線,當下抬眸一瞪,殺氣四射。

  小二嚇出一身冷汗,抖了抖,倉惶逃走。

  一劍楞了楞。

  莫秋接著回望一劍,「你又看什麼?」他低聲問。

  那眸裡一絲流光滑過,而後恢復淡漠平靜,哪還有半點殺氣存在。

  一劍呆了呆。「啊……啊啊……」他吶吶說不出話來。

  莫秋放下筷子小小打了一下嗝,一劍這才發現莫秋已經將滿桌菜餚掃得一乾二淨,連根菜須都沒剩。

  一劍本想問莫秋還要不要再來幾道菜,可莫秋啜了口茶卻先一劍問了。

  「你都沒動筷,是不餓嗎?」

  「啊……嗯……你吃就好……」

  莫秋頓了一下,悠悠喝了幾口茶後看了一劍臉上的鬍子一眼,突地伸出手將一劍黏在臉上的那一大片假鬍子給撕了。

  一劍除去鬍子之後,露出了張俊朗惑人的臉龐來。

  一劍臉上光滑平順,連原本刮臉後的點點青髭也不見,蜜色肌膚平滑豐潤,透出的淡紅色澤浮現臉頰兩側,看起來便是萬分地……嗯……爽朗可口……

  再加上那對澄澈的眼睛又直視自己,單單只是這樣被望著,莫秋便覺得心緒動搖,意亂神迷。

  莫秋深吸了幾口氣,壓抑問道:「你的臉是怎麼了?」他捏了捏那半張鬍子面具,希望一劍沒有察覺到他語氣中的顫抖。

  一劍聽莫秋問起這個,一張臉就又沉了下來。他鎖眉怒道:「不就是你那小舅舅搞的鬼,他也不知拿什麼水讓我洗了臉,結果隔天起來臉上的毛都沒了!」

  一劍忿忿再道:「而且那天因為燒來的洗澡水太熱,俺還把那盆水倒進澡盆裡,結果,他奶奶的,俺不僅身上該長毛的地方都禿了,連俺這手這皮,也簡直滑得像脫殼的雞蛋一樣!」

  一劍談及那天的事情就氣,也沒多想便把雙手遞到莫秋眼前。「後來他割了小七一副人皮面具讓俺黏上眉毛鬍子,可不知是人皮面具太久沒洗還是怎著,弄得俺這臉癢個不停。」

  莫秋動作有些慢,卻是平穩地張開雙掌,先是摸過一劍手臂,感覺那凝脂般像是要吸人手指停下的滑嫩,而後回到一劍手中扣住他的手掌,與他十指相交。

  一劍氣息一窒,將手縮了回來。覺得戴過面具的地方癢,又朝上面抓了抓。

  莫秋沒對一劍的舉動多說什麼,只是有些酸澀地道:「興許是小舅舅下的藥太烈傷到你的臉,並非人皮面具的問題。」

  莫秋拿出一罐碧綠瓶裝的藥膏,問道:「需不需要我替你塗點藥?」他的眼睛也酸了,又熱又酸。

  明明只要服軟認輸便能和好,可莫秋卻一直在賭氣,即便完全都是自己理虧,也不肯先對一劍低頭。

  一劍遲了好久,才生硬地應了一聲:「嗯。」

  莫秋挖出一點乳白色膏藥塗到一劍臉上,清涼且帶著淡淡花香的藥膏帶走一劍臉上紅癢與灼熱。

  一劍舒服地吐了口氣,但察覺與莫秋之間又陷入僵局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只得胡亂問道:「你這藥挺不錯,打哪弄來的?」

  莫秋愣了一下,臉頰扯了扯,竟笑了。他道:「這藥的確不錯,我特意請小舅舅幫我配的。」

  莫秋一笑,兩人間的氣氛雖還詭異,但已好上許多。一劍其實只是還不知該如何和莫秋相處,他這回來,打的是遠遠守著莫秋便好的主意,一下子被揪到莫秋跟前來,叫他有些措手不及。

  塗完藥後莫秋拿起了假鬍子看著一劍,一劍遂問:「怎麼了?」

  莫秋想了想,說道:「以防萬一,我看舅舅你還是把鬍子戴上好了。」

  「以防萬一?」一劍不解。

  莫秋語氣冷談卻認真地道:「我怕飛天蝙蝠看上你。你知道我武功不濟保護不了你,保險起見,你還是把鬍子戴上吧!」

  端著髒碗盤從他們這桌路過的小二被莫秋的話狠狠一擊,腳下打滑,當下摔了個四腳朝天。頓時間碗盤嘩啦碎裂聲響起,小二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一劍吃了一驚,連忙扶起小二。「小二哥你還好吧,咋忽地摔這麼一跤。」

  小二責難地看著他們,掃起碎碗碎碟後走掉,邊走邊碎碎念著:「一個是貌美如花的大姑娘,一個是皮粗肉硬的大老爺……飛天蝙蝠又不是瞎眼的……男人、男人、男人啊!」

  莫秋臉色當場黑了下來。誰說一劍比不上一個女扮男裝的妖人,他舅舅明明就是舉世無雙的,這小二這麼說話,不想活了!

  莫秋才動了一下,便聽見一劍低喝了聲:「你再亂來!」

  莫秋身形一僵,伸出的手緩緩收了回來。

  「舅舅教你武功是讓你對普通百姓動粗嗎?」一劍怒道。

  莫秋的頭低了下去,懊惱的神色浮現臉上。

  一劍話出口後才想起一葉說過赤霄訣會讓人暴躁易怒,莫秋興許也是因為如此控制不了對尋常人動手,而自己誤會了他。

  不知該說些什麼,原本融洽些許的氣氛一時又散得無影無蹤,一劍搖了搖頭,朝另一個正收拾桌子的小二喊道:「小二哥,兩間上房。」

  莫秋眼睛突然瞪大了起來,「幹什麼兩間,我們一直都是睡一間!」

  「兩間。」一劍皺眉。

  有時,界線一旦畫下,便是畫下了。

  即便曾經是多麼親密的人,一劍也不會叫自己逾矩。

  小二察覺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將他們領到房門口後便機警地跑掉了。

  兩間房相鄰,一劍隨便選了一間,才推開房門要走進去,莫秋便一把搭在門上,彆扭的聲音隱約有惱羞成怒的跡象。「你從來不打算原諒我對不對?你對我已有芥蒂,你不想再和我同從前那樣了是不?」

  莫秋越是想靠近一劍,就越是會往牛角尖上鑽,他不懂這人脾氣為何這麼硬,為何不能先向自己低頭?

  一劍頓了一下,仍是跨步走入房中,而後反手,將門帶上。

  「延陵一劍!」莫秋沒料想一劍竟是如此決絕,他的聲音帶起哭音。

  房內人的身影定住。

  「你究竟將我置於何地!」莫秋吼道。

  莫秋語音落後,好久好久,都沒有聲音傳出。就在他幾乎要絕望之時,門內才傳來了一陣低沉沙啞的聲音。

  那個人說:「一直都置於那處,從來沒變過。」

  沒變過。

  莫秋張開雙唇,鼻頭酸澀,眼睫顫了一下。「……舅……」

  「回你的房睡去,」一劍低聲說道:「我這兩日要留下對付飛天蝙蝠,你若趕著上路,與其他弟子會合後便先走……」

  一劍還沒說完,莫秋便急著道:「我留下、我留下,誰說我要走了!」

  「……那就去睡吧!」

  這夜,隔著一堵牆,兩張床兩個人,心裡卻是同樣的事,想著碰不到的對方。

  夜深了,吹熄的油燈漫著一股味兒,莫秋凝神聽著鄰間聲響,不久後一劍的呼聲便傳了過來。

  這麼快就睡著了。莫秋氣得自個兒心頭又堵了。

  難為自己腦袋裡想著的全是他的事,輾轉難眠無法入睡,可他竟一下子便打起呼來!

  一直是置於那處,從來沒變過?

  哼,原來自己在他心裡的份量也不過就這短短半個時辰罷了!

  蝙蝠鏢再現的消息傳出後,隔日的客棧裡又多了許多江湖人。

  莫秋沒什麼興致,但一劍卻是挺開心。

  這人生就俠腸義骨,為人豪爽,喜愛結交同道中人。他碰上飛天蝙蝠之事決定留下為民除害,四面八方而來的綠林好漢多是他這等性格,好些人原本散坐四周,幾口酒幾口肉後,吃著吃著便聊開了來。

  這邊介紹著「吾乃哪門哪派誰誰誰」,那邊喧嘩起聲「久仰大名聞名不如一見」,最後一群江湖豪傑勾肩搭背地暢談起江湖事,大碗酒大口肉,說的口沫橫飛好不開心。

  莫秋在樓上看得眉頭直皺,直到天暗了下來,飛天蝙蝠沒出現,十幾壇烈酒喝得一劍醉醺醺茫茫然,莫秋才緩步下樓來。

  莫秋在一劍身後站了一會兒,還是別人發現莫秋問道:「這位小兄弟是誰?」一劍才回頭來看到莫秋。

  一劍愣了一下,雙眼朦朧帶著醉意,連貼在臉上的鬍子掉了一小塊下來都沒察覺。他臉上笑意未退,開心地道:「俺外甥,叫莫秋,陸莫秋。」

  「陸莫秋?這位莫非便是鐵劍門新任門主陸莫秋?真是英雄出少年,一表人才啊!延陵兄弟好福氣!」

  跟著還有幾名勁裝打扮的青年一一報上門派姓名,莫秋知道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輩,他臉上漾著略帶疏離的笑,頷首說道:「久仰各位前輩大名,晚輩鐵劍門陸莫秋,拜見各位前輩。」

  說罷,還將手伸上一劍的臉,將那上面脫落一塊的假鬍子給撫平。

  這輕得如同撫摸臉龐的動作若是平常男子對男子做來或許稍嫌曖昧,可一劍已說莫秋是他的外甥,是以這撫臉的動作便只成擦拭嘴邊酒漬那般自然,無人將其往別的方向想去。

  一劍端起了一碗花彫還想再喝,莫秋把手擋在一劍嘴前說道:「舅舅別喝了,天都黑了,你不是還想抓採花賊,醉倒了怎抓?」

  「也是。」一劍細想後點頭,爽快地讓莫秋接走他手中的大碗。

  莫秋拱手對那些人道:「承蒙諸位照顧俺叔,俺們先行回房,今日這桌酒菜錢便記在俺帳上,諸位自便。」

  一劍被莫秋抓著走,醉顛顛地疑惑問道:「你怎也同俺說俺了?」

  莫秋小聲地道:「……想你的時候,便說俺了。」

  「什麼,太小聲了俺聽不見!」一劍醉得有點厲害。

  莫秋將一劍攙扶回房後,將他放倒在床榻之上。

  「舅舅、舅舅?」莫秋連喊了兩聲,但一劍沾上床就睡了,還輕輕打起鼾來,對他的叫聲根本沒反應。

  莫秋小心翼翼撕下一劍的假鬍子,露出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臉龐來。一劍臉上腫脹未退,酒後又起紅潮,臉頰如今紅潤可愛,飽滿的雙唇又鮮艷欲滴,莫秋的手指不禁在一劍臉上流連,捨不得離開。

  真好,這般睡著、這般安靜,不會說要走,也不會趕他離開的一劍真好。

  他方纔還對他笑了,笑得那麼心無芥蒂,笑得他飄飄然彷彿身在夢中。

  莫秋慢慢撫摸著一劍的臉龐,低下頭去輕輕在一劍微張的唇上啄了一口。

  一劍唇上的酒氣被他的舌頭捲進了嘴裡,莫秋感覺臉上微微發熱,氣息也控制不住地粗重了起來。

  所謂機不可失,正當他的手大膽地往一劍下身探,想趁一劍昏睡狠吃他一頓豆腐時,一劍忽地睜開眼大喝一聲:「何方小賊,膽敢太歲頭上動土!」

  莫秋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接著雙臂受制,整個人猛被一翻,直接面朝下往床板撞去。

  「嗚!」莫秋悶哼一聲,尖挺的鼻子就這麼用力砸上床板,饒是他再能忍痛,也受不住溢出一聲哀嗚。

  「啊……」莫秋那聲嗚咽喚回了一劍的神智,一劍眨了眨眼,看看被自己抓著往床上撞的人,醉醺醺的腦袋有些不確定地問:「……小……秋?」

  莫秋悶不吭聲。

  「你怎麼在俺房裡……」一劍鬆開莫秋,搖了搖他。「俺以為有小賊要偷俺的包袱銀兩……欸……怎麼不說話?」

  莫秋依舊悶不吭聲。

  一劍抓了抓有些發癢的臉,醉眼迷濛地把人給翻身扶了起來。

  莫秋摀著鼻子低著頭,緊接著鼻血就滴答滴答地從指縫間漏了出來。

  一劍一看那鮮紅一片的顏色嚇得什麼酒都醒了,連忙拉著自己的衣衫往莫秋臉上擦去。

  「怎麼、怎麼會流血!」一劍手忙腳亂地道:「俺打到你臉了是不是,格老子的,俺醉糊塗了,你鼻子要不要緊,有沒有被俺給打塌了!」

  莫秋吸了吸鼻子,大眼睛裡淚水汪汪地,什麼話也不說。

  一劍連忙下床取水擰濕巾子,因為跑得太急,回床上時還絆了一跤,整個腦袋朝床柱撞去,撞得整張床都晃了起來。

  後來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又立刻蹲到莫秋身旁把莫秋摀鼻子的手扳開,將濕冷的巾子覆在莫秋滿是鮮血的臉上擦擦,壓著不讓血再流。

  莫秋原本軟軟垂下的手突然抽搐了一下,猛地揪緊一劍的衣袖。他眉頭深蹙雙目緊閉,身子因劇痛而逐漸顫抖,額頭上也冒出斗大汗珠。

  一劍心口一顫,知這必是莫秋體內真氣暴漲所致,他立即扳過莫秋身子要渡真氣給莫秋,誰知莫秋卻一把狠狠地將他推開,還忍痛咬牙吼道:「用不著浪費你的真氣救我,我不需要!」

  「小秋!」一劍又氣又慌。

  莫秋即使痛得渾身發抖汗濕衣衫,也仍不肯讓一劍幫他,他把自己蜷作一團將臉埋住,也遮住臉上的脆弱神情。

  莫秋啞聲道:「你今天一整日都沒同我說話,若非我去找你,你根本就不會搭理我。你還救我做什麼……反正這痛又不會死,你根本無須搭理我……」

  一劍不懂莫秋在氣什麼,他抓著不斷掙扎的莫秋,要替他導正真氣,可莫秋就是本肯接受。弄到最後一劍只得把人牢牢圈緊,用全身的力道箍牢壓住,才得將真氣渡入莫秋體內。

  莫秋內息一片混亂膠著,但令一劍訝異的是這些日子未曾接觸,莫秋經脈竟然比自己最後一次運功助他修煉赤霄訣時寬廣強韌上一倍不止,這該是莫秋服食靈丹妙藥脫胎換骨所致。

  赤霄訣若非至陽之人修煉則易走岔,但莫秋的身體卻能調度這些對常人而言過於猛烈的真氣。一劍心想照莫秋這經脈拓寬之快速,若能在自己的幫助下繼續修煉下去,或許能夠成為非極陽之身練成七重赤霄訣的第一人。

  一劍在武學上的悟性向來奇高,他知道自己的真氣可以抵擋莫秋修習赤霄訣所引發的壞處,當下手裡便源源不絕傳出真氣,傳入莫秋體中。

  一旦練至第七重,經脈便會淬至純陽,只要忍至那時,莫秋不但不再用受這等痛苦,更能成為天下間數一數二的高手。為此,一劍心念一定,立即在莫秋體內重新辟徑,引導所有真氣隨他而行。

  然此時莫秋察覺一劍的意圖,竟立即以自身真氣相抗。

  一劍大駭。「你這事做什麼!」

  「你想幫我,可我不想讓你幫!」莫秋神智有些渙散,心裡那點害怕因無法壓抑而猛地浮現出來。

  「你的武功多一層,自保能力便多一分!」一劍道。

  「然後你就可以安心拋下我,回你的赤霄坊去,從此與我陌路?」莫秋吼道。

  一劍一愣,立即將莫秋走岔的真氣再導回正途。「我沒那麼想過!」他急聲道:「小秋,抱元守一,切勿心存雜念,否則你若走火入魔,舅舅救不了你!」

  「誰讓你救了……」

  「小秋!」一劍怒吼。「聽話,不許胡來!」

  「那你說……」

  「說什麼?」一劍問。

  「說你不生我的氣……」

  一劍愣了一下,這也才知道原來莫秋一再僵持,竟是一直想著這個。

  莫秋等不到一劍的回應,忍不住探出臉來,急切地抓住一劍衣袖,不停喊著:「舅舅你別生我氣……別生我氣……別一直都不和我說話……別不理我……別把我扔下……」

  「……舅舅不生你的氣。」一劍嘆了口氣。「真的不生你氣……舅舅只是不知該說什麼才沒和你說話……小秋你別抵抗……乖一點……聽話……」

  莫秋不知多久沒聽過一劍用如此柔軟的語氣同他說話,那拚死不讓一劍為他運功的決心沒維持多久,便被一劍打破了。

  熾熱卻不燙人的真氣緩緩送入他的體內,在他經脈之中遊走,引導混亂的真氣,舒緩鬱結不開的幾處要穴。莫秋感覺像被沉進了熱水當中,一劍溫柔得抱著他,耗費己身功力帶他修煉赤霄訣。

  待所有真氣順暢地回歸氣海,莫秋安穩下來,也不知幾個時辰過去。

  夜色早退,天已大亮。

  一劍渾身汗涔涔,莫秋也是濕得如同剛從水裡撈起一般。

  一劍鬆了口氣,起身想為莫秋換件乾淨的衣服,誰知這時莫秋抓著他衣襟的手卻是緊得指節發白,無論如何都不願鬆開。

  一劍渾身虛軟無力,說出的話全成了氣音。「大寒天裡穿著濕衣,會受寒!」

  「……不會……」莫秋的情形比一劍好不到哪裡去,他神色蒼白,虛弱得氣若游絲地道:「……你抱緊我一些……就不會……」

  一劍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但莫秋卻又微微顫抖起來。

  「……舅舅……我冷……」

  莫秋那眼神死死盯著他,倔強且不肯退讓,一劍看了老半晌,突然發覺……這……應該是在撒嬌吧……最後他搔了搔頭,只得嘆了口氣把人擁回懷中。

  莫秋才一貼近一劍,就像八爪魚似地牢牢攀到一劍身上。一劍擦去莫秋額上汗滴,將厚重的被子拉來,把兩人緊緊蓋住。

  一劍心裡想著,即便莫秋將成親了,然而始終是自己拉拔大的。莫秋這時正難受著,他哪狠得下心把人拉開。

  一劍懷裡,願望終於達成的莫秋則是輕輕地笑了。

  他笑得像個孩子般愉悅乾淨,純粹滿足。

  一劍沒有想過要讓莫秋傷心,昨夜聽得莫秋那番話後,今日便將莫秋帶在身邊,偶爾就算有人找他喝酒,他也讓莫秋陪著,沒把莫秋支開。

  感覺兩人關係一掃昨日陰霾,莫秋心裡雖然高興,可除了緊緊黏著一劍之外,還是拉不下臉把喜悅之情表現出來。

  這日傍晚陸丁丁與其餘幾名鐵劍門弟子終於到了。

  陸丁丁一見一劍便高興得跟什麼似的,不停說著他在曲天寨附近捉草寇送官府的事情。衙門的人知道火燒曲天寨是一劍這位鐵劍門的師叔祖所做,不僅嘉勉他們這些弟子一番,縣太爺還給了賞金,一共一百五十兩黃澄澄的大金子。

  陸丁丁著實有夠吵的,一劍身邊幾名正與他喝酒談論魔教之事的友人被陸丁丁這麼一攪和,全都散了去。

  難得身邊礙事的全走了,莫秋遂再將後到的陸丁丁支去問客棧還有無空房。

  莫秋頓了頓,朝一劍叫了聲:「舅舅……」

  一劍回過頭來疑惑看他。

  莫秋心想時機成熟,也該對一劍攤出自己成親的真相並且為昨晚之事對一劍道歉,可話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幾番吞吐後只得指了桌上的一盤拔絲排骨說道:「這個好吃……」

  一劍望了下快空的盤子,招來小二道:「再來一盤拔絲排骨,不,兩盤好了,兩盤才夠吃。」

  這時,陸丁丁又跑了回來。

  「門主!」丁丁拉了把長凳就坐在一劍和莫秋身旁,苦著張臉說道:「掌櫃的說因為蝙蝠出沒,這附近的江湖人士幾乎都來了,客棧裡沒有多餘的空房,連柴房剛才也被人要走了!這可怎麼辦,難道我們這幾個晚到的得去睡路邊?」

  莫秋心念一動,挾起最後一塊帶著甜味的排骨咬得喀滋喀滋作響,神色不變地說道:「既然如此,那我的房便給你們住,我去同我舅舅睡一間成了。」

  「啊?」一劍愣了一下。

  「我們八個睡一間太擠了吧!」丁丁馬上喊道:「師叔祖,你讓我也同你一起睡成不?你們那房才兩個人,上房的床大,多我一個一起躺絕對不成問題的!」

  一劍本不太贊同莫秋同房的提議,但聽丁丁要來一起睡,當下邊點頭道:「要不你再帶兩個師兄弟一起過來,出門在外一切講求方便,大家睡得舒服就好!」

  『你個死陸丁丁!』莫秋「啪嚓」一聲折斷筷子,他玉潔冰清的一劍舅舅也是他們這些小猴子可以隨便同榻而眠的嗎!

  莫秋跟著面色一沉,喝道:「鐵劍門二十三代弟子聽著!」

  莫秋這一喊,旁邊兩張桌子加丁丁一人,全都肅然起立,異口同聲道:「二十三代弟子聽命!」

  「淫賊飛天蝙蝠危禍民間,百姓苦不堪言,凡我輩俠義中人自當挺身而出為民除害,習武之人身強體壯,自不可貪一時痛快置百姓安危於不顧,你們八人立刻分成兩隊,今晚起巡視鄉里以保百姓安全,不得有誤。」莫秋嗓音錚錚有力,門主威嚴令人震懾。

  八名弟子立即喊道:「謹遵門主口諭!」

  大堂之中滿是江湖人士,這些人一聽見鐵劍門門主為了百姓安全,吩咐門下弟子入夜不寐四處巡視,當下大讚道:

  「好!」

  不知是誰又鼓起掌來,讚譽之聲此起彼落。

  突然得到了這麼大的迴響,莫秋有些怔愣,但還是依禮起身朝四方英豪作揖致意。這時,他不經意地瞥向一劍,竟又在一劍臉上看到欣慰讚許的神情。

  莫秋不禁開口問道:「舅舅,我這麼做你開心嗎?」

  「你如此懂事,舅舅自然開心。」一劍點頭。

  莫秋忍不住伸手按平那又脫落一小塊的鬍子,順手偷偷撫過一劍的臉,他低聲道:「既然你開心,那麼我日後都為你這麼做。」

  只是跟著苦了的,是陸丁丁等一群弟子。

  「欸,今晚又不能睡了!」二十三代弟子們痛苦地說。

  入夜後倒楣的陸丁丁等人被派去巡邏了,但為了他們回來時有地方休息,莫秋還是體貼地整理整理包袱,搬到一劍房裡睡去。

  「……」

  莫秋爬上床後,一劍瞪著他不語。

  「怎麼?」莫秋問。

  一劍默默地把莫秋的爪子從他身上「拔」開,再替他把被子蓋好,沉聲說道:「你都是快成親的人了,這是像什麼樣?」

  莫秋聞言一頓,心想也該是對一劍說出事情始末的時候了,於是開口道:「我與陸明明成親,其實是……」

  但話沒說完,看見一劍那對瞪著他的大眼睛,又賭氣地道:「說到底你就是不信我對你的心意。你要信我,心裡都是我,別說陸明明下個月要和我成親,就算她已經替我生了個孩子,你也會立刻把我從她身邊搶回來!」

  「小秋,你怎麼還不明白?」一劍認真地道:「你既然與她訂下婚約,就該守住你的諾言。」

  「那麼你是真的不想我一起了?」莫秋反問。

  一劍閉嘴不答,一臉神傷。

  「舅舅……」看見一劍的神情,莫秋吸了吸鼻子,放軟聲音伸手往一劍而去。

  莫秋知道一劍的心意。一劍若不緊張他,昨日他經脈逆行時就不會慌張得把額頭跌出一個大包來。

  一劍迅速擋住莫秋往他胸前襲來的魔爪,莫秋不讓,兩個人就這麼你來我往,這兒摸一塊、那兒掐一下。

  到最後一劍被掐到要害呻吟了一聲,莫秋被這聲音惹得心思一蕩,一劍回頭立刻抽了自己的腰帶把莫秋那雙不老實的手給捆得死緊,而後低喝道:

  「睡覺!」

  「怎麼睡?」莫秋抱怨。

  喜歡的人就在身邊,鼻間滿滿是他身上清爽的味道,輕輕一碰就是他讓人迷醉的胴體,他已經忍了兩天,今晚再忍下去,明晨不就又得洗褲子了!

  「閉起眼睛就睡了!」一劍的大手蓋在莫秋眼睛上,威嚴不容侵犯地喝道。

  夜裡,莫秋醒了過來,發現一劍不知何時已經解開綁在他手上的腰帶。

  一劍睡得正熟,臉上黏著的鬍子因自己沒幫他撕掉,竟就這麼戴著入睡。

  莫秋忍不住又摸了摸一劍的臉,心底有點兒甜。

  一葉那天拿給一劍擦臉的藥不只讓一劍身上的毛髮幾乎落盡,連皮膚也滑嫩平實起來。莫秋愛煞了這樣的手感,忍不住摸了摸,還輕輕掐了掐。

  一劍哼了聲,皺皺眉頭翻身繼續睡。

  莫秋眼底全是笑意。又回來了,對他毫無防備的一劍!

  可這人在他身邊竟這麼大刺刺地睡著,難道不知道自己忍了這麼久,只要一丁點誘惑便會無法自持的嗎?

  莫秋嚥了一下口水,又偷偷摸了他舅舅幾下,可手都已經擰到一劍胸前的兩顆櫻紅茱萸了這人還沒醒,莫秋這才感覺有異。

  像是每回在一劍身邊就會難忍慾望亢奮起來一般,莫秋氣息略喘,胸口怦怦怦怦地跳得很快,不過這回不太一樣的是,他的腦袋有些迷糊茫然,外加使不上力來。

  「啾——」莫秋打了個噴嚏,隨即警覺起來。

  四周暗香浮動,那胭脂氣味根本不屬於他和一劍所有,跟著頭頂突然傳來屋瓦碎裂之聲,劈哩啪啦地聲響越來越大。

  清楚知道有人在屋頂上過招,莫秋心中一凜,遂推起一劍來。

  「舅舅。」莫秋道:「飛天蝙蝠來了。」

  一劍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可被莫秋這麼一喊,雙眸立睜,當下精光四射。

  一劍翻出藏在床底下的赤煉刀,躍下床邊紮著衣帶邊說:「你留下,舅舅到外頭察看。」

  一劍這麼說,打開房門探頭往門廊看去,誰知這時莫秋也翻身下床,邊低頭系衣帶邊跟在他腳步後頭走。

  「小秋!」一劍回頭,低聲一喝。

  「你認為我會任你一人赴險,自己卻留在房中貪安享逸嗎?」莫秋抬頭一笑,那方醒的憨然煞是醉人,看得一劍心神搖晃。

  「欸!」最後僵持不下,一劍只得嘆氣退步,讓莫秋跟他一起前去。

  下榻在此的江湖人士幾乎都是同時被客棧內的打鬥聲驚醒的,當一劍與莫秋來到時,底下已經打得不可開交。

  飛天蝙蝠一身黑衣勁裝,劍袖窄袍,以布蒙面,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年手持軟刃力拼飛天蝙蝠,打得砰砰作響。

  自古以來不敢以真面目見人,晚上又穿全身黑的必是歹人無誤,一劍再瞧那飛天蝙蝠打鬥中眼神飄忽轉動,停留在他身旁的莫秋身上時忽地淫光四射,一劍怒氣立即冒了上來,執刀低吼一聲,飛身往那飛天蝙蝠砍去。

  少年慌張大叫:「不行,別動真氣!這蝙蝠在客棧內外都下了淫蕩銷魂散,一動氣便會毒發!」

  一劍一聽見「淫蕩銷魂散」五字,當下止步,驚怒不已。

  這飛天蝙蝠所使的竟是天下三絕淫之一的奇淫至毒「淫蕩銷魂散」,據聞這淫毒能讓人失去常性,只要身旁有人,無論男女老少是抓了就上。

  飛天蝙蝠莫不是看透客棧裡住的都是自律甚嚴的江湖俠士,才出這等陰招要毀他們一干人等的清白,叫他們日後無面目見人!

  一劍駭然大喝:「無恥淫賊!」

  長梯上跟著跑下來要幫忙抓蝙蝠的幾個江湖漢子,也臉紅脖子粗地跟著喊道:「淫賊、無恥淫賊!」

  可惜客棧內太過混亂,許多人接連到場,沒聽到少年警告的那些人執劍直接朝飛天蝙蝠斗去,氣得少年直跳腳。

  少年喊道:「拜託你們聽清楚話好嗎?整間客棧都給下了淫蕩銷魂散,不許動氣啊——」

  越來越多人愣住,一張又一張的臉變成青色,最後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心裡想著:『完了!』

  莫秋心裡雖有了底,但還是開口問:「舅舅,淫蕩銷魂散是什麼?」

  一劍的臉猛地漲紅:「天下第一的劇烈春……春……春……」他結結巴巴地,春了好幾聲也春不出來。

  「春藥啦——」少年大喊。

  這時正在與少年周旋的飛天蝙蝠哈哈大笑,避過他的劍,身形一閃,竄離客棧,少年隨之追了過去。

  一劍原本想追出助少年一臂之力,然而客棧裡越來越重的粗喘聲卻讓他驚覺事情不妙。

  七情六慾乃人之本性,肉體凡軀絕對擋不住這種摧人常性、蕩人心智的淫藥。

  他環視客棧,但見其間二三十人驚慌失措彼此對望,四周更有些目光渙散的漢子身形搖晃往旁邊的人抱去。

  一劍也發覺自己的吐息逐漸粗重,他方才雖然動真氣後便立刻收住,但淫蕩銷魂散之厲害誰也抵擋不了,讓他隱隱覺得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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